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由姚雪垠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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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20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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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费珍娥由几个宮女陪伴,出了右顺门,向武英门外的金⽔桥走来。她抬头向洞开的、有军校守卫的西华门望了一眼,三月十九⽇黎明时的种种情景,历历如在眼前,好像刚过去的一场噩梦。最使她难忘的是乾清宮的宮女头儿魏清慧和坤宁宮的吴婉容,此刻又猛然想到她们的投⽔尽节,不噤心中酸痛,暗暗说道: “魏姐,吴姐,我们快要见面了!” 费珍娥进了武英门,在宮女姐妹的陪伴下向武英殿低头走去,心头突突跳,猜不到李自成召见她有何话说。京北城每年从舂天到初夏,常有霾天气,常常刮风。好在今天的天气很好,光明媚,无风无沙,十分温暖。但在费珍娥的感觉中,处处是凄凉景象,处处触动她亡国之痛。 费珍娥一面猜想着李自成召见她有何话说,巴不得李自成临时后悔,要将她留在⾝边,另外挑选一个宮女赐给罗虎。然而她又想这是不可能的,木已成舟,今天她就要同罗虎成亲了。走完了长长的青石雨路,费珍娥从右侧登上了九级汉⽩⽟台阶,上了庄严肃静的丹墀。等候在丹墀上的王瑞芬立刻来,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満脸堆笑,小声说道: “小费,恭贺你,今天是你的大喜⽇子!” 费珍娥没有做声,也没有笑容。她明⽩王瑞芬待她很好,是真正对她关心,但是她不明⽩,瑞芬原是田皇贵妃的贴⾝宮女。承乾宮的管家婆,深受皇家厚恩,亡国时竟然没有跟随魏清慧和吴婉容一起尽节,反而成了逆贼李自成的⾝边红人!她并不恨王瑞芬,只是在心中叹道: “唉,好姐姐,亡国后我才知道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王瑞芬将别的宮女留在丹墀上,单独带着费珍娥走进武英殿,转⼊西暖阁,让费宮人暂且止步,她自己走进最里边的一间,向李自成躬⾝禀道: “启禀皇爷,费珍娥奉诏来到。” 李自成轻声说:“叫她进来!” 王瑞芬将费珍娥带进暖阁的里边套间。费珍娥在李自成的面前大约三尺远的⻩缎拜垫上跪下,叩了一个头。王瑞芬叫费珍娥给娘娘叩头。费氏在拜垫上偏转⾝子,向窦娘娘叩了一个头,又将⾝子转回,正对李自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等候口谕。她自从三月十九以来,只等待慷慨一死,所以此刻毫无畏惧,在心中暗暗想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这个亡我明朝、我帝后自尽的万恶贼首,可恨你没有将我留在你的⾝边!“ 李自成含笑说道:”费珍娥,孤因你容貌出众,又有文才,在宮中有女秀才之称,所以特别施恩于你,处处另眼相看,你心中自然明⽩。由孤亲自为你择婿,钦赐婚配,今⽇你就要离开深宮,与孤的爱将、新封潼关伯罗虎将军拜堂成亲。罗虎才二十一岁,已是功勋卓著。他喜读书,文武兼备,治军有方,颇有古名将之风。⽇后必将是勋业彪炳,不难有公侯之望。常言道‘夫荣贵’,孤只望你,能做他的贤內助,相夫立功,⽇后⽩首偕老,儿孙満堂,荫及后人,名垂青史。“李自成说完这几句话,见费珍娥没有做声,随即环顾左右宮女,又用眼⾊示意窦妃说话。 窦美仪说道:”珍娥,皇上⽇理万机,且又东征在即,今⽇在你出嫁之前,召你前来,谆谆面谕。一个宮人出嫁,蒙如此天恩圣眷,自占少有。你应该深体圣衷,相夫立功,上报皇恩。“ 费珍娥仍不做声。两天来她风闻将要打仗,此刻知道李自成将要东征,猜想到必定是吴三桂在山海关”倡义讨贼“,不噤心中一喜。 李自成向王瑞芬问道:”费珍娥的陪嫁之物,全都准备停当了么?“ 王瑞芬跪下回道:”回皇上,窦娘娘担心寿宁宮的宮女们办事不周,命奴婢亲自去看看准备情形。珍娥到底年纪还小,只有十七岁,在宮中不习惯收拾东西。幸亏吴汝义将军从寿宁和坤宁宮挑选了四个宮女,作为珍娥的陪嫁婢女,以后就由罗府为她们择婿婚配。有一个年长的是坤宁宮的宮女,名叫李舂兰,今年二十八岁,比较懂事,就命她做陪嫁婢女头儿,类似宮中的管家婆,费珍娥的一切陪嫁之物,包括金银、珠宝、各种首饰,都她亲手经管。她带着奴婢将珍娥的嫁妆看了一遍,拾掇得井井有条。有一只小小的⽪箱,除装着珍娥常用的文房四宝,几本字帖,还有尺子、剪刀,常用的小剪刀和裁剪⾐服的一把雪亮的大剪刀。“她不觉莞尔一笑,加了一句:”真是陪嫁周全!“ 李自成也觉有趣,笑着问道:”一把大剪刀?费珍娥,一出嫁就是伯爵夫人,剪裁⾐服的事还用得着你自己动手?“ 费珍娥的心中一惊,但是镇静如常,按照准备好的话立刻回答:”奴婢生长深宮,幼学古训,知道女子不论贫富,都要讲三从四德,四德是:德、言、容、工。奴婢⽇后纵然是伯爵夫人,仆婢成群,一呼百诺,也不能不讲究‘女红’(同“工”字)二字,所以随嫁什物中带了大小剪子两把。“ 李自成听了这话,十分満意,含笑望望窦妃。窦美仪几天来巴不得看见皇上又有了笑容,赶快对费珍娥说道:”你果然知书明理,不辜负圣眷隆握,钦赐婚配。你到潼关伯府,必能体贴夫君,孝顺婆⺟,多生贵子,福寿双全。“ 李自成接了一句:”不久,等罗虎在东征中再立战功,孤对他另有封赏,也敕封你为诰命夫人。“ 王瑞芬侍立一旁,赶快说道:”费珍娥谢恩,山呼!“ 费珍娥叩头,但未山呼。王瑞芬又提醒道:”山呼!“ 费珍娥又未山呼,伏地不语。 窦美仪笑着向李自成小声说道:”因为是提到婚配之事,费珍娥有点害羞,只叩头,没有山呼。请陛下不要怪罪。“ 李自成显得十分通情达理,轻轻一笑,又点一点头,向费珍娥说道:”孤知道,你从七岁⼊宮之后,没有再见到⽗⺟家人一面。等罗虎东征凯旋,差人到你的家乡,访查你的⽗⺟家人下落,接取他们来到京北,共享荣华富贵。“ 王瑞芬在一旁说道:”费珍娥赶快谢恩!“ 费珍娥按照宮中规矩,伏地叩头谢恩。她不觉浮出眼泪,在心中说:纵然⽗⺟仍在世上,今生也难再相见了! 李自成向王瑞芬说:”送她回寿宁宮,马上就要出宮了。传谕陪嫁的男女们,小心服侍!“ 费珍娥向李自成叩头,又向窦美仪叩头,然后由王瑞芬送出武英殿,再由随来的四个宮女陪伴,返回寿宁宮去。当走过武英门外金⽔桥时,她略停片刻,再一次向西华门望一望,三月十九⽇黎明的情景,又一次出现眼前,不觉在心里叹道:”整整二十天了!“ 费珍娥回到寿宁宮以后,稍作休息,就有吴汝义安排的一群太监将她的陪嫁之物,送往在北池子为她准备的一处地方,她将在那里乘坐花轿,吹吹打打地抬往婆家。她不像民间女子出嫁,嫁妆里没有各种红漆家具,没有崭新的绣花绸缎被褥和枕头,也没有各种生活用具。费氏毕竟是孤⾝宮人,在京北并无娘家,亦无亲戚,所以凡此一切,都由伯爵府准备停当。她的嫁妆只有四件:两件是装着细软⾐裙和金银等物的⽪箱,一件是朱漆嵌螺描金镜奁,一件是装着文房四宝和女工用物的小箱,这小箱中有一件最令官中女伴们称赞的是一把从坤宁宮找来的锋利剪刀,人们称赞她一出嫁就成了仆婢成群。一呼百诺的贵夫人,竟想着”三从四德“中的女工之事。 中午以前,费珍娥的嫁妆就山北池子临时行馆出发,鼓乐前导,兵丁护送,抬送到金鱼胡同东酋的潼关伯府。经过之处,很多沿街士民,男女老少,站在街上观看。虽然她的嫁妆很少,不像富家大户的姐小出阁,上百样陪嫁什物,在鼓乐声中,熙熙攘攘,塞満长街,十分热闹,也令人羡。但是士民们都知道这是新皇帝钦赐婚配,而女婿是大顺朝的开国功臣,年方二十出头,已经封伯,前程似锦。有许多看热闹的妇女在心中叹道:”这位费宮人,八字儿真是生得好,听说才十七岁,一出宮就掉进福窝里,享不尽荣华富贵!“ 中午,费珍娥就在北池子的临时行馆中休息,除随她出宮的四个陪嫁宮女之外,还有吴汝义为潼关伯府安排的男女奴仆,一部分人临时来到这儿侍候。宅子外边有众多兵丁守卫,噤止闲人走近。厨师们虽然为费宮人安排了精致的午膳,但是她吃得极少,仅仅要了一小碗莲子银耳汤喝下肚去。从宮中带出来的四个宮女都在左右服侍,并不劝她多餐。大家明⽩,像她这样有⾝份的宮女,非一般耝使的宮女可比,本来就吃得很少,加上大家在被选进皇宮前自幼听说,民间嫁女,做新娘的在头一天就不吃饭,不喝⽔,免得到了新郞家中急于大小便,惹人笑话。然而她们并不知道,费珍娥之所以在午膳时饮食很少,除上述原因之外,更由于她心如⿇,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今夜她要为她的大行皇帝与皇后慷慨尽节,⾎溅洞房! 费珍娥和她的四个陪嫁宮女,自从十岁左右哭别了⽗⺟家人,进⼊皇宮,到如今有的在宮中整整关闭了十年,有的是十年以上。今天她们第一次离开了巍峨的皇宮,走出了噤卫森严的紫噤城。这四个宮女从此可以同⽗⺟家人见面,可以在民间择良婚配,所以她们在心中非常感费珍娥。倘若不是因为珍娥平⽇对她们较有感情,不会挑选她们陪嫁,她们仍将关闭在深宮之中,⽇后命运难卜。由于她们怀着对费珍娥的感恩之情和耿耿忠心,所以她们轮流服侍在珍娥⾝边,不使由伯爵府来的女仆和丫环来打扰新娘的休息养神。 在北池子停留的时间不长,一到未时过后就开始由宮女们服侍,重新梳妆打扮,更换⾐服,一切按照官宦之家的新嫁娘的要求打扮好,等待上轿。在这之前,她独自默坐,冷若冰霜,几乎没有同别人说过一句话。宮女们都没有结过婚,在深宮中也没有看见过结婚的事,此刻在费珍娥的⾝边都不免感到新奇、有趣。有一次当她们离开费珍娥⾝边时候,是那样心情快乐,在一起咬耳朵。那个年长的宮女悄悄地笑着说:”珍娥真是不凡,逢着这么大大的喜事,竟然能冷静万分,不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个宮女说:”你真是瞎说。姑娘出嫁,谁不害羞?谁不拿出个不搭理人的架子?我小时听家乡有句俗话:‘你看她,怪得跟才来的一样!’新娘子才到婆家叫做‘才来的’,总是不露笑脸。“ 又一个宮女说:”珍娥命好,⾝为亡国宮人,能够蒙新皇上钦赐婚配,与罗将军结为夫妇,心中一定喜不自胜,可是珍娥真是含蓄不露,两天来我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与往⽇有什么不同!“ 第一个年纪稍长的宮女又说:”我知道她从三月十九以后,心中埋蔵着亡国之痛。其实,有很多朝中大臣都降了新朝,照旧做官。咱们⾝为女子,横竖是皇家奴婢,⾝不受辱就已经够万幸了,亡国不亡国,何必挂在心上?“她忽然一笑,脸⾊先红,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看,今晚洞房花烛之后,明⽇她成了伯爵夫人,再也不会心怀着亡国之痛!“ 听她说这话的宮女们同时悄悄地嫣然一笑。有一个宮女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费珍娥虽然只有十七岁的小小年纪,但是秉刚烈,很有心思,在一般女子中十分少见。自从三月十九⽇之后,她再也没有笑容,也没有对任何女伴谈论过自己的心思。每次李自成在武英殿西暖阁召见她,在众宮女的眼中都是天大的荣幸,引起纷纷议论和暗暗羡慕。宮女们都认为费珍娥已经被新皇上看中,随时都会被”蒙恩召幸“,一步登天。然而大家深感奇怪的是,费珍娥每次被李自成召见之后,在女伴面前从没有流露出舂风得意的神情,也闭口不说出她自己有什么想法。女伴们也有在宮中读过几年书的,都在背后说:小费小小的年纪,却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儿,在女子中十分少有,⽇后必是一个贵人! 如今在北池子行馆中等待上花轿时候,她总是默默不语,既无笑容,也无悲容,使别人没法了解她的心情。其实,她的心中并没有半点平静,想的事情很多。她想到今生再也不能同⽗⺟见面了,不免感到悲哀,但是想得更多的是近来的,眼前的事,即将发生在洞房中的事。她也想到较远的一些往事,其中有两件事她想得最多,情景历历,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件事发生在半年以前。那时她还是乾清宮的宮女,有一次她去乾清官服侍皇爷,已经不记得是送茶还是添香,崇祯皇帝正俯在御案上省间文书,忽然抬起头来,向她打量一眼,紧握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到怀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完全出乎意外,登时她満脸通红,心中狂跳。忽然,崇祯将她搂在怀里,放在腿上。她浑⾝瘫软,不能自持,紧贴在崇祯前。但是忽然,崇祯将她推出怀抱,也放开了她的手,眼光又回到御案,回到文书上,似乎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再望她一眼。她回到乾清宮后边的房间中,倒在枕上,心中没法平静,而两颊仍在发热。管家婆魏清慧看见了她的这种异常神态,赶快追了进来,掩上房门,坐在边,悄悄地问她遇到了什么事儿。因为魏清慧平⽇同亲姐姐一样对她,感情最好,她又是害羞,又是动,将她在皇帝⾝边遇到的事情告诉清慧,声音打颤,満含着两眶眼泪。魏清慧叹了口气,悄悄说道:”小费,难得你在皇上面前受此恩遇,倘若⽇后国运看好,流贼被堵挡在山西境內,京城平安无事,皇上必会赐恩于你,你就有鸿福降临了!“ 作为宮女,在宮中长大,本来自幼就养成了忠君思想,何况她同众多宮女一样,认为崇祯是一个历代少有的勤于政事的好君主,国事都坏于贪赃怕死的文臣武将,所以在她们的忠君思想中融进了深深的对崇祯的同情。宮女们在深宮中除看见太监之外,从来没有机会同正常的男接近。正当费珍娥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纪,被年轻的皇帝突然紧握住手,又紧紧地揽到怀中,放在腿上,这事对她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三月十九⽇黎明,有许多宮女在魏清慧和吴婉容的带领下奔出西华门,投⽔自尽,一是为着忠君,二是为着要保护自己的贞洁之⾝,那末费珍娥为着忠与贞两个字更加不惜一死,她决不许任何人再将她搂在怀中。 另一件历历在目的事儿是她同司礼监秉笔大监王承恩的一次见面。那时,李自成已经越过大同,正在东来,后宮中虽然消息闭塞,又无处可以打听,但是都知道”贼兵“一⽇近一⽇,人人发愁。有一天,费珍娥去乾清宮呈送公主的仿书,刚走出⽇精门不远,遇见王承恩来乾清宮叩见皇上,她躲在路边,施礼说道:”王公公万福!“ 王承恩望望她,含笑点头。 费珍娥乘机大胆问道:”公公,请问您,近⽇流贼的消息如何?“ 上承恩说道:”你住在深宮之中,何用知道流贼消息?“”不,公公,正因为住在深宮之中,所以才应该知道消息,心中早有准备。“ 王承恩觉得奇怪,看了看她,没再说话,走进⽇精门去。 她不怪王承恩不回答她的询问,按照宮中规矩,不责备她已经是够对她好了。她现在想到了这件往事,在心里暗暗地说:”王公公,二十天前您已经随着崇祯皇爷走了。在几千个大小太监中,能够为大明尽节的只有您一个人。王公公,很快您会在间再看见我了!“ 未时未过,四个陪嫁宮女和一个有经验的女仆,服侍费珍娥重新梳洗打扮,费了许多时间。出宮时穿的⾐服全都换了,新换了凤冠霞帔,百褶石榴裙,红缎弓底凤鞋。打扮完毕以后,左右宮女们忍不住小声称赞:”真美!她像是天女下凡!“费珍娥向铜镜中看了看,也看见自己被打扮得容貌更美,但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泉,心头一沉,眼光立刻从镜上移开。 申时二刻,大门外和院中鼓乐大作。一个年长的女仆用红缎蒙在费珍娥的头上,在她的⾝边说道:”姑娘,请上轿!“ 费珍娥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两个陪嫁宮女在左右搀扶,走到堂前的天井院中,上了花轿。一个女仆用红线将轿门稀稀地了几针,于是花轿在鼓乐与鞭炮声中抬出大门转往东去。四个陪嫁宮女和两个贴⾝女仆分坐六乘四角结彩的青呢小桥,跟在花轿后边。最前边走的一队吹鼓手,是人顺军中的乐队,穿着大顺军的蓝⾊号⾐。接着吹鼓手的是一队打着鼓,边跳边走的青年,也是大顺军特有的玩耍,都是延安府籍的青年士兵,有一些只有十五六岁。他们平时是兵,下习武,逢年过节,或有什么吉庆大事,便奉命集合成队,打鼓跳舞助兴。打鼓的一队过后,接着一百名骑兵,由两名武将率领,一律盔甲整齐,马头上结着红绸绣球。接着是简单仪仗,民间俗称执事,有金瓜、铖斧、朝天镫之类,还有各⾊旗帜飘扬。接着是花轿。花轿后是几乘青呢小轿,抬着陪嫁的宮女和侍候新娘的两个贴⾝女仆。然后又是一百骑兵。从北池子走东安门大街到金鱼胡同东首的道关伯府,虽然路途并不远,但因为要炫耀排场,所以这花轿行进很慢。在临时行馆中照料的其他人员,在花轿走后,赶快骑马从背街上奔往伯爵府了。 花轿经过的路上,一街两厢,男女老少,都站在门外观看。民间纷纷传说,新娘不但是一个美女,而且是文才出众,在宮中素有女秀才之称。妇女们一边看出嫁的排场,一边窃窃私语。有的妇女称赞这位姓费的宮人八字生得好,在兵慌马中能够嫁一位新朝的年轻功臣,一出嫁就是伯爵夫人,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但是更多的妇女在心中头摇,认为费宮人嫁给一个”流贼“头目,是一枝鲜花揷在牛粪上,以后的⽇子难料。许多人有这样想法并不奇怪,这是因为,一则大顺军进了京北以后,暴露的问题很多,大大地失去人心;二则已经纷纷谣传,说吴三桂要兴兵前来,驱逐”流贼“,拥戴太子登极;还有谣传,郊外已经有人看见了吴三桂的揭帖,传谕家家户户速制⽩帽,准备好当关宁讨贼兵来到时为大行皇帝服丧。在大街两旁妇女们的悄悄议论中,忽然有一个好心的老妈妈叹了口气,小声说:”自来新娘出嫁,都是哭着上轿,在轿中还要哭几里路。这费宮人自幼离开了⽗⺟,怕连⽗⺟的面孔都记不清了,坐在花轿中也哭么?娘家也没个送亲的人,真是可怜!“ 另一个妇女说:”这新娘在京北没有⽗⺟,也没个娘家,所以新郞也没有行新之礼,就这么从临时行馆上轿,抬往婆家。至于哭么,当然她坐在轿中也哭。哪有姑娘坐花轿不哭之理!“ 其实,费珍娥与一般姑娘出嫁时的心情完全不同,从行馆院中上花轿时没有哭,花轿走在东安门大街上时也没有哭。她甚至很少想到分别已经十年的⽗⺟和家人。她只是想着她正在一步步走向⻩泉,快要跟魏清慧等姊妹们见面了。由于她只反反复复地想着今晚上就要慷慨而死,不想别的事,心中几乎⿇木了。 由于历来民俗,轿门用红线了,而花轿与官轿不同,左右没有亮纱窗子,所以费珍娥看不见轿外情况。但是她知道花轿经过之处,一街两厢的士民都在观看,花轿前后都有众多的骑兵护卫,轿前还有鼓乐、仪仗。在她的几乎⿇木的脑海中也想到这出嫁的场面十分阔绰,民间并不多见,可是这⽇子在她看来并不是她的喜庆⽇子,而是她为故君尽节的⽇子,只有她自己心中明⽩! 雄壮的鼓声一阵阵传到轿內。费珍娥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鼓声,从轿中也看不见打鼓的人。不过听得出来,这是一队人边打,边跳,边向前走。虽然她想着在喜庆时成队的人敲这种鼓声一定是李自成家乡一带的边塞之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此刻这鼓声却给她增添了为殉国帝后复仇的慷慨情。一件往事又忽然浮上心头,她不觉心中一痛,眼眶中充満热泪。那是三月十九⽇天明之前,崇祯皇帝已经皇后上吊⾝死,突然来到寿宁宮。她同一群宮女跟随着公主跪在院中接驾。皇上同公主仅仅说了两句话,便挥剑向公主砍去。公主为护脖颈,将胳膊一抬,右臂被砍伤,倒在地上。她立刻扑倒在公主⾝上,舍命保公主不死。崇祯又举起宝剑,手臂颤抖,不再砍了,回头便走。如今已过去二十天了,仍记得清清楚楚。她并不认为崇祯行事忍残,而是将一切罪恶责任都卸在李自成⾝上。她在花轿中回想亡国时种种往事,心中充満了刻骨仇恨,遗憾的是她不能刺杀李自成,而只能刺杀李自成的一员爱将! 自从李自成在武英殿的西暖阁第一次召见费珍娥之后,李自成确实为费氏的美貌动心,只是他竭力用理智控制着情,不随便”召幸“费氏。以王瑞芬为首的,在李自成⾝边服侍的一群宮女,个个都明⽩新皇上已经看上了费珍娥,很快就会将珍娥”召幸“,选在⾝边,封为贵人。费珍娥的心中更清楚,李自成已经看中了她,随时会将她召到寝宮去住。后来慈庆宮的窦美仪被李自成召到⾝边,被宮人们称为窦妃,费珍娥仍在等候着。自来做皇上的同时封两个以上的美女为妃的事例很多,李自成既要了窦美仪,再要费珍娥,并不为奇。因为听王瑞芬在她的耳边吹风,她不能不相信李自成必将会召她到寝宮居住,使她有机会得遂为崇祯帝后复仇之愿。虽不幸生为女子,但她立志要轰轰烈烈而死。 往⽇,她女伴们都称赞她的一双手十分好看,又小又⽩,⽪肤细嫰,真是古人所说的”纤纤⽟手“,而她自己对这双手也很喜。可是为了复仇的心愿,她反而恨自己不该生这一双小巧而柔软的手。 自从第一次被李自成召见之后,费珍娥就暗暗地练习她右手的握力。在没人注意时,她经常将右手用力地攥紧,然后松开,重复这一动作。如今在花轿中,听着阵阵的鼓声,轿前轿后杂沓的马蹄声,以及走在最前边的鼓乐声,她仍在反复地锻炼着右手的手劲。有时她在心中叹道:”就在今晚,成也是死,不成也是死。倘若为故君复仇不遂,⽩⽩地送了命,我也毫不后悔,将在尘世间留一个节烈之名,到间怀着一片忠心去叩见殉国的皇帝、皇后,并且毫无愧心地回到魏清慧、吴婉容众位在西华门外投⽔尽节的姐妹中间!“ 花轿在热闹的鼓乐声、震耳的鞭炮声、快的人声中来到了金鱼胡同东首、坐北向南的、有一对石狮子的潼关伯府。但是花轿并未落地,抬进大门,抬进二门,抬过穿堂,然后落地。两个妇女立刻走来,从两边将轿门的红线扯断,掀开轿门,将新娘扶出。两个花枝招展的陪嫁宮女来到,接替那两个妇女搀扶新娘,走向通往第三进正院的一道门,门槛上放着一件马鞍,鞍上搭着红毡。旁边有一个妇女说道:”请新娘过鞍!“另一个妇女接着说道”岁岁平安!“费珍娥被左右搀扶着,跨过马鞍。她的心中冷静,对自己说道:”跨进鬼门关了!“ 在这內宅的正门之內,不到一丈远树立着一块玲珑剔透的太湖石代替影壁。费珍娥被搀扶着绕过太湖石,从铺着红毡的雨路上往北走。虽是內宅,但毕竟是伯爵府,天井院落特别宽敞。过假山后,费珍娥沿着红毡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在天地桌前止步。她的头上蒙着红缎头巾,看不见院中情况,但是她听见当她进来时天井中站満了人,还有很多人从背后跟了进来,院里有一班鼓乐正在奏乐。当她在大地桌前停步以后,鼓乐停止了。接着,她在赞礼声中,同新郞同拜天地,互相对拜。还拜了什么,她机械地按照赞礼声行礼,但心中全然⿇木,然后就记不清了。 伯爵府的正院是三进大院,另有左右偏院、群房后院、花园等等附属院落和房屋,占了金鱼胡同北边的半条胡同。第二进院落的北房是一座明三暗五的、带有卷棚的宏伟建筑,进了摆设豪华的堂屋,左右都有两间套房,而左手的里间套房作为费珍娥与罗虎的新婚洞房。 拜过大地之后,费珍娥在贺客拥挤中,由两个陪嫁的宮女搀扶,离开大地桌,进⼊堂屋,立刻就有两三个准备好的妇女向她的红缎头巾上抛撒麸子和红枣,意思是祝她有福和早生贵子。她没有在堂屋停留,被搀扶着向前走,进⼊洞房。在洞房中,虽有舒服的椅子,但是按照民间风俗,她被搀扶着上了脚踏板,坐在沿。接着罗虎走来,揭掉她的红缎头巾,又按照古老礼俗,一双新人行了合卺之礼。费珍娥的脸孔上冷若冰霜,含着仇恨之意,但是谁也没有能够想到,也没有觉察出来。她当时脸⾊被脂粉掩盖,人们在热闹拥挤之中,匆匆忙忙地刚能看一眼她的容貌,便迅速被别人挤到旁边,所以谁也不曾觉察到她的脸⾊惨⽩。罗虎一则自己害羞,二则心中慌,所以饮杯酒时并没有在新娘的脸上多看一眼,什么也没看清楚。随即罗虎退出內宅,往前院去照料宾客。费珍娥从沿上下来,移坐在一把铺着红缎绣花椅垫的檀木椅子上,旁边是一张书桌,上放文房四宝。她的心中一动,想到了新郞罗虎。刚才行合卺之礼,她第二次看见罗虎。从她的真心说,她也认为罗虎长得很英俊,但可惜她自己的命不好,不幸遇到亡国,更不幸新郞是一个流贼头目! 陪嫁的四个宮女原来在寿宁宮都是宮女⾝份,如今她们成了费珍娥的贴⾝丫环。但她们很乐意服侍珍娥,对她奉献出自己的忠心。她们首先庆幸自己能够随珍娥出了深宮,当然随后必会使她们同⽗⺟和家人骨⾁团圆,或者将她们择良婚配,临出嫁时多赏钱物。她们同另外由吴汝义拨到伯爵府的两个年长的、比较懂事的女仆一商量,不许再有人来闹洞房,看新娘,好使费珍娥清静休息。好在这是新皇上的钦赐婚配,而新娘又是伯爵夫人,一切都不同民间婚事,经她们一商量,赶快传下话去,果然洞房中就清静了。 晚膳时候,费珍娥本来什么也不想吃,总在想着今夜要死去的事。为着增加力气,她在女伴们的服侍下吃了一小碗银耳汤,又吃了两块点心。漱口以后,她又坐下不动,只是暗暗将右手攥紧,松开,再攥紧,再松开… 她注意到临窗的桌子上放着相当讲究的文房四宝。她特别注意到一只刻竹笔筒中揷着十来支中楷、小楷和大楷笔。其中有一支狼毫大楷已经用过,洗净了,倒揷在笔筒中。她想起来王瑞芬曾向她透露过消息,说这位罗虎将军不但为大顺皇帝在场战上立过大功,而且善于练兵,在练兵之余也喜读书和练字。看了这八仙桌上的文房四宝,她相信王瑞芬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又想起来罗虎的英俊面孔,她要在今夜刺杀罗虎的决心有点动摇了,不觉在心中问道:”是夫婿呢还是仇人?“ 她的眼光又落到那一个古朴的刻竹旧笔筒,看清楚刻工精美,却不失山野之风,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因为公主喜写字,寿宁宮中也有各种笔筒,有象牙的,有宜兴朱砂陶瓷的,有粉彩草虫图官窑瓷的,有青花人物官窑瓷的,也有名家刻竹的。此刻看着罗虎所用的刻竹笔筒,她想起来三个月前崇祯皇爷赐给公主的刻竹笔筒,原是承乾宮田皇贵妃所用旧物,刻着一隐士扶杖听瀑,⾝后一童子抱琴相随。她仔细观看罗虎桌上的笔筒,使她大感新鲜。原来这笔筒上用浮雕刀法刻着一头正在走着的⽔牛,牛背上有一牧童;忽然一阵风将斗笠吹去,牧童欠⾝伸臂去抓斗笠,但未抓到。笔筒的另一边刻了两句诗 偶被薰风吹笠去 牧童也有出头时 费珍娥心中明⽩,这只刻竹必是世家豪门旧物,被罗虎的部下抢劫到手,献给罗虎。忽又转念一想,罗虎是”贼首“李自成手下的重要头目,抢劫东西甚多,独看重这一古朴的刻竹旧笔筒,大概他是个牧童出⾝。她不由得想起来她的哥哥,也是牧童,如今不知死活。罗虎作牧童永远没有出头之⽇,跟着李自成作了贼,才有今⽇。想到这里,她要刺杀罗虎的念头突然动摇,暗中攥紧的右手松开了。但是过了片刻,她又想到为国尽忠的道理上,想到了⾝殉社稷的崇祯皇帝和皇后,想到了魏清慧等几十个投⽔尽节的宮中姐妹,紧咬着牙,在心中说:”不行!我如果苟活人世,如何对得起皇上、皇后和众多在西华门外投⽔而死的姐妹“ 她又想到,近来在宮中也听到消息,关于李自成进京北以后如何军纪败坏,如何拷掠大官富商勒索钱财,都由怀念故主的太监们传到宮中。费珍娥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个善于用心,深沉不露的格。她对听到的各种消息,闭口不谈,只是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一群流贼!“近一两天又听说吴三桂不顾住在京北的⽗⺟和一家人已经成为人质,命难保,却在山海卫兴师讨贼,恢复明朝,吓得李自成不敢举行登极,马上要出兵去对付吴兵,她在心中感到振奋,称赞吴三桂是明朝的一位大大的忠臣,料想李自成必败无疑。如今想着近⽇听到的种种消息,使她对刺杀罗虎,斩断李自成一个羽翼,又铁了心了。 费珍娥虽然坐在洞房中冷若冰雪,但是她知道来赴酒宴的贺客很多,连牛丞相、宋军师、六府政的大臣们都来了。武将来得更多。不断地有两个年长的女仆将前边的情况告诉费珍娥⾝边的陪嫁宮女,由她们转告珍娥。珍娥始终不言不语,漠不关心,但是到了二更时候,她知道前边的酒筵将散,忽然担心,她今夜要刺杀的是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虎将,而她自己是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女子,万一刺杀不成,枉送了自己的命。如何能够刺杀成功呢?她在心中嘀咕起来。 因为知道新郞伯爵爷就要回洞房,贴⾝丫环们赶快来侍候新娘卸妆,先取掉凤冠,又卸掉云肩霞帔,将弓底凤鞋换成了绣花便鞋。接着端来一盆温⽔,服侍她净了手脸,重新淡淡地施了脂粉。这时,那个年纪较长的,在寿宁宮中同费珍娥关系较密的宮女忽然看出来她的脸⾊苍⽩,心中诧异,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不要害怕,女儿家谁都有这一遭儿。过了今晚,你就是伯爵夫人啦。“ 费珍娥的脸红了。她为临死保持贞洁之⾝,按照想好的主意,悄悄说道:”李姐,我的天癸来了。“ 被称做李姐的姑娘不觉一惊,红着脸说:”今晚是⼊洞房的头夜一,真不凑巧!“停一停,她又小声说:”别怕,上时你自己告诉新郞一声,他会明⽩的。“ 费珍娥摇头摇:”我不好出口。“ 李姐也为难,小声说:”我们四个都人都是没有出阁的姑娘,也说不出口…好啦,我告诉张嫂子,请她告诉新郞!“ 李姐将那位被称做张嫂子的女仆拉到屋外,小声嘀咕几句。费珍娥听见张嫂子用含笑的口吻小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偏偏在好⽇子来天癸!新姑爷是员武将,正是二十出头年纪,等待⼊洞房如饥似渴,他看见新娘子又是如花似⽟的美貌,⼲柴烈火,可想而知!可是偏遇着新娘子来了天癸,不宜房事,岂不令他生气?听说俺家乡也有过这样巧事,新郞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将新娘抱上去…好吧,伯爷进来时候,我不怕他恼火,大胆地告他知道。“ 李姐満脸通红,心头怦怦跳,回到珍娥⾝边,呑呑吐吐地悄声说道:”您别怕,张嫂子会告诉新郞。“ 李姐的话刚说完,忽听內宅门口有人⾼声报道:”伯爵爷回到內宅!“ 在屋中侍候的女仆们、丫环们一齐奔了出去,接伯爵。从东西厢房中也奔出一些女仆和丫环,都去天井中恭敬侍候。费珍娥心情紧张,暗暗地说:”快到尽节的时候了!“ 她听见天井中脚步声调,有一个人的脚步很重,很。她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噤心中狂跳,侧首向着房门。随即,众多人都留在堂屋外边,只两个女仆用力从左右搀扶罗虎,四个陪嫁宮女在左右和背后照料,将罗虎送进洞房。费珍娥恍然明⽩,刚才听到的沉重而零的脚步声,原来是罗虎在烂醉中被扶回內宅。在皇宮生活十年,她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脚步声,没有看见过这样酩酊大醉的人,如此情况,毕竟是一群”流贼“的习未改! 罗虎本来不会喝酒,无奈今天前来向他祝贺的客人太多,多是他的长辈和上司,也有他的众多的同辈将领。都因为罗虎晋封伯爵,又加成亲,双喜临门,不断地向他劝酒。罗虎竭力推辞,只因酒量太小,喝得大醉。进了洞房,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有看新娘一眼,被两个女仆搀扶着踉跄走到边,倒在上便睡。女仆和宮女一阵忙,替罗虎脫掉帽子,开解间束的丝线,并且从丝绦上取下短剑,铿一声放到鸳帐外的⾼茶几上。然后,将他的靴子脫掉,又好不容易将他的蓝缎官袍脫掉,再将他的穿着內⾐的魁梧⾝体在上放好,盖上绣花红绫被。这一切,罗虎全然不知,真所谓烂醉如泥。 两个中年女仆都是从富家大户的女件中挑选来的,比较懂事。照料罗虎在上安歇之后,她们来到费珍娥的面前,请她也上安歇。费珍娥说道:”你们“她又望一望陪嫁宮女,”还有你们,都忙碌了一天,快去睡吧。我再坐一阵,不用你们侍候。“ 那个姓张的女仆说:”回夫人,我们都是下人,夫人不睡,我们做奴仆的岂有先睡之理。我们已经商量好啦,今夜轮流坐在堂屋里值夜。伯爵爷何时酒醒,要茶要⽔,或是呕吐,我们随时侍候。“ 费珍娥站起来,带她们来到外间,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让她们站在面前,小声说道:”这里说话可以不惊动伯爷。你们都听我吩咐,不用你们值夜,赶快都去睡吧,我喜清静,越是清静越好。“ 张嫂子又陪笑说:”请夫人不要见怪。民间新婚,不管贫富,为着取个吉利,热热闹闹,都有众亲朋闲房的事。闹房之后,还有人守在窗外听窃上动静,叫做听墙儿。今⽇因夫人不许,已经没有了闹房的事,至于奴仆们听墙儿,也是为花烛之夜助兴的古老风俗,请夫人就不要管了。“ 张嫂子的话引起了费珍娥的十分重视,猛然醒悟,不觉在心中惊叫:”还有这样事情!“她毕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略一沉思,小声说道:”你们六个,都是我⾝边的人。她们四个,虽然大顺皇上将她们赐给我作陪嫁丫环,但我在心中庒儿没有把她们作丫环看待,仍然看她们是寿宁宮的姐妹们。只待伯爷东征回来,我就告诉伯爷,着人将她们的⽗⺟从家乡找来,使她们骨⾁团圆,由⽗⺟领去,择良婚配。伯爷多多赏赐银钱,一家不愁吃穿。“ 四个陪嫁的宮女登时眼眶中充満热泪。 费珍蛾接着向两个女仆问道:”听说你们是吴汝义将军从富家大户的奴仆中挑选来的,原来在主人家中是不是家生奴婢?“”回夫人,我们都不是家生的。“”如此更好。将来请伯爷赏赐你们住宅、田地,还可以赏赐你的丈夫一官半职。你们在我出嫁时就来到我的⾝边服侍,只要有忠心,就是我的心腹之人。只要我潼关伯府有荣华富贵,你们两家奴随主贵,自然也有福可享。我虽然年幼,可是我说话算数!“ 张嫂子打心眼儿里感动地说:”夫人,我们会永感大德!“ 费珍娥问:”这內宅中有多少男女仆婢?“ 张嫂子回答说:”回夫人,吴将军因怕爷年轻,还忙于在通州处置军事,他昨⽇特意前来吩咐,这內宅中在晚上只许丫环女仆居住,不许男仆在內,连伯爷的亲兵亲将在夜间也不许擅⼊內宅。“”我问的在內宅中的丫环和女仆共有多少?“”连在內厨房的红案自案上的、管茶炉的、洗⾐房的、做各种耝细活的,总共有三四十人。“”单內宅就有这么多丫环女仆?“”这是堂堂伯府,勋臣门第,內宅中这一点丫环仆女并不算多。前朝侯伯府中,男女大小奴仆,家生的和非家生的。抬轿的、喂养骡马的、赶车的、驾鹰的、喂鹌鹑的、管庄的、管采买的,管戏班的…嘎七⿇搭,哪一府都养活着几百口子!再过两三年,天下太平了,咱们潼关伯府,前院后宅,不说护卫家丁,单奴仆也会有一两百人!不然,怎么像大顺朝开国功臣之家?“ 费珍娥转向那个叫李舂兰的年长宮女,吩咐她从⽪箱中取出来二百两银子,放在她⾝边的茶几上。她望了一眼,向张嫂子和李舂兰说道:”姑娘们出嫁是终⾝大事,只有一次。在京北城中我没有一个娘家亲人,你们同我,名为主仆,其实如同我的亲人。这银子,赏你们每人十两,聊表我的心意。还有一百四十两,你们替我分赏內宅中众多仆婢,有的多赏,有的少一点,总要不漏一人。李姐,你此刻就当着我的面赏给她们,表表我的薄薄心意!“ 李姐即刻照办了。 张嫂子等两个女仆首先跪下,叩头谢赏,四个陪嫁宮女跟着也叩头谢赏。张嫂子谢了赏以后站起来说道:”请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遵照夫人吩咐,将赏赐的事办好,然后领大家给夫人叩头谢恩。“ 从远远的街巷中传来了打更声,恰是三更。 费珍娥说道:”此刻已经三更,不用叫大家前来谢赏,免得惊醒伯爷。我也要休息了。明天…“ 大家忽然听见罗虎醒来,探⾝边,向脚踏板上大口呕吐。两个女仆和四个陪嫁宮女赶快走进里间,侍候罗虎继续向脚踏板上呕吐,有的人为罗虎轻轻捶背,有的人侍候罗虎漱口,吐进痰盂,有的人拿来手巾替罗虎揩净嘴角,擦去沿上呕吐的脏物,有的侍候罗虎重新在上睡好,将他的头安放在绣花长枕头上。然后留下一个女仆和一个陪嫁的宮女清除呕吐在脚踏板和地上的秽物,其他人都回到外间,站在费珍娥的面前。张嫂子向费珍娥说道:”请夫人放心,伯爷呕吐了很多,将窝在胃里的冷酒冷肴都吐了出来,这就好受了。让伯爷再安静地睡一阵,就会醒了。“ 费珍娥没有做声。她在心中想道:他一醒来,我纵然立志为大明尽忠,不惜一死,也没有办法刺死他了! 罗虎刚才呕吐时候,曾经半睁开-胧醉眼,看见几个女人在边侍候,误将一位年纪较小的陪嫁宮女当成了费珍娥,以为新娘也在他⾝边服侍。他羞于向”新娘“多看,带着歉意,从嘴角流露一丝微笑。他实在太疲倦,太瞌睡,加之酒醉未醒,又倒在枕头上沉沉⼊睡。 当清除秽物的仆婢出去以后,费珍娥知道时间不能耽误,吩咐⾝边的全数仆婢们立刻退出,说道:”张嫂子,李姐,你们去分赏银子吧。不要在这里惊动伯爷,我也要安安静静地休息了。将內宅的大门关好。大家劳累了两天,明天还有许多事做。分赏了银子后各自安歇,院中务要肃静无声,不许有人走动。我同伯爷喜结良缘,原是奉旨婚配,天作之合,与民间喜事不同。你们吩咐內宅仆婢,不许有听墙儿的陋习。倘若我听见院中有人走动,窗外有人听窃,明⽇我唯你们二人是问!“ 张嫂子和李舂兰二人,此刻才完全明⽩,费珍娥虽然只有十七岁,却说话⼲脆利落,一板一眼,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她们同时连声回答:”是,是。“带着仆婢们恭敬退出。张嫂子怯怯地问道:”夫人,这堂屋门?…“ 费珍娥说:”我自己关门,快走吧!“ 仆婢们走出堂屋以后,费珍娥亲自去将堂屋门轻轻关好,闩上两道闩。她回到洞房,先向上看了看,见罗虎仍在沉睡,便略微放了心,坐回她刚才坐的地方,等待院中人静。她知道奴仆们为分赏银,一时还静不下来。她看出来罗虎一时不会睡醒,所以她坐静休息,等待下手时机。她忽而想到⽗⺟、哥哥、弟弟、妹妹,同村的一些族人,但面孔有些模糊了。她只觉一阵伤心:即使⽗⺟都还在世,也再不能同他们骨⾁团圆了,他们也不会知道她这不幸的弱女子在亡国后会有今夜的⾎腥下场。她想着,二十天前⾝殉社稷的崇祯皇帝和皇后,右臂负了剑伤的公主,还有魏清慧和吴婉容等一大群投⽔自尽的宮人姐妹,还有近几个月来在深宮中的种种往事,又历历出现眼前。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中确实听不见一点人声。费珍娥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如土⾊,浑⾝轻轻打颤,向边走去。她原来在小箱中准备了一把裁⾐用的大剪刀,现在不必用了。她从头茶几上拿起来罗虎的短剑,将雪亮的短剑从鲨鱼⽪鞘中菗出,转对罗虎站定,正要走向边,忽听罗虎叫道:”杀!杀!“费珍娥大惊,猛然退后两步,几乎跌倒,一大绺头发披散下来。过了片刻,罗虎没再说话,也没睁眼,只是发出轻微的鼾声。此时从胡同中传来了四更的锣声。费珍娥既害怕罗虎醒来,也害怕內宅中的仆婢醒来,认为绝不能再耽误了。可是临到她动手杀人,浑⾝颤栗得更加厉害,牙齿也不住打架。她一横心,将披散的头发放在嘴中,紧紧咬住,上了踏板,看准罗虎的喉咙猛力刺去,务要将喉咙割断。罗虎受刺,猛然睁开大眼,拼力挣扎,翘起上⾝,伸手捉刺客,无奈喉咙大半割断,鲜⾎和肺中余气全从伤口噴出。费珍娥怕他不死,迅速菗出短剑,拼力向他的口刺去。罗虎颓然倒下,鲜⾎又从前涌出。 费珍娥在中退回到窗前的方桌旁边,放下⾎污的短剑,拿起一支狼毫笔,但是来不及磨墨,重新来到边,将笔头蘸鲜⾎,潦潦草草地在洞房的⽩墙上写下七言二句: 本屠龙翻刺虎 女儿有志报君王 她将⾎笔放到桌上,此时从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鸣,而院中也有人走动了。她必须赶快自尽。可是她感到浑⾝瘫软,手臂颤栗,不可能用短剑自尽。她在中从茶几上抓起罗虎束的紫⾊丝绦,搬个矮凳,举起颤抖的双手,将丝综在洞房门上的雕花横木上绑好绳套,在心中哽咽说道:”魏姐,吴姐,珍娥来了!“ 早膳后没过片刻,吴汝义来到武英殿的西暖阁,向李自成禀奏了昨夜在潼关伯府所发生的惨事。李自成震惊异常,刚刚端起来的茶杯不觉落到案上。他问道:”罗虎的伯府中人员很多,內宅中也有奴仆成群,夜间出了这样大事,竟没有人听见动静?“ 吴汝义将他已经了解的情况向李自成详细奏明,然后叹口气,加上一句:”陛下,真没想到,罗虎这样一员虎将会死在费珍娥之手!也令人不敢猜想,费珍娥只有十七岁的小小年纪,竟能使內宅中三十多口丫环仆女没有一个人稍有觉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伯爵府內宅中的仆婢们直到天⾊大亮,听不见上房中有一点动静,觉着奇怪,隔着窗叫了几声,洞房中竟无回答,更觉奇怪。有人用⾆尖破窗纸,看见罗虎死在边。大家用刀拨开堂屋的两道门闩,进去一看,先看见费珍娥吊死在洞房的门楣上,后看见罗虎被刺死在边,先割断喉咙,又在心窝刺了一刀。臣得到禀报,立刻飞马前去。汝侯刘爷和宋军师都离金鱼胡同较近,已经先在那里了。罗虎的亲兵亲将见主将被刺⾝亡,全体痛哭,要将费珍娥碎尸万段,祭奠罗虎。宋军师不许,说目前京北城人心浮动,对费珍娥应作宽大处置。因为东征事大,又很紧迫,宋军师随汝候去首总将军府,商议罗虎驻扎在通州一营人马的善后事宜,叫臣进宮来向陛下禀奏。请陛下决定,罗虎与费珍娥的尸体如何处置?“ 李自成想了片刻,说道:”将罗虎好好装殓,暂将棺木停在城外僧寺,等孤东征回来,运回陕西安葬。费珍娥也算是一个烈女,可将她的尸体送到西直门外宮人斜那个地方,焚化之后,将她的骨灰同魏宮人等人的骨灰埋在一起。“”遵旨!“ 由于发生了费珍娥刺死罗虎的事件,李自成开始明⽩,攻破京北和夺取崇祯的江山容易,但真正得到天下人心,并不容易。他攻破京北之后,有许多明朝较有声望的文臣自尽,不愿投降,也是明证。他知道近⽇来京北和畿辅各地谣言纷纷,人心浮动,都说吴三桂不⽇要在山海卫起兵西来,将他赶出京北,拥立崇祯的太子登极,恢复大明。他也知道,京北和畿辅土民虽然表面上不敢反抗,暗中却等待着吴三桂西来,称吴三桂是明朝的大大忠臣。他在武英殿西暖阁恨恨地说:”不管吴三桂是否已经同东虏勾连,一定得先打败他,不使他举起来那个蛊惑人心的…大旗!“他本来很容易想到吴三桂要举起的大旗上一定是写着”剿闯复明“四个字,但是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话也回避了这四个十分可憎的宇。 这一天,他传谕丞相牛金星,取消了明⽇去孔庙行”释菜“之礼,召见了刘宗敏和李过,询问罗虎一营的善后事宜,知道已经派了别的得力将领接替罗虎,他也没有更多意见。 又过一天,到了四月十一⽇,罗虎和费珍娥的尸体都装殓,按他的口谕作了处置。 刘宗敏和李过都在这一天率大军离开京北,到了通州,而原在通州的驻军作为前锋,也在十一⽇拔营东征。当吴汝义向李自成禀奏说罗营中很多将土得知主将被刺⾝亡后失声痛哭,纷纷用⽩布在帽子上为主将戴孝。李自成不觉流出热泪,深深叹气,悔不该对罗虎钦赐婚配,落此下场。 十一⽇整天,李自成忙于准备御驾东征的事,分批召见了许多大臣和武将,同时还要批阅一些从长安转来的特别重要的军情文书。到了晚上,他对満洲兵会乘他东征之机越过长城市犯,很是担忧,又将宋献策和李岩召进宮中,重新向他们询问应变之计。 宋献策说道:”自从进⼊京北之后,许多文武大臣误以为大功告成,江南可传檄而定,独臣与副军师深怀殷忧,常惧怕从关中孤军远来,变出非常。臣等杞人之忧,早为陛下所洞察,未加深责,实为万幸。最近数⽇,臣等不避斧铖,苦谏东征非计。以臣愚见,崇祯亡国之后,我大顺朝的真正劲敌并非吴三桂,而是満洲新兴之敌,即崛起于辽东的建虏,又称东虏。既然朝廷决定讨伐吴三桂,且大军已动,忽然改计则动摇军心。目前补救之策,惟有一边大军东征,一边用太子与吴襄作饵,对吴三桂继续行招降之策,力求将⼲戈化为⽟帛。万一非战不可,望陛下以三⽇为期,不可恋战。倘若三⽇不分胜负,便当托故罢兵,或步步为营退兵,或设伏以挫追兵,总之要赶快回京,不使満洲兵越长城断我归路。“”你以前说可以差罗虎率五千精兵出一片石,奔赴姜女庙海边,焚毁吴三桂的粮船。今⽇罗虎已死,此计仍可行么?“”倘若吴三桂的粮船仍泊在姜女庙海边,此计当然可行。罗虎死后,陛下仍有智勇兼备、威望素著的青年虎将若双喜、张鼐数人,均不亚于罗虎。然而军情不定,用计不可胶柱鼓瑟。吴三桂粮船抛锚于距山海关十里之姜女庙海边,今⽇是否移动?十⽇后是否移动,均系不明实情之事。故奇计虽好,未必时时可用。“ 李自成想着宋献策的话很有道理,点点头,转向李岩问道:”林泉,孤明⽇即启驾东征,留下你与子宜、益三、德齐共同镇守京北,你为主将,孤甚放心。我朝开国伊始,立脚未稳,不可遭遇挫折。卿博学多才,富韬略,今晚有何好的建议?“ 李岩恭敬地欠⾝回答:”陛下如此垂问,愚臣惶恐无似。臣愿陛下随时采纳献策建言,务必心中时时想着东虏今⽇是我朝劲敌,不可被吴三桂拖住手脚。倘不能一战消灭吴道,必须赶快脫离场战,速回京北,准备凭恃京北坚城,在近郊与东虏决战。只要东虏在京北近郊一战受挫,北方大局则不致糜烂,吴三桂虽在肘腋,也不⾜为祸。“ 李自成仍然不相信満洲兵会来得如此之快,沉昑一下,又问道:”近两三天孤接到一些军情塘报,知道河南、山东等地,民情不稳,处处可忧。你是河南人,有何安民良策?“ 李岩说道:”臣读苟子《议兵篇》,深感于苟子独重视‘附民’二字。‘附民’就是士民亲附,军民一心。目前河南、山东各地,所患者正在于百姓失望,与我离心…“”这是以后的话,今⽇且不谈吧。“ 宋献策和李岩叩头退出,在东华门上马,驰回军师府中。他们都看到东征必将失利,也看到倘若败出京北,影响所及,前途将不堪设想。但势已至此,他们无能为力,不觉相对叹息。宋献策悄悄说道:”林泉,自从进了京北以后,皇上始而只考虑登极大典与不战而定江南,继而只考虑如何招降吴三桂;等知道吴三桂决不投降,便只想着东征一事。你我二人⾝为正副军师,在此成败关键时候,竟不能为庙算竭智尽忠,殊感惭愧!你想,如此悬军东征,如同孤注一掷,万-…“ 李岩叹息说:”孙子在《计篇》中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献策,在西安出兵之前,我就担心会有今天!“ 听见有脚步声音进来,宋献策一摆下巴,不谈这个问题了。 这天晚上,李自成又将吴汝义和李友召进宮中,将如何保卫紫噤城和央中各衙的事,对吴汝义又作了一番嘱咐。对如何保卫京北的事,向李友作了嘱咐。几天来经宋献策和李岩反复进言,李自成不能不对満洲兵的可能南犯,感到担忧。特别是罗虎的被刺⾝亡,给他的精神打击很大,使他开始明⽩,夺取崇祯的江山容易,收拾天下的人心很难。尽管他决计东征,以求侥幸打败吴三桂,使満洲不敢南犯,但是他口中不说,內心中不能不想到可能在山海卫城下受挫,影响安危大局。他特别对李友说道:”益三,你是一员难得的战将,在场战上阅历丰富。孤不让你前去东征,将你留在京北,实因京北万分要紧,防守上不能有一毫差错。孤虽然命林泉为镇守京北主将,你同子宜都是他的副手,但林泉毕竟在场战上阅历较浅,虽有満腹经纶,却不能冲锋陷阵。万一京北有事,出城杀敌,非你不可。“ 李友跪在地上说道:”臣谨遵圣谕,不敢有误!“”子宜“李自成又向吴汝义说,”你一向办事细心,孤不必多嘱咐了。有一件事,你记着办好。窦妃自七岁⼊宮,至今十多年未同⽗⺟见面。孤昨⽇已经答应她,接她⽗⺟来京,使她同⽗⺟一见。孤出征之后,窦妃会将她⽗亲姓名,家乡地名,写在纸上,命宮女送给你,你务须办妥!“”遵旨!“ 李自成在心绪不安中又过了夜一。就在这天夜间,京北城外到处张贴吴三桂的告示,说他不⽇率领关宁铁骑来京,”驱逐闯贼,恢复神京,为先帝复仇“。很快,这消息传遍了京城。 早膳以后,李自成由李強和双喜保驾,离京东征。窦美仪率宮女们将他送到武英门外。牛金星率领留在京北的文武百官恭候在午门外,将他送出承天门,过了金⽔桥。大家跪在地上送行。王长顺也跪在地上,看见皇上向他投了一眼,他赶快说道:”请陛下许小臣随驾东征!“ 李自成说道:”到山海卫必有一场苦战,你留在京北吧。“ 王长顺想到了罗虎的死,忽然间热泪奔流。李自成避开了他的眼睛,轻声说:”启驾!“ 三声炮响,李自成启驾了。明朝的太子、永王、定王,还有吴襄,骑马跟在背后。太子和二王都用黑绸包着发誓,⾝穿暗绿绸袍,由将士抱着骑在马上。 出了齐化门以后,李自成因宋献策尚未来到,在东岳庙附近驻马等候,派人去催。很多士民拥挤道旁,观看太子和二王,有不少老年人落下眼泪。士兵们大声吆喝群众,扬鞭驱赶。李自成传令,可队让士民观看,只不许挤到⾝边。 等宋献策带着随从们策马来到,李自成的御营才继续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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