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是由冯华写的推理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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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当局者迷 作者:冯华 | 书号:42837 时间:2017/10/26 字数:105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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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逢到一个固定的⽇子,每星期天的傍晚,只要我不在办案,就一定会去一个固定的场所。那是一家茶楼,从前温郁在时,我们几乎每星期都去。 温郁曾对我说,星期天傍晚,通常是她最容易感到绝望的时候。她是个极其细腻敏感的女人,因此我在心里发过誓,会永远尽己所能保护她不受伤害。这几年我常常暗自奢想,也许当温郁和我在一起的那段⽇子,我多少还是尽到了一些职责。因为我们每个星期天傍晚去茶楼小坐时,她总是显得十分安详。 “平,你知道吗,现在咱们每次来这儿,其实只是一个习惯而已。”她心満意⾜地笑着,这样告诉我“我的星期天忧郁症早就被你治好了。” 温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之后,我一度失去了各种感觉。整天不是在家里团团转圈,就是跑到那家茶楼里枯坐发呆。后来我找到了不再让自己胡思想的方式,就是夜以继⽇地将自己埋⼊工作中。时间久了,终于渐渐好起来。我又恢复了过去的习惯,每星期天的傍晚,只要不是被案件⾝,总是去那家茶楼独坐一会儿。要一壶茶,慢慢喝完,然后心平气和地离开。 调来新单位前,有一天去茶楼时,发现茶楼停业了。门前的告示牌说,茶楼內部装修暂停营业。我在门前徘徊了几圈,只得离开,一种习惯被终止,很是有几分失落。好在茶楼的装修进行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再经过那里,发现茶楼已经重新开张,只是新换了一个名字:⽔中花。走进去一看,整个茶楼內部的风格大有改观,原来的民族传统风情,变作了典型的西方味道,浅淡的原木⾊调换成暖⾊调的橘⻩。里面的服务生大都换了新面孔,不过还有一两位是我所悉的。其中一位鹅蛋脸举止端庄的女孩子,一见我进来,便径直将我引向靠窗的一个桌前。 “您好,还是坐这里吧?”她早就悉了我的习惯,态度很亲切“真⾼兴,还能看到您来。” 当局者冯华推理悬疑系列我笑笑,也向她问好,并随口问她这里是否换老板了。 “是呀。原来的老板出国了,把茶楼转给现在的老板。”她练地为我上杯垫和纸巾,仍是两份“您看这里的装修,觉得还习惯吗?” “好像温暖多了。”我看看四周,但对此并不十分在意。我只是习惯这张桌子、这个座位和这幅窗景而已。“名字也换了。好在有些服务生还是悉的。” “是呀,有几个留下来的。您还是一壶雨花?一碟爆米花?”女孩子问道。 我点点头,她便暂时离开,稍后端上一壶我每次都喝的雨花茶,和一碟新爆的米花。我不再说话,把壶里的茶分倒在两个茶杯中,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对面的位置。然后就漫无目的地看窗外的风景,看经过的行人,直到桌上的爆米花变软,壶里的茶喝掉一半,夜⾊也渐渐降临,这才付账离开。 我明⽩自己的这种行为有点儿傻。其实,我并不想把纪念变成一种形式。我只是没办法改变一个习惯,一个和温郁在一起养成的习惯。这习惯坚持了多年,我原打算一直坚持下去的。虽然已经少了一人,但我还是无法改变。 在离开这个新改名作“⽔中花”的茶楼时,我无意中看到一位年轻⾼挑的姑娘在吧台前和服务生说话。从服务生恭敬的态度可以看出,那姑娘似乎就是这里的新主人。这符合我的想像。在看到茶楼所换的新名字,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橘⻩⾊调时,我就暗自猜测,应该是一位感的女子开始经营。我觉得,茶楼的易主虽然改变了我长久的习惯,但这种改变对我而言,就像这里的橘⻩⾊调,是淡淡的温暖。 2 我和林光远去晶华大店酒做了一次调查。店酒方负责接受询问的是保安部经理赵东来。这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精瘦的⾝材,眉眼里隐隐有几分戾气。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我们的到来,他虽然想表示出客气,但又不由地流露出一丝烦躁和厌倦。 “我们这儿一切正常!”他的语气有些莽撞,恼怒地说:“前两天110就来腾折过了!什么事儿也没有!这肯定是有谁跟我们捣蛋,瞎报什么警啊?!” 我们做了例行的询问,赵东来坚持说店酒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件,还一再強调,他们的店酒向来依法营业,每年都被有关部门评为全安经营先进单位,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见了什么鬼,这警报电话也是打的?”赵东来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妈的,让我知道是谁⼲的,有她好看的!” 我注意到赵东来提到“那个女人”问他:“谁告诉你是个女人报的警?” 赵东来一愣,不明⽩似的看着我。 我解释道:“我们没跟你说过是什么人警报的。” 林光远也注意到赵东来的反应,追问一句:“不会是110告诉你的吧?” 赵东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啊,我…我就是心里猜猜,随口就说出来了。” “为什么会猜是个女人呢?”我坚持问下去。 赵东来考虑了两秒钟,才谨慎地回答:“你们也知道,店酒里的服务员大部分是女的。女的又特别多事儿,最喜没边儿说,所以我才…” 我没理会赵东来的搪塞,继续问道:“这么说,你认为这个警报的人,一定是你们內部工作人员?” 赵东来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褪掉了,提⾼声音说:“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嘛?怎么还较起真儿来了?” 林光远也提⾼了声音“你没搞错吧?我们是刑警,来对警报情况做调查。这能是随口说话的时候?” 赵东来有点儿庒不住火了,嚷起来:“你们想怎么样?一个破电话,就三番五次来腾折!告诉你们,我们是光明正大地经营店酒,你以为…” 这时,门口忽然有个声音喝道:“赵经理,你搞什么名堂?!” 赵东来一下子噤了声,我们同时扭头看门口。一个西装笔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一脸怒气瞪着赵东来。我一眼认出他是谁,心里一惊,但没有做声,心里快速琢磨着他和这个店酒的关系。从他对赵东来呵斥的语气,以及赵东来看到他时的态度,基本可以判断出他们的上下级关系。 赵东来还想解释:“李总,我在跟这两位官警解释…” 李安民打断赵东来:“什么解释?这种态度是解释吗?”他像训斥自家孩子似的,一脸家长的威严。说完,脸上的威严之⾊马上转化成体恤的微笑,转向我们,向我们伸出手,语气温和地与我们寒暄:“抱歉抱歉,赵经理态度不好,我…”他的笑容忽然在看到我的脸时凝固了,手也僵在了半空。 我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只平静地说:“你好。我们是市刑队警的,来调查一件事。” 赵东来这时回过味来,忙讨好地在我们中间做介绍:“秦官警,林官警,这是我们店酒的李总;李总,这位是市局的秦…” 我打断赵东来:“我是秦平,跟李总是老相识了。” 林光远在一边察言观⾊,意识到这里面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便打了圆场,既不再追究刚才赵东来的态度,也不提我和李总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是把我们的来意又一次说明,并表示希望得到店酒的配合。 此时,李安民显然失去了和我们敷衍的兴致,匆匆应付了几句,便吩咐赵东来继续接待我们,他则借口有事离开了。赵东来受了老总的影响,不再像刚才那么嚣张,耐着子和我们周旋。从他的话里,一时找不到什么漏洞,我和林光远换了一个眼神,便暂时结束了这次调查,告辞离开了。 回局的路上,我默默开着车,想着心事。 林光远笑着问我:“你和那个李…”他记不起李安民的名字了。 “李安民。”我告诉他。 他点点头“对了,李安民,你和他有过节?” “怎么说呢?”我脑子里回忆着过去的旧事,简单地说“以前他落在过我手上一次。拘了两天,罚了一笔款,当时恨我恨得厉害,找过几次碴儿都没成。好多年不见了,原来他在这儿当老总。” “什么事儿栽的?”林光远有点儿好奇。 我想到刚才李安民西装⾰履的庄重模样,不由好笑“你肯定想不到,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非常节俭,全⾝上下只围了一条枕巾。” 林光远一点就通,笑起来:“噢,是嫖啊?” 我笑着点头:“所以,也难怪他刚才那么难堪。” “哈哈,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啊。”林光远津津有味地说“你瞧他见咱们面时,脸上表情变化得那个快!” 那一幕,我也记忆犹新。 “哎,你说他以前想找你的碴儿,他是怎么弄的?”林光远饶有趣兴地问。 我摇头摇,说:“过去的事,也不想多说,反正他没成功。小林,你觉得赵东来是真的出言莽撞呢,还是确有隐情?” “我看好像不太简单。”林光远琢磨着说“事情可能有大有小,但至少不像他说得那么清⽩。你的感觉呢?” 我赞同林光远的看法。“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而且要是再去了解情况,也不能找他们安排的人。” 在这个问题上,我和林光远达成了一致。这还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合作,但彼此感觉很默契。林光远是一个內心明朗的人,机敏、简洁、直率,有种年轻的活力和热情。我隐隐感觉到,和他在一起工作,多少能够驱散一些我心底的霾。 3 因为晶华大店酒的事,我和岳琳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冲突。我们向她汇报了对晶华大店酒的调查,她一直沉默不语地听完,态度显得有点儿淡漠,简单地说,既然没什么情况,就别理会这事儿了。 “我们已经查过了,110的人去店酒询问情况的时候,本就没说是什么人警报的。”我向岳琳強调说“但那个保安部经理却知道是个女人报的警,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岳琳扫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边的林光远,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她还是平静地反问我:“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被她问住了,坦⽩回答:“现在我也说不清,总之感觉不对。” 岳琳冷淡地说:“任何怀疑都需要证据,单靠直觉怎么行?” 我固执地反问:“不调查怎么拿得到证据?” 林光远有点儿不安,碰碰我的胳膊。我没理会,接着说:“如果只是一个疑点,还可以当作偶然。但从接到的那个警报电话开始,这里面的疑点就不止一处。就这么放手,我觉得不太合适。” 也许我的话挑战了岳琳作为队长的威严,她的脸⾊微微有些沉,冷淡地说:“怎么安排工作合适,好像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吧。” 说完,她转⾝要走。 我提⾼了声音“我认为自己对你有提醒的职责!” 岳琳停下步子,转过⾝盯着我“你想提醒我什么?” “那个保安部经理赵东来,话里有明显的漏洞,不能自圆其说;而店酒总经理李安民,我对他的人品有过了解,”我知道此时不是讲述这个情况的恰当时刻,但出于一种逆反心理,还是脫口说了出来“联系到这次的情况,我认为有必要特别加以重视!” “你这是戴了有⾊眼镜在看人!” “你呢?但愿不是先⼊为主吧?” 我们面对面顶了起来。林光远看势头不好,忙在中间打圆场。我也即刻冷静下来,感到自己有些冲动,至少是没有考虑到岳琳的导领威严。我看到她着实很生气,用力抿着嘴,脯一起一伏,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先做了让步,说:“算了,你是队长,工作由你安排。” 说完,我转⾝走了。之后一直忙着其他的事,也没有和岳琳打照面。我发现,自从和温郁相识以后,我很惧怕和女人发生冲突,尤其是害怕看到她们受到伤害的表情。岳琳是队长,我的上司,但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女人。我决定以后在和她相处时,要尽可能注意自己的态度。但是我也打定主意,关于晶华大店酒这件事情,即使岳琳反对,我自己也得设法查下去。 下午大家在训练厅进行搏击训练。我和林光远练了一场下来,两个人都是一⾝汗。我看见岳琳在场中与两名男同事对阵,她那种猎豹般的机敏和力量令人吃惊。三人斗了十几分钟,最后是两名男同事败下阵来。 林光远看看我的表情,嘻嘻哈哈地说:“你别生她气。她到底是头儿嘛,何况又是女人,总得给她留点儿面子。” 我仍看着场中的岳琳。这一场搏斗也耗费了她大量体力,毕竟对手是两个⾎气方刚的年轻男警。她双手叉,半躬着⾝子在息,汗珠从她头上源源不断地滚下来,⾝上的⾐服透了,紧贴在⽪肤上。 我叹了口气,对林光远说:“是啊,我自己也后悔了。” 这时岳琳慢慢直起,随意向四周扫了一眼。我们的目光碰上了,对视了片刻。她脸上汗涔涔的,泛着亮光,表情显得很复杂。我调转目光,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她直朝这边走过来。 林光远也看见了,忙捅捅我,低声劝道:“哎,她来了!好男不和女斗,你就先低低头嘛。” 我正迟疑着,岳琳已经大步走到我们面前,正对着我,用勇敢的语气说:“秦平,今天的事,我不好。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你别往心里去!” 我有些无措。她这样表态,令我觉得自己不够大度。我只好说:“我也有错。请别见怪。”我知道自己说得太轻描淡写,但除了温郁,我还从来没向哪个女人道过歉,因此不太习惯。 林光远在一边笑起来:“好啦好啦,现在没事了!头儿,为了庆祝你们和解,是不是该请咱们撮一顿?” 岳琳笑了,推了林光远一把:“‘撮’谁?我看就‘撮’你得了!你也歇半天了吧,来,咱们再来一场!” 我不由也笑了。我发现当岳琳笑起来时,红齿⽩,眉清目秀,还是一个十⾜的女人。还有就是她的声音,冷淡时,生气时,恼怒时,愉快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和质感,都是那么变化多端,令人惑。 4 和岳琳发生过冲突的次⽇,我意外地接到了朱文杰的电话。说实话,调到刑队警以后,原本我也打算和他联络的,但犹豫再三,加上和岳琳之间的不愉快,最后还是放弃了。因此,听到电话里朱文杰的声音,我觉得十分⾼兴。 “好几年没联系了吧?”几句寒暄之后,朱文杰感慨地说“要不是岳琳跟我谈到你,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反正还是老本行。”我告诉朱文杰“你呢?听说你辞职下海了?还不错吧?” “嗨,什么海上下海的,不过是混口饭吃。”他用一种令我感到有些陌生的态度说。 “我本来以为你会当一辈子察警的。”我诚恳地说,这的确是我的实真想法“当初去你们那儿实习,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你⾝上学到不少东西。” 朱文杰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很疑惑。 “我辞职是因为…”说了一半,朱文杰又把话打住了,似乎有难言之隐,转而说“算了,改天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再谈吧。” 他不愿说,我也不便多问。我们便聊了聊彼此的情况。我才知道,现在朱文杰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做些和广告业相关的生意。按朱文杰自己的说法“还过得去”至于我,我只说是老样子,换了个单位,生活也没太大的变化。 “不对吧?”朱文杰忽然放低了声调“秦平,咱们俩的关系,你还瞒我?” 我立刻明⽩他的所指了。我苦笑一声,说:“不是想瞒你,实在是连自己也不愿多提罢了。” 朱文杰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明显带着同情“我只隐约听说小温…走了,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唉,算了,再伤心,也没办法挽回,索不多想。” 我很少和外人谈起温郁。喉咙忽然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怪我多事,不说这个了。”朱文杰为了打岔,转换了情绪说“哎,咱们谈点儿正事吧。到了新单位,感觉怎么样?” 我努力打起精神,半开玩笑地说:“你是问我在你夫人手下⼲活感觉怎么样吧?” 朱文杰哈哈大笑:“你还跟以前一样机灵嘛!我看岳琳不一定治得住你!她呀,也确实得有个人跟她唱唱反调了。” 我听出来,朱文杰的玩笑里,似乎包含着认真的味道。这说明什么呢?朱文杰对子有所不満吗?我来不及多想,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人跟你告状了?” 朱文杰若无其事地说:“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儿!我跟你打电话,只不过是叙叙旧,没什么讨伐的意思。咱们人私情归人私情,工作归工作。你别为这个影响了自己的原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朱,你说我是老样子,我看你才是老样子。”我确实为朱文杰的态度有几分感动“其实我也后悔的,当时只要稍微克制一点儿,也不至于当面冲突。我没考虑到她的导领尊严,这是我的不是。现在听你这么说,我更觉得不是味儿了。” “用不着!”朱文杰斩钉截铁地说“我看她是唯我独尊惯了!” 这样一来,我更不好意思了。听朱文杰的意思,岳琳的确已将我们发生冲突的事情告诉了他。于是我说:“其实我并不是真认为岳琳在袒护晶华大店酒,不过…” 我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对面朱文杰问道:“晶华大店酒?” 我意识到我可能弄错了。看来岳琳并没有对朱文杰说具体的情况。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何况朱文杰本⾝就曾是一名老察警,我还曾在他手下工作过。 “岳琳没告诉你?”我简单地说“还不就是为了晶华大店酒的事情。” “她没说,我对她的事儿也没趣兴。”朱文杰说,语气似乎变得有几分冷淡。顿了顿,又说“要是为了晶华大店酒,那就不奇怪了。” 我听出他话里似乎有话,但涉及到岳琳,又不便问。接下来,朱文杰告诉我他还有事,改天再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聚一聚、好好聊聊,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桌前,从烟盒里菗出一支烟,下意识地在手里把玩。从前温郁不喜烟味,而我却一直没为她戒掉。后来我再也没机会为她做一件事时,我却不再菗烟了。我从小便是个固执的人,不易改变长期的习惯。我习惯了温郁在我⾝边,习惯了她的呼昅、她的笑容、她的娇嗔…有一天这个习惯被突然间夺去,令我情难自已,不得不做些什么,将这种状况做一个平衡。从前觉得很难戒掉的烟,轻易地被我放下了。偶尔在思考事情时,会拿一支烟在手上,但绝不会将它点燃。因为那一点明灭闪亮的火光以及火光之后的灰烬,会令我产生一种幻灭感,甚至丧失生趣。 我把玩着手里的烟,回想起自己与朱文杰之间的渊源。我认识朱文杰时,他是一个出派所的所长。我去他们所实习。在那个出派所,以及所属辖区,朱文杰有着很⾼的威信。我觉得,他似乎天生嫉恶如仇,并且具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那时我很年轻,朱文杰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但我却在暗中对他十分钦佩,一有机会就向他讨教学习。朱文杰显然能感觉到我的这种追随,对我也格外地多加指点,我们的关系因此比较接近。 在朱文杰手下工作的整个阶段,学到的东西很多。可对我而言,最具特殊意义的,却是实习即将结束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有一次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辖区一户出租屋內存在卖嫖娼的现象。朱文杰派人去查过几次,但由于本所察警在辖区走动很多,居民对他们的面孔很悉,因此每次都没查出什么结果。后来朱文杰想出一个招数,让来所实习的我去办这件事情。 坦⽩说,对当年的我来说,这个任务相当艰巨。因为我必须以一个“客嫖”——而不是一个察警——的⾝份去完成。在大家的指点下,我装扮成一个前去寻花问柳的进城民工,到了有嫌疑的出租屋“钓鱼”那个过程是令人难堪的,但结果却颇令人満意——我们以合乎法律的方式抓住了一个女嫌疑人,将她带回所里。唯一的遗憾是,给她望风放哨的那个男人反应很快,被他溜走了。 到了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名叫何梅英。朱文杰带着我对她进行讯问。虽然在“钓鱼”的过程中,我更近距离地接触过她,但由于可以理解的紧张和难堪,我本就没看清她的面容。在讯问室里我看到,她已不年轻,但容貌颇清秀,没有丝毫脂粉痕迹,眉眼里有种隐忍的哀怨。她一直垂着眼睛,盯着地面,态度平静地抵赖我们对她的指控。事后我想起来,其实她的那种平静,只不过是一种被掩饰了的绝望情绪。 我们得知,她离过婚,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在上小学。那个跑掉的男人,就是她的前夫。对于我们所说的事实,她明知没有抵赖掉的可能,却仍固执地加以坚持。她的解释很简单,无论我们问什么,她只说:“我没有。” 直到傍晚时,情况忽然发生了变化。她的女儿放学了,听说⺟亲在出派所,便来找她。民警们自然不允许孩子看到⺟亲,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在门口放声哭了。讯问室里的何梅英听到女儿的哭声,先前那种固执的平静被打破了。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她开始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反复地要求“我女儿吃了饭还得做作业呢…” 朱文杰一下就拿准了何梅英的要害。他反而不催她了,只说:“没关系,我们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想说都行。你也别担心你女儿,我们出派所管她的饭。” 外面小女孩儿的哭声似乎更凄凉了,一声声地叫“妈妈”我很不安,不时偷看朱文杰的表情。他愈发地镇定。何梅英变得狂躁起来,像只焦虑的⺟兽,在座位上站起、又坐下。朱文杰冷眼看着,并不阻止何梅英的举动,耐心地等着。 “你女儿已经八岁了吧?上小学三年级?”朱文杰心平气和,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么大的女孩儿,差不多该知道什么叫羞聇了…” 只是这一句话,何梅英就崩溃了。她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却又怕外面的女儿听到,极力庒抑,使得那哭声如同受伤动物的哀鸣。她苦苦哀求我们,不要让她纯洁的女儿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亲。只要我们不告诉她女儿真相,她愿意向我们代一切。 笔录是我做的。记录的时候,我心里暗暗感到不可置信。如果何梅英所述的都是事实,那么我觉得,她的堕落有着令人同情、甚至是值得谅解的理由。当然,这种想法,我只能埋在心里。因为我是一名察警。我几次停笔,记不下去。外面的小女孩儿已经哭累了,只是间歇地拉着长声叫“妈妈”听起来十分凄凉。而何梅英一脸惨⽩,完全是一副绝望的、堕⼊深渊的表情。 对何梅英的讯问结束时,讯问室里非常安静。头顶亮着灯,我听得见电流轻微的“滋滋”的声音。何梅英像被菗去了骨髓一样,全无人⾊,眼睛成了两个空洞。我沉默着,不知下面该怎么办。这时,朱文杰在一旁碰碰我,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跟朱文杰走出讯问室,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朱文杰点上一支烟,也给了我一支。我劲使菗了几口,腔里有种很⼲渴的感觉。朱文杰似乎跟我一样,他的烟因为燃烧得太猛,发出细细的“哔剥”声。 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一支烟菗完,朱文杰猛地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熄,低声对我说:“秦平,我打算⼲一件事儿。” 我看着他,隐隐猜到他的想法。我觉得我用眼神鼓励了他。 “朱所,反正我觉得你是个好察警。”我说。 朱文杰深深看我一眼,没说话,只用力点点头。然后他转⾝走向讯问室,我也紧跟着走了进去。里面,何梅英在隔离间里木然地坐着,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相比,只有更多的灰暗。 “何梅英。”朱文杰叫她的名字。 何梅英软绵绵地抬起眼睛。我避开了她的视线。 朱文杰放低声音说:“你能不能保证以后永远不沾这事儿?” 何梅英先是不明⽩,紧接着,她微微一惊,坐直⾝子,眼睛里开始流⼊一丝明亮的光彩。她想开口,但喉咙似乎哑了,嘴也⼲涩地张不开,只是用力地点头。 朱文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一次,看在孩子面上放了你。别让我再看到你有下一次。” 我抬起头,看见何梅英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嘴哆嗦个不停。我暗想,如果我和朱文杰做了一件傻事,那就说明这个女人实在太善于表演悲剧了。这一瞬间,我心底也有片刻的茫然和犹豫,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这犹豫立刻就闪过去了,因为,朱文杰已经上前给何梅英打开了手铐。 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并不太清楚。我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按照朱文杰授意的內容,我几乎不必承担什么责任。之后我便结束此次实习返回局里,在各个部门做过各种工作,直到当了刑警,便不再有什么变化。这之间,我和朱文杰因为那件事情,建立了一种特殊的、紧密的关系。我也曾关心过那件事是否产生什么不良后果,但朱文杰总是安慰我,一切正常。 只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时,我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个何梅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真有那么悲惨吗?” 朱文杰酒有几分多了,眼睛已经⾎红,耝声耝气地说:“没一句假话,我全查过了!这个女人,可怜哪…” 我们都醉了,再也没能力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再之后,我认识了温郁。我的生活不再有空间留给别人。和朱文杰的接触也越来越少,直至完全中止。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原因,还是朱文杰的原因。因为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大巨变化,他的生活中也出现了大巨变化。我失去了温郁,而他不再是察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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