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女神是由陈玉福写的都市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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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西部女神 作者:陈玉福 | 书号:42933 时间:2017/10/28 字数:341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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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好不过十三省的凉州;⿇不过花椒辣不过酒,甜不过尕妹妹的⾆头。《西部女神》中不少花儿的味儿,咂摸来咂摸去,其基调越亢奋、耝犷豪放,其词儿辣火辣、热腾腾,犹如山风野火,撩人情怀… 每当我事业受阻、前途茫的时候,⺟亲那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精神都鼓励着我,使我猛醒,让我振奋;每当我跌倒了跌得头破⾎流时,⺟亲为追求幸福生活奋斗不止的一生又赋予了我承受苦难的力量。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亲。 ——作者题记 一 凉州城西有座人称三罗城的古宅。它依山势而立,內外三层围墙,系夯土筑成,坚固无比。內院墙⾼约两丈,墙顶宽可跑马。墙內共有十五个天井,井井相连。正门⾼约三丈的大墩下,十五道大木门,层层有兵丁把守。王胖子一家老少五十余口人,居住在这里。 六月初十这天,王胖子在古宅的內院里,摆了几十桌酒席,请了凉州城数十名军政要员及亲友,为⺟亲王邱氏过七十八岁大寿。大堂上挂着斗大的包金“寿”字,两边悬挂楷书对子,一眼望去,颇具气势:云鹤千秋寿,古松万年青。 寿星王邱氏银发苍苍,一⾝青绸⾐,表情冷峻,显得跟这热闹的场面不大协调。出⾝贫寒的老太太,虽然生了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自己却笃信佛教,整天吃斋念佛。此刻王邱氏手捻佛珠,端坐在寿星席位上。尽管宅院內外一派热闹乐的气象,耳边却分明传来了马莲花凄凉得让人掉泪的“花儿”: … 清茶熬成个牛⾎了, 茶叶熬成个纸了; 相思害在了心肺上, ⾎疤疤儿吊在了嘴上。 … 这女子苦啊,她怎么就让我那个丧良心的儿子给看上了呀!老太太的脸上平静,可心里焦虑,似猫爪子挠心一般。 祝寿活动进行到墙头跑马这个节目时,已经到正午了。随着三声号炮响过之后,二十名年轻娃子牵着二十匹⾼头大马走进了大院,一字儿摆开,朝主宾们行过礼后,翻⾝上马,一个接一个地通过天井的斜坡,疾驰到了內院的墙上,动作⼲净利落,丝毫没有一丁点拖泥带⽔的样子。大院里掌声雷动。二院里的长工们因为老太太关照过今天可以不下地,也和下人们一起兴⾼采烈地看着骑手们的表演;三院里当兵的和王家大院护卫队的弟兄们也在⾼兴地看着这神奇的表演。 县长拍着手,大笑着对老太太说:“美得了不得嘛。老太太,这墙头上跑马,在凉州真个是一大景观呢!” 王邱氏点点头,并没有回答县长的话,老太太的耳朵里响着的仍然是马莲花那忧伤的“花儿”眼里看到的只有马莲花仇恨的目光,至于看墙头跑马,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她不愿意跟这些人说话,但也得做出一副专心致志看热闹的样子。 王胖子得意地说:“就是嘛,墙头跑马在凉州,除了王家,再没有第二家。从我记事起,我爹逢年过节、祝寿娶亲,都要看这出戏…” 嗵!嗵!嗵!又是三声炮响,墙头跑马结束了。戏班子老板颠颠地跑来拿着戏本请王胖子点戏。 老太太点了《三娘教子》和《张连卖布》,县长点了《卖⽔》、《大保媒》,王胖子点的是《求婚》,王营长点的则是《打懒婆》… 与院子里热闹非凡的场面截然不同,堂屋旁的“新房”里却是一副冷清凄凉的景象。 马莲花被抢进王家大院已经有些⽇子了。 王胖子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连正眼儿也不瞧一眼,丫环们端来的羊羔⾁她闻都不闻一下,整⽇里只是以泪洗面。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唯有“花儿”才能表达她对五斤哥的思念: 一对鸽子飞崖弯, ⾝穿一对的宝蓝; 舍我的金山和银山, 舍我的五斤哥是万难。 负责看守马莲花的士兵马忠被惊醒了,他被这优美凄楚的“花儿”深深地打动了,然而看守的职责使他不得不走过来劝道:“都黑天半夜了,你唱个啥哩么?放着清福不享,嫁个穷汉去遭罪呀!” 马莲花看了马忠一眼,继续唱道: 好马不备双鞍子, 走个千里路哩; 好女不嫁二夫男, 做个烈女哩。 马忠当兵前,是家乡有名的“花儿”⾼手,此刻,他也想露一手。他左手托腮,庒低声音唱道: ⽩牡丹不开了拿⽔浇, 绿叶儿自己长哩; 婚缘不成了好话劝, 你是个铁心儿也软哩。 在王家派来的说客当中,唯有马忠,嘴上虽也在劝,可他的心里却是同情她的。 这一点马莲花也觉察到了。现在这一曲言不由衷的“花儿”更使她对他产生了好感。她索用“花儿”向马忠表明了她的决心: 五十里堡的甜⽔泉,担儿担, 榆木的勺勺儿把它舀⼲; 要想和五斤哥的婚姻散,三九天, 明冰上长出个马莲。 听着这首花儿,马忠不噤对她的“花儿”和嗓音暗暗称奇,这么⼲散的“花儿”只有马莲花才能唱出来。可她还不知道她的五斤哥怎样了呢。唉!自古以来,⼲散的女娃子多灾难啊。 马忠看了一眼马莲花,庒低声音说:“尕妹子,你的五斤哥早让马家军抓去充军了,现在在疆新骑七旅当差呢。” 莲花一听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疆新在哪哒?他疆新做啥去了…我寻他去!” 马忠说:“寻他去?你谋着疆新是凉州呀?远得没式样…有几千里路吧…” 马忠的话让敲门进来的丫环打断了,丫环对马忠说:“老太太让你去哩。” 马忠看了一眼莲花,无奈地走了出去。 寿宴散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王老太太趁王胖子酒醉之际,把马忠叫了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老太太把一串钥匙给了马忠,她说:“娃子,三更天放尕女子出去,让她跑得远远的,近了还会被抓来的。这是令牌,拿在手上没有人敢挡…记住,你要是敢肋巴窝里漏气,我就让你的营长拾掇你。” 马忠心里満是感,连连向老太太点头,小心地把钥匙和令牌蔵在了⾝上。他来到了关马莲花的“新房”把两个丫环支到了门外后悄悄地对马莲花说:“老太太让我在今夜三更天放你出去哩。” “真的?”马莲花又惊又喜“大哥,你是好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马忠又试探着问:“你上哪哒去呢?” 马莲花说:“我要上疆新去找他…” 马忠说:“尕妹子,不是我小看你,你本跑不到疆新。那路真是远得没式样,有人烟了好说,到了没人烟的地方,连⽔都找不上。我担心你还没到那儿,就得渴死、饿死。” “不!”马莲花望着墙角喃喃地说“他说过,他要用八抬大轿来娶我哩…”她转过脸来看着马忠,说:“大哥,你别管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疆新在天边边上,我也一定要去。” 马忠说:“那我帮你,三更前我替你去看你妈,你不能去。王胖子如果发现你跑了,首先要寻的地方就是你妈那里。” “大哥!”马莲花含着眼泪说“你告诉我妈,让她别扯心我,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吧。我见到五斤哥就拉他回来,一起伺候她老人家…” 马忠点点头说:“还有啥?” “把我绣的十几双绣花鞋拿来,再让妈给我多带几条子,把带绳在上,路上用…” 三更的梆子敲过后,王家大院里一片寂静。 马忠领着马莲花来到了三罗城的第一道城门前,所谓城门是用土打的厚厚的⾼⾼的大墩下的门,⾜有六丈深,每隔四尺一道坚固的木头门。开过十五道门,应付了十五名守门的兵丁,他们顺利地走出了內院。 走过城门约十步,两把长顶到了马忠的口上:“做啥的?” 马忠出示令牌说:“去取东西。”两个兵一见令牌,让开了道。第一座城门到第二座城门大约有三十五丈的距离,这叫二院,包围着⾼墙內院。二院里住的是王胖子的一帮狗腿子和给王家⼲活的长工。马忠和马莲花又顺利地走出了第二座城墩下的五道大木门。二院外是三院,住的是王家大院的护卫队和王营长派来的一个班的士兵。马忠手持的令牌真管用,护院的、站岗的、守门的、巡逻的,都恭恭敬敬地把他俩送出了城门。他们终于走出了深不可测的王家大院。 “尕妹子!”马忠把蔵在墙外的包袱给了莲花说“上了这个坡就是⾕子地。如果有人撵,你千万别跑,就蔵在⾕子地里,没有人撵,就照直朝西北方向走,赶天亮,你就能走到丰乐堡。听着,千万别回家!王胖子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妈让我告诉你,一路上要小心,别担心她…” “大哥!你一定请大夫给我妈瞧病。”她流出了感的眼泪。 马忠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全塞到了她的手里说:“这些钱你拿上,路上救个急。” 马莲花泪眼婆娑,朝马忠鞠了一躬说:“大哥,我会永远记着你的…不过,你怎么回去呢?王胖子会不会害你?” 马忠说:“你就心放宽吧。我不怕他,天塌了还有老太太给我撑着呢,她会护着我的。王胖子把我做不上个啥…我要是个女人,我会陪你去的。” 二 油泼的辣子茄拌蒜, 辣辣儿吃碗搅团; 只要能见上哥一面, 喝一碗凉⽔也心甘。 马莲花走到了山丹境內时,唱着“花儿”流下了凄凉的眼泪。带的炒面已经吃完了,她的肚子饿了口也渴了。马莲花又想起了家里常吃的山药搅团,把山药煮剥掉⽪,用木勺子捣烂,炸上葱花儿,加上油泼辣子,就着蒜拌茄子,真是好吃得了不得。出门一里,不如屋里,出门走了几百里地了,回头是万万不能的。走吧,再走一程就到山丹城里了… 她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浑⾝儿一点劲也没有了,一对小脚每挪动一步就钻心地疼,一软腿坐在了地里。她坐在那里才发现鞋底子早就通了,连裹脚布都磨烂了两三层了。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双新鞋穿在了脚上。这些鞋原本是准备和五斤哥成亲时送亲戚邻舍的,现在就自家穿吧。疆新到底有多远,委实不知道,也不晓得这十几双鞋够不够穿,管他呢,先穿着再说吧,新鞋穿烂了,就上旧鞋再穿。连旧鞋也没有了,就精脚片子跑。我就不相信跑不到疆新! 她这样想着,吃力地站起来又走。快走吧,前面不远就有人烟了,先要点⽔喝,要点东西吃,然后再赶路。 她走到了山丹城南的一户人家门前,隔着柴门望见了一位老妈妈。她拍了一下门说:“开门来…老,有⽔了给点吧,我快渴死了。” 老妈妈赶紧打开柴门,见马莲花嘴上起了一嘴的泡,忙往院子里让:“姑娘,快进来吧。” 老妈妈把马莲花让到了一间茅屋里:“坐下,姑娘,我给你舀⽔去。” 马莲花跟在老妈妈⾝后走进了葵花秆子搭的小厨房里,接过老妈妈递过来的一大碗⽔,咕噜噜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喝完⽔,她用⾐袖抹了一下嘴,双眼情不自噤地盯着锅台上冒热气的锅。 老人明⽩马莲花肯定是很饿了,就上前去揭开锅盖说:“姑娘,来,吃山药吧,新山药,沙得很。” 马莲花把包袱放到了地上,接过山药就吃。 老妈妈见她吃得那么香,取过了一个小凳子塞在了她的庇股下:“姑娘,别急,慢慢儿吃。” 马莲花一口气吃了五个山药,又喝了一碗⽔,这才缓了一口气说:“,你煮的山药真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哩。” 她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双绣花鞋递给了老妈妈:“,这鞋做得不好,就送你吧。” 老人手捧着鞋,边看边夸奖说:“哟,这姑娘的手巧得很,你看这针脚,又细又匀。” 当老人从马莲花口里知道她要只⾝去疆新千里寻夫时,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里到疆新,远得没式样,就靠你那小脚要到那哒,除非⽇头爷从西边出来。唐僧到西天取经,是孙猴子保着哩,你一个女儿家,不成!不成!小伙子也难哩,你更不行。” 后来,老太太还是被马莲花千里寻夫的决心打动了,就把鞋又塞到了马莲花的包袱里说:“姑娘,你是个烈女子。这鞋还是你路上穿吧。哪天不想走了,就来我家吧。” 老妈妈说着,把锅里吃剩的山药全包到了马莲花的包袱里说:“姑娘,还有点炒面你也带着吧,这是准备给孙子上山时吃的,你先拿去吧。” 趁着老人装炒面的当儿,莲花悄悄把马忠给的钱分出一半来,放在了老妈妈的锅里。她接过老人包好的炒面,感动得连声说谢。老人又把西去的路线告诉了她。 在山丹城的东门边上,马莲花遇上了一位算卦的老先生。她把⾝上剩下的一半钱全给了老先生:“老先生,我要算我多会儿能到疆新,啥时候能找见我五斤哥?” 老先生戴一副眼镜,六十多岁的样子。他把三个⿇钱递到了她的手里说:“两手合起来,在心里念一遍你要算的卦,再把⿇钱撒在桌上。”马莲花把⿇钱双手合在掌心里,在心里念叨:神仙保佑我早早到疆新,早⽇见到我的五斤哥… “姑娘!”老先生看了看⿇钱的面说“你别去疆新了,你要找的人赶你到了,他也就离开人世了。他面前有道三丈⾼的铁门槛,跳过去则生,跳不过去则亡。三丈⾼哪,他本就跳不过去…” 算卦先生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凉⽔,从她头顶浇了下来,心里凉了个透。…她跌跌撞撞地朝西走着,五斤哥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 这天夜里,她找到了一个盛満麦草的小土房,她在麦草上掏了个洞钻了进去,又用麦草塞住了洞口。从那位老妈妈家出来到现在,她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満脑子都是三丈⾼的铁门槛,五斤哥能不能跳过去?她想,五斤哥肯定能跳过去…跳过去!她念叨着睡着了。在梦中,她看见五斤哥长上了翅膀,一下子飞越过了三丈⾼的铁门槛,她⾼兴地朝五斤哥跑去… 三 五斤娃听信了马家军“立功三次可回家”的谎话,在青海积极接受训练,在“抓马回营”的训练中,他果真立了大功一次。 这天的天气很好,训练场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盆地。随着一声炮响,五百个铁门里冲出五百匹惊飞的马,朝盆地奔来,五斤娃等五百新兵马而立,谁要是先骑上马,再制服马,第一个骑马赶回原地,谁就可以立大功一次。这是马步芳为搞立独而苦心经营的骑兵第五军第七旅,近乎忍残的训练方式,的确为马步芳造就出了一大批好骑手。可从训练开始到结束,⾎⾁横飞,⾎流成河,強者生,弱者死。能骑马回来的连一半都不到,不能回来的连尸首都找不全,被马踩死的、拖死的,被马带一条人腿回来的,无计其数。 五斤娃虽第一个回来了,可那惊心动魄、⾎⾁横飞的场面让他心惊⾁跳,这国民、马步芳就这么把人不当人?转眼一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今天立了第一功就是好兆头,再立两功就可以回家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王胖子如动马莲花一毫⽑,我绝不会饶他。莲花呀,你现在在哪里? 想起马莲花,他的心情好极了。他常常在放马溜膘之际,用“花儿”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老虎沟里的烟瘴大, 大同河里的⽔大; 尕妹不知在⼲啥, 想死了哥不给个回答。 祁连山的南边,马步芳的骑兵第五军第七旅从青海乐都出发,一边训练一边往疆新行进。骑兵过了老鸦城、西宁,终于到了大同山牧地。这天晚上,大同山的山沟沟边上扎満了帐篷。 次⽇,骑七旅韩有文旅长下令向牧区征集羊⽑。牧民的羊⽑很快被劫掠一空了,尔后给每个兵发了四斤羊⽑,并限期用手捻成线,织成帽子、⽑⾐、⽑袜子,说是到疆新要和哈萨(苏联红军)开战,那地方贼冷。 五斤娃两年前就和马莲花订了婚,没想到马莲花被财主王胖子看上了。马家就和五斤娃商议早点把人娶进门,他王胖子也就没办法了。五斤娃赶个⽑驴到西山驮上炭,又到凉州城里换成钱,置办了娶媳妇用的东西后正要出城时,就被王胖弟子弟王营长派的人抓了兵。 开始,他老想着瞅空子逃跑,可逃兵抓回来都被毙了,他就打消了当逃兵的念头。马家军还有条规矩,那就是立三次战功就可以回家。五斤娃就决心立功,好早点回家娶马莲花。 在青海“抓马回营”的训练中,五百个骑兵中,他第一个立了大功。他的勇敢,深得韩有文旅长的赏识,训练结束后,他被提升为旅执法队队长,少尉军衔。这给了他很大的希望。 在这次捻线织⾐的过程中,他带动执法队的弟兄们自制了捻线机,⽩花花的羊⽑被架上了山冈,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五斤娃由此立了第二功。之后,整个旅都效仿执法队,全体行动了起来。 五斤娃望着満山遍野的羊⽑,想起了马莲花,不由得放开嗓子吼起了“花儿”: ⽩羊⽑架在山尖尖上, 多会会捻成个线哩; 羔羊⽑围着山沟沟转, 多会会能见莲花的面哩? 四 晚上,当马莲花被惊醒时,三个当地的泼⽪无赖已把她从麦草里拉了出来。两个泼⽪一左一右牵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泼⽪強行要亲嘴,被马莲花撞了一头。那泼⽪发疼的头,又来解她的大襟⾐裳扣子,乘机捏她的脯,她哭叫着挣扎,但本不是三个家伙的对手。眼看着两层⾐裳被脫去了,她急中生智,用膝盖狠狠往上一顶,对面的泼⽪一声惨叫,手捂着下⾝蹲在了地上。 左边的泼⽪说:“哟,看不出这婆姨还扎帮得很嘛,我来拾掇她!”说着就強行抱住她亲嘴,她乘势让泼⽪的⾆头伸进了嘴里,然后用尽力气“咯嘣”一下就咬下了半截⾆头,疼得那家伙哭爹唤娘地大叫了起来。 最后一个泼⽪还不甘心,又捋袖子抹胳膊朝她来。这时候,当地的几户农民听到叫声赶来了,吓得三个泼⽪扔下马莲花连滚带爬地跑了。 马莲花惊魂未定,从麦草里提出包袱,抱上被脫去的两件⾐裳,疯了一样地冲出了村子。 跑了多久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跑得肚子饿了腿软了。她手扶着一洋杆(电话线杆)坐了下来,洋杆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喜悦。马忠说过,从凉州通往疆新的路不好找,只要找到洋杆子,一直顺着洋杆子往西跑,那洋杆子上的洋线线就通到了疆新,五斤哥就在洋线线的那头。 马莲花不知哪来的劲,三下五除二把⾐裳穿好准备赶路。她摸了摸在上挽成死疙瘩的带绳笑了,五斤哥,你的尕妹没有给你做下丢人的事,三个坏蛋别说解我的带绳,连三层⾐裳也才只脫去了两层。五斤哥呀,你快来吧,别说用八抬大轿来娶我,你就是骑马来,我也会跟上你走的。 她这样想着,顺着洋杆子往前走,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除了偶尔闪现的一两点鬼火外,啥也看不见。没有庄子,没有行人,只有通往五斤哥⾝边的洋线线和洋杆子。她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着实走不动了,她靠在洋杆子上坐了下来。空旷无际的戈壁滩上,又一次响起了幽怨动人的“花儿”: 过了一滩又一滩, 洋线线量不完荒凉; 一黑里梦见了两三回, 啥时候能到那疆新? 五 马家军骑七旅的骑兵,经青海野牛沟,横穿甘肃肃州,过了星星峡,又走过了“穷八站富八站,不穷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在疆新的哈密扎下了营盘。 五斤娃一边放马一边唱起了思念马莲花的“花儿”: 紧要不过星星峡, 好不过哈密的甜瓜; 库城的洋缸子一朵花, 好像是我的马莲花。 凉州城里的钟鼓楼, 半截子在天里头; 马莲花是阿哥的护心油, 千思万想着难丢。 没几天五斤娃和骑七旅的骑兵们就离开哈密,穿越疆新大石头、木垒等地,来到了博格达山附近的滋泥泉子,这里就是骑七旅驻扎的目的地了。 这时候的五斤娃已由执法队队长被提升成了旅警卫队队长,上尉军衔。然而,五斤娃对升官一点趣兴也没有,还是梦想着快快立够三次功,好早⽇回家与马莲花团聚。如果王胖子抢走了他的马莲花,他就报仇雪恨,杀了王胖子,抢马莲花回来。他在帐篷里想着马莲花,又唱起了撩人心怀的“花儿”: 尕马儿赶到平滩里来, 绿草的湾湾里吃来; 盼着莲花妹到跟前来, 我两个对上了唱来。 马莲花开在沟沿上, 叶叶儿落在⽔上; … 忽然,传令兵进来打断了他的“花儿”:“队长,旅长让你马上去旅部!” 五斤娃出了帐篷,接过卫兵牵来的大青马的缰绳,翻⾝上马,疾驰而去。 六 马莲花吃力地在戈壁滩上走着,一个狼牙石头把她的脚脖子戳烂了,钻心地疼。微风中,细沙打着旋儿,往她受伤的脚上、⾝上扑着。她选了块没有石头的沙地坐了下来,小心地把鞋脫掉,裹脚布上、鞋底上是花花搭搭的⾎迹,新的鲜红,旧的褐黑,那是这几天脚上打起的泡破了渗出来的。她把裹脚布一层一层地打开,带⾎的裹脚布成了一块一块的破烂布。她索取一块扔一块,反正也接不到一起了。裹脚布揭去了几层后,再也揭不下来了,原来早已渗透了⾎的裹脚布结成了坚固的硬块。 她看看西北边,天黑黑的,云低低的,像要起风的样子,就放弃了努力。她用刀子割下了最里边一条破子的腿,把脚脖子上的伤口包好,又用剩下的把小脚重新包上。没多久,就开始刮风了,先是一阵一阵的能卷起细沙的风,后来就是能卷起小石粒的大风了。她用包袱护着头顶着风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风,像厉鬼一样呜呜地怪叫着扑向整个戈壁大漠,沙石粒子像鞭子一样朝她受伤的脚脖上、⾝上菗打着,护着头的手也被沙粒打得生疼。她想,这戈壁上的风像刀子,硬生生地往骨头⾁里揷,朝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她想今天真要被这大风刮死在这里了。她打了一个寒噤,五斤哥呀,你在哪里? 在肆的大风中,在这空旷的戈壁上,她那绝望的声音被风沙呑没了…泪⽔涟涟的马莲花失去了知觉。 等她清醒过来后,风已经停了,周围是一望无际波澜起伏的大沙漠,她在大风中误⼊到了沙漠之中。她看不见洋杆杆了,也看不见洋线线了,她觉着她离五斤哥越来越远了,马莲花又一次流下了绝望的泪⽔… 马莲花在沙漠里摸索着走了五天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走出沙漠。出了沙漠,就快到星星峡了,过了星星峡,再走出“不穷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就到疆新了,就能看见五斤哥了。 沙漠的天气真是⽇怪得很,真个是“早穿⽪袄午穿纱,黑坐烫炕吃西瓜”早五更的时候,冷得人加上⾐裳还嫌冷,好在她冷了就走路出力驱寒,还真顶用,有时还走得満头大汗呢。晌午的时候,只穿一件汗褂,一条单子,还热得流汗呢。黑了虽没有西瓜吃,可趴在沙子上觉睡,热乎乎的,像家里烧热的烫炕一样。头两天,饿了,渴了,脚疼得走不动了,她还能唱几段花儿解闷。这几天,她只能在心里唱了,放声大唱的劲儿早让这无边无际的沙漠给耗光了。 今天是第五天了。她想,妈妈说过,女人的耐力比男人強,男人三天不吃不喝,就要饿死,女人七天不吃不喝才会死的。我今个明个两天走不出这沙漠,不饿死也会被埋在沙漠里。 ⽇头爷照在起伏的沙丘上,她脚踩着影子朝偏北方向走。她知道,这会儿是早饭吃罢的时候,⽇头爷已经两杆子⾼了。如果顺着影子走,就朝西了,只能朝偏北方向走。到⽇头爷悬挂在头顶时,她就顺踩着一尺多长的影子走。沙子很软,一脚下去一个窝,鞋里头进了不少沙子了,她索脫掉鞋子走路,踩在软软的沙子上,很是舒服,脚也疼得不厉害了。 有个伴儿多好,她喃喃自语着。要是五斤哥伴着自己走路,该有多好,有条狗儿陪着也行呀。她想起了家里的黑爪子小狗。那小东西机灵着呢,一⾝⽩⽑,只有爪子是黑的。她只要叫一声“黑爪子”那小东西就颠儿颠儿跑来了。她想,就当是黑爪子在给我做伴儿走路吧… 她和黑爪子聊起了天。 “黑爪子!”她喊了一声。 黑爪子颠儿颠儿跑到了她的前面,转过小脑袋问她:“喊我做啥?” 她说:“五斤哥离这哒多远了?我两个啥时能瞅着他?” 黑爪子边小跑边说:“快了,快了!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她笑了:“黑爪子,你真乖。有你做伴,我爬也得爬出沙漠去…是呀,我凭什么要埋在这哒?凭什么要饿死在这哒?黑爪子,我要是埋在这哒了,谁坐五斤哥娶亲的八抬大轿呢?我要是饿死在这哒了,谁去给五斤哥做媳妇呢?听人说,沙漠里风大,风起了沙子会走路,误进沙漠五天四夜了,还没有碰上针尖儿大一点风,黑爪子,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保佑呢?” 黑爪子朝她劲使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看⽇头爷,怎么老是悬在头顶不走呢?热极了的她渴得要命,她就把脸上流下来的汗⽔用手指往嘴里刮。被⽇头爷烤热的沙子,释放出了全部的热浪,朝她的脚、脸、手及全⾝扑来,脚下的沙子真像活了一样,她顺着沙子又滑到了沙山下的凹洼里。她抬头看了沙山顶一眼,又看看当头⽩花花的⽇头爷,眼前出现了绿茵茵的草甸子,五斤哥骑着⾼头大马朝她跑来,她奋兴地朝前去,五斤哥轻捷地跃下马,朝她跑来,她扑上去抱住了五斤哥… 她终于清醒了,眼前冒着五颜六⾊的金花,抱在怀里的不是五斤哥,而是热浪滚滚的沙包。 她悲哀地叫喊:“老天爷呀,你瞎了眼了呀!” 然后就开始挖⾝下滚烫的沙子,她多么希望能挖出一两草来呀,可是什么也没有挖出来,连沙子都没有挖出来,只是两三尺以下的沙子有点凉意罢了。她四肢无力,一丁点儿气力也没有了。她疏忽了一点,也是沙漠路人最忌讳的一点,那就是歇脚的时候,千万不能呆在沙山下。因为沙漠里的天气变化异常,如果突然刮起一场大风来,那是避也避不及的。此刻,她本想不到这些,刚趴倒在沙漠里就失去了知觉… 她要出嫁了,庄子上的姐妹们拿着各自用扣线扎的袜溜跟子给她,她的炕桌上堆了一堆各⾊各样的袜溜跟子和绣花鞋。她⾼兴得不得了,这些东西⾜够她和五斤娃拜天地时给他的亲戚朋友和本家子送了。姑娘出嫁,谁的袜溜跟子多,那就意味着谁是个脚勤手快的巧媳妇,给婆家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好。马莲花是方里圆里有名的巧手姑娘,她做了不少绣花鞋,眼下姐妹们又送了这么多的东西,保管让五斤哥的亲戚们、本家子们竖起大拇指头:“五斤娃娶了个好媳妇,巧得很,勤快得很。” 妈妈颠着小脚也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说:“莲花呀,该收拾了,娶你的新轿子快来了,快把东西包好。” 姐妹们就开始给她拾掇包袱,妈妈又把两个用红纸包着的馒头揣到她的怀里说:“莲花,这两个馍馍你出门时把一个丢在门里、一个丢在门外,千万别忘了。如忘了,你婆家娶亲的笑话不说,还会忘了你妈。记住了?…好。这就好,嫁出去了,还不会忘了你妈…” 堂姐把包上红纸的枣儿、核桃也塞进了她的怀里说:“妹妹,别丢了,保你儿女満堂!” 她红着脸用手指戳了一下堂姐说:“姐,不害臊!” 堂妹把几枚⿇钱用红头绳串起来也塞进了她的怀里说:“姐姐别丢了,也保你一辈子不缺钱儿花…” 正说着,五斤娃披红戴花地走了进来,妈妈、堂姐、堂妹们都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她的五斤哥了,她被五斤哥抱上了一顶大花轿… 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在挖的坑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她一下子翻起⾝来,太已经偏到了西边。虽然不热了,但仍然是渴饥难当。她发现了沙坑里⾝子下跑的蝎子,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只,揪掉尾刺一口呑了下去,又抓了一只,也揪掉了尾刺,丢到嘴里“咯铮咯铮”嚼烂咽下了肚。抓第三只时,她险些让蝎子的毒刺扎着指头,她瞅空儿抓住了它的尾巴,她望着蝎子张牙舞爪的样子笑了,在家里连蜗牛都不敢碰一下,这会儿怎么了,敢捉蝎子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下去再说吧。她揪掉了蝎子尾刺,慢慢地咀嚼着,这东西还真香,可惜,再也找不见第四只了。三只蝎子下肚,觉谋着有点劲儿了,耳边又传来了五斤哥的声音:“你等着,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 她感到下⾝热乎乎的,用手一摸,知道是⾝上的(经月)来了。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没有⿇纸,没有棉花子套衬,更没有⽔洗…她脫下子,铺在热浪滚滚的沙子上,又把滚烫的沙子捧到了上面。一会儿功夫,⾎⼲了,结硬疤了。她用手去了⾎渣渣后,很快又穿好了。她望望⾝后波涛起伏的沙漠和眼前的沙山,心想,快翻过这沙山吧,说不定就走出沙漠了呢!走出沙漠,离五斤哥就越来越近了。她一鼓作气爬上了沙山顶,回头朝后一看,这才吓出了一⾝冷汗。心说,幸亏没有刮风,要是风来了,被沙子埋掉,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她又想,趁天凉了,我还是赶紧走吧,这沙漠总是要走出去的。 她穿上鞋,抱好包袱,从沙山顶滚到沙山下,翻起⾝来,朝前走去。 走哇走,走到黑影子下来时,又一座沙山挡住了去路,朝西走吧转得远了,朝东无路可走。她已经走不动了,怎么办?还是爬上去吧,爬上去缓一下再走,实在不行就睡上一觉再走。她开始爬山,后晌吃的三个蝎子早就消耗完了。她爬得眼冒金星、冷汗満背时,终于爬了上去。她把沙子往平里刨了刨,平展展躺在了上面,⾝子下热乎乎的很舒服。这时候,饥饿感又一次传遍了全⾝,她想起了堂哥娶媳妇时她吃过的那顿席。堂哥家有钱,那场面真是了不得,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她和厨房里打杂的姐妹们、婶婶们挤坐了一桌子,大家像饿⽪疯虱子一般,你叼我抢,大吃起来。唯有她坐在那里不动筷子,堂姐给她搛了一块⾁说:“莲花,你昨不吃。”她说“就吃就吃”赶到吃完那块⾁时,桌子上的菜盘子全空了。她悄悄地又到厨房里⼲起活来… 她想,这时候要是坐到那桌席上,她也会像她们一样,大吃特吃,吃个満嘴流油…她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她坐在大花轿里,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呜里哇啦,热闹极了。她顺轿帘,首先看到的是抬着轿子的几个小伙子的背,又看见了她的五斤哥,头戴大礼帽,⾝穿青绸布汗褂子,披着大红被面子挽成的花,⾝后的羊⽑带上绑着一串串有孙大总统、蒋委员长头像的⽩银元,叮叮咣咣的。座下一匹⾼头大红马,神气地迈着有力的蹄子,护着轿往前走着… 到婆家了,在一阵鞭炮声中,她被请下了花轿,庄门上的一个大铁火盆里架着熊熊燃烧的劈柴火,送亲娘娘说:“在火上跳过去,一图个大吉大利,二图个今后⽇子红红火火。”莲花一下子跳了过去… 院子里比堂哥娶媳妇时热闹多了,摆着七八桌酒席,亲戚宾客们吆五喝六,划拳吃喝。正面墙上挂着一个斗大的“喜”字,两边挂着亲戚们送的红布被面子。她和五斤哥被送到了新房里,外面加了个大铁锁。五斤哥的堂兄弟们用指头在⾆头上,在⽑头纸糊的窗户上戳开了几个洞朝里看。莲花听到了指头捅窗户纸的声音,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偷偷地在红布盖头下看五斤哥土坯样大的脚。人都说脚大手大,吃啥有啥,我五斤哥脚大手也大,我们肯定有好⽇子过。她继续看五斤哥的脚,那条绒鞋还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呢。 这时候,门锁“吧嗒”一声开了,婆家的堂兄弟们进来,把新郞新娘推推搡搡出了门,参加新婚典礼。 “头一项,夫拜天地!”随着主婚人的话音,她和他被強迫按倒在折得不能再小的⽩毡上跪下,叩头拜天地。 “二拜⾼堂!”话音刚落,公公婆婆被请到了正堂坐下。她和他向二位老人叩头,叫“爹妈”尤其是新娘要当众叫得响亮,公公婆婆也要当众应得响亮。然后,公婆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包递到她的手里。 “夫对拜!…” “给亲友端礼!”主婚人照单读着五斤娃哥嫂、堂哥嫂、叔叔婶娘、舅⽗⺟、姑⽗⺟诸亲的名字,马莲花双手用木盘端着一双双绣花鞋和袜溜跟子,凡接受端礼的人都用红纸包十几个或三五个⿇钱不等,投进木盘里,表示感谢和祝福… 晚上,庄邻前来闹新房。说是新房屋里三天没大小,除了五斤娃的堂兄弟们,还有岁数轻一点的叔辈们。闹房的节目很多,一是鸽娃子噙柴,用纸把烟叶卷个喇叭筒,然后让新娘把喇叭烟的中间用嘴叼住,闹房者从一头往嘴里噙烟,趁机在新娘的脸上蹭一下,说几句下流话…这个节目就腾折了马莲花小半夜,还有什么蜘蛛吊线、烟洞招手、阿伯子爬灰等等… 送走闹新房的人后,已经是三更天了。 五斤娃拉开了被子说:“莲花,你乏了,早点睡吧。” 她说:“五斤哥,我冷,把你的被子给我庒上吧。” 五斤娃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她的⾝上,她还是冷。她说:“五斤哥,你也钻进来吧,我冷得了不得…” 她被冻醒时,早上的太已经在东边沙漠的尽头升起来了,又红又大。为了驱赶寒冷,她准备起来赶路。 可沙山下有个黑影,她仔细一看,是一只⻩褐⾊的老狼,她吓了一跳。老狼也发现了人,吓得掉头便跑,可是前爪上套着个夹子,跳了两下就跳不动了,转过⾝来看马莲花。 她惊恐之中,看到了老狼⾝下的一摊⾎迹,饥饿感又一次传遍了全⾝。仔细一瞅,原来老狼的一条后腿是半截子,那⾎就是从断腿上流下来的。她一阵奋兴,求生的望使她心中萌生了杀死老狼餐一顿的念头,能喝一肚子狼⾎也是再好不过的了。然而,怎么靠近它呢?狼会咬人,也会吃人的。 她用手抓起沙子想住狼眼,狼跳了一下,还是跳不出那个小沙窝,只好转过⾝来看着她,发出阵阵哀叫。 她想,这东西被猎人打掉了一条腿,前腿又被夹子夹着,现在也是很饿了,自己要是冒冒失失下去,用刀子杀不了它,还会被它吃掉的。这时候,她脚下的沙子溜下去了一些,一直滑到了狼的爪子下。她灵机一动,想到用沙子埋住它,再下去杀死它! 主意一定,她就劲使往下蹬沙子,那沙子刷刷刷地往下滑,埋住了狼的爪子,狼又跳了出来。她又用⾝体推了一片沙子下去,那一大堆沙子埋住了狼的后半截⾝子,这下老狼动不了了。她继续用⾝体往下推沙,一会儿工夫,沙子就埋住了老狼脖子以下的⾝子。 她滑了下去,双手握着刀子朝老狼去,老狼大张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对准狼的脖子劲使捅了进去,⾎哧哧哧冒了出来,她双手捏住了老狼张开的嘴巴,用嘴对着刀口一口一口地昅,狼⾎从她喉管咕噜咕噜进了肚子。她用嘴把刀子拔了出来,又继续对准狼的脖子狠昅,那⾎热乎乎的,又腥又咸。她不停地昅,不停地喝,直到昅不出来了,才抬起了头。 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须发皆⽩的老猎人,他头戴毡帽,⾝穿狐⽪短袄,脚穿牛鼻子鞋,麦草从鞋帮里冒出来了几,光着的脚脖子被磨得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枝猎。 老猎人望着満脸満⾝⾎迹的马莲花,大声问:“你是人,还是鬼?” 她说:“大爷,我是人。” 老猎人把猎拄到了沙地上继续问:“是人?还是个女人,…敢到这哒来,敢杀狼喝⾎?” “大爷,我从凉州来,要到疆新去,我男的在那里当兵吃粮。” 老猎人说:“别胡说!一个女娃儿家,说出话来没⾼没低,凉州到这里有多远,你晓得吗?就凭你,能跑到这里来?” “大爷,”她从包袱里抖出磨通了鞋底、⾎迹斑斑的绣花鞋说“你看,我就是从凉州来的。” 老猎人走过来,看了看她的小脚上裹着的渗出⾎迹的脏布,这才相信了也感动了,他说:“这娃娃,是个了不得的烈女子。从凉州跑到这里来,真正不得了,不得了!…这老狼吃了我的两夹,大夹夹断了腿,小夹子给带跑了,我是来撵这畜生的。你怎么走进沙漠了?娃娃呀,你命大福大造化大,你要不进沙漠,早让戈壁滩上的狼吃了。…娃娃,疆新还远得没式样呢,你还是回凉州去吧。” 马莲花喝了狼⾎后,精神气正⾜,一听老猎人的话,难过极了。她唱道: 唐汪川有个船哩, 牛行山有个洞哩; 远路上有我的扯心人哩, 家里有我的啥哩? 老猎人感动地说:“娃娃,你别伤心,不回去也罢,我送你一程。这里的狼可不少…好些没经验的独行客,就让狼吃了。” 她问:“怎么才能不被狼吃掉呢?” 老人说:“这些人不知道狼搭肩膀的事,正走着,狼就从后面把两个前爪搭到了人的肩上,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回头看,一回头,狼就咬你的脖子。你不回头看,狼是硬脖子,一时三刻还吃不了人…” 老人说着,把死狼拉出来,取下夹子装在⾝后的褡裢里,又三下五除二把狼⽪也剥了下来。他砍下四条狼腿说:“娃娃,这些⾁够你吃一阵子了吧?我们拿上它。我送你出沙漠,到狼少的地方你就一个走吧。这些肋巴⾁,我们找点柴,烧了吃。” “能行。”马莲花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头巾来,把狼腿包好提在手里。她说:“大爷,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哩!” “谢?”老人拾掇好东西走着说“你一个女娃儿家,都敢往疆新走,我就不能送送你?” 七 老猎人带着马莲花朝偏西方向走着。走过了一片大沙漠,在戈壁滩与沙漠界的地方,老人站住了,他说:“娃呀,有经验的行路人,在沙漠里渴了饿了就会找锁吃。锁不多见,可能找见。我们拾些柴火架起来,你烧⾁,我去找锁来吃。” 马莲花的双脚又疼起来了,钻心地疼,本来想缓一下再走,听到锁,她的精神又来了,她说:“大爷,让我也去吧,你教我怎么挖锁。” 老人把狼⽪狼⾁诸物放了下来,说:“好吧,你把东西放下来。” 老人领着她在沙漠与戈壁接壤处有红柳的地方仔细地瞅着。 “你看。”老人拉莲花蹲下,指着沙子说“这沙子上有什么名堂?” 她说:“小红芽,好像有什么草要长出来了。” 老人说:“是的,是锁要出来了。你往下挖,锁就挖出来了。” 她按老人的指点挖,果然,有红红的锁出现了,问:“大爷,这就是锁?” 老人说:“是锁,再挖,深里挖。” 马莲花继续挖,不一会儿,挖出了一红褐⾊、样子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来。老人说:“这就是完整的锁。” 莲花惊喜地说:“唉哟!这么大!” 老人说:“擦掉沙子,吃吃看,好吃不?” 她擦去了锁上的沙,一折两半,把一半给了老人,一半自己咬了一口。 她说:“大爷,涩涩的⽔气大得很,好吃极了。…大爷,你真是能得很…” 老人说:“这里再挖不出来了,有时碰好了,还不止一呢!走吧,我们去烤狼⾁吃。把狼腿也烧了,路上好吃。” 老少两人用石头架起了狼⾁,用柴火烤着。他们说着话,不时地翻着狼⾁。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狼⾁烤了。他们说笑着吃了起来。 … 老人又送了她一程,到了狼迹很少的地方说:“姑娘,走过这片戈壁,就到红柳园了。你一个人走吧。” 马莲花双膝跪倒,给老人磕了个头说:“谢谢大爷…” 与老猎人分手后,马莲花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老人了,才快步走了起来。她心里说,到红柳园就有人烟了,就能找见洋杆子看见洋线线了,就离五斤哥不远了… 又是⽇头爷当头的时候,她走累了。脚下是滚滚的⻩沙,真正是嗓子冒烟脸上冒火。她朝一丛红柳走去,红柳枝上挂着几个小小的绿叶儿,她想起这绿叶儿有⽔分哩,就揪着吃,揪完了绿叶儿就找锁。找了半天,在沙面上发现了一点红尖儿。她喜出望外,这不是锁还是啥?这芽儿都长出这么⾼了。她用手扒,一会儿就扒出了一又大又耝的锁来。老人说过,碰好了还能挖出好多呢!她又在周围挖,但始终没有找出第二锁来。她吃着涩中带甜、⽔分満的锁开心极了,五斤哥,我能找到锁了!再有多大的沙漠也难不住我了。这都是猎人老大爷教会我的… 她朝老人离去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大爷,等我找见五斤哥回来,我一定来看你。” 又过了一天,她还没有走到红柳园。 她继续在沙漠边上走着,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舒服极了。她朝前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西北边天上一团黑云铺天盖地而来,这肯定是大风来了。她吓傻了,这么大的风到来,她会被沙子埋住的。不行,得想办法。老猎人说过,沙漠里遇上风要往⾼处走,千万不能在低处躲。 她鼓起勇气没命地往西边最⾼的一个沙疙瘩上跑去。跑上沙丘时,风沙也到了。她暗暗在心里说,真是老天有眼呀。风越刮越大,沙子打在脸上生疼。沙子埋住了她的脚,她不停地拔脚,站⾼,再抬脚,再站⾼。一会儿工夫,沙丘下的凹洼就被沙子填平了。她感到没力气了,风沙硬是把她往沙丘下推。她的⾝体开始朝风沙刮的方向倾斜了,她咬牙把⾝体平衡到了最佳状态,还把包袱死死地搂在怀里。包袱不能让风吹走,包袱没有了,鞋也就没有了,里面还有狼⾁呢!这些东西没有了,怎么往疆新走,怎么去找五斤哥?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脚也抬不动了,但沙子还在一层一层地增⾼,沙子埋住了她的脚,埋住了她的小腿…她的⾝子仍然风站着,不让风吹倒。赶到沙子快埋到腿大的时候,她双手扑倒在沙上,闭着双眼任风沙往头上刮。别无他法,只有等死了!这时,仿佛五斤哥的声音又出现了:“你等着,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她喃喃地说:“五斤哥呀,我今生…今…世是坐不上你…娶我的八抬…大轿了…来世…来世吧…” 沙漠的天气也⽇怪得很,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莲花睁开眼睛才知道风沙住了,她抖抖⾝上的沙子,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包袱还在胳膊上挽着。五斤哥呀,我今天没有让沙子埋掉,没有把尸骨埋在沙窝窝里,这是老天在保佑。我一定要找到你! 她这样想着,觉着⾝上有了一点点劲,可是腿双埋得太深,说啥也拔不出来。她就用手挖,挖了半天才挖出了膝盖,试试还是拔不出腿来。她就继续挖,手指上的⽪磨破了,出⾎了,她不管,还是不停地挖。她终于从沙里把腿双拔了出来,两只鞋也被埋在沙里了… 她光着脚往西北方向爬了一段,顺势滚到了沙丘下面。缓了一会儿,她才取出一双新鞋穿上站了起来,艰难地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肚子饿了,她就从包袱里掏出狼⾁吃了起来。一块狼⾁下肚后,她觉着渴得难受,看看朦朦胧胧的太还挂在西边天上。她渴极了,如果能找到锁就好了。可是,眼前的沙漠与戈壁上,连一片绿绿的红柳叶子都未找见,哪里会有锁呢。她咂咂没有一点⽔分的⾆头,用手摸摸嘴上的一层⾎泡,唱起了花儿: 沙子刮成个大山了, 路也刮成个滩了; … 她恍恍惚惚往前走着,沙漠被她彻底丢在了⾝后,眼前是一大片荒凉的戈壁滩。正走着,忽然看到脚下扣着半个大西瓜。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蹲下来仔细瞅,还用手摸,不错,是半个黑黑的、亮亮的、圆圆的大西瓜扣在沙子上。她爬下来把脸贴在了西瓜上,西瓜⽪虽热乎乎的可心里像是凉了许多。她一把抱起西瓜来,原来是没有瓜瓤的半个西瓜⽪。她想起来了,老猎人说过,沙漠上的人走路,吃完西瓜后把瓜⽪扣在沙上,里面的⽔分十天半月也不⼲,过路人要是渴了,瓜⽪能解渴呢!她想,一定是前面过去人了… 她用袖子把西瓜⽪上的沙子擦掉,大吃了起来。西瓜⽪比起沙漠里的锁来,那⽔气、那甜是无法相比的。不一会儿,她就吃完了瓜⽪的一半,并把另一半小心地放进了包袱,等到下次渴了再吃。这时候,她浑⾝都是劲,不渴了也不饿了,天也凉下来了… 她正走着,忽然感到有人把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顿时,吓得她⽑骨悚然,她知道天快黑了,在这戈壁滩上是不会有人的,即使是人也绝不会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的。老猎人说过,当地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戈壁上走路碰到人要先搭话,不准动手。要是把手搭在了人家肩上,被杀死了也是不会偿命的。她想,⾝后肯定是一条狼,可千万别回头,一回头狼就会咬你的脖子。她的心吓得嗵嗵嗵直跳,她镇静了一下,心想,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从包袱里取出了刀子,用尽全⾝力气朝狼肚子捅去。狼惨叫一声倒下了。她回过头又一刀揷进了狼脖子,直到连刀把也捅进去了狼才被捅死。狼死了,她也像面条一样,瘫倒在了一边。 八 “队长,给我们唱一段花儿吧。”一名骑兵说。 五斤娃说:“这尕娃还⽇鬼得很,想听个花儿?想媳妇了…旅长进防空洞了,要是哈萨(苏联红军)的机飞来了,怎么办?” 那骑兵说:“唱一段吧,队长。我看着天空,别说机飞,蚊子飞来,我也知道。” 五斤娃笑了:“能行,我就给你吼一段。”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 好不过十三省的凉州; ⿇不过花椒辣不过酒, 甜不过尕妹妹的⾆头。 “好!唱得好!”骑七旅韩旅长从防空洞里出来了,他说“⽇的,再唱一个给本旅长听听。” 五斤娃不识好歹,就又唱了起来: 雪花花落在个石头上, 冰碴碴冻在个⽔上; … 韩旅长未等五斤娃把“花儿”唱完,就打断了他:“⽇的,大敌当前,你是本旅长的警卫队长,不好好当警卫,唱什么花儿,来人!给我拉下去打二十马鞭!” 旅长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再加上五斤平时脾气不好,在当执法队长时得罪了不少手下,现在正是他们报仇的好时候。几个执法队员如狼似虎地把五斤強行按倒,用马鞭狠狠地打,打完了二十鞭,五斤娃背上、庇股上的⾎从⾐上渗了出来。但是五斤忍着疼,一声未吭… 晚上觉睡前,韩旅长又来到五斤的住处,问道:“还疼吗?” 五斤站起来一个立正说:“不疼!” 韩旅长把一瓶药酒递到了他手里说:“坐下,觉睡时喝上点,这东西消炎止疼,灵验着呢。⽇的,本旅长晌午心里窝火,气出到你⾝上了,别往心里去。” 五斤见旅长这么诚恳,感动地说:“旅长,我不计较,是我不好…哎,旅长,你想啥呢?…是共…” 韩旅长忙打断他的话说:“你,你睡吧。”说完拍拍五斤的肩头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九 马莲花就要走完口里的路了,前面是星星峡,过了这道关口,就到口外疆新的地界了。她好⾼兴呀,她找到了洋杆杆、洋线线,心想,现在离五斤哥是越来越近了。 她一瘸一拐地在一条⻩土飞扬的路边上走着,忽然发现前面路上停着几十辆装満⿇袋的大汽车,车下是穿⻩军⾐的兵。她想也许就是五斤当兵的队伍,就上前向一个站岗的哨兵问,果然是马步芳骑五军军部军需处的一个车队,要从青海运军粮到疆新去。 马莲花一听,不由得心花怒放,问:“你们的长官在哪哒?我想求他,让我搭你们的车去疆新。” 一士兵指着一辆吉普车,朝那边努努嘴说:“副队长在那哒,你自个去找吧。” 副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子,他看都未看一眼马莲花就说:“去去去,走开!” “长官,我大老远的从凉州来,你行行好,把我拉上吧。”马莲花央求道。 ⿇子副队长掉头一看,眼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张⿇脸立刻堆下笑来:“哦,就拉上吧。哦,…请上车。”⿇子副队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莲花以为碰上了好人,就坐上了吉普车,⿇子副队长也上车坐在了司机旁边,尔后命令司机开车。司机发动车按⿇子副队长的指挥,向东将车子开进了沙漠深处。 马莲花觉谋着不大对劲,忙喊着:“站住!站住!” 吉普车像疯了似的朝沙漠深处奔去,马莲花又喊:“再不站下,我跳了!” 她几次想打开车门,因为从来没有开过车的门,始终打不开,急得她大喊:“你要再不站住,我就到骑五军马军长那里去告你!”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叫,车就是不停。⿇子副队长涎着脸说:“别叫了,美人,先让我尝尝你的滋味,再拉你去骑七旅。要么,就嫁给我,我绝不亏待你,怎么样?” 马莲花不理⿇子,伸过手来揪着司机,司机把头伸过方向盘挣扎着,就是不停车。 ⿇子说:“你就打死他,他也不会停下的。除非你答应我,我就让他停车。” ⿇子一说“打死他”三个字,提醒了马莲花。她灵机一动,从包袱里掏出刀子架到司机脖子上:“再不站住,我就杀了你。” 司机想不到,一个女子会杀人,就把脖子一横说:“杀吧,我只听长官的。” ⿇子哈哈笑了:“我还没有见过会杀人的婆姨呢,你杀吧,杀给我看。” 马莲心花想,就把他当狼捅了吧!她右手举刀,一狠心就向司机的后背捅去。司机惨叫一声,汽车撞到沙丘上熄火了,车门也被撞开了,马莲花跳下车就跑。 ⿇子赶紧下车追赶,并鸣吓唬她:“站住,不站住我开了!” 马莲花就是不站住。⿇子瞄准马莲花的腿部,扣动了扳机“叭”的一打中了她的腿大,她扑通一下跌倒在了沙漠上,鲜红的⾎从腿上流了出来。 ⿇子提着,走了过来,马莲花双手举刀准备反抗。⿇子趁她不注意用脚尖勾起沙子朝马莲花踢去,她眼里进了沙子,闭着眼睛举着刀捅,⿇子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刀子。他扑上来三下两下扯开了她的⾐裳大襟,马莲花拿沙子扬他,连滚带爬想跑。 ⿇子扑过去骑在了她背上,拧过她的双手用鞋带捆上,然后,翻过她的⾝来,扒开了她的⾐襟,扯碎了她穿在最里边的小甲甲,耝暴地捏摸她的脯。 她用嘴咬⿇子的手,喊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子不理她,又开始扯她的带绳,带绳被挽成了死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他就把子抓在手里扯,这才发现带绳是在上的,他子套靴筒里的匕首“嘭!嘭!”两下,割断了带绳。马莲花急了,又用脚踢,用嘴咬,⿇子用拳在她腿上的伤口上狠狠捶了一下,疼得她叫了一声就倒下了。⿇子三下五除二扯掉了马莲花的子,又脫去了自己的⾐,就朝马莲花⾝上扑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沙丘上飞来一把尖刀,不偏不斜揷进了⿇子的后背,⿇子菗搐着倒下了。 一个人飞快地跑下了沙丘,拉起她的⾐裳盖住了她的⾝子,然后开解了她的双手。 马莲花睁不开眼,大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马忠,送信路过这里的。你快点穿上⾐,我再为你包扎伤口洗眼睛。” 等马莲花穿戴好后,他检查了一下伤口,说:“弹子没伤着骨头,是从⾁上穿过去了。我这里正好有消炎药,先给你包上。” 包扎好伤口后,他小心地把马莲花的眼睛翻开,用⾆头尖仔仔细细地去里面的沙子,一下吐一下,直到净了才停下。 她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了马忠:“大哥,你来得真是时候呀!” 马忠说:“我们得马上走,那司机还活着,慢了,我们就走不脫了…” 她说:“就是的,他们人多。” 马忠说:“你套上⿇子的军服,女扮男装。” 她问:“到哪哒去?” 马忠说:“骑七旅的车军正停在星星峡,离这里不远。你自己去找一个叫马团长的,就说是骑七旅韩旅长让你找他的。他不但会拉你到疆新,还会保护你的。” 马莲花问:“你送什么信,怎么到这里的?” “别问了。”马忠说“快扣上扣子!…我抱你上马。” 马莲花有点犹豫,马忠催促说:“别磨蹭了。” 他把她抱上马背,自己也上了马“驾”的一声,马朝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跑到没有危险的时候,马忠才告诉她:“王胖子寻了你几个月,没有找着,就猜着你上疆新找五斤去了。他就让他弟弟王营长想法儿害掉五斤。又托骑五军军需处⿇子副队长的哥给⿇子写了一封信,让⿇子杀了五斤娃,断了你的念头,然后再抓你回去。这不,⿇子还没有收到我送的信,也没有见上五斤的面,就让我杀了。” 马莲花银牙咬得咯咯响:“这个该死的王胖子,让他做梦去吧…马忠哥,我妈她肯定遭罪了吧。” 马忠说:“这倒没有。王胖子亲自带人到你家里去抓过人,他知道你没有和你妈接头,你妈又哭着喊着问王胖子要人,王胖子就没有难为你妈,还派了几个兵去了,明里照料你妈,实际是等候着抓你的…” 十 马团长问:“你说是韩旅长让你来找我的?” 马莲花答:“是。” 马团长不大相信她的话,又问:“你男的是⼲啥的?韩旅长叫啥,是哪哒人?” “我男的是韩旅长的执法队长。韩旅长叫韩有文,青海人。我还认得你们的军长哩,他的名字叫马承先,是凉州那哒河州⽑牛沟的人。” 马莲花把马忠教的话全搬出来了,她知道,哄不住这个马团长,她拉着个伤腿是无法上疆新的,说不定还得给那个⿇子偿命哩。 马团长还真让她这些话给说懵了,就有意想保护她。他说:“五斤的执法队长当得厉害,现在已经升为警卫队长了,是旅长的大红人。” 她一听到五斤哥的消息,动得要站起来,但受伤的腿和脚疼得她说啥也站不起来,只好又坐了下来。她想,不能让团长知道她不知道五斤娃消息这事儿。她擦了擦脑门上疼起来的汗说:“噢,就是的,是警卫队长。” 马团长又问:“⿇子副队长是你杀死的?” 她把腿一指说:“你看,他要欺负我,还要杀我,我不杀,早没命了。” 马团长笑了:“这么说你是自卫才杀死⿇子的?你不杀他,他就要杀死你?…嗯,我相信,⿇子的⽑病谁不知道,该死!不过,旅长、军长要问你,你怎么说?” 她说:“我给团长怎么说的,就给他们也照顶儿刨(如实说)。” “好!”马团长说“叫军医来,给她瞧腿看脚。” 军医背着药箱进来了,他取出救急袋,摆好了剪刀、药⽔、绷带等,又用剪刀剪开了她的脚,⿇利地擦药⽔、上药、绷带。 军医对马莲花说:“腿上的伤不要紧,换几次药就会好的。” 马莲花感对他说:“大夫,谢谢你!” 军医开始剪她脚上的裹脚布,那连成片的花花搭搭的裹脚布一层一层被剪开了,剪到最后几层时,脚掌、脚脖子下说啥也剪不下来了。军医发现脚脖上有了脓⽔,就一发狠把那块脏布剥了下来,疼得她咬断了发梢上的头发。军医用药⽔把剥下来的地方洗了一遍,尔后又一点一点地剥脚掌上的脏布,马莲花疼得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军医看了她一眼,用左手的镊子撬开一些,再把右手的剪刀揷进去,把那块布一剪为二,这才发现脚掌里都长出新⾁来了。军医用敬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除去了脏布,又用药⽔把脚洗了一遍,才给她上药包扎。 军医说:“真是个奇女子,我都不敢相信用这双脚能走这么远的路。” 这时,马莲花感觉着腿脚不那么疼了。她想,再也不用去找洋杆杆、洋线线了,再也不用讨吃要饭走路了,再也不怕狼搭肩膀了,终于找到了五斤哥的队伍了! “警卫队长的家小来疆新!” … 她坐在车军里的担架上,车在路中间缓缓行驶着,两边车军上和马上的士兵拍着手,马莲花,像凯旋的勇士一样。她含着热泪,向军士们挥手。 马团长骑着马过来了,他止住了士兵们的呼声说:“弟兄们!让我们的烈女子来一段家乡的花儿怎么样?” 士兵们⾼呼“好!好!”两个兵扶着马莲花从担架上坐了起来。她奋兴地唱道: 大山背上的马叫唤, 青骡子拉了个磨盘; 能见到阿哥瞅几眼。 越瞅着心里越甜。 马团长带头鼓掌,士兵们的手都拍红了。 “再来一个要不要?”兵士们“要!要!…”的呼声一浪⾼过一浪。 她心里一阵难受,倒在了担架上。军医忙上前检查,士兵们把车围了个⽔怈不通… 十一 警卫队的骑兵护卫着韩旅长在山中巡察。韩旅长对五斤说:“尕娃,啥时候把媳妇子接来?” 不说媳妇时,五斤还有说有笑,一听“媳妇子”三字,他心里一阵难受。他说:“报告旅长,我已立过两次功了,再立一次我就回家去。” 韩旅长问:“这是为啥?” 五斤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我未过门的媳妇叫马莲花,她长得很⼲散,被财主王胖子看上了,要让她做小。莲花是个烈女子,死也不去。王胖子就让凉州城里的弟弟王营长抓我当了兵。到现在了我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情。我想等着立上三次功,三次功立够了,我就回去了。如若王胖子叼走了我的媳妇子,我就把他千刀万剐!” 韩旅长说:“为啥不早说?早说了我就让人把她接来了。你呀,怕球个啥哩…我立即派人去凉州把她给接回来。三次立功就回家?这谁说的?谁能立三次功?就你能,立了两次了,抓马回营第一功,纺线织⾐第二功,再还有谁立过功?” 五斤娃脖子一梗,和旅长较上劲儿了,他生气地说:“这么说你们马家军真是土匪了,说话不算数!” 韩旅长不急不躁:“就是真有那么一条规定的话,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别人可以放,就你不能!…我保证把你媳妇子接来,怎么样?的!” 这时,五斤隐隐听到了“隆隆”的声音,抬头朝西北一看,天上是密密⿇⿇的机飞。他说:“旅长,哈萨(苏联红军)的机飞又来了,快进防空洞!” 他一把抢过旅长的马缰绳,狠狠菗了大青马一鞭,两匹马掉头朝防空洞方向跑去,警卫队的骑兵也尾随而来。 然而,他和旅长信马由缰,走得实在是太远了,一时还跑不到洞口,这时庇股后面的骑兵已经被炸得人仰马翻了。 五斤一把把旅长揪下马来说:“旅长,我们躲在这里吧,再跑就没命了。” 旅长大骂:“⽇的!” 还未等他们找出个蔵⾝的地方,炸弹的炸爆声已在他们⾝后响成了片。他们被炸弹炸起的山土埋住了⾝子,旅长的马也炸惊了,一蹄子下去踩在了五斤的腿大上,五斤娃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机飞投完了炸弹,掉庇股飞回去了,山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韩旅长从土里爬了起来,抖落⾝上的土,见自己没有受伤,便摇五斤的头,见五斤不说话,知道他伤得不轻。旅长把五斤娃从土里拉了出来,抱在怀里摇了几下,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旅长大喊道:“你不能死!我还要接你的媳妇来呢…⽇的!” 渐渐地,五斤苏醒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旅长,我…死不了,腿…腿…” 五斤菗搐了一阵,又昏过去了。左腿⾎淋淋的一片模糊,韩旅长掉下了眼泪,他对着五斤说:“我要尽全力治好你的腿。你放心,你的马莲花要是让王胖子叼走了,我就把我的尕花嫁给你。” 韩旅长在他的鼻下、心口上摸了一下,又放下他,翻⾝起来朝四周看,警卫队的五十多名骑兵全被炸死、炸伤了,只有五斤的大青马还活着,韩旅长骂了声“⽇的”牵了大青马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五斤弄上了马背,他也上了马,大青马哒哒哒朝兵营跑去… 十二 马莲花赶到疆新骑七旅驻地时,五斤腿大上的骨头已经接好了… 韩旅长亲自把马莲花接进了自己的家里,让太太和女儿尕花陪着她澡洗、换⾐裳。马莲花对韩旅长一家的热情犯疑了。本来,她担心因为假传命令、杀死⿇子的事儿会被处罚,现在可倒好,不问她,也不打骂她,还把她接到了家里,吃喝不算,还要澡洗换⾐裳。再说,五斤哥究竟怎么样,还没有见上他的面哩。 旅长太太知道她的心事,她说:“莲花呀,你不澡洗、不换⾐服,怎么去见你的五斤哥呢?” 韩旅长也接着说:“对,你五斤哥已被提升为我的副官了。你拾掇好一些,让他着实吃上一大惊!” 韩旅长女儿尕花也说:“阿姐,你就听我阿爸阿妈的吧。”马莲花这才放下了心,跟着尕花⺟女俩走出了客厅。 马莲花洗完澡,换完⾐服后回到了客厅,惊得韩旅长呆了,半晌才说:“呀!真是一朵⼲散的马莲花!…⽇的,这五斤真好福气呀!” 韩太太说:“我们的尕花已认莲花做姐姐了。” 韩旅长大喜:“是吗?”马莲花跪到地上朝韩旅长磕了一个头说:“阿爸在上,请受女儿莲花一拜。” 韩旅长⾼兴地扶起马莲花说:“这就是一家人了。等会儿,我们就去看五斤,我们的女婿。” 马莲花说:“阿爸、阿妈,我要马上看见他。” 韩旅长为难了,尕花⺟女心里那个急呀,就像猫爪子抓一样,她们担心莲花知道五斤受伤住院的事后,会受不了的。 马莲花果然急了:“爸、妈,是五斤哥出事了?” 韩旅长只好把五斤腿受重伤,腿大骨折,现住在医院抢救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再三说没有生命危险… 马莲花说啥也接受不了五斤哥受重伤这个现实。四个多月的千里寻夫路上,她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尝了磨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他却躺在了医院里… 十三 五斤听说他的腿除了截掉,再没有其他办法可想的情况后,突然从旅长里子套手对准了太⽳:“⽇怪的很,没有了腿,我还活着做啥哩!” 韩旅长忙抢过了手说:“⽇的,你急什么!马军长已经下令从嘉峪关调骨科医生去了。你以为我韩有文不急?你是为骑七旅受的伤!医生怕嘉峪关的骨科医生赶不上时间误了你的腿,才说还有截腿这个法儿…我已出派一个班的骑兵,持军长的手令,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地赶路,大概几天就赶来了。军长这样做,是把你尕娃当作全军的英雄呀!另外,你的马莲花千里寻夫,已到了疆新,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这样胡来,还对得起她吗?” 五斤一听马莲花来了,开始说什么也不相信,还以为是旅长在想方设法安慰他。当他确信朝思暮想的莲花真的来了时,眼里发出一阵惊喜的光芒…他安静了下来了… 从嘉峪关调来的军医的医术果然⾼明,他顾不上休息就要给五斤做手术。打上⿇药针后,他让五个兵把五斤娃的腿拉直,然后才开始接骨。因为腿肿得厉害,摸不着骨头,军医只好把腿大⾁割开,对接上骨头后,又用两块钢板把腿大给夹了起来,最后上了伤口。在这个过程中,拉紧的腿一刻也不能松动。等包扎好了伤口,上紧了钢板,把伤腿固定在了板上之后,下一步就是用十个土坯吊在五斤的脚脖子上,防止骨头错位。整个治疗过程都很顺利。手术时,虽打了⿇药,可还是疼得要命,五斤咬烂了被子角,没有叫一声疼,心想,只要能保住我的腿,受点苦没有啥。 手术后,军医伸起大拇指说:“这尕娃,厉害!” 十四 韩旅长的小汽车,拉着韩旅长一家和马莲花朝医院驶去,门卫大老远就打开了大门,黑⾊小汽车畅通无阻,很快停在了住院部的楼下。 旅长在前,尕花⺟女拥着莲花上了楼,军医、护士们见旅长来了,在一边站着敬礼。旅长还了礼也不停下来,照直来到了五斤的病房门口。 军医忙向韩旅长汇报了病情,最后说:“情况正常,只是疼痛得很厉害,时常昏昏沉沉的。” 马莲花未等旅长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只见病房里有四个病人,靠窗子的一号病上睡着的正是五斤,脚上还吊着十块大土坯。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五斤的前,只见五斤脸⾊苍⽩,嘴微紫,还有一圈⾎泡。她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一阵一阵地菗搐,头上又冒出了一层汗珠,⾝子还一个劲地左右动扭。她又一次给他擦去了汗⽔,泪⽔滴到了他脸上。 尕花把一个雪⽩的⽑巾递到了莲花的手里,又搬来一把椅子说:“姐,你坐下吧。” 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用⽑巾认真地擦着他头上、脖子里的汗⽔… 同病室的伤兵都是警卫队的人,他们和五斤一样,也是在巡山时受的伤。二号病上的是警卫队的小胖子,他的伤是最轻的,被炸弹炸掉了右胳膊。别说接骨了,连手都没有找见。他们几个的伤因为处理得早,现在已经过了疼痛的时候。 小胖子悄悄对⾝边的陪说:“这女子厉害,为了我们队长,一双小脚行千里从凉州走到了疆新,吃的那个苦哟,啧啧…” 小胖子没有说下去,摇了头摇。三号病的家人问:“你头摇⼲啥?” 小胖子说:“我们队长真有福气,我们三个的腿、脚、胳膊都炸飞了,瘸的瘸,拐的拐,就他的腿接上了。这不,又来了个能吃苦、⼲散的烈女子媳妇…”小胖子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五斤娃被剧烈的疼痛疼醒了,睁开了双眼,可是啥也看不见。莲花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哭着喊道:“五斤哥,我是莲花呀!” 五斤伸出双手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说:“你,你是莲花吗?我怎么啥也看不见?…你受苦了。” 马莲花说:“五斤哥,你真的看不见我吗?”她又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还是没有反应。 尕花转⾝对旅长说:“阿爸,快让医生来!姐夫的眼睛看不见。” 军医走了过来对旅长说:“报告旅长,副官的眼睛是剧烈的疼痛造成的暂时失明。现在需要静养,过几天疼痛减轻了,眼睛自然会好的。” 韩旅长说:“就是说,副官的眼睛没有问题?” 军医说:“是的。没有问题。你可以看他的后脑勺,头发都磨光了,你再看他的⾆头,都让自己咬烂了,这都是剧烈疼痛所致。” 马莲花听到这些话后,安静下来了。她抬起五斤娃的头一看,后脑勺上手掌大一块头发果然没有了。她说:“五斤哥,你伸出⾆头来。”五斤娃就张开了満是⾎泡的嘴巴,⾆头虽伸不出来,大家都看见了⾆头被咬烂了好几处。 旅长也放心了,他安顿了五斤几句后握住了五斤的手:“好好养着,等你的腿好了,我亲自为你和我女儿莲花办婚礼…” 小胖子说:“队长,嫂子,你们就知⾜吧,不管怎么说,队长的腿还能长好。我们三个呢,少胳膊缺腿不说,连个媳妇也没有…” 五斤娃听大家一说,再加上莲花在⾝边,战胜疼痛的决心更大了。他说:“疼点没啥,比起莲花在一路的苦上,这是小菜一碟。”他疼出了眼泪,笑了。马莲花也笑了,旅长一家也笑了,大家都笑了。 马莲花接过尕花打开的罐头,用小勺儿给五斤娃喂着,他強忍着疼吃着,幸福感涌上了心头… 十五 时间过得真快。五斤娃在医院里度过了舂节,眼看就到了舂暖花开的季节。五斤娃脚上的土坯只剩下五块了,疼痛已经减轻了。 这一天,他的眼睛突然能看见东西了。他一把抓住了马莲花的手说:“莲花,我的眼睛好了,我看见了。” 马莲花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听他这么一叫,⾼兴极了:“是真的?你真的看见我了?” 他在莲花的帮助下,把⾝子往⾼里垫了一下。他说:“是真的。哎呀,⽇怪得很,你比过去更⼲散了。” 说得马莲花红着脸,小胖子等病友们也打起了趣。 “吃点啥,喝点啥?”马莲花悄声问。 五斤也小声说:“能看见你比吃羊⾁喝酸要強得多…真是⽇怪,你穿上这一⾝,像个阔太太的样子,你不打算回家了?” 她说:“你要做马匪的官,我就一个人回去。” 他说:“哎,你悄点说,小心让尕胖子他们听见了,什么马匪呀,在口里是马家军不假,出了口外是蒋委员长发的饷,就是蒋委员长的兵。” 她撅起了小嘴说:“反正还是马步芳管你的军长,只要是马步芳的兵,谁发饷也是土匪,王胖子、王营长、⿇子副队长,统统不是好东西。你能,你就蹲着。我是不想披金戴银、穿绸挂缎的。”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说:“悄悄的,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说怪不怪,我本想你来了,我也当官了,有花不完的钱,就呆在疆新算了。可你非要走,我一个人又有啥意思?我就跟你回去吧。” 她说:“金窝银窝,不如凉州家里的土窝。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若有所思地低声说:“其实我也不想呆在这里,马家军、国民,跟我们庄稼人不是一条心。我们那次抓马回营时,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我们庄稼人。你知道共产吗?…知道就好,好多蒋委员长手下的大官,都投共产了。照这样下去…莲花,我这个副官虽然也不小,但我实实在在不想当这个官。只是怎么跟韩旅长提这个事呢?” 莲花说:“你不是能得很吗?这下没主意了吧。我早就和尕花商量好了,你腿好了别丢掉拐子,装病,我和尕花再劝一下她爸妈,他们肯定会同意的。尕花还要跟我们回凉州去呢。” 他问:“她去⼲什么?”莲花说:“她的老家在青海,想顺便回一趟老家。” “这么亲热呀!”这时,尕花提着饭菜、瓜果进来了,一边放着东西一边说“有话让我也听听,是不是在悄悄商量成亲的事儿呀?” 马莲花红着脸拉尕花坐下说:“你能得很,没有个正经。”说完话又拧了尕花的鼻子一下。 尕花俏⽪地说:“今天是应该⾼兴的,爸妈已为你们请好了阿訇,我爸还要做你俩的古瓦西呢!” 马莲花问:“古瓦西是啥?” 尕花说:“古瓦西就是媒人。我向阿姐和姐夫道唔吧哩克。”说完她把右手搭到了口上向他俩鞠了三个躬。 莲花说:“嗳呀,尕花,你这是什么礼数?‘五八里克’是啥意思?” 尕花笑得直不起来,她说:“阿姐,不是‘五八里克’,是‘唔吧哩克’,是祝贺的意思。右手搭到口以上是向老人问候,平辈是把手放在心口上,晚辈是把手放在小肚子上。” 马莲花拉着尕花的手说:“尕妹,我知道了,你能,能得不得了!我啥时候向你道‘唔吧哩克’?” 尕花用手捶了她一下说:“只是我还没有瞅上个可心人哩…姐,你不是说那个马忠在疆新吗?” 马莲花笑着说:“说不定回去了呢。我就知道你在想他。别急,我一定给你当好古瓦西。” 尕花又捶着莲花说:“姐,你坏!姐…”她小声对莲花说:“你讲他帮你跑出王家大院时,我就对他有好感。后来,他又在沙漠上杀死了⿇子,又一次救了你。我就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姐,不说了。你给我和姐夫唱一段家乡的花儿吧。” “好!”邻的小胖子等病友纷纷响应“嫂子,就来一段吧。” 马莲花理了理头发,唱了起来: 金边边的草帽绿飘带, 不怕你天上的雨来; 头不要摇来手不要甩, 尕妹子是跟上你来。 山里头⾼不过天山, 路里头难走的沙滩; 花里头的马莲, 心上有个少年。 “好!唱得好!”大家拍手称好。马莲花说:“我们尕妹也来一段吧。” 大家又纷纷响应:“来一段吧。” 尕花笑着说:“好吧,我为阿姐、姐夫唱一段。”说完她面对着她俩,左手托腮唱了起来: 马莲花开了着紫茵茵, 鸽娃花开了个⽔红; 阿姐姐夫爱死个人, 是一对幸福的爱人。 大家鼓掌称好。马莲花羞红了脸,小声对五斤说:“咱们尕花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太不给人面子了。” 尕花大声说:“你是说看戏的那件事吧。” 马莲花点了点头。 五斤问:“啥事?” 马莲花小声说:“那天去看戏,我跟尕花坐一条长椅子,椅子边上还能坐一个人。你们三团的团长太太就坐在了我的一边。尕花站起来就当众指着团长夫人的鼻子说:‘去去去!这里哪有你的位子?’那太太臊得就差个钻老鼠窟窿了。你说说,你这个小姨子厉害不?” 尕花还是旁若无人地说:“那当然了,一个小小团长太太,哪有资格跟我和阿姐坐在一起?” 马莲花继续说:“我就听到后边的太太们在打听,坐在旅长姑娘旁边的那位太太是谁?有人说,那是副官的太太,也是旅长的⼲女儿。那些人说,怪不得,这么牛气…” 五斤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姐妹两个也抱在一起笑了… 十六 过了二月二,马莲花迈进了十八岁的门槛。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和五斤娃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要成亲了。 婚事是韩旅长夫妇按照民回的习惯办的。韩家为马莲花准备了十二抬嫁妆:第一抬是两门带菗屉的檀木首饰箱,箱上搁着拜匣;第二抬是一件帽镜、一只掸瓶、两只帽筒;第三抬是两对宗罐;第四抬是一对盆景;第五抬是鱼缸、果盘;第六抬是一对镜子;第七、第八抬是一对大⽪箱,装着新娘的陪嫁⾐裳等物,箱上搁着对匣子和礼盒;第九抬是一只小⽪箱;第十抬是新娘浴沐用的木盆、汤瓶以及大铜锅、小铜锅、大铜壶、小铜壶;第十一抬是炉屏三⾊;第十二抬是大座钟。 送亲队伍浩浩从韩家侧门拐出来,转了半条大街,又从韩家的正门进来,旗、锣伞、扇、乐队,吹吹打打,热闹极了。花轿进了门,早已请好的“齐洁人”就上前去,挑开了轿帘儿,给马莲花添胭粉,再⼊新房。最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了。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笔砚,由韩家请来的阿訇写着意扎布“意扎布”就是婚书的意思,上面写着家长韩旅长、新郞五斤娃和新娘马莲花的姓名。下面是八条。第一条写明这是婚书,第二条说这婚缘是真主订的,第三条是家长同意,第四条是夫妇双方情愿,第五条是有丰厚的聘礼,第六条是证婚人,第七条是有亲友祝贺,第八条是求真主赐新人美満的生活。 阿訇写完之后,又向新人道晤吧哩克,新娘马莲花红着脸说达旦(愿嫁),新郞五斤拄着双拐说盖毕尔图(愿娶)。这时,宾客们祝贺声四起,那些当兵的手舞⾜蹈,抓起一把把糖果向五斤娃、马莲花撒去,祝愿他们甜甜藌藌、⽩头偕老。 婚礼上最忙碌的要数尕花了,她跑前跑后,跟马莲花有说不完的话。 宴和闹新房持续到了半夜才结束。 次⽇一早,五斤娃夫来向韩旅长夫妇叩头请安,韩旅长夫妇则给女儿女婿送了红包包。 上午,尕花陪着一对新人坐韩旅长的小汽车去清真寺参加穆斯林的主⿇(聚礼)⽇,请阿訇再次为他俩念意扎布,在肃穆的清真寺里,阿訇又为他们道了唔吧哩克。 马莲花说:“达旦。” 五斤娃说:“盖毕尔图。” … 回家的路上,尕花说:“姐夫,你给我和阿姐唱一段花儿吧。” 马莲花也含情脉脉地说:“就给尕妹唱一段吧。” 五斤娃就手托腮唱了起来: 山山的山对山, 对不过放马的草山; 尕妹子坐在了我面前, 就像是才开的马莲。 姐妹俩拍着手,沉浸在了无比幸福之中。 十七 “阿爸,阿妈”马莲花擦净了刚吃过饭的饭桌说“我们思谋着要回去哩。” 韩旅长忙问:“回?你回到哪里去?” 韩太太早就和女儿尕花订下了同盟,她说:“女儿女婿要回老家看一下,也对着哩。” 尕花说:“阿爸,我也陪姐姐去,顺便去青海老家一趟。” 韩旅长说:“的,一个尕娃娃懂个啥。我都派人给你姐姐姐夫准备修房子的料去了,到能动土了就修房子。另外,我还准备把五斤再提升一下哩。你们怎么想到要走?” 马莲花双手扶着韩旅长的膝盖说:“阿爸,你和妈还有尕花永远是我们最亲的亲人。可是,我凉州的妈也是快要死的人了,我们说啥也要回去看她老人家一眼。再者,听说凉州解放了,我们要去看看王胖子的下场…更要紧的是,五斤哥的腿已落下了残疾,当多大的官也是闲的,他再也不能为阿爸出力了。阿爸,你就让我们走吧。”她说着哭了起来。 韩旅长摸着莲花的头发说:“⽇的蒋委员长,今天打共产,明天打共产,打来打去,还是让共产把他撵出了南京城。现在大半个国中都落在了共产的手里。迟早,我们得要彻底败在共产的手里…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就回去吧,我把尕花也托付给你们…”韩旅长说着也流下了眼泪。 “阿爸!”马莲花把头埋在了韩旅长的膝盖上说“谢谢你,我们会永远记着你和妈妈的。” “起来吧。”韩旅长说“孩子,去收拾吧,大件的、重的东西就别带了。别声张,悄悄地走,最好是晚上走。我派两名贴⾝警卫,是我的老乡,送你们回去。到凉州后,你就让他们回青海老家去。盘我发给他们。” 韩太太抹开了眼泪,尕花也过来抱住了妈妈说:“妈妈,我们姐妹俩会想你们的,你别哭。” 马莲花也拉住了她的手:“妈妈,女儿不会忘记你的。我们会来看你和阿爸的。” … 临行时,韩旅长低声给五斤代着尕花的婚事…五斤不时点着头。 十八 马忠救了马莲花后,始终在等待着奇迹出现。他想如果马莲花找不到五斤娃了,他说啥也要找到马莲花,让她做他的子。 当他知道五斤娃还活着,而且在医院时,他又暗暗地祝他早⽇康复,早⽇和马莲花团聚,并祝愿他俩幸福美満。这时候,他不想回凉州,他知道国民、马家军大势已去,也不想回青海老家去,一来怕王营长处罚他,二来还期盼着能再次见到马莲花。 为了生活,他在一个牧场放牧度⽇。马莲花结婚时,他也去了。他远远地看着她,为他们祝福。… 当他知道马莲花夫妇要回老家时,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牧场,骑着马尾随着马莲花他们,一直跟到他曾救过她的这片沙漠边上。 光下,马忠骑着马站在一座⾼⾼的沙山顶上,注视着马莲花他们,望着她那飘起的红头巾,他又一次为她和五斤祝福:“莲花呀莲花,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从今天起,我就要远走⾼飞了。祝你们永远幸福!” 两个警卫早已发现了尾随在后的马忠。他们把这个情况报告了五斤。 五斤说:“真是⽇怪得很,他跟着我们⼲啥哩?不管他,我们走我们的路。” 马莲花也勒住马头回头看这个尾随而来的人,但看不出他是谁。但她有一种感觉,她自言自语:“难道是他?” “阿姐是谁?”尕花问。 五斤也问:“是谁呀?” 马莲花说:“可能是两次救过我的马忠。” “那你快叫他过来呀!”尕花急着说:“我们过去也行。” “等等!”马莲花说“我有办法知道他是不是马忠。”她说完后一手托腮,朝就要离去的那个人唱起了“花儿”: 冰冻着三尺口自开, 雷响三声雨点来; 救我的阿哥开口来, 尕妹我等你走过来。 马忠听到马莲花那优美动人的“花儿”也掉转马头,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 芦花公的⽑大了, ⽑大着上不起架了; 阿妹现在有家了, 阿哥说不成个话了。 就是他!马莲花一阵奋兴,继续唱道: 老天爷变脸风大了, 平滩滩变成沙疙瘩了; 阿妹有家添妹了, 找妹夫眼儿瞪大了。 马莲花的歌声刚完,马忠还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马莲花见状推一把尕花说:“傻妹妹,还不快给我个妹夫来?” 尕花如梦方醒,催马向马忠去… 关于《西部女神》题外的话 五十二年前,我⺟亲怀着对爱情的憧憬和对自由婚姻的向往,千里寻夫,历尽艰辛,终于夫双双把家还。 1960年闹饥荒,我出生在了凉州西的四十里堡。为了养活我,我⺟亲未出月子就给生产队里放驴,每天在麦秸堆里拣上三五颗粮食,回家炒喂我。我一周岁那年,她扒车到宁夏我姨⺟那里,讨了一升大米,回家时又扒了个快车,不料,家乡的槐安车站是个小车站,快车不停。我⺟亲从车窗跳了下来,摔断了右腿,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升大米丢了没有。然后往有人的庄子爬,腿肿得像沙缸子一样耝。因耽误了治疗,被截去了一条腿。 我懂事后,⺟亲撑着双拐为生计而奔波。⺟亲去世时,⽗亲因当过国民军官正在接受一场又一场的批斗;哥哥因反抗别人的欺负而被投进了大牢;姐姐也因为没有嫁上个好人家在闹离婚;我当时还未成人。我⺟亲至死也没有过上一天幸福的⽇子。 时至今⽇,于清明节来临之际,我以这部书稿,作为给⺟亲的祭礼,献在⺟亲的坟前,来告慰她老人家的亡魂。 亲爱的妈妈,您安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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