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由姚雪垠写的架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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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2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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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第四章

  ⾼夫人出去了一整天,弄清楚商州方面的官军情况,如今回来了。

  商州管辖着商州、商南、洛南、山和镇安五县地方。它是陕西省东南地区的行政中心,如今又成了进攻商洛山的官军据地。武关虽然也极重要,但兵马和粮草的补给都须要经过商州。就军事地理说,从舂秋战国以来商州就十分受到重视。已往的战争史迹不用去谈,且看清代初年一位研究军事地理的学者顾祖禹对它的评论:“州扼秦楚之,据山川之险,道南而东方动,⼊蓝田而关右危;武关巨防,一举⾜而轻重分焉。”因为商州城是这般重要,所以从去年十二月间开始,李自成就派袁宗第率领一支人马驻扎马兰峪,整修寨、栅,加筑碉楼,抵御官军来攻,并利用这个地方经常派人去到商州城內,打探官军消息以及商州以外的重大新闻。在今年五月以前,商州城內官军人数单薄,袁宗第经常派小股义军出没于商州城郊,有时亲自前去,向土豪大户打粮,弄得商州天天戒严,一夕数惊,小股官军不敢走出西门五里以外,衙役不敢下乡催征钱粮。五月以后,商州官军众多,情况变化,但是无形中以城西数里处的⾼车山为界:义军的游骑活动于⾼车山的西边,官军的游骑活动于山的东边。

  但是马兰峪这个重要地方,由于官军势大,闯王已经下定决心要暂时放弃了。他的这个不得已的决策,如今对众将密而不宣,对刘体纯也在瞒着,怕的是过早地怈露出来会影响守军士气并引起种种猜测。这决定还只有⾼夫人和刘宗敏二人知道。⾼夫人在马兰峪听刘体纯详细禀报了一天来商州官军的动静以后,就叫体纯带着她在寨里和寨外各处走走,对将士们道着辛苦,鼓励士气。但是想着这用大石修补得又⾼又厚的寨墙和碉堡都要拆毁,房屋得烧光,寨外的木栅和鹿角也得拆除,免不掉心中难过。她暗自想道:两个月来,正因为这地方地势险要,防守严密,使商州的敌兵不敢从这一条路上进犯,而如今却要在敌兵来到前不战而退,让官兵去占,假若不是将士多病,宋家寨捣鬼,何至如此!

  ⾼夫人和刘体纯带着一百名左右的骑兵,沿着丹⽔峡⾕往东,深⼊商州附近,立马在草木葱茏的⾼车山上,察看官军动静。如今商州果然是大军云集,气象和往⽇大不相同。城头旗帜很多。城西门外新扎了三座营盘,每座营盘中有一旗杆比树梢还⾼,大旗在空中飘扬。从营寨里隐约地传过来人唤马嘶,并且有阵阵的金鼓之声。凭经验,⾼夫人判断每座营盘驻扎有千人以上,同刘体纯派探子探明的人数相符。她望了很久,经刘体纯一再催促,才勒马回走。刚离开⾼车山不到三里远,遇见了官军的小股游骑。隔着一道深⾕,互一阵,各自走开。

  奔波了差不多一整天,如今⾼夫人一行人马正在往回走,离老营不远了。忽然从前面传来一声悉的马嘶,随即⾼夫人的⽟花骢也竖耳,振鬣,⾼声嘶鸣。她心中奇怪:“他怎么会在这儿?”慧梅在马上⾼兴地说:“夫人,是乌龙驹的叫声!”⾼夫人没有做声,只是在马上加了一鞭。她不相信是闯王来到岭上,而猜想着也许是别的一匹声音相似的马,也许是马夫骑着乌龙驹来这里(⾜留)马。片刻之后,⾼夫人的一行人马穿过密林,登上岭头,才看见果然是自成带着一群亲兵立马在漆树林中等她,不觉一惊,赶快问:

  “出了什么事儿?”

  自成含笑回答说:“什么事儿也没出。我很久不骑马,也没出过寨,闷得心慌,今天随便骑马出寨看看。”

  “随便骑马出寨看看?劳复了怎么好?”

  “骑马出来走走对⾝体有好处,不会劳复的。商州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夫人淡淡一笑,说:“看样儿,官军在两三天以內就要大举进犯啦。”

  自成并不细问,也没有特殊表情,只是点点头,随便说一句“回去谈吧”策马而去。⾼夫人把缰一提,镫子一磕,紧随在他的背后。看见他骑在马上的模样有点疲困,分明是強作精神,她不免暗替他的⾝体担心。

  马队下了岭头,踏上一段青石路,转⼊峡⾕,蹄声特别响,从对面的峭壁上出回声,而两岸松涛澎湃,与蹄声相混。走完青石小径,转出峡⾕,看见吴汝义带着一个亲兵飞马来,闯王和⾼夫人都觉诧异。等吴汝义来到面前,自成问道:

  “有什么事?”

  吴汝义没有说话,催马更近一步,把一封书子呈给闯王。闯王看了书子,脸⾊一寒,浓眉一耸,随即把书子揣进怀中。⾼夫人小声问:

  “什么事?”

  “没有什么,回去商议。”

  ⾼夫人不好当着众人多问,心中明⽩一定是发生了意外变故,对义军很不利,但又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变故。

  “明远在老营么?”闯王向中军问。

  “在,总哨刘爷也同他一起来了,等着见你。”

  “怎么,捷轩也来了?”

  “他不听别人劝阻,发了一顿脾气,要来看你。听说左右人见他发了火,不敢再劝,请刘夫人出来劝他。刘夫人抓住缰绳,不让他走出铁匠营。他用鞭子狠狠地一菗,使得她只好丢手。”

  ⾼夫人笑着说:“捷轩这个人,害这么大一场病,火儿一点没退。”

  吴汝义又说:“刚才老神仙来到老营,抱怨刘爷和闯王都不该骑马外出。刘爷大声说:‘子明,我的病已经好啦,你莫要把我当成个纸糊的人!他妈的官军快要大举进犯啦,你这个老神仙还要我坐在家里养病!难道人家闻见药味道就会退兵么?如今情况十分吃紧,我刘宗敏可不能听你的话坐在老婆⾝边,放下打仗的事儿不管!’老神仙对他⼲甩手,苦笑着,没有别的话说。”

  自从李自成他同宗敏害病以后,他们就没有见过一面。近来要商量什么重要事情,总是派⾼夫人、李双喜、老医生或吴汝义来回传话。如有绝顶机密的话,就只让⾼夫人一人去谈。李自成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就骑马去看宗敏,不料宗敏先来了。听了中军的话,李自成⾼兴地笑着说:

  “捷轩说得很对嘛。郑崇俭和丁启睿这两个‮八王‬蛋巴不得我同几位大将没有一个人能够扔下药罐子骑马理事!你到了虎口,有新的动静么?”

  “有些重要消息,王吉元说今晚向你面禀。”

  “那个曹子正你看见了么?”

  “我从虎口回来以后,正要审问他,恰好刘爷和明远来啦。我们三个人一起审问了他。他起初不肯吐实话。后来打得⽪⾁开花,死去活来,他支撑不住,才将他这次偷偷回来的意思说了出来。他的口供十分要紧,回老营向你禀报。”

  闯王将鞭子一扬:“走,咱们快回老营!”

  大家策马望老营的山寨奔去。在苍茫的暮⾊里,一溜烟尘滚滚,马蹄声急。

  匆匆地吃过晚饭,屏退了男女亲兵,连双喜和张鼐也回避到厢房去,堂屋里只剩下李自成、⾼夫人、刘宗敏和刘芳亮。在一盏⾖油灯下,他们把眼前的局势仔细研究。据⾼夫人和刘芳亮谈的情况,现在十分明⽩:官军为防止义军突围往湖广与张献忠会合,把重兵摆在武关,并且有一个总兵官率领两千人进驻桃花铺,粮草也⽇夜不停地向桃花铺运送。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已经到了武关,看来官军的主要进攻目标是⽩羊店,沿着从武关往西安的大道北进。另外,商州和龙驹寨两地都集中了很多官军,蓝田的官军也在向南移动,-岭①已到了一千多人。显然,官军看准了义军兵力单薄的弱点,几处同时都动,使义军多处挨打,力量分散,不能够互相策应。郑崇俭和丁启睿还有一着狠棋,就是收买王吉元叛变,在战争进行到最吃紧时候,突然从宋家寨出动乡勇和官军,袭破闯王老营。

  ①-岭--又称-山、-关,在蓝田县城南二十里处。古代由武关进取关中,须经蓝田,而-岭是蓝田的最后一道门户。

  李自成的怀中还揣着从石门⾕来的紧急书信,没有让刘宗敏和刘芳亮知道。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听了曹子正的口供內容,看了吴汝义记录的一张名单,共有十几个人。这些人有的已经同曹子正暗中勾手,有的是曹子正打算‮引勾‬的人。曹子正遵照宋文富的指示,在官军开始进犯以后,几处放火起事,响应官军。自成临时想起来这件事必须急办,将吴汝义叫进来,吩咐他派人将这张名单送给马世耀和牛万才,命他们在今夜天明以前将所有在名单上的人捉到斩首,不许逃脫一个。吴汝义怕自己没有听清楚,问道:

  “曹子正想去‮引勾‬的人也杀么?”

  刘宗敏不等闯王回答,不耐烦地说:“管他是不是已经勾上手了,都不是善良百姓。如今是特别吃紧关头,宁可多杀几个,免留祸患!”

  闯王‮头摇‬,沉昑说:“你斟酌办,只杀那些想为官军、乡勇做內应的。”等吴汝义走后,他望着刘芳亮说:

  “如何保住商洛山不落⼊官军之手,我这一两天已经想好了主意,也告诉捷轩知道了。目前咱们的战兵很少,只能将主要兵力摆在南路,你使用,要在⽩羊店以南对郑崇俭亲自督战来犯的官军头痛击。这是打蛇先打头之策。虽然这从南路来犯的官军人数多我几倍,可是从桃花铺到⽩羊店之间八十里山⾼林密,到处可以埋伏,可以截断官军后路。明远,你无论如何要在⽩羊店南边给郑崇俭一点教训。这头一炮极关重要,就等着你放响了。”

  刘芳亮说:“我将尽一切力量给郑崇俭一点教训。可惜,我的人马还嫌少了一点。倘若…”

  闯王不等他说完,笑着说:“如今就指望你以少胜多啊!孙老么不是已经带着四百名义勇开往⽩羊店去了么?”

  “我在路上遇见了。”

  闯王想了一下,又说:“好吧,还有一千二百名义勇,全数给你,老营一个不留。另外,我已经决定从马兰峪菗调四百人,星夜开往⽩羊店,你指挥。你必须在⽩羊店南边打个大胜仗。你打了个胜仗,挫了郑崇俭的锐气之后,立刻将大部分人马撤回。从⽩羊店往商州去有一条人迹罕到的小路,你知道如何走么?”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过这条小路,有几个地方没法骑马。”

  “没法骑马的地方,想办法牵着马走过去。”

  “叫我从⽩羊店去进攻商州么?”

  “不是。商州的官军一旦向西进犯,刘二虎从马兰峪向后撤,将官军引到野⼊峪的前边。你要率领人马走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揷到商州和马兰峪的中间,直奔马兰峪。等你杀到马兰峪,二虎从野人峪杀出去,将丁启睿这一股官军杀败。等杀败了丁启睿,你走⿇涧和智亭山的大路回⽩羊店,再打郑崇俭。如果能使郑崇俭再吃一个大败仗,我们在商洛山中半年內可以平安无事。半年之后,瘟疫过去,将士们的病都好了,咱们就可以突围出去,大⼲一番。”

  刘芳亮说:“你这个用兵方略,捷轩已经对我讲了。我担心的是,龙驹寨的官军已经增加到两千左右,可是防守这一路的义军能战的只有四百人,且无大将指挥。倘若这一路有失,⽩羊店的后路被截断,你的全部妙计都吹了。从南到北,我军在商洛山中占据的地方有两百里以上,有些地方,东西只有几十里宽,是一个长条条。一处有失,首尾不能相救。”

  闯王说:“我们原来因为商洛山中人烟稀,不得不沿武关去西安的大道多占领一些地方,免得粮食和兵源困难,也使官军不容易四面合围。目前官军调集来的人马多了,咱们占的地势就显得很不利了。我想,官军从中间进攻,不外三路:一是从马兰峪往西来,过野人峪进攻我们老营;二是从宋家寨过虎口来攻老营;三是从龙驹寨往西攻智亭山,截断⽩羊店的后路。前两路你都不要担心,老营可以万无一失。龙驹寨那一路,确是要紧。我已经调摇旗从山境內星夜赶回。他手下有五百人。调他带三百人驻扎智亭山,防御龙驹寨的官军进犯。三百人自然太少,但智亭山往东去地势险,另有四百人马驻守。合起来共有七百人马,摇旗又是一员战将,只要在官兵开始进犯后三天以內能守住智亭山寨,一盘棋都活了。”

  “摇旗…你最好叫他去⽩羊店,对郑崇俭猛冲猛打,将智亭山给我守。有这七百人,我敢立下军令状,保⽩羊店的后路万无一失。”

  “不。我这次叫你回老营来,就是为着一则当面告诉你作战机宜,二则当面任命你做南路征剿官军主将,摇旗为副,以便把⽩羊店和智亭山两地的指挥统一起来。”

  刘芳亮沉昑半晌,笑着摇‮头摇‬,说:“闯王,你的主意很好,只是一件,请不要派我做南路主将。萝卜掏宝盒,我不是合适材料。”

  刘宗敏把双眼一瞪,说:“怎么,老弟,害怕挑起来这副担子?哼,闯王还没有叫你立军令状,你就想打退堂鼓!”

  刘芳亮是一个容易红脸的人,听了这句话,登时脸红得像倒⾎一样,回答说:“刘哥,看你说的,好像我真的怕挑担子,怕立军令状。如今局面艰难,正是我出力拼命时候,怎么会在敌人面前夹起尾巴往后缩?你这话,可把你老弟笑话扁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推辞主将不⼲?”

  “我知道自己不是主将材料,怕挑不起这副担子,坏了大事,倒不如只做一员战将为好。”

  刘宗敏把又耝又硬的浓胡子一捋,哈哈地笑了两声,说道:“你说的算个巴!老弟,别胡扯啦。将士们爱戴你,闯王信任你,你怕什么?你不想⼲,难道你想叫我带病上阵么?嘿,真是!”李自成看出来刘芳亮心中有话不愿说出口,赶快笑着揷言说:“捷轩,你莫把明远想推辞主将的话认得太真。他是个细心谨慎人,又很谦逊,如今把关乎商洛山中安危的重担子给他,他自然要推辞推辞。军令大似天,你还怕他会不服从军令么?”他转向刘芳亮,说:“明远,⽩羊店的路程远。军情紧急,我不留你。要是你没有别的话,现在就动⾝走吧。”

  芳亮不敢耽误,立刻告辞起⾝。自成把他送出大门,拉着他的手,屏退左右,低声说道:

  “明远,你跟我起义多年,我知道你能够担起重担。如今咱们不能带着大批害病的将士往别处去,更不能让商洛山给敌人扫。尽管咱们的人马很少,可是只许胜,不许败。败了,什么都完了。”

  虽然李自成的声音很轻,但每句话、每个字都震动着刘芳亮的心。眼前局势的严重他非常清楚,但是自成像这样在大战前对他丁宁,却还是第一次。在老八队中,他是那种自成叫他去死他连头也不回的将领之一,不需要这般丁宁他也愿为闯王洒热⾎,抛头颅,舍死向前。此刻他的心中十分动,眼睛直直地望着闯王,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他心中明⽩。过了片刻,他喃喃地说:

  “李哥放心,我按照你的计策去办。”

  闯王又说:“刚才在捷轩面前,我看见你好像有什么话不敢说出口,是不是?”

  “捷轩的脾气急躁,所以我有句话不敢说出。”

  “一句什么话?”

  芳亮苦笑说:“闯王,你已经下令把郝摇旗调来同我一起领兵作战,当然是再好不过。不过,我怕他做我的副手心中未必服。倒不如让他做主将,我听他的,免得坏事。”

  关于郝摇旗可能心中不服的问题,闯王在事前也有点担心,但倘若派郝摇旗做南路主将,问题更多,所以他反复考虑,只能如此决定。听了芳亮的话,他没有多做解释。回答说:

  “你只管放心好啦。我限定摇旗明天一早赶来老营,当面同他谈谈。摇旗的⾝上有⽑病,我清楚,可是我的话他还听从。”

  芳亮不好再说什么,准备上马动⾝,但是手已经搭上鞍子时忽然缩回,转过脸来望着闯王,小声说:

  “李哥,目前是咱们从潼关南原大战后遇到的最坏局面。武关一路,我一定遵照你说的话办,只是老营空虚,虎口这一路叫我很难放心。万一敌人从虎口进来,老营岂不危险?”

  自成说:“你只管全力对付从武关来犯的官军,给郑崇俭老狗头一,然后回兵马兰峪。老营和虎口的事,你莫担心,我自有妥帖安排。”

  芳亮放心地一笑,上马走了。李自成把几件火速要办的事代吴汝义立刻去办,然后回到上房。刘宗敏向他问道:

  “明远又说了什么?”

  “他别的没说什么,就是担心摇旗未必肯听他指挥。”

  “扯庇淡!家有家规,军有军规。只要闯王有令,谁敢不听指挥?好吧,既然他俩平⽇面和心不和,怕临时闹别扭坏了大事,我替你去督战吧,看谁敢不齐心!”

  闯王忍不住笑起来,说:“明远不敢在你面前露出那个话,正是怕你发了茅草火子,要带病亲自督战。果然给他看准了。”

  宗敏把小簸箕似的右手猛一挥,说:“大敌当前,咱们的兵力有限,偏他们两个人尿不到一个壶里。你我都不去,这个仗怎么取胜?”

  “你现在不用着急。明天摇旗来见我,倘若他对明远做主将果有不服之意,你我再决定谁去不迟。”

  ⾼夫人说:“我对摇旗也不很放心。他不像一功、补之、明远这些人规规矩矩,要他们往东他们决不肯往西。就以去年冬天摇旗离开商洛山那件事说,虽然他今年过了端又回来了,可是我心中总觉不好。别人都能够留在你的⾝边吃苦,熬过那几个月,他为什么不能?这一点就不如一功他们!”

  自成说:“世上人形形⾊⾊,秉各自不同。对摇旗这号人,不要多挑小⽑病。也不要只觉得咱们几个亲近的人是金不换,别人全是生锈的铁。”

  宗敏接着说:“这话也对。纵然是生锈的铁,百炼也成钢。对朋友嘛,不要只说人家一⾝⽩⽑翼,不说自己是旱孤桩。”①

  ①旱孤桩--民间对旱魃的俗称。因为信传说的旱魃只有二三尺⾼,头和⾝子一统笼,像桩子,所以称做旱孤桩。又传说它长了一⾝⽩⽑。

  ⾼夫人听他们两人这么说,就不再说别的了。宗敏站起来要走。自成想把蔵在怀中那封紧要书信掏出来同宗敏商量,但又想着他的⾝体还很虚弱,怕他会动肝火,犹豫一下,决定暂且瞒住他,就叫⾼夫人取出来一件棉⾐,给宗敏披在⾝上,把宗敏送出寨门。闯王曾经嘱咐过老营中几个管事的将领,为着宗敏的脾气不好,使他在病中少一些心,少动肝火,遇到重大事件不经他事先同意不许擅自让宗敏知道,所以李友从石门⾕送来一封紧急书信的事,刘宗敏毫不知情。临上马时,他对闯王说:

  “眼下幸好是石门⾕还没有出漏子,使我对北边这一头还勉強放心。听吴汝义说,王吉元今夜要来老营。我本想等等他,可是两个太⽳痛得很,我只好不等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虎口这一路!”

  闯王说:“你快回铁匠营安心‮觉睡‬,不要劳复。我等着王吉元,大概他马上会来到了。”

  当刘宗敏对李闯王提到石门⾕时,石门⾕山寨中的情况正在迅速恶化。…

  ⾼夫人在⻩昏回到老营时,悄悄地问过中军,得知那一封书子是从李友那里送来的,情况严重。看见自成一直瞒着宗敏和芳亮,明⽩他的用意,她自己也一字不提。等自成送走宗敏回到上房来,她着他问:

  “李友来的书子说杆子们要鼓噪,这事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处置?”

  自成把脚一跺,骂道:“这群‮八王‬蛋,指望他们在北路堵挡官军,没想到贼不改,扰害百姓,坏我闯王名声,还打算挟众鼓噪!我很不放心,那个挟众鼓噪的坐山虎说不定是受了官军‮引勾‬,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腾起来。”

  ⾼夫人劝道:“在这样紧要时候,你千万要忍耐,设法把子平息下去。等打过这一仗,黑虎星也来了,再从长计议。这些人都是没笼头的野马,任胡为惯了,凭着你闯王的名望⾼,也凭着黑虎星竭力号召,来聚在你的大旗下边,有几个人真懂得咱们剿兵安民的宗旨?如今咱们的人马有限,已经是面前起了火,万不能再让背后也冒烟。万一出变,咱们就没法全力对付官军,这商洛山中怕也不能够立住脚啦。如果是坐山虎真的起了投敌之心,就赶快想办法将他除了,越快越好。”

  闯王虽然气愤,但是也认为暂时只能用安抚办法把大事化为小事,渡过目前一时。听了夫人劝告,正合乎他的心意。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转向一个亲兵说:“请中军快来!”

  吴汝义刚才遵照闯王的吩咐,‮出派‬紧急塘马,传送调兵遣将的紧急军令。办完以后,他亲自在寨中巡察一周,怕的是守寨的弟兄们疏忽大意。寨墙上今晚增加了守寨人,其中有一部分是罗虎的孩儿兵。星月下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寨墙上有一些大小旗帜在微风中飘动,近寨边树影摇晃。守寨的人影儿倚着寨垛,尖和刀剑的雪刃偶尔一闪,但是听不见说话声音,几乎连轻微的咳嗽声也听不到。节奏均匀的木梆声沿着寨墙一边走一边响着,同附近义军驻扎地的木梆声互相应和,使秋夜显得分外寂静,气氛也分外严肃。吴汝义巡视完,回到老营,听说闯王叫他,就赶快往上房走来。

  李自成坐在灯下把信写好,打个哈欠,抬起头来,看见吴汝义站在旁边,随即站起来说:

  “子宜,你立刻动⾝,越快越好,赶到李友那里。差不多有一百里远,明天吃早饭时你能赶到么?”

  “一路快马加鞭,我想可以赶到。”

  “现在人心惶惶,你只带三四个亲兵去,免得路上招摇,使人们胡猜疑。都挑选最好的马,务须在早饭以前赶到。”

  “是,一定赶到。”

  “如今黑虎星没有回来,那一千多杆‮弟子‬兄,情形有点不稳,也不守纪律,不断扰百姓,近几天,打家劫舍和奷妇女的事儿连着出了几宗。昨天夜里李友得到百姓禀报,知道有几个人正在一个村庄里強奷民女,带着弟兄们去赶他们走,不想他们竟然同李友动起手来,当场给李友杀死了两个,又捉到三个,都重责一顿鞭子,割去耳朵。今天上午,杆子中群情汹汹,扬言要找李友报仇。你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了岔子!”

  “闯王,我到了那里怎么办?”

  “李友的脾气大暴躁,叫他立刻滚回来,免得出变故。你留在那里…”

  吴汝义一惊:“我…”

  “你只要能够在五天以內同杆子们相安无事,就算你立了大功。五天以外天塌下来与你无⼲。”

  “要是他们不听约束,仍旧抢劫奷呢?”

  “我给窦开远和⻩三耀写了一封书子,你带去亲自给他们。”自成把书子给汝义,接着说:“我在书子上嘱咐他们想法约束‮队部‬,以剿兵安民为宗旨,不可扰害百姓。我还告诉他们目前局势紧急,商州和武关的官军一二⽇內就将大举进犯,蓝田的官军也有从-关进犯消息,嘱他们务必齐心齐力,杀败官军。至于昨夜的事,等杀败官军之后,我一定亲自前去,查明实情,秉公处理。”

  “听说窦开远是个老好人,⻩三耀自己手下没有几个人,威望也不⾼,近来又染病在。黑虎星托付他俩率领众家杆子,可是众家杆子并不真正服从他们。万一他二人弹庒不了…”

  闯王挥手说:“你去吧。万一下边鼓噪,他俩弹庒不住,或者知道有人暗降官军,你火速回来禀报,我另想办法。窦开远这个人深明道理,⻩三耀也很有⾎,只能靠他们安抚众人。那个诨号铲平王的丁国宝,原来不是坏人,起小就吃苦受‮磨折‬,几个月前才拉杆子的。看李友的书子上说,他跟着坐山虎一道鼓噪,纵部下抢劫奷。你去石门⾕,要想办法单独见他,晓之以大义,劝他回头。他手下的人多,只要将他拉过来,坐山虎就无能为力了。你快走吧。稍迟一二⽇,官军进⼊石门⾕,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闯王,王吉元已经来了,有要紧情况禀报。”

  “叫他进来!”

  吴汝义走到院里,向王吉元招一下手,匆匆地走出老营,吩咐四个亲兵赶快备马。

  王吉元由李強带着,走进上房。闯王没等他开口就急着问道:

  “宋家寨有什么新动静?”

  王吉元回答说:“回闯王,听说今天上午丁巡抚又派了那位姓刘的‮员官‬来到宋家寨,密谈很久。中午宋寨主设宴款待。这个‮员官‬后半晌才回城去。据说是丁巡抚说的,只要宋文富助官军进攻老营,就保举他实授商州守备之职,挂参将衔。他⻳孙贪此前程不赖,又不离开家乡,就満口答应啦。他自己手下的乡勇多病,又不愿官军进寨,打算明天从商州城边两个山寨中各借三百名乡勇。另外,他杂种巴不得我上他的钓钩,今天⻩昏以后,重新对我许愿,下了大的赌注。”

  ⾼夫人笑着问:“又许的什么愿?”

  王吉元说:“我先不说杂种们许什么愿,先说说马二拴的事。今天前半晌,我按照夫人你的计策,把马二拴叫到僻静处,对他说:‘二拴,如今风声十分吃紧,一天变几个样,由你家三婶儿来回传话太绕弯儿,多耽误事!再说,如今不是平常时候,我放她随便来往,倘若老营知道,起了疑心,我的脖子上可只有一个脑袋,你三婶儿的脑袋也不多。你去宋家寨找宋寨主,传我的话,从今天起用不着再绕弯儿,你就是我的心腹人,有什么话由你传递,这样就直截了当,不会误事,也不会漏风。守关口的和路上巡逻的全是我心腹弟兄,他们决不会怈露出去。你只管把狗心放在驴肚里,大胆来往。宋家寨有什么动静,你得老实告我说,不许把我蒙在鼓里。你要是隐瞒不报或者所报不实,兄弟,休怪我对不起你。你得罪了我,纵然你自己能逃脫我的手,可是逃了和尚逃不了寺,你的家搬不走,你的‮娘老‬和老婆别想逃脫我的手。给,二两银子,拿去花吧。’该死的,⾼⾼兴兴往宋家寨去了。⻩昏时他回到虎口,除带回宋文富对我许的愿,还把宋家寨中的新动静告诉了我。”

  闯王哈哈大笑,说:“俗话说打鬼就鬼,你们倒是很会用鬼。”

  吉元接着说:“马二拴说,只要我肯率领手下人马投诚,引乡勇前来袭破老营,他就给我三千两银子,还保荐我做个游击将军。倘若能捉拿住你们二位,官加‮级三‬,赏银加倍。闯王,夫人,你们说,这杂种不是鬼了心么?”

  闯王点点头,说:“看起来,他这一宝是押在你的⾝上啦。你已经答应了么?”

  “我还没有答应。我说这事太大,让我再同几个亲信商量商量。我还说,我虽然原是八大王那边的人,可是自从去年冬月间来到闯王这里,闯王待我恩重如山,人家亲叔伯兄弟犯了罪就推出斩首,我犯了死罪不但饶了一命,还蒙他推心置腹,重用不疑。如今要我拿三千两银子就出卖闯王,我的良心实在说不过去。马三婆的侄儿说:‘你在李闯王这儿不过是个小校,一投诚就成了将军,前程无量,荣⾝耀祖,还不便宜么?你还想什么呢?难道你瞧不起游击将军也是朝廷的堂堂武官?’我说,‘庇!世年头,你别拿官位来打动老子的心!这几年跟着八大王南杀北战,老子见过些大世面,也亲手宰过几个朝廷的堂堂命官。说实话,我本不把这职衔放在小眼角。如今宋寨主自己还不是朝廷命官,答应保举我做游击,哼,巡抚大小给的札子①在哪儿?我可不愿意买后悔药吃,不愿意画饼充饥!’他听了我的话,就说他回寨去向宋寨主回话,保举游击的事决不会落空,只要我答应帮助宋寨主袭破老营,要银子有银子,要官有官,一切好说。闯王,夫人,我看宋寨主明天早晨一准差他再来,定会満口保我黑子红瓤②,不惜加官加银,掏大价钱买我。我特来请示:是不是明天就佯装答应?”

  ①札子--明、清时代,委任状叫做札子。

  ②保我黑子红瓤--意思是保我一定如意。西瓜不,子是⽩的,好西瓜多是黑子红瓤。卖西瓜的常对买主说:“我保你黑子红瓤。”就是说这个西瓜确是的,子是黑的,瓤是红的。

  闯王问:“你今晚来老营,有人知道么?”

  “我只带一个亲兵,装作到山口巡查,从小路来的老营。”

  “如今万万不能给宋家寨知道你是反间之计。倘若事不机密,你就要吃他们的大亏,咱们想将计就计也瞎了。”

  “请闯王放心,我看他们并没有疑心。”

  “好,既然这样,明天你就答应。你务必弄清楚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来偷袭老营,共出动多少乡勇,宋文富是不是亲自前来。吉元,要是能引虎出山,把宋文富兄弟到老营寨外,就不难把他们活捉过来。宋家寨是揷在咱们肋巴上的刀子。捉到他们,就能够破宋家寨,纵然破不了,也不能为害了。”

  “闯王,宋文富已经死心塌地同咱们为敌,像吃了魂药,一心来破老营立大功,他到老营寨外不难。只是我那里只有二百弟兄,力量单薄…”

  “你⾝边人手少,不用担心。到时候,老营的人马全出动,由我亲自指挥,决不会让他漏网。如今要紧的是不要叫宋文富看出你的破绽,不要得罪马三婆,引起她的疑心,还要千万哄住马二拴,玩得他在咱们手中陀螺转。明天你不要再来老营。我派尚神仙明天上午去你那里为弟兄看病,你把话悄悄告诉他好了。”

  王吉元不敢在老营多耽搁,仍从小路回去。整个商洛山所处的危险局势他不十分清楚,也不愿多打听,他认为天塌下来有闯王顶着,他自己奉命活捉宋文富,只要把这个活儿做好,也不枉半年来受闯王另眼看待。听了闯王的指示,他要活捉宋文富的信心更強了。

  但是,在王吉元走后,李自成很觉放心不下。有很长一阵,他坐在小椅上,同⾼夫人相对无言。从去年冬天到今年舂天,义军同宋家寨维持着井⽔不犯河⽔的关系;直到上次官军进犯,宋文富兄弟还抱个站在⾼山看虎斗的态度。直到五天以前,自成还想同宋家寨敷衍一时,用田见秀的名义给寨主宋文富写了一封书信,说明义军志在剿兵安民,诛除贪官污吏,愿与宋家寨和好相处,各不相犯。宋文富当即回封书子,也假意说些好听的话,申明他决不与官府勾结。现在这个宋文富受了官府商州守备之职,倘若纠合乡勇很多或放一部分官军假道,老营岂不危险?

  沉默了很长一阵,⾼夫人说道:“说来说去,豪绅大户总是同官府同连枝。宋家寨一向不敢得罪咱们,只好心里怀恨,脸上挂笑。如今宋文富见官军人多势众,又许他官做,怎能不趁机动手?幸亏咱们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一手,暗中做些安排。如今老营这点人马,再也不能随便派往别处啦。”

  李自成点点头,没有做声。他从怀里把李友的非常潦草而简单的书信掏出来,凑近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想从字里行间多看出一些问题。⾼夫人望望他的病后虚弱的脸⾊,生怕他会劳复,低声说:

  “已经半夜啦,你还不上歇息么?”

  停了一会儿,闯王转过头来,语气沉重地说:“如今是四下起火,八下冒烟。我很担心,石门⾕的子会闹大。万一那里闹出大子,怎么好呢?”

  ⾼桂英的心中也有同感,但是勉強微微一笑,小声说道:“看你,专会往坏处想!汝义这个人心眼儿活,机灵非常,不像李友那样红脸汉,动不动发起火,只会走直路,不懂得见机行事,该转弯就转弯儿。只走直路,难免不一头碰到南墙上。同杆子们在一起,没有几副面孔和几个心眼儿能行么?有时做婆婆,也有时得做媳妇!再说,本来不是派他去做婆婆,他倒以婆婆自居。前天就有人告我说他到石门⾕以后同杆子们处得不好,一则我想不出什么人可以替换他,二则一时事忙,所以没有多在意,也没敢告你知道。我想,只要子宜一去,找到窦开远他们几个管事人,话是开心斧,照理路劈解劈解,又有你的亲笔书子,众怒是会平息的。”

  闯王站起来,说:“但愿石门⾕在五天以內不出大子,让咱们一心一意地杀退官军!”

  他走到院里,挥手使李強等都去休息,独自在院里踱了一阵,闷腾腾地回到屋中就寝。他刚刚睡,刘体纯就从马兰峪来到老营。马跑得浑⾝淌汗,一片一片的⽑贴在⽪上。他不仅是奉命来接受作战机宜,也是来向闯王和⾼夫人面禀紧急军情。⾼夫人被一个值夜的女兵‮醒唤‬,慌忙来到院里,向体纯小声问了几句,感到情况紧急,就去把闯王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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