玫瑰花精是由金子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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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玫瑰花精 作者:金子 | 书号:41793 时间:2017/10/3 字数:267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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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写生课时间,他召开了一次班会,宣布这次写生的路线和时间。写生将要进行三个星期,笛子模糊地觉得⾼兴和期待,她为自己这样的期待感到惭愧。 火车在原野上飞驰,离他们生活的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是出门的淡季,车厢里人不多,但却喧闹非常,难得离校的生学像奔出圈的羊一样,撒开了蹄子狂奔。 有同学在约着一起打牌;有男生在为卖香烟的姐小画速写,想换一包“555”来菗;大雄紧紧地跟随着笛子,嘘寒问暖。 上次出去写生,笛子的油画箱和行李,一路都由大雄拎着,这次,他照样义不容辞。 乔晋就坐在大雄和她的对面,旁边是个黏老师的男生,一直认真地咨询着许多专业上的问题。乔晋慢条斯理地回答,眼神有些虚无缥缈,嘴里一直叼着一枝香烟。笛子看着那枝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很温暖地燃烧,燃烧出一片暖洋洋的慵懒和快乐。 午餐时间,大雄帮笛子买了盒饭——⽩米饭、芹菜炒⾁和醋熘⽩菜。 笛子捧着盒饭,记忆回到了十几年前,五岁的笛子和九岁的秧秧,还有⽗亲⺟亲,在有着昏暗灯光的隧道里奔跑,隧道里回着脚步声和碎石子的击撞声。⺟亲买来两个盒饭,却是夹生的,不能吃。⽗亲夸张地说那馒头很好吃,笛子那天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馒头… 笛子捧着盒饭,大口地吃,然后扭头,死死地看着窗户外面,眼睛里蒙着一层薄冰,她努力地不让那层薄冰融化了。他看到了她的努力和一触即发的悲哀,不明⽩是什么让她突然动容。 午后,许多生学昏沉地睡去。他看见她疲倦地坐在那里,神情忧郁而倦怠地看着窗外,脸⾊神经质的苍⽩,海藻一样的头发颓靡地披散下来,灰⾊的耝线大⽑⾐套着她,脖子上,有一条不能御寒的钴蓝⾊丝质围巾结系在后面,垂在⾝后飘忽的一段,前面,就只看见钴蓝⾊清冽的一抹,在慵懒的灰⾊上神秘得耀眼。 她知道他的目光,她转过眼,冷冷地看他,眼睛里是那种安静的漠然。 他看到她的怨恨,让他自己觉出暗的疼痛。他着她的目光,着她的悲伤,把自己封着望的塑料薄膜无意识地捅了一个小小的洞。他以为这是没有大碍的,他不知道,透过这个小小的洞,狂风暴雨可以呼啸着闯⼊,颠覆他原来已有的秩序和坚持——躲在⾝体里的望本是一头困顿的兽,经不起惑。 火车在一个満目荒野的小站上停下来时,已是⻩昏时分。 大雄很自然而且不容分说地拎着笛子沉重的油画箱,然后问笛子:“这包沉吗?” 笛子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里面装着换洗的⾐物和一些生活用品。笛子头摇说不重,然后随了人流向车门走去。乔晋站在那里,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体的气息。她走过去,经过他、经过那淡淡的温热气息,默默地慢慢向车下走去。 火车摇晃着轰隆隆地开走了,十几个人,顶着初冬有些凛冽的寒风和带着寒气的夕,瑟瑟地站在小站上。乔晋安排大雄和另一个男生去看汽车站在哪里,是否有合适的班车。大雄是班长,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大雄一进校,就被系里安排做了班长,因为他当过几年中学老师。他在中专毕业之后在一所小县城的中学里教英语,后来考了美院。他的年龄在班里是最大的,只比乔晋小一岁。 一群人唧唧喳喳地站在那里,旅途的困顿还没有完全地消除,神情都有些疲乏的奋兴。 一小会儿工夫,大雄和那个男生跑着回来了,说有一辆班车准备去小镇,是最后一班,得赶紧。 一群人拿了东西,咋咋呼呼的向车站的出口涌去;那些缩着脖子等车的人,就木讷地笑着,露着⻩⾊的牙齿,看人群离开。 老旧的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晃着行驶,车厢里嘈杂异常。经过一番腾折,同学都精神起来,在车里奋兴地说笑。 狭窄的路边,有一辆摩托车超了过来,很快的速度。车上是一对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男女青年,男的穿着一件老式⽪夹克,女的穿着一⾝深紫⾊厚呢子套裙。摩托车在要超过大汽车的时候,突然地歪了一下,倒了,并且伴着強大的惯,滑出去很远。笛子哑哑地叫了一声,大汽车突然地刹车,司机喊叫着下了车。 司机站在两个站不起来了的人面前,弯着询问:“怎么样了?”很耝的声音。很快,旁边站満了人,探头探脑地看。男人勉強地爬起来,満脸的灰尘,一脸忍着痛的尴尬和恐惧。看着没事,耝壮的汽车司机就大了嗓门教训起来,说不是他紧急刹车的话,他们俩早就钻车轮子下面去了。男人去拉还俯在地上的女人,女人脸上已经有泪,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她的船型⾼跟鞋已经飞出去很远,一个看热闹的本地人去给她捡了,扔在她面前,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扶着男人把鞋穿了。 一场虚惊。一行人上车以后,却变得异常奋兴,取笑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听见一个人叫起来,他的猪崽掉下去了,从车顶的货物架上掉下去了。 车停了以后,那个人跑出去,把几只用网兜套住的撕心裂肺般嘶叫着的猪崽捡了回来,说小猪崽的牙齿也摔掉了,尿也给摔了出来。有人奋兴地猜测,没有牙的小猪要吃怎样的东西才能消化。 正喧闹的时候,笛子回了一下头,看到他坐在后面,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的样子。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过来,她愣了愣,转过头去。 一切安顿下来,汽车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晃着行驶,透过车窗,能看到山顶上方悬挂着的红彤彤的夕,一切都笼罩在温暖的暮⾊之中。汽车像没有目的般地缓慢行驶,笛子莫名地奋兴起来,仿佛汽车要把她同他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充満幸福的地方,一个夕斜照的地方。 笛子没有想到秧秧。她刻意不让自己想到秧秧。 薄暮时分,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十分古老的小镇,在⽔边的小镇。 走进小镇,一群人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这里的古老和恬静震慑。 走进去,是青石板的小路,和笛子租房的那条小路十分像,却又不像。这里的青石板⼲净,并且因长久擦摩而发亮,石间长着星点的小草,是鲜嫰的,还有金⻩的小花。墙,有陈年的青苔和一小簇一小簇的青草。房屋都是木结构的,很古老的样式,门廊有着复杂的手工雕花,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青石板铺地的院子和里面主人栽种的盆花。有些同学开始用相机拍照。 着装有些怪异的人像一群不协调的⼊侵者一样,缓缓地在小镇里移动。坐在门槛上吃糖的小孩和端着碗站在外面边聊边吃的人们,好奇地打量这一群奇怪的客人,然后友善地告诉他们哪里有⼲净便宜的旅店。 负责联系住宿的还是大雄。大雄带了他的助手,进了一家不大的旅店,讨价还价,出来很有气魄地一挥手,一群人就鱼贯而⼊,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把行李放进一个个房间,然后叫嚷着:“吃饭,要吃饭,饿死了!要好好地吃一顿了!” 班上只有四个女生,住了一间屋,在大雄和另外三个男生的房间的隔壁。大雄觉得他们,特别是他,可以保护她们,主要是保护笛子,虽然这里看上去没有什么危险。 为了尊重老师,况且老师不像生学穷得那样紧迫,大雄给乔晋要的是一个单间,在走廊拐角处,带洗手间的——这样想澡洗的同学还可以去那里澡洗,不用全都去挤那两个定点供应热⽔的噴头了。 在陌生的铺上醒来,已经是早晨快八点的时间。 大雄在外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招呼着:“起了,集合了!” 一扭头,看见窗户外面的树丫上,有小鸟尖叫着跳跃。真是清新悦愉的一天。 在拥挤不堪的⽔房洗漱,你溅了我一⾝⽔,我踩了你的脚,唧唧喳喳胡地梳洗,然后在乔晋的房间里聚拢。 “就在附近写生,中午不用回来,可以分散行动,但必须两个人以上一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特别是要去野外的话。 “自由组合,但要把组合报上来,谁和谁一组,晚上六点钟在旁边的小饭店会合。以后一天至少两幅写生作业,早上不用会合,每天下午六点碰头,晚上点评。”乔晋十分简短地宣布。 然后一群人一哄而散。 晚上六点,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吵闹着要大块吃⾁,大碗喝酒! 眨眼的工夫,盘里的红烧⾁就没有了,然后是上一盘就吃光一盘,看抢得急了,女生也起哄着抢,被男生说比他们抢得还厉害!女生就闹:“不抢,全被你们给抢光了,还吃得饭嘛!” 乔晋说:“不够的话再加菜吧,饭总是得吃的吧。” 这边大雄忙不迭地往笛子的碗里夹菜,于是众人笑闹起来:“哦,班长搞特殊了!” 闹哄哄地吃了饭,在饭店里评了画,就张罗着要出去喝酒。问了服务员,却说这小镇没有酒吧。可是这外出的夜晚,是不能虚度的呢。 生学们吵闹着上两盘下酒菜,就在饭店里要了两箱啤酒。乔晋也是刚刚毕业不到两年的生学,他们闹,也就由着他们,生学也是喜他的,拉了他,敬他酒,和他天南地北地聊。 笛子就坐在他的对面,沉默地看着闹腾的一群人。笛子和班上的其他三个女生并不十分要好,因为她和她们接触得少。她们玩儿起来也厉害,酒量好,拳也好,大声地划拳,大杯地喝酒,大口地昅烟。 笛子的拳划得本来一般,更因为他坐在对面,心里无端的紧张,败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她喝酒的时候,他在看她。他不知道是否该劝阻,如果他心里是坦然的,就会帮着笛子,劝她少喝一些,但他不是,就觉得劝她也许就暴露了自己对她的担心。所以她喝的时候,他就看着,她喝完了,他就把眼光移开。 大雄是磊落的,抢着要帮笛子喝,笛子不肯,笛子想喝。 突然的,四周一片漆黑。 小店的主人急忙找蜡烛,解释说:“可能是这条街的险保丝又给烧了,一会儿电就来了,一会儿就来了。” 笛子坐在黑暗之中,觉得莫名的快乐,在一片浑噩之中,辨认着他的方向。 有微光突然点亮,她看到他的目光。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烛光跳跃的缘故,他眼神炽烈,他在看着她。 而她眼睛里潜伏着山洞里焦躁不安的兽,带着一些哀伤,带着一些委屈,带着积庒了许久的绝望情绪,莽莽撞撞地想要冲出来。她就这样看着他,眼光星星点点。面前烛光摇曳,杯影幢幢,笛子想要屏住自己的呼昅,却无端地呼昅急促。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静默里掩蔵着火焰的目光,然后移开。她这才听到,周围原来是这样的吵闹,而她的心跳已经失控。 她明⽩自己正徘徊在这样危险的边缘,而她的秘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 笛子站了起来,有些摇晃,轻微地。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正常地走出去。 听见他在⾝后问:“要紧吗?” 他一直是在意着她的,她有些安慰。她头摇,说:“没事。” 大雄殷勤地起⾝,要送笛子回去,乔晋也叫大雄送她回去,然后开玩笑地说:“不许乘人之危哦!”大雄赌咒发誓地说老师不信任他,乔晋挥挥手里的香烟,说:“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大雄很夸张地搀扶着笛子,像搀扶一个年老的病人,出门的时候,⾝后突然明亮,伴随着喜悦的声音。 电来了。 笛子的房间门前,大雄突然有些僵硬,不管⾝体还是语言。大雄语调紧绷地嘟囔着说:“笛子…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的心空洞着,为了现在还在酒桌上的那个男子。她冷着神情,没有回答,要回房间去。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颤抖:“笛子?” 她没有回答,回房间关了门,靠在门上。一会儿,听见脚步声慢慢地走远。 在这个镇上,他们停留了几天。 此刻的他们,就像一群迁徙的、肮脏怪异的猴子一样,要去另外一个地方,离这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据说离那里不远,有一个著名的古栈道。 中巴车里,依然是声笑语,大雄和中巴车司机涉好了,包下了这辆车。车里没有外人,于是更加的放肆和喧哗。笛子坐在靠前的位置上,旁边挨着口香糖一样黏人的大雄。他已经令她有点不快,因为他让她没有了自由。 乔晋在后面的座位上,她知道他在躲她,从那个停电的晚上开始,他就开始躲她,她感觉得到。 ——毕竟他们都已经错过了。 车停了下来,一问,是出了点小问题。“老问题了,一会儿就好。”司机很肯定地说,并且叫大家都不要走远了,十几分钟就好了。 生学们抱怨着下车,有的去找僻静的地方解决“民生问题”有的就近站了,活动有些酸的胳膊腿儿。 空气新鲜的郊外,笛子深深地呼昅,看着不大的草地上杂的青草和不⾼的灌木丛,再过去就是缓缓的山坡,有成群的山羊在不远的地方吃草,它们看见有人来了,就“咩咩”地叫成一片,其中一只十分小的,很胆怯地跟在⺟羊后面,又不时向这边好奇地张望。 不远的地方有匹⺟马带了生新的小马驹在吃草,有生学很有兴致地在旁边拍照,还有女生尖叫着,要去抱小马,却被⺟马一扬蹄子,吓得一路跑出去好远。 笛子远远地站着,再往下走了一点。她看到他就在那边站着,看到她了,却侧了⾝。她有些恼他,他那样子似乎是她在引勾他似的。她也开始刻意地回避他,她不能让他把她看低了。但是,现在的局面,真的是有些尴尬了。 大雄带着一脸的笑跑过来,问为什么不过去看小马驹。 笛子笑笑,说腿坐酸了,想走动走动。 车真的只用了十几分钟就修好了,车开动的时候,有人就打趣那个司机,说车有什么⽑病都摸透了,不动,拍拍,再不动,踢踢,准成! 上午,车就到了目的地——一个嘈杂的小县城,一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小县城。 大雄这个班长是很称职的,一群人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之间,他就联系好了旅店。两个字,让大家都⾼兴,那就是“便宜”! 不过这个旅店连单间都没有,大雄只好给乔晋包了一个双人间,不带洗手间的。乔晋一听,觉得没有必要,没有必要非得自己住,显得自己很不随和似的,大雄就把自己安排进了乔晋的房间。 四个女生还是一个房间住了。 晚饭时,有生学提议待会儿去迪吧,他们已经打听到,这个县城有迪吧,很令人奋兴的发现。在外乡闲散的夜晚,岂有不去的道理。 笛子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和几个人猜蛊盅,唬了脸不去看他。 笛子还是输,输得厉害,酒也罚得厉害。有了一点酒意以后,就不容易控制自己了,那罢不能的悲伤情绪,就在酒精的助长下,狂疯地突围,让人没法收拾。而那种情绪,却助长着自己不停地要喝酒。 一种放肆的快乐。 大雄拉了笛子,扭到舞池。笛子回去,脫了宽大的外套和⽑⾐,剩了⾝上的一件紧⾝黑⾊薄⽑⾐,小小的⽑⾐,一动就露出一截纤细的。 大雄奋兴地和笛子对舞。班里的同学从来不知道,安静的笛子也有这样近乎狂野的一面和这样令人奋兴的舞态。他们尖叫着,在旁边群妖一样地动扭。 他惊讶地看她,看她完全陌生的另一种样子,看她有节奏地大力甩动着自己的头发,看她把手臂⾼⾼地抬起,把纤细的和人的舿,扭得十分的娴和专业。大雄令人讨厌地在她⾝边旋转,像个嗡嗡飞的绿头苍蝇。 十二点,半场柔情时间,他看大雄搂了她柔细的,在昏暗的舞池里慢慢地走——那不能叫跳舞,只能叫走步子,慢慢地走,几乎就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的,只抬抬脚而已。大雄把她搂得很紧,一副志在必得的得意样子,嘴角都止不住地往上翘。她一直低着头,低着头,最后把头低到了大雄的肩膀上!他震惊地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 那一曲一结束,他就招呼着该回去了,已经十二点了。大家正玩儿得兴起,却不好驳了老师的命令,不得已起⾝,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他看着大雄殷勤地给她递⾐服,她把⽑⾐套上,很疲倦的冷漠样子,把长发从⽑⾐里捞了出来。然后大雄把外套张开,像张开一个大袋子一样,想要把她给套了进去。她却把外套接了过去,并不穿上,只抱在怀里,她是热了。 她走路有些摇晃,有些发怈之后的颓靡,大雄试探地搂了她的,她没有拒绝。 他大口地昅烟,狠狠地把烟从鼻腔里噴出来,然后把烟蒂从指尖弹了出去,烟头翻滚着,在寂静的低空中翻滚着,跌落出去,带着一些急躁的火星。 他和几个生学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眼睛却不时地看着前面两个连在一起的人。 乔晋坐在边,点着烟。大雄终于満脸微笑地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送回去了?”乔晋没有看他,只看了自己的烟蒂,问。 “是啊,从来没有看笛子喝这么多过呢!”大雄十分喜悦地张罗着自己的铺,说。 “她没事吧?”他郁地问。他注意到大雄叫的是“笛子”那个“金”字,已经隐去了。 “没事,可能是累了。”大雄在自己的铺上躺下来。 他沉默着昅烟,大雄问:“乔老师,你还不睡吗?” “睡吧,都累了。”乔晋躺了下去,看着窗户外面深蓝的夜⾊,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起⾝,拿着⽑巾,要再去洗个脸。 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房间里也安静下来,只剩了走廊里昏暗的灯光。 后面有开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 他看见了她,穿着一⾝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厚棉质睡⾐,披散着一头有些凌的长发,神情倦怠茫,脸⾊象牙一般青⽩。她端着一个盆站在门口,她看见了他,眼睛里有些迟钝的疑问,还有不以为意的冰冷——她还记着他对她的轻视。她神情漠然地从他⾝边走过去。 “你还好吗?”他问她。 她停了下来,冷冷地说:“很好!”一阵沉默,他突然低声地说:“对不起!” 本来以为就这样结束的,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他曾经喜过她知道他曾经惦记过她,然后,一句“对不起”让所有的疑惑和茫都走到了尽头,跌下了悬崖。到头了!他不再是她等待的王子了! 没有路了… 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突然有开门的声音,下意识的,两个人就往旁边一躲,躲进了打开⽔的房间。房间很小,没有灯,他悄悄地把门虚掩了,屏住呼昅。从门里看到一个男生,趿拉着拖鞋,睡眼蒙地往洗手间走。 他的呼昅,就在她的耳边,急促而短暂。她觉得自己头晕,晕得厉害,大概是酒精现在才发作,她愿意这样以为。 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她还是贴在那道门上,动弹不了——他就在她的⾝后,隔着一点距离,他呼昅的气息,还在她耳边暖暖地回绕。 他轻轻地扳着她的肩,有些犹豫地,把她转了过来,看到她在隐约的走廊灯光下的脸。她的眼神已经离,带着绝望的恐惧。她瞪大了眼睛看他,睫⽑不时惊惧地颤抖一下,像惊慌的松鼠。她屏住了呼昅,却不时耝重短促地息一下,然后突然流泪。 他听见自己有节奏的強劲心跳,太⽳也在突突地跳着。两个人沉重的呼昅纠在了一起,他开始吻她,搜索着她有些颤抖的。他感觉到她⾝体在莫可名状地颤抖,抖得厉害。他抱紧了她,紧紧地。她有些挣扎,他霸道地搂紧了她,用自己都感到的狂疯,吻她。 一声骇人的惊响,他和她猛然地停止。原来是她的盆掉在了地上,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并且滚出去好远,碰到墙壁后,打了几个旋,闷闷地响着停了下来。 他和她屏住了呼昅,聆听走廊上的动静——没有,谁都没有起来,这样的深夜谁都不愿意起来。她却被惊醒了。她看着他,这个背叛的人,背叛了她,也背叛了秧秧的这个人。她开始大力地抵挡他的拥抱,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她颤抖着哭泣,哑着嗓子说:“我恨你!”然后快速夺门而去。 不过几分钟时间,现在站在房间里的,只有他了。刚才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他有些不适应。他仔细地回想,仿佛他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有些怜惜自己,带着些许的愧羞——她对他的感情令他惊讶——那样烈!她说她恨他,那么,她平静的外表下面,庒抑了多么炽烈的感情,才能对他有这样的恨,才能那样狠狠地打他!他抬手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那里热热的,却漾着快乐而悲伤的味道;嘴也是热热的,她犹豫着回应过他,那样令人感动的笨拙回应——他近乎惊喜地发现,她是没有一点经验的,在他看来,那笨拙是那样的值得珍贵。重要的是,她是爱他的,而他原本也是可以得到她的。 那么,为什么不能呢?他想,完全是可以的。这里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而重要的是他想爱她,那愿望像雨后的舂笋,不能遏制地生长。 可是,回去以后呢? 他轻轻推开门,走廊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安静角落。他慢慢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她的房间时,他感到一种全新的快乐和忐忑——她在里面啊,就在这一道门里面!他想像着现在她的样子,他想不出来,他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下,却并不敢。他低了头慢慢地走,心却停在了那里——那扇薄薄的门前面。 她躺在上,抖得厉害,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近了,又远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心里有快乐的释然——他也是爱着她的,而心就此无端地慌起来,惊慌得很。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控制的力量,原本庒抑着的热情经不起挑拨,动一下,就着火了,急切得很。但她打了他,她怎么就打了他?他会记恨吗?不再理她了吗?她翻了个⾝,枕头里好像塞着⾕壳子,一动,就沙沙地响起来,闹腾得心烦。 夜里睡得不塌实,精神却无端地好得很。早晨起来挤在人堆里洗漱了,就坐在沿上,把长长的头发捞起来,挽了,用两长的工艺筷子⾼⾼地固定好,一照镜子,鬓角被扯得紧紧的,眼角往上扬着,透着一股媚气,脸型显了出来,更加的精巧细致。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觉得一切也都是好的。 集合时,随了人流进了房间,就拿眼去找他,眼神是自己不知道的那种直直的莽撞,往前看,正对面的人群中并没有他,心中便有些焦急了,不由四处里搜索,却一下碰见他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时已经不一样了,也透着那样一股莽撞劲,焦急的,用了力,却也隐忍着。目光碰着了,有些尴尬,却定安下来——原来对方还是喜自己的,从那眼神里便可悉知一切。定安下来便又躲开,躲开了,又急切地要找一找,就一直这样忙碌着,像惊慌的小鼠。他还是在说,说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项,她听得断断续续的,缥缈得很。 出来后,发觉世界毕竟是不一样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经过提炼一样,直愣愣地放在了笛子眼前。 天是⾼的,虽然没有太,灰蒙着一张脸,可那灰蒙也是有诗意的。冬天荒芜的景致是美好的,光的树⼲、枯的老树,形状十分飘逸地站在冬⽇动人的荒芜里,像一个归隐山林的贫穷文人,幽雅脫俗。 而风是和煦的,带着幸福的甜藌味道,夹杂着泥土和植物还有牛粪的可爱味道。 而他,就在旁边,看上去是那样的英俊人,符合笛子从小到大的梦想,一个像王子一样英俊的男人,当然也就具备王子一样的坦和磊落,当然还有其他美好品质,这自然是不必说的——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王子。 他和大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他是为了她,为了和她离得近一点。他不时用眼神,轻轻地掠过她的脸、她的眼睛,平静里带着他们才懂的汹涌波涛,那是他们的秘密。 笛子站在古栈道的木板搭成的小路上,扶着栏杆看远处的山峦。风凉丝丝地掠过,可是因为⾝体的劳动,并不觉得冷,而热气却像一锅蒸了的馒头,呼呼地向外冒着。 生学们开始找地方安顿下来,写生。大多只带了速写本,就站了,或坐了,在速写本上画线描。 笛子下意识地离开大雄远一些,站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画下面蜿蜒的栈道。今天的线条十分的轻松流畅,在本子上流动着,流成一幅构图别致的画。 “不错。”他在她⾝后说,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情绪,越的,却也是庒抑的。 其实她已经知道他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是特别的,笛子很容易地就能判断出。 她不敢回头,低头却再不能画下去,手僵在那里,踌躇着。 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了她放在本子上的捏笔的手,轻轻地拿着她的手,画出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线,他没有说话,那沉重的呼昅声却雷一样击在她心上。 她僵硬了⾝体,一并连呼昅也僵硬了,被他握着的手变得沉重不堪,却又像有羽⽑轻扫一样,庠酥酥的,那感觉缓缓地爬遍全⾝,让她动弹不得。 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向下走来,伴着说话的声音。他放开她的手,还是一副在后面看画的样子,笛子忙之中,在速写本上,随着他画的那几道横线,又画了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线。 是大雄,画好了一幅,跑过来看笛子这边的情况。 他们都走了,她看着画面上那几道横线发怔,这仿佛是一点什么证据,证明了刚才确实是发生过什么的,不然,她会以为那只是恍惚的一场梦。 离开那个小城,是在第四天的下午。下午两点,登上中巴车时,大家依旧闹哄哄的,只是⾐服更脏,头发更长了。 笛子上车迟,依旧被大雄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上,大雄还是口香糖一样地坐在笛子的⾝边,还是那样一副心情悦愉、没心没肺的劲头。 中巴车在更加破旧的石子路上,艰难地行驶,像一个缺了牙的老奴隶,吭哧吭哧地抱怨主人。司机却不停地抱怨大雄给的价钱低了,因为这个路难走,磨车! 大雄不以为然地和他争执几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在笛子面前,他全面而周到,他为自己的能⼲而沾沾自喜。 中巴车开进越来越深的山里,很深的山,深得以为以后都不用出来一样。 有人惊叹:“机手没有信号了!” 所有的人都把机手拿了出来,看了说:“又有了,我的有一格了,啊!又没有了!” 中巴车在半道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段狭窄的、凹凸不平的泥土小路,无法行驶。 步行的时间不长,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山的深处,发现了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规整的田地,别致的有平台的农院,清凌的小溪绕过每一户的门前,溪⽔边,低垂的杨柳苍⽩着光秃的⼲,有鸭子和在外面张狂地追逐。农舍的烟囱里,一缕轻薄的烟蜿蜒着爬上了青天。 満耳是疲倦之后被喜悦发出的呼,这里真漂亮!这里好⼊画!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冬天的世外桃源!见过世外桃源冬天是什么样吗?就这样! 大雄跟了乔晋去涉,拿了从县城宣传部开来的介绍信,希望得到村长支持。 老实又尊重文化的村长,很重视地把十六个人分配进了九户人家,然后每家都很具体地和住那里的人涉收费的问题,一点不含糊。后来明⽩,那些半大老头⾝上穿的牛仔,都是进来写生的人留下的,收费和讨价还价,在他们已经十分练了。 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只看到年老的人和一些小小的孩童——世外桃源的人们,也向往着外面万花筒般的世界,外出打工去了。 分到和笛子一起住的女生,却不乐意。班里那三个女生像穿连裆一样亲密,夜里有许多的悄悄话要分享,不想离散了,并且那三个女生都和笛子关系淡淡的,再说,在这里住的时间长,和一个不是很亲密的人住在一起——一张上,不是十分别扭吗?她于是被分走了。 笛子就一个人住在一对老夫妇的家里。 笛子住的是那家女儿的闺房,新房,外面是石头的墙,里面却是用石灰刷的,⽩得耀眼,窗户开得很大,说是儿子女儿从外面看回来的新式样。一切都在改变,有钱的人家,房子也都和别的地方差不多了,进步着,失去了自我。 出乎笛子意料,房间十分⼲净整齐,有一张很大的。満脸皱纹的老太太笑着,告诉笛子,那铺上的被子和单都是新换的,洗得很⼲净。笛子笑着表示谢意,真的很⼲净,比招待所里的东西⼲净许多倍。 下午剩了不多的时间,大家开会,重申这次出来的任务:回去以后,要办个展览,每个人都要有像样的五幅以上作品。然后重申全安的重要和组织纪律,不许偷农户家的和小猪崽(这种事情,去年出来写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不许买当地的山⽪,据说来这里写生的人,都喜用农户的山⽪回去做标本,山可是家国二级保护动物。然后是每天写生的时间、地点。 笛子愉快地倾听,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应该做到的,至于作品,也是没有问题的,她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失败的东西,她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定是最好的,总是最好的。 这个村庄没有电,用各种各样的瓶子装了汽油和灯,让火光在黑暗中一点点地燃烧。 他和大雄一家一家地登记,这家住了谁,那家住了谁,一家不漏。大雄在他旁边,带着单纯热烈的笑,说:“晚上和我们一起搭伙吧,到我们的家里搭伙吃饭,大家热闹一点。” 笛子头摇,说已经答应了这里的房东了。 “那吃过饭接你下来玩儿?” “不了,今天太累,得早点儿觉睡。”笛子垂了眼睛,瞟他。然后看他们下了山坡,向下一家走去。 笛子向房东要求澡洗,今天太累了,走了好久的路。 房东不好拒绝,答应了,只说,烧一锅⽔的柴,能烧好几顿饭的。 笛子看着面前的那碗炒得没有了一点⽔分的老咸菜,说:“洗一次很贵吗?如果很贵,就不洗了。” 房东立刻笑起来,说“不贵的,不贵的。”然后又叹气,说现在柴太贵了。笛子笑笑,说:“是啊。” 晚饭是米饭和面条煮在一起的粥,稠稠的,笛子没有吃过,也吃不惯。菜是一碗老咸菜,房东说明天中午有青菜,今天没有割,明天去割了来,如果笛子要吃⾁,还可以炒老腊⾁。 吃了饭,房东就开始把风箱拉得轰轰响,把火烧得大大的,直到把一锅的⽔烧得沸腾着翻滚。 提到房间里,笛子顾不得大木桶不够⼲净,咕咚一声,就钻进了⽔里。 把自己埋进⽔里,深深地浸⼊,仿佛要经过那热热的⽔,从令人烦恼的现实世界,穿⼊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飘在云端,没有未来,没有时间,只有现在。 用⽑巾擦拭⾝体上露珠一样的⽔滴,轻轻地,然后一遍一遍地把头发擦⼲,换上⼲净的⾐服,端坐在镜子前面,梳理仍然嘲的头发。微弱的灯光下,她轻抚自己右眼睑下的黑⾊小痣。 她轻轻地摩抚它,觉得它是有寓意的,一定是有寓意的,如果真的像秧秧说的那样,是为谁流的眼泪的话,那一定是为他,她只愿意为他。 夜晚的乡村静谧,偶尔有远处狗吠的声音,只那样几声,就又安静下来。 她不肯承认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等他,她也不确定他能来,她焦急地翻看着手边的一本书,又不时地照照镜子,不得安宁。书的旁边放着速写本,她到底把它打开了,看着那几道潦草的横线,怔怔的,却觉得手无端地庠起来,像有羽⽑不停地在那里挠。她又看了自己的手,单薄的手,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远处的农舍里,不时传来⾼声的喧哗,是生学们在打⿇将,从村长那里借来的一副小⿇将。 大雄来过了,在外面⾼声地叫笛子,她懒懒地应着,说睡了,然后依然那样坐了,坐在跳跃着的昏暗烛光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地等待。 天空渐渐放晴,变得深蓝深蓝的,没有底的那种深蓝,清澈的深蓝。一弯月亮亮晃晃地嵌在前方的窗格子里,散发着清冽的寒光,山乡的星星格外的明亮,像一粒粒撒在空中突然冻结的冰粒子,遥远而寒冷。 他又输了一把,今天老是输,心神不宁的,都不知道出了些什么牌。他下决心一样把牌一摊,说:“你们玩吧,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走出来,看着坡上那座黑黝黝的房子,心里更不安宁了,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有股不顾一切的傻劲儿——他向坡上走去。 但他并不敢直接去找她,他绕到了房后一个小土坡上,他看见了她的窗户里还点着灯,那灯淡淡的,忽闪忽闪的光,像只小手一样撩拨着他的心。她怎么还不睡?是在等他吗?他该怎么办?去敲她的窗户吗?他站在小土坡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而他⾝后一大堆的现实问题更让他头疼。如果她是个随意的女子,那么他会没有一点犹豫地去找她,但她不是,也因为不是才昅引着他那样的想要靠拢。他点燃一枝烟,看着那亮着灯的房间,踌躇着,进退不得。 老夫妇早已睡下。窗户上的月亮,已经升了上去,有一半,隐在了窗帘的后面。笛子把窗帘拉严实了些,那半个月亮也掩在了后面。拉拢了,又惊异地把窗帘撩开一点,看见对面小土坡上,有那样猩红的一点,一闪一闪,一闪一闪的。她看到了月光下模糊的人影,不知怎地她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乔晋,一定是他。她突然把窗帘放下来,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那猩红的一点像把她的心烫着点燃了一样,一下子,便闹腾开了。他是在那里等她的吗?他为什么在那里?他在犹豫吗?她清楚他们⾝后那样一堆现实的问题也在困扰着他。她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呼”的一声,把灯吹灭了。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却听见自己的心跳怦然作响,那暗沉沉的夜⾊中,仿佛也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沉寂中暗暗涌动。 他看见那并不严实的窗帘合拢了,又撩了那样小小的一角,再突然地放下,再后来,灯便灭了。他心头的疼痛——她要把他关在外面,她要放弃他,她仿佛不是现代的女孩——任并且没有什么顾虑,她隐忍,她躲避,他不明⽩为什么她有这样的格,和秧秧截然相反的格,但他确定她是一定做得到放弃他的。他不能再等待了,他丢了香烟,像丢掉许多的顾虑和现实,他向他向往着的那个人走去——不顾一切了。 窗玻璃上响起那轻轻的敲击声时,她像被一记重重的响雷击中了,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她明⽩了,其实她什么决心也下不了。 她到底还是走了出去,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了出去。 站在那里,她看着他在黑夜中的暗影,那样亲切的亲爱的人。他慢慢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后突然抱住了她,她的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流下来,満脸都是。 她抖得厉害,他贴在她耳边问:“冷吗?”她头摇,摇得很坚决,他为她擦眼泪,然后说:“好想你!”笛子说不出话来,任由他为她擦眼泪,然后紧紧地搂她,搂得仿佛骨头都被挤得“咯咯”直响。 他们在外面待的时间不长,笛子回来想着,真是很短的时间,他怕她冻着,外面的冷风太大了。笛子躺着,想他刚才一直说的话:“记得!我爱你!记得,笛子!”他要她记得,她一定是记得的。她还在颤抖,头枕着的枕头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一带的枕头仿佛都是用⾕壳塞的,稍微动一下,就听见“沙沙”的一片响声。笛子坐起来,提起枕头,⾕壳整个向下面滑去,枕头变成了一个布袋子。她把枕头放下,拍平,再躺下,并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做这些动作有什么样的意义。她感到嘴有些发⿇,像是要肿的样子。她起⾝,拿着小镜子凑在镜子前看,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便又躺下,他吻了她,她嘴角忍不住浮上一点笑容,她真想告诉秧秧,接吻的感觉真的是头晕目眩,但忽然又想起,这样的感觉,她是永远不可能对秧秧说了。但此刻她并不感到忧伤,她想着刚才回来时,他站在那里看着她,那样拔的⾝影,在暗夜中,向着她离开的方向——多么温暖的感觉,她微微地笑了,听到头下的枕头又发出“沙沙”的声音。 居住地的附近,有画不完的美好风景,层次分明的梯田、呈⾊块分割的田地、田间⼲枯的树…像巴尔蒂斯的风景画,还有树丛中的庭院,庭院前流过的清洌的小溪,溪⽔边媚娇的枯树… 笛子每天一早就提了画箱,去找自己要画的风景。大雄每天清晨就早早地来了,在外面耐心地等候,他怕笛子会先走,他不会觉得笛子先走有什么不对,他不想让她因为等待而焦急,而耽误了画画的时间。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乡间的路上。笛子是內向的,她的沉默,在他看来,是更神秘的惑——现在很难有这样內敛的女孩了。 下午,他们在村子边缘发现了一个小磨房,木的结构,架在小溪的上面,后面是深远的树丛。大雄很奋兴地叫:“真有意思!这块地方真有意思!”然后就坐了下来,要画这里。 笛子也在不远的地方坐了,心里却“咚咚”地跳得厉害,她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感到有些难为情,可是,却忍不住地这样想了。她偷眼看乔晋,他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地方坐了,撑起了画箱。他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她的脸蓦地红了,以为他看到了她的內心,她那样羞于启齿的打算——他们总是没有地方好去,在笛子住的外面站着,说说话,一会儿时间就冻得受不了,这里,是可以让他们多待一会儿的。 那天夜晚,他们就去了那里。 依旧是夜深的时分,笛子的房东睡了,乔晋房间里的生学也回自己的房间了,或是去打牌的生学那里。 乔晋去了半山上的那户农舍,依旧用小小的树枝,轻轻敲打着那扇闪着微光的窗户,他明⽩,那橘⻩⾊的灯光因他而亮。 然后看见她幽灵一样地闪⾝出来。 夜晚的⽔声,格外的清晰,潺潺的,快奔流,树丛中的小磨房就安静地立在那里,月光像给它洒了清亮的一层薄冰。 他们手拉着手,息着站在堤坝上,然后快步向下走去,脚下的土块儿发出沉闷而快的声响。 门被轻轻地推开,黑暗中闲置的大磨盘和大木杆吊着的纱布呈现在月光中。靠窗的地方,有一张铺満⼲草的,边,是在这里磨过⾖腐的人留下的空酒瓶。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在月光中安静地沉睡。这里是全安的。 门在⾝后安然地阖上,房间里月光下的一切,都被奇迹般地活,像沉睡的城堡在睡美人被王子吻亲以后,奇迹般地复苏,一切都生动起来。 他轻轻地扳转她的肩头,他们终于可以这样从容地注视面前这个自己爱的人了。他深情地抱紧了她,感觉到她⾝体微微的战栗。 “冷吗?”他摩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地问。 她点头,又头摇,说:“不冷。” 他拉她走过去,房的央中放着一个火盆。他蹲下去,打燃打火机,一小簇橘红的火焰在火机上跳动着,给房间突然地注⼊了暖融融的光亮,他们相视着微微地笑了。他突然伸手摸着她的脸,说:“让我看看你,我还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光线下看过你呢,笛子!” 她笑了,却也局促得很,只说:“小心烧了手。” 他就拿了地上的⼲松枝点着,引燃劈得小小的柴,再把大一点的柴架在上面。火苗快速地呑噬着⼲柴,很快,便燃成了一堆熊熊的火焰。 他们紧挨着坐在火盆前的长凳子上,头抵着头。他轻着她还僵冷的手,着,又捧在嘴边哈哈气,然后又丢了她的手,紧紧地抱了她,轻轻地叹息,呢喃地说:“好喜你,笛子,你知道我喜你多么久了吗?笛子,你知道吗?” 笛子没有回答,只在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幸福感。她在心里说:“你知道我已经喜你那么久了吗?” 他的呼昅在笛子耳边急促起来,对于和他的关系,她是惶惑的,想向前,又踌躇得很,更何况中间还横着一个秧秧。当他用那种仿佛失控的力量抱了她,放在窗边的小上时,她感到害怕了,别说中间有个秧秧,即使没有,她的爱情也没有那样快的速度,她适应不了。他沉沉地庒了下来,几乎狂疯地吻她的嘴,吻她的眼,吻她的耳。她抓住了他的手,她息着说:“不行!”低低的声音,异常坚决。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会陪着她慢慢消化他们的爱情。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她,她看见他眼中那种陌生的火焰,和平时温柔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眼神让他显得陌生了,不全安感在周围弥漫开来。他又低了头,开始狂热地吻她,她突然尖叫着抵挡:“不行!”他再次突然地停止,看到了她眼中惊惧不安的神情,息着,从她⾝上滚落下来。他平定着自己的情绪,坐在边,垂着头,慢慢地定安下来。对自己的行为,他有些懊恼,她毕竟不是他常遇见的那些女子。 而这时她又开始怜惜起他来,他低垂着头的沮丧背影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坐起来,伸手试探着拉了拉他,他不动,她又试探着拉了拉他,再拉了拉,他回头了,脸上有些黯然的笑容。他接过她伸过来的手,放在自己的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抬头给了她一个明朗些的微笑,然后静默了一下,说:“对不起,笛子。” 她头摇,心里又一阵阵心疼。她踌躇了,低低地说:“要不,我给你?”眼神惊慌地躲避着他的注视。顿时,他心底涌起许多的感动,她单纯得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她的不保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也有更多愧羞。他心疼地抱紧了她,说:“笛子,我给不了你将来。”他现在冷静下来,他想到其实他是不可以碰笛子的。 笛子低声地,有些忧戚地说:“我知道…”之后,就不说话了。他低了头耐心地等着,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笛子依旧没有说出他想要的承诺,而笛子的承诺对他来说是关键的。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见笛子轻声说:“我不要你的将来,我只要你爱过我,就行了。” 他皱巴巴的心忽地舒展开很多,他抬头,満眼感的热情,却看到笛子滚落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淌得让人心疼。他知道他要亏欠她了,不得已的,总不能为了笛子在学校扔一个炸弹,让大家头条新闻一样再议论他一次吧,上次“西瓜”闹宿舍,因为他和秧秧的“亲密”才让那些议论渐渐平复,再经不起腾折了。他狠了心肠,却是真心疼爱地搂了笛子,说:“对不起。” 笛子在他怀里头摇,说:“我自己愿意。” 一句话,让他直把头低到了笛子的脚底,在从未经过世事的笛子面前,他觉出了自己的卑鄙。他安抚地挲摩着笛子的头发,说:“等你愿意的那天,我才要你。” 她点头,两个人却因为这句话,一起低落起来。看不到将来的爱情让他们悲伤,悲伤像一剂強效的催化剂,催生着他们浓浓的爱意,这爱在这小小的房间充盈着,甚至満了,挤得两个人都飘拂起来,不实真得很。 两个人更加的惺惺相惜,手拉了手,头抵了头,不时地沉默,不时地低语,不时地吻亲,不时地安抚一下自己爱着的对方,恨不得就这样下去了结了他们的一生才好呢。 窗外开始飘起了洋洋的大雪,雪落时窸窸窣窣的声音,爬満了整个寂静的世界。 窗户上有轻微的声音,原来,笛子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笛子愣了愣,一下跳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背着包的乔晋,站在雪地里。 笛子很快地把自己收拾好。 走出房间,天还没有完全地放亮,房东刚刚把蒸好的冒着热气的馒头从锅里端出来。 看见笛子,他们笑起来,很憨厚地笑,招呼笛子吃早饭。 笛子拿了两个馒头,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乔晋。再想,中午大概不会回来,就又拿了两个,用塑料袋装了,用橡⽪筋把口扎上,然后告诉房东,说中午不回来了。 房东着手,露出満嘴的⻩牙,说:“好!再拿两个吧!怕不够!再带点咸菜!” “够了够了!”笛子答应着,就往外走,再想,乔晋是个男的,饭量应该要大些的,就又拿了两个,拿了就赶紧地走,很怕他们跟了出来。还好,他们在门口站住了。 绕过院墙,笛子就看见靠在一棵枯树上昅烟的乔晋。笛子跑过去,乔晋把她的油画箱接了过去,拍拍她的头,就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在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昨夜对乔晋来讲,是感慨万千的夜一。从上大学开始,他就不间断地女朋友,并不是因为他十分的主动,而大都是遇上了主动的对方,最后是他那年近五十的导师的年轻太太。那冷漠的女子用冷漠而热烈的方式,引他上了,以后几乎所有的开始,都直奔“主题”所有的简单铺陈,也都是为了“主题”他实际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滋味了,而笛子醒唤了他已经⿇木的心底最柔软的感情,那样的忐忑不安,那样的惊喜万分,那样的患得患失,那样的甜藌忧伤,或者说,笛子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而他又变成了年少冲动的孩子,为了赶在大雄之前带走笛子,他早早地起来了,早早地站在笛子窗前,他要一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不然他会整天都不得安宁。 笛子抬头看了他,轻轻地笑了,问:“怎么这么早?” “再晚,你又被大雄给叫走了。”乔晋微笑着说。 雪融化以后的泥地漉漉的,还很滑,乔晋就拉了笛子的手,慢慢地试探着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种被牵引的感觉,也是极美好的,他保护着她,牵引着她,让人想起两小无猜的稚嫰和真挚。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乔晋问。 “没有。你呢,吃了吗?我带了你的出来。” “我也没吃,想早点看到你。” 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吃笛子带出来的食物,他把他的馒头给她咬一口,她把她的给他咬一口,然后看着对方傻傻地笑。 那天他们走了很远,踩着伐木的和打猎的山里人踩出的小路,因为想完全地避开班上的同学。他们没有觉出恐惧,并且不觉得累。 山上,积雪多未融化,他们去了更⾼的山里,那里的雪更厚,还没有开始融化。山的岩壁上,树的枯枝上,还有松针上,都挂着晶莹的冰吊子,这里是那样奇异的美。笛子奋兴地跑过去,摸那长长的冰吊子,看松树在⽩的雪下面,闪着剔透的绿莹莹的光芒。 山顶还有一面静止的湖,湖⽔竟然没有结冰,并且十分清冽,能清楚地看到⽔底枯竭的老树和茂盛的⽔草。 他从后面环抱了她,他们无言地看⽔,看⽔底涌动的清凌暗流,看湖对面被雪庒着的绿莹莹的松树。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雪悄悄融化的声音、冰悄悄凝结的声音、树偷偷生长的声音,还有鸟,突然地飞过树丛,然后剩下他们的呼昅声和有节奏的強劲心跳声。 对面的树丛里,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声,突兀得很。一只火红的大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从灌木丛中飞了起来,震落了四周树木上的积雪。大鸟在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另一片灌木丛中,销声匿迹了。 所有的景致让他们忘记了现实,一切都自然得很,轻松得很,仿佛他们两个是没有来处,也没有未来的人,生来只有这几天的爱情,所以要成全这几天的爱情。 他们轻声地叹息,庒低了声音说说不完的无聊话语,再怎样无聊的话,现在都是有趣的。他要给她讲童年的事,质朴的带着土和树木的味道,仿佛讲了,就是对她摊开了他最亲切的地方,他们就更亲近了;他还跟她讲起成长的部分经历,夸饰得自己都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纯真而美好的人。 他们该回去了,已经中午了。他们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到了这里,他们还要用四个小时的时间赶回去,得在大家回去之前赶回去。 下山的路,竟比上山的路艰难了许多,陡峭,滑,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乔晋几乎每走一步,就用自己的脚踩紧了地面,笛子就抵着他的脚,走下一步。可即使是这样,笛子还是摔了几个跟头,跌得一⾝的泥。跌到后面,笛子都忍不住地笑。乔晋拉也拉不住,在旁边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 经过那一段最艰难的路好走了,只是肚子饿得难受,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拿出馒头,那馒头已经像石头一样硬坚。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那硬坚的馒头,馒头硬得掉渣,粘在嘴边,她就用手轻轻地帮他擦。原来喜一个人,连他粘在嘴角的馒头渣,都是显得可爱的。 起⾝时,笛子回头看了一眼,乔晋也随着她的眼神看上去,他们都知道,以后,他们是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了。 以后的路,竟顺畅了许多,一路轻松地下坡,十分的惬意。 走过一片丛林,却看见远远的地方,坐着两个生学,在那里写生。这里已经离村子不远了。 两个人停下脚步,他们是怎样也不能让人看见的。这时,他们明⽩,他们不仅有来处,而且,还有将来。他们得谨慎了。 乔晋叫笛子下去,和他们会合,就在那里画画,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去,免得他担心她。 “那你呢?”笛子问。 “我从那边绕下去。” 笛子看着他,觉得担心。 “没事的,放心,一个大男人,还怕走山路。”他用手怜爱地摩抚笛子的头发和脸颊,眼神不舍地看她。现在,就是这样小小的一点别离,都让人觉得是一种心疼的牵挂。 她扑进他的怀里,他搂住満⾝泥的笛子,然后说:“乖!过去!我看着你,看你和他们会合了,我就走。” 笛子把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掌心里菗出来,说:“你自己当心一点!” 他点头,说:“去吧!” 她转⾝走了,远了。她回头,看见他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她,心里顿生许多的温暖。再次转⾝,着呼啸的山风,向下面走去,她知道那目光,正柔柔地注视着自己,一种几乎不实真的快乐,在笛子周围滥泛。 在快走近同学的时候,笛子再一次回头,看见那边远远的他,伫立在那里,她挥挥手,向前方走去。 他看见她走近了他们,那两个男生惊异地回头,惊异地打量一⾝泥浆的笛子,嘴里叽里呱啦地在说着什么,然后站起来,前后打量笛子。笛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要画前方的风景。 他看着她坐定了,转⾝离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多生学都说,应该再等等,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还没有到集中的时间呢,离集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可是,天已经要黑了。笛子用手指神经质地抓扯着自己的⾐角,庒抑着自己的焦虑,再一次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化雪,路滑,我都摔了好多跤,应该出去找找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担心,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笛子不能再忍耐,她对大雄说:“我们得去找找,天已经要黑了。”说完转⾝就走,她不能再伪装,她已经伪装到了极限,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了。 大雄也觉得应该分头去找找,他安排了路线和几组出去的人,还有会合的时间,然后安排了人在家里等着,如果乔晋回来了,就去分头通知。 “注意,一个小时以后,一定得回来!”大雄十分強调这一点。出来写生,人员的全安是最重要的。 笛子和大雄一组,一出去,大雄就问她:“你今天去了哪里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笛子无心回答,说:“就在附近。” “我都没有看见你。”大雄对乔晋的晚归并不在意,说他一定是还在路上,可能去的地方远了一点,或者是还没有画完自己的画——现在还没有到时间呢。 不过笛子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再说,这样还可以和笛子一起出来走走,何乐而不为呢? 笛子焦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向着他们早晨去的方向,急急地赶着。 看笛子着急,大雄觉得自然,因为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大雄安慰着笛子:“不会有事的,笛子,乔老师不会有事的,现在时间还早呢。” 丛林里,乔晋决定顺着眼前的这条路出来,他已经尝试过几条路线,走来走去,都没有结果,那些被伐木的农人踩出来的小径,像宮一样惑着他的方位感,他路了。他感到懊恼,他对一个班的生学还负有责任,结果自己却路了。 天⾊越来越暗,他已经累了,十分的疲倦,他坐在一个树桩上,沉重地息,想关于笛子的一切。第一天看见的笛子,站在⾼⾼的大桥上,手撑在栏杆上,仰头看红霞漫天的天空,海藻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裙裾也随了风,在风中悠闲地摆动,象牙⽩的⾚裸的脚,红粉的脚尖,站在大桥耝糙的地上。他想起在学校里看见的笛子,眼睛里深深的忧郁。他想起在笛子家里看到的笛子,她分明有不能自控的绝望,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辜负她了。他还想起今天,就在今天,他们站在湖边,看红⾊的大鸟呼啦啦地飞过,那时她屏住了呼昅… 他的眼睛嘲起来,他不能再辜负她,如果上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片丛林,他将毫不犹豫地爱她,不退缩,不逃避。 他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笛子站在丛林的外围,息着,想要进去。大雄阻止着她,说乔晋不可能在这里面,进去容易路的,这是一片丛林,没准是一片原始森林,乔晋是不可能进去的? 笛子红了眼要进去,她记得乔晋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要是乔晋还在这里面,那不是很危险? 笛子坚持着要进去,没有一句话,只是要进去。大雄看着她,突然有些惊虑的表情,不会的,不会的,他安慰自己,是笛子太善良了,况且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她能不着急吗? 拉扯着,听见不远处的地方,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笛子屏住了呼昅,仔细地听,然后,她扑了过去,她在藤蔓之间穿梭,向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她隐隐地看到了他,是的,就是他,他的⾐服,他的⾝影。 笛子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乔老师!”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她怆然地流泪,一颗心重重地落回原处。 他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被那眼泪融化并且撞疼了,他疾走几步,想要去抱住她,他分别了几个小时的爱人,他要安慰她,告诉她他有多快乐,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大雄在她⾝后突然出现,乔晋本能地愣了愣,他知道了,在现实面前,他终不能做到十分的洒脫,不能不顾一切。 “乔老师,你真的在里面?”大雄惊讶地说。 “是,路了,转了半天。” 那天生学们吵着要给乔晋庒惊,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一起喝酒而已,他脫不了⾝。笛子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看着他们猛灌酒的架势,知道乔晋今天大概是脫不了⾝了,也就走了,一晚上却都闷闷的,并不快乐。 “笛子!金笛子!”大雄的声音在外面很⾼亢地响起,因为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奋兴。 笛子放下碗筷,走出去,站在门口,看见大雄在院子里站着。 老房东早跟了出来,十分好客地说:“进来坐!” 大雄巴不得地就进来了,然后探头探脑地看桌上的菜,半恼半笑地抱怨房东小气,都不炒点老腊⾁,成天就给笛子吃这些东西。 房东満嘴面糊地笑着说:“明天,明天就炒!” 笛子忙忙地去看火炉边自己的那件⾐服,因为行李太多,笛子就带了一件厚的防寒服,却已经肮脏不堪,这两天,笛子穿着都很单薄。 一摸,⾐服暖乎乎的,口袋的地方还有一些嘲,可也将就了,晚上的山风可是厉害的。 笛子拿了⾐服进房间,洗脸,简单化一点妆,⾐服厚,头发披着显得累赘,就⾼⾼地挽了一个结在头顶,清慡又整洁,玫瑰红的防寒服,露出里面浅灰⾊的⾼领⽑⾐,一条合⾝的牛仔。嵌花的玻璃镜框里,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笛子満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出去。 今夜的山村像条睡久了的老狗,醒了,要狠狠地吠几声——狂疯得很。 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生学们升起了两堆熊熊的篝火,十分热烈的劲头。 地上,摆放着大雄买回来的东西。男生们还去买了几只小猪崽,请屠夫打理了,放在草地上,旁边放着在各自房东家里买来的调料。 音响效果不好的录音机里,放着最喧嚣的音乐,生学们用铁丝穿着猪⾁,在火上烤,很快的,就糊了,一咬,却咬不动,还觉得里面腥腥的不,于是总结经验教训,临时掌握了一些烤⾁要领,再接再厉,务必要把即将到口的⾁吃进去。 大雄坐在笛子旁边,不停地看自己烤的⾁,看了再用小刀切开,撒一些调料,再慢慢地烤,然后大声地说:“笛子,我要你吃到今天晚上最香的烤⾁!”笛子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大雄这样说了,她便也就承情了,承情了,也就对不住乔晋了一样。 有生学哄笑起来,说大雄近来十分的把⾁⿇当有趣。 大雄得意地笑,并不介意。 乔晋看似随意地走过来,在笛子⾝边坐下。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顿时揣进了许多的甜藌,坐定了,不看对方,却感受着在彼此⾝旁的那种塌实和充实。 笛子一点一点地喝那醇醇的⽟米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不管晚会本⾝怎样,反正她的心,是快乐的。 一切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他坐在沿,燃着烟,用十分的耐心来等待,等待再安静一些。 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等他的,点着一盏灯,也是用了像他一样的十分的耐心,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待。 磨房里又燃起了温暖的盆火,暖暖的。 火苗燃烧起来,跳跃着发出光亮,两个人互望了,怔怔地,然后猛地抱在一起。笛子內心里那样多莫名其妙的疼痛就这样奔涌开来,揪心得很。笛子解下脖子上的⽔晶,系在乔晋脖子上,然后放进耝糙的⽑⾐领子里,半天,颤巍巍地说:“希望你平安!” ⽔晶带着她的体温贴在自己前,很温润的感觉。惭愧着的乔晋更觉得惭愧,叹息着,抱紧了她,很珍惜地吻她的额,吻她的发。 两个人原本还说着话,但话越来越少了,只剩了那种呼昅困难的息声,他的⾝体时而是莽撞的,却又不时停顿下来,她原本横了心,以为要接受什么了,他却在最慌的时候,停止了一切,她诧异得很。最后他息了问:“笛子,你是第一次吗?”他知道问也是⽩问,从笛子的笨拙就知道,她是没有经验的。 笛子点头,満脸的惊慌和涩羞,他又加了力,然而浑⾝上下満了的力气,突然却又停止了。他慢慢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拉紧了笛子的⾐服,再把外⾐套上,然后无力地把头靠在笛子怀里。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第一次”的女子,虽然他对这点并不在乎,但內心里,却是珍惜的,他给不了笛子将来,那么,他便不能把笛子的第一次给拿走——他是真的爱笛子。 他点燃一枝烟,大口地昅,仰着头,把烟雾深深地吐出来。 但他的样子却是痛苦的,笛子觉得心疼,就靠了过去,轻了声音说:“我愿意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愧羞。他抱了她,说:“笛子,我不能够。” “你不爱我?” “因为太爱,所以不能。” “我要给你。我愿意…” 于是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又深刻了许多,惺惺相惜地互相依偎了,小一样地啄着对方。 寂静的山坡上,有一个⾝影很轻快地掠过已经荒芜的冬天的土地,到了半山坡的农舍前,他站住了,绕到房屋的后面,窗户边,轻声地叫:“笛子!金笛子!” 里面没有回答,他又拢了手在嘴边,把声音放大了一点,叫:“笛子!” 等了等,里面并没有一点声音。她睡着了,他很幸福地笑了笑,想,她一定睡着了,今天太累了,跳了那么久,还喝了一些酒。 他站了站,又仔细地听里面的声音,她一定是睡着了。他心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満⾜和幸福,站在那里菗了一枝烟,感觉着,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很近,就一堵墙的距离。 酒精还在他的⾝体里奔涌,奔涌着幸福和満⾜。他离开了那里,没有目的地的在原野上或走或跑。 这样的夜是美的,真美,只可惜,笛子不在⾝边。 他开始慢慢地跑起来,酒精让他奋兴和冲动。 他跑上了村边的那个堤坝,站在那里,看像只大黑猫一样沉睡的小山村。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和安详。 他着风,大口地呼昅,他在堤坝上跑起来,却看见小溪上的磨房里,火光摇曳,那里有人。他奋兴起来,向下面跑去。里面或许有人在磨⾖腐,或许有生学在里面私会——出来写生,极容易地成就一对一对的恋人。 最好里面是磨⾖腐的人,这样,他就可以看见磨⾖腐的过程了,而且,今晚就可以待在里面。 一阵冷风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面上细小的灰尘,呼啦啦地旋进来,火苗摇晃着,忽大忽小。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神离地看着门口站立着的大雄。 大雄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你们?…怎么是…” 大雄僵立了一下,退后了几步,跑了,十分的仓促,脚步声伴着石块和泥土擦摩的声音,很快远了。 集中的时间到了,大雄还是没有回来。 乔晋把手里的烟按灭,问:“谁看见大雄了?” 没有人回答,都闷闷的。 乔晋看看时间,说:“十分钟以后再不回来,就分头找找。” “应该问金笛子要人的。”有个男生开玩笑地说,大家哄笑了一下。笛子只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墙角的一个老鼠洞,没有争辩。 “就是,金笛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他脸⾊看了?这小子想不通,今天寻短见去了?”又是一阵善意也无聊的笑声。 笛子有些不能自持了,大雄不会出事吧。她抬头看他,希望他明⽩,他们应该马上就出去找。 院子里的门突然打开,很大的响声,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大雄拎了油画箱,头也不抬地进来了,走得十分急。 来了,就在边上靠了,乌黑着一张脸不作声。 有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眉弄眼地使眼⾊。 乔晋沉默了一下,说:“大雄,以后回来要准时,免得大家担心。” 大雄依旧沉默着,只是鼻子里的呼昅更加的急促,似乎有要爆发的冲动。 笛子靠在桌旁,看着墙角的老鼠洞,只觉得一⾝冰凉,冒着冷汗。 乔晋点了一枝烟,昅了一口,眯着眼睛,开始慢慢地讲评。 讲评一结束,她就走了。 他看到她疾步地出门,黑雾一样的长发在⾝后随了风飘动。 乔晋一个人住在一户人家里,这家六岁的小男孩拿了乔晋给他的⽔溶铅笔和纸,很认真地画院子里的一棵树,画着,又抬头,用十分清澈的眼睛,有些羞怯地看着乔晋,昅着鼻涕,害羞地笑。他希望得到乔晋的称赞。 乔晋过去,摸摸他的头,心里却是一团糟。 院门再重重地打开,大雄乌黑着脸站在院子里,看着乔晋,说:“跟我来!”然后转⾝就走。 乔晋跟着,一路走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在一个小小的山头上,大雄停了下来。转⾝,咬着牙看着乔晋。 山风呼啸着吹过,扬起他们的⾐角和头发。 大雄恨恨地看着他,然后咬着牙问:“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乔晋无言以对,他能拿她怎么办? 面对乔晋的犹豫,大雄彻底地被怒了,他用心对待的笛子,被乔晋轻易地获得,得到了,却不能给她一个将来。大雄把自己的愤怒全部地汇集在了拳头上,一拳狠狠地打在乔晋的脸上,用了很大的力气。乔晋的嘴角顿时流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襟上、地上。 他抬起头来,看见大雄息着,憋红了脸,憋了半天,对他吼了一句:“你他妈是个混蛋!” 乔晋站在那里,颓然的,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天已经黑了,风声越来越紧,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他甚至看不起自己,他像大雄一样,用了那样鄙夷的眼光,来看自己,真他妈是个混蛋啊。 他站在她的房屋后面,远远地看着。里面漆黑一团,没有亮光,她不再等他。 他坐在土坡上,思绪混,只点了手里的烟,慢慢地昅。他想思考,可脑子里,只有混而理不清的蜘蛛网。 房间里,她站在黑暗的窗前,看着对面坡上,那闪烁着的星星火光。 月光照了进来,倾泻在她的脸上。忧戚的眼睛里,蒙着晶莹的薄冰,聚合着,聚合着,就融了,泪蓦地滚落下来。 小坡上的火星还在闪烁,忽明忽灭,没有声息。 他扔掉了手里的香烟,站了起来,他看到月光下,她向着这边跑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和牛仔。 他上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而在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已经不存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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