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由姚雪垠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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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50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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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四月二十⽇下午,多尔衮到了连山,因为一直在马上奔波,故而十分疲倦。他估计李自成的大军也会到了山海卫的西城外扎营,正在一面准备攻城,一面用明朝太子和吴襄的名义招降吴三桂。想到这里,他登时忘了疲倦,下令大军继续赶路,到宁远城也不停留。 大约西时左右,他忽然接到禀报:吴三桂有两位使者来了。他立马等候,吩咐说: “快叫吴三桂的使者来见!也快传范、洪两位学士来我这里!”他随即从马上下来,心中暗问:“会不会是吴三桂不愿意开关投降,来书阻止我军前进?” 范文程和洪承畴先来到摄政王站立的地方,恭立在他的背后,随即吴三桂的使者也被带来了。两个使者一个是郭云龙,另一个多尔衮不认识。他们一齐在多尔衮的面前跪下叩头,说道: “给摄政王爷请安!” “你们来有什么事儿?” 郭云龙回答:“我家伯爷有书子一封,差末将来恭呈王爷。” 郭云龙立刻从怀中取出密封的书子,双手呈上。一个随侍満人员官将装在大封筒中的书信接住,呈到摄政王面前。多尔衮示意叫他先呈给范学士,向郭云龙问道: “杨副将怎么没来?” 郭云龙回答:“因为李自成昨天已经率大军到达永平,今⽇可到山海城下,所以我家伯爷将杨-留在⾝边,协助他部署作战之事。今⽇同我来的这一位也是游击将军,姓孙名文焕。” “你们先退下休息,稍等片刻,本摄政王有话面谕。” 郭云龙和孙文焕退走以后,多尔衮回头看见他背后的两位內院学士已经将吴三桂的密书拆开,正在共同阅读。片刻之前,多尔衮的心中尚有疑虑:吴三桂肯让出山海关么?他看见范文程的神情同他一样,只有洪承畴十分坦然。随即看见范文程的脸上露出笑容,多尔衮忽然放心了,问道: “书子上说些什么?” 书子拿在洪承畴的手里,他赶快对摄政王小声读道: “大明敕封平西伯兼关宁总兵官吴三桂致书于大清摄政王殿下…” 多尔衰略有不悦之⾊,说道:“念重要的话,念重要的话。到底他来书为了何事?” 洪承畴在心中一震,知道摄政王对吴三桂在书信中仍旧称自己的明朝官衔不⾼兴,赶快说道: “这下边的话十分重要。他已投降我朝,决定将山海关让出来,请我大军进关,剿灭流贼。臣的福建乡音太重,请范学士读给王爷听。” 多尔衮望着范文程说:“好。范学士世居辽东,你接着读吧。” 范文程接过吴三桂的书信,清一下喉咙,字字清楚地低声读道: 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救民代暴,扶弱除強,义声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尤其小也。 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要处,贼速来。今贼亲率羽,蚁聚永平一带,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从可知矣。今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整虎旅,直⼊山海,首尾夹攻,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 又,仁义之师,首重安民。所发檄文,最为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军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下边还有几句不关紧要的话,范文程都不念了。摄政王十分⾼兴,同范文程、洪承畴略作商量,立即将郭云龙和孙文焕二人叫来,命他们立即返回山海,向平西伯禀报:摄政王率大军过宁远不停,今晚到沙河略事休息,明⽇午后到达山海关外。大军驻扎喜岭下,他本人驻在威远堡,在威远堡等候吴三桂来见。 郭云龙和孙文焕听了摄政王口谕,不顾疲劳,立即返回山海,而多尔衮统率的进关大军也向前进发了。 杨-和郭云龙两位跟随吴三桂多年的亲信将领,怀揣着向多尔衮要求借兵复国的重要书信,出山海关策马向北奔去,大明敕封平西伯兼关宁总兵吴三桂的心落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加紧部署战李自成的战事。 接照传统的用兵道理,吴三桂应该出派一支人马去击大顺军,而不应让強敌进至城下。只是因为兵力不⾜,不能分兵防守永平,在远处击敌人,而只能在石河西岸拼死野战。所以他一面部署在西罗城之外与大顺军作殊死鏖战,一面将胜败前途寄托在満洲兵能够及时从中协或西协进⼊长城,抄大顺军的后路,使大顺腹背受敌。 部署完毕,吴三桂便下令在南郊演武厅搭起一座台子,召集一部分关宁将士、⾼级幕僚,以及佘一元等地方士绅,开一次誓师大会,振奋士气。台子上边设有香案,香案后设有一张供神的长形条几,上边供着用⻩纸书写的大明皇帝的牌位,牌位前是香烟缭绕的⻩铜香炉,香炉两旁点燃着茶杯耝的⽩⾊蜡烛。吴三桂在庄严的军乐声中率领关宁军中的文武要员与地方士绅,向崇祯皇帝的神主行三跪九叩头礼。直到此刻,吴三桂虽然知道要恢复大明江山非常困难,但是他依旧相信自己是大明的忠臣,没有考虑到投降清朝,所以当他率领关宁军的文武要员和本地士绅向崇祯的神主行礼时候,大家都満怀凄怆,几乎下泪。 行礼以后,吴三桂面向南坐在椅子上,向全场官兵和士绅们慷慨陈词,说明流贼首领李自成亲率十万贼兵东来,今⽇可到⽔平,一天后即会来犯山海。他决计敌深⼊,在山海城外,痛歼流贼,救出太子,重建大明江山。接着,他讲到兵饷奇缺,不能让将士空腹杀贼,只好请地方士绅代为筹饷。他的口气中带有威胁意味,也很打动人心。士绅们虽然只有佘一元有举人功名,有的是秀才,有的不曾进学,但他们都是将近三百年大明朝廷的子民,至今不能不怀着亡国之痛,视李自成为逆贼。当吴三桂向大家讲话时候,不仅他自己的感情慷慨昂,那些文武员官和地方士绅,也无不含热泪。 吴三桂讲完话,命人将昨⽇在清查户口时抓到的一名细作拉出来祭旗。这细作被五花大绑,脑后揷着亡命旗,一面大呼冤枉,一面被推到旗杆下边,強迫跪下。犯人尚在呼冤,一声未完,行刑者手起刀落,人头砍掉。斩了细作之后,被称为“南郊誓师”的重要仪式结束了。 这时候,吴三桂得到禀报:李自成亲自率领的东征大军,离永平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杨-和郭云龙带着向清朝摄政王多尔衮借兵的书信走后,一直没有消息,使吴三桂十分放心不下。到底杨-在路上遇见了多尔衮没有?多尔衮率领的満洲大军何时能从蓟州与密云一带进⼊长城?这两件大事,由于杨-和郭云龙没有回来,也没差人先送一点消息,使他又想到必须避免同李自成马上战。一个对李自成的缓兵之计,又在他的心中冒头。 在南郊誓师一毕,吴三桂约请那些参加誓师的地方士绅到他的行辕继续议事。在他的军中,有许多善于出谋划策的心腹幕僚,在当时这类员官或称赞画,或称参议,或称参谋,名称并不统一,但职务都是谋士。他吩咐一部分谋士帮助武将去西城墙上和西罗城部署防御,一部分人则被请到行辕中来,经过一阵密商,吴三桂决定派遣七位地方士绅,赶快吃毕午饭,由行辕供给马匹,并往永平,接李自成,请李自成暂停在永平城,不要前进,等候平西伯差人前来议和。这几位士绅明知道事到如今,空洞的言辞无补实际,这一份差使不但徒劳,而且有命危险。可是他们深知不幸生逢世,他们与家人都住在山海城中,吴三桂不再有朝廷管束,成了割据一方的古代藩镇,生杀予夺,任意施为。别说叫他们去见李自成,纵然叫他们去上刀山,跳火海,他们也不能不去。这七位士绅赶快回到家中,匆匆吃了午饭,带上⼲粮,与⽗⺟儿洒泪相别,在一个约好的地方聚头,骑上平西伯行辕为他们准备的马匹,心中叹气,匆匆向永平出发。 吴三桂得不到杨-去満洲借兵消息,十分焦急,趁不到午饭时候,偕几位幕僚和本地较有学问的举人佘一元,登上西罗城,巡视防御准备。西罗城建于崇祯十五年,是临时修筑的土城,城矮而薄,城中本来很少居民,现在忽然搭了许多窝铺和军帐,驻満军队。靠城墙里边,修筑了许多炮台,架设了火器。山海城的西城墙上,新筑了两座炮台,架设红⾐大炮,有火器营的官兵守在旁边。他们又从城头上往北走,察看一座小城,名叫北翼城。它的东城墙就是长城。吴三桂在城头站住,向北边观望一阵,看见长城从燕山上曲折而下,到达山脚,始丘陵地带。从燕山脚到山海关看来不到四里之遥,就在这中间修筑了一座小城,填补了长城守御上的一段薄弱环节,十分重要。他又看见,这座小城中大约有三四万官兵守城,城头上备有弓弩和小的火器,城里搭有窝铺。吴三桂向左右幕僚说道: “这座北翼城十分重要,原来修筑时是为对付关外敌人,如今对付关內敌人也很重要。是什么人在此守城?” 一位参谋官回答:“守将名叫张勇,是一位千总,叫他来叩见钧座么?” “不用了。”吴三桂转向举人佘一元问道“这一座小城很重要,也是当年戚继光主持修的?” 佘一元回答:“不,这座小城的时间近。崇祯十五年,杨嗣昌做山永巡抚,修筑北翼城和南翼城,没想到今天很有用了。” 吴三桂因为挂心向清朝借兵的消息,没有再看别处,从山海关的左边下城,同幕僚们和余举人分手,带着护卫们回公馆去了。 已经中午了。吴三桂进了內宅上房,看见爱妾陈圆圆正在神像前焚香许愿。明朝人最崇拜关公,尊他为协天大帝。在平西伯的上房后墙正中间悬挂着一轴关公画像,是从宁远带来的。画轴前的神几上的铜香炉中已经点着了一把香,陈圆圆正要跪下去磕头许愿。吴三桂问道: “为什么人许愿?” 陈圆圆回答:“流贼快要来到,这是怕爷进关后的第一次大战,愿关帝爷保佑伯爷在场战上兵锋无敌,旗开得胜,杀败流贼。” “你也要祝愿満洲兵顺利地进⼊长城,与我军从东西夹击流贼。” 吴三桂刚说完这句话,忽听仆人禀报:杨副将与郭游击已经回来,等候传见。吴三桂摹然一喜,回头大声说: “快,请他们到小书房中!” 副将杨-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原是⽩净面⽪,眼睛有神,仪表堂堂。经过近几天⽇夜奔波,鞍马劳累,睡眠缺少,饮食上饥无定,风耗⽇晒,尤其是在归程中心情痛苦,又怕受吴三桂的严责,面⾊发暗,消瘦了许多。郭云龙也不如前,但是他只是陪同杨-前去,心上的担子较轻,加上原来就是黑红面孔,也比较胖,所以表面的变化不大。 吴三桂看见杨副将,心中一惊,问道:“子⽟,你见到清朝的摄政王了么?” “回禀伯爷,摄政王多尔衮率领満、蒙、汉八旗大军⽇夜兼程,直奔山海关来。” “啊?!奔往山海关来?不是从中协或西协进⼊长城?” 杨-看见吴三桂的面⾊严厉,赶快从怀中取出多尔衮的回书,双手呈给主帅,说道: “请钧座先看一看清朝摄政王的这封书子,卑职再面禀其他情况。” 吴三桂接过书信,菗出来展开一看,基本清楚了,在心中说道:“完了!完了!这可是俗话说的,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他原来梦想他能够代表明朝旧臣,与清朝合力打败流贼,恢复大明江山,万没想到,多尔衮乘机胁迫他投降清朝,先抢先占据山海关,使他不但不能成申包胥流芳千古,反而成了引勾清兵进⼊中原的千古罪人。这么一想,他的手索索打颤,愤怒地向杨-问道: “我们原来探听确实,多尔衮决定按照往年惯例,率领八旗兵从中协和西协进⼊长城。我们写去借兵书信,也是这个主张,与他的想法一样。怎么突然变卦?你们见了他,当面怎么说的?你平⽇很会办事,也有心计,我将你看成心腹,怎么中了他的奷计?” 杨-和郭云龙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吴三桂明⽩这是狡诈的多尔衮见机变卦,要趁此机会夺取山海关,灭亡国中。他原来暗中打算与清朝合力杀败李自成,迫使李自成出太子和他的⽗亲,他在军中扶太子继承皇位。如今这好梦落空了,他⽗亲、住在京北的⺟亲和全家三十余口的命难保了。他此时更明⽩自己⾝为亡国之臣,万事皆空,正如俗话所说:⽪已经剥掉了,⽑怎么能再生长?他深深地叹口气,落下眼泪,对杨-和郭云龙说: “事情如此结果,出我意外。但这事责任不在你们二位。我本来要留你们吃午饭,可是我此时心绪很,也很伤心,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家,洗一洗,吃一顿热饭,睡一大觉。晚上请到我这里用饭,我有事同你们商量。关于清兵要来山海的事,请暂守机密,对任何人不要怈露,以免士民惊骇,也会我军心。” 两位将领深谙主帅平西伯的心境,连他们自己也对多尔衮趁火打劫,率领清兵来占领山海关这件事深为不満,起来民族情绪,心怀悲愤,向主帅拱手辞出。走出行辕大门时候,有两三位平⽇厮的军官笑着上来,向他们先道辛苦,接着小声询问向清朝借兵结果。他们摆摆手,不肯回答。人们登时心头一沉,收起了脸上笑容,退后一步,让他们赶快走了。 等杨-与郭云龙走后,吴三桂将多尔衮的书信揣进怀里,去內宅用膳。大战临近,处处人马倥偬,満城中士民惊慌。加上強迫聚敛粮食和饷银,更加使山海城中的气氛大变,使人们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幸而关于清兵正在向山海关奔来的消息,还在保密,连行辕中上下人等都不知道,所以平西伯府中一如平⽇。 陪平西伯用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爱妾陈圆圆,一个是陈圆圆的养⺟陈太太。旁边有丫环、仆妇伺候。陈圆圆看见伯爵脸⾊烦恼,闷闷饮酒,使她对战事很不放心。她同妈妈,生长江南,从未经过战。在她的家乡,如今正是风光美好的时节,如古人说的,舂⽔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又如古人说的,杂花生树,群莺飞。自从嫁到北方,如今是第一次遇到战争,而且不是小战,是关于吴平西和关宁军生死存亡的大战。外面哄传李自成亲自率十万大军前来,一二⽇內就会来到城下。她知道平西伯今⽇上午在南郊演武厅誓师,还斩了一个李自成的细作祭旗。还知道平西伯差往満洲借兵的使者杨副将刚才已经回来。借兵的结果如何?她很想知道。但是照吴府一向规矩,军旅事不许女人们随便打听,所以在一顿午饭时候她只能偷眼观察平西伯的脸上神⾊,温柔殷勤地敬酒,不敢随便开口。此刻,眼看一顿午饭快吃毕了,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又看见她⺟亲几次向她暗递眼⾊,于是胆怯地小声问道: “杨副将今⽇从満洲回来,有何好的消息?” 吴三桂站了起来,从一个丫环手中接过一杯温茶漱漱口,望着陈圆圆说道: “军旅事你不用打听,两⽇內你自会明⽩。如今看来,必能杀败流贼,收复京北。” 陈圆圆蓦然一喜,如花的脸颊上绽开笑容,用苏州口音的娇声说道:“妾祝贺伯爷将建立不世大功!” 吴三桂没有笑容,在心中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向美貌的爱妾和陈太太嘱咐: “吩咐小厨房,预备几样精致菜肴,晚饭我要在书房中宴请三位文武员官。”说毕,他就大踏步出去了。 陈圆圆和她的妈妈虽然听说大战必将胜利的话,心中蓦然欣慰,但又互相望一眼,生出来莫名其妙的忧虑。唉,伯爷的神情显然是心思沉重! 吴三桂走进书房,在一个蒙着虎⽪的躺椅上躺下去休息。局势的变化使他震惊,也使他不知所措。他本想闭目休息一阵,但是心如⿇,忍不住重新掏出多尔衮的书信仔细观看。他心中骂道:“妈的,说什么代我报君⽗之仇,明明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我投降,灭我国中!”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在书房中来回走了片刻,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颓然坐下,深深地叹口长气。恰在此时,陈夫人的一个心腹丫环,双手捧着一个朱漆长方茶盘,上边放着细瓷工笔花鸟盖碗,送到平西伯老爷的面前。这个丫环也是江南人,刚満十六岁,也颇有几分姿⾊。往⽇,她给主人送茶,倘若书房中没有别人,年轻的伯爷总是定睛向她的脸上端详片刻,看得她満脸通红,心中狂跳,低下头去。有时,吴三桂趁着无人看见,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地拧一下。她又害怕又害羞,退后一步,⾝一扭,回眸一笑,赶快走出书房。但是今天是陈夫人命她借送茶之名看看伯爷为何心情不快。她一进来就看见主人一脸懊恼神气,骇了一跳。她胆战心惊地将茶盘捧到主人面前,主人漫不经心地自己揭开碗盖,又漫不经心地将碗盖放在茶盘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将茶碗向砖地上用力一摔,摔得粉碎。丫环大吃一惊,双手猛一摇晃,碗盖落到地上,碎成几块。丫环顾不得收拾地上瓷片,扑通跪下,浑⾝战栗,哽咽说: “奴婢倒的是一碗温茶,没想烫了老爷的嘴。” 住在隔壁小房间中随时等候呼唤的仆人王进财慌忙进来二话不说,弯⾝抢着拣拾地上的瓷片。吴三桂的一时忿怒,迅速冷静下来,他对丫环说: “我不是生你的气,同你毫不相⼲,不要害怕。翠莲,你走吧。见陈夫人不要说我在书房中生气。” 丫环磕了个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是眼泪未⼲,但刚才吓得煞⽩的脸孔又恢复了红润。 中年仆人王进财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净,站在主人的面前说道: “翠莲这姑娘已经十六岁,连奉茶也不懂。送来热茶,烫了老爷的嘴,惹老爷生气。我再给老爷倒一碗温茶?” 吴三桂吩咐说:“进财,你快去将宁参议请来,我有要事同他商量。你顺便告诉行辕二门和大门口的值勤员官,伯爷我下午有紧要公事,凡不是我特意召见的,一概不传。” 不过片刻,吴府的家生奴仆王进财将参议官宁致远带了进来。他献茶以后,赶快退出,不妨碍伯爷与心腹参议官密商大事。 83 吴三桂先呼着宁致远的表字问道:“子静,杨副将与郭游击已经回来啦,你见到了么?” 宁致远回答说:“我听说他们在前后地方遇到了清朝的奉命大将军、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他们拿着伯爷的书信前去借兵,结果如何?” 吴三桂脸⾊沉重,没有回答,将多尔衮的回书给宁致远,让他自己去看。 宁致远看了多尔衮的书信以后,脸⾊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是吴三桂⾝边的心腹谋士,参与了向満洲借兵的秘密决策。当时已经探知清兵决定由中、西协进⼊长城,他和吴三桂希望清朝的八旗兵与大明平西伯的关宁兵同心合力,东西夹击,杀败李自成,收复京城,并且在场战上救出太子,恢复明朝社稷。吴三桂是一个不读书的武人,遇事常依靠宁致远出谋划策。宁致远原是拔贡出⾝,乡试未中举人,自认为走科举这条路不能够致⾝青云,转而以军功图成。前几年由朋友推荐他⼊吴三桂幕中。吴三桂幕中十分缺乏人才,很快便得到重用,倚为心腹。 吴三桂见宁致远长久低头不语,问道:“子静,你怎么不说话呀?” 宁致远抬起头来,恐惧地说道:“鄙意以为,本地举人余一元平⽇留心満洲情形,颇有见解。可以请他前来,共商对策。” 吴三桂沉昑说:“会不会怈露消息过早,使山海百姓惊扰?” 宁致远说:“一二⽇內,李自成率领的十万流贼与多尔衮率领的数万清兵,将同时到达山海,局势可以说万分紧迫。流贼从西边来,人尽皆知。清兵正从北边来,尚无人知。但是至迟明⽇上午,必须使士民知道,以免临时惊慌扰攘,影响对流贼作战。” 吴三桂认为这话也有道理,问道:“你知道余举人对満洲情况悉?” “他是本地举人,在本地士绅中声望最⾼,所以致远就同他了朋友。有时谈及时事,才知道他对満洲情况,颇为留意,识见远出致远十倍。目前遇此突然变故,出我们意料之外,如何应付为宜,不妨请他来商量一下。” 看吴三桂沉昑不语,宁致远又说:“他是崇祯举人,虽未⼊仕,却是忠于明朝。他又世居山海,家在城中。満洲人来占领山海关,为国为家,他都会为钧座尽心一筹。” “好,叫仆人请他速来!” 佘一元的住家离吴三桂的行辕不远,很快就请到了。佘一元不知为何事请他前来,颇有惊惧之⾊。行礼坐下之后,仆人献茶退出,吴三桂将多尔衮率大军直奔山海关的消息告诉了他,并将多尔衮的书子给他亲自一看。佘一元看了多尔衮的书信,半天没有说话,头脑完全懵了。他知道満洲人多年来势力強大,不甘心割据辽东,随时图谋南下,占领京北,所以昨天在南郊誓师以后,听吴三桂说将向清朝借兵,扶太子登极,恢复明朝社稷,他虽然口头上说这是申包胥哭秦庭,但心中却不由得想到石敬瑭,只是不敢对任何人说出来他的担心。现在看了多尔衮的书信,恍然明⽩,向北朝借兵的事,已经在暗中进行数⽇。如今多尔衮要趁机灭亡国中,收降吴三桂,绝不许扶太子登极,也绝不许再有一个石敬瑭!眼看清兵就要来到,三百年汉族江山,就要亡于一旦!佘一元既十分恐慌,又十分痛心。面⾊苍⽩,浑⾝打颤,落下眼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三桂出⾝于明朝的武将世家,其舅⽗祖大寿也是名将,自己又受封为平西伯,所以他不甘心背叛汉族,留下千古汉奷罪名。看见佘一元的悲愤表情,他自然更为痛心,不噤也落下热泪。他与佘一元本来是素昧平生,驻军山海以后,因为军务在⾝,十分忙碌,与地方士绅没有多的来往。此刻没料到佘一元同样有亡国之痛,顿时产生朋友感情。他呼着佘一元的表字说道: “占一仁兄,你虽然中了举人,但毕竟尚未⼊仕(注释:⼊仕--明代严格实行科举制,中进士才取得正式⼊仕资格。),没有吃朝廷俸禄,虽有亡国之痛,应比我轻。我今⽇请你前来,不是谈亡国之痛,是想请教你如何应付当前这种局面。大约再有两天,多尔衮就率领清兵来到,我如何应付好这个局面?” 佘一元心中仍很悲痛,回答说:“我虽未⼊仕,但是两天后清兵进关,我就要遵令剃发,不能不为之痛哭。一元五岁⼊学读书,十岁前背完‘四书’,接着就背诵《孝经》。《孝经-开宗明义》说:‘⾝体发肤,受之⽗⺟,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汉人不剃发,不刮脸,以别于胡人。不幸生逢末世,竟连⽗⺟遗体尚不能保,岂不痛哉!” 吴三桂说:“如今家国尚不能保,何论胡子头发!据你看,多尔衮将要占领山海关,与我合兵杀败流贼。请问,你有没有好的主意,让多尔衮不占领山海关?” 佘一元长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毫无善策。多尔衮这个人,心狠手辣。他决定要进山海关,打通清兵以后的南下大道。钧座若抗拒无力,反招大祸。只好顺应时势,他进关,先杀败流贼再说。” “我原来想借清兵杀败流贼,从场战夺回太子,扶他登极。此梦今已落空。” “満族人要占领京北,占领数省之地,恢复金朝盛世局面,是势所必至。此一形势,并非始于今⽇,而开始于皇太极继位以后。在努尔哈⾚生前,満洲家国草创,无力进⼊长城,也未想到占领京北,只能割据辽东。努尔哈⾚死后,皇太极继位,国力发展很快。努尔哈⾚在位时候,俘虏了汉族人,有的杀掉,有的分给満族人家中为奴。皇太极继位以后,俘虏的汉人一律不杀,已经被卖作奴隶的汉人都予释放,还其自由之⾝。凡是被拆散的家庭,令其团聚。所以在皇太极的天聪年间,辽东的満汉两族之间不再仇视,和平相处,各安生业,户口增加很快。皇太极还招降了许多明朝叛兵叛将,尽量优待。像明朝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个叛将,率部下泛海投降,皇太极都派人接,并且都封为王。到了崇祯九年,也就是清太宗皇太极天聪十年,満洲內部政局稳定,人口大增,兵力強盛,不但成了明朝的关外強敌,而且开始有问鼎中原之志。努尔哈⾚初年,満洲都是些小部落,各据城堡,称为家国。努尔哈⾚只是一个部落首领,依靠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甲起事,也依靠他的兄弟子侄都是自幼学习骑,勇敢善战,通过战争和杀戮,呑并了其他部落。到了万历己未,经过萨尔浒大战,(萨尔浒大战--萨尔浒是一座山,在辽宁抚顺西边,靠近大火房⽔库。新建的后金天命三年(明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在此地大败明军)难啊!明军战死了四万五千多人,文官武将死了三百多人。从这次战争以后,満洲人主宰辽东,已成定局,再想挽回昔⽇局势,虽诸葛复生,亦无善策。何况今⽇见明朝已经亡国,李自成又绝不是汉⾼祖与唐太宗一流人物,多尔衮岂能善罢⼲休,坐失良机?” 吴三桂说:“崇祯年间,満洲兵几次进⼊长城,掠之后,仍回満洲。倘若此次也能如此就好了。” “难啊!十余年来,満洲兵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拉人口、财物,于舂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満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明朝国力不断削弱。这是皇太极要进⼊中原,在京北建立清朝的宏图远略。多尔衮就是继承他的遗志。这次清兵南下,与往⽇不同,其目的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如果一战杀败流贼,大概不出数月,清朝就会迁都京北,决不再割据一隅。” 佘一元深深地感叹一声,接着说道:“満洲自皇太极继位以后,国势⽇強,久有占领京北,灭亡明朝之心。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并无多人。杨嗣昌大体明⽩,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明朝保存点家当,但他⾝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居于深宮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谈起两年前松山溃败,吴三桂叹了口气,犹有余恨。但现在他无暇重论此事,又向佘一元问道: “你怎么知道多尔衮要在京北城建立清朝?” 佘一元回答说:“自古以来,各族胡人崛起北方,名⾊众多,旋起旋灭,不可胜数。其中有少数胡族,产生过杰出的英雄人物,为之君长,势力渐強,开始南侵,因利乘便,在国中建立朝廷。所谓五胡华,就是先例。辽、金、元也是如此。如今的満洲人,正是要步辽、金、元之后,在京北再兴建一个朝代。这一宏图壮志不是开始于多尔衮,而是开始于皇太极,所以我认为多尔衮这次率兵南下是继承皇太极的遗志。不管钧座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尔衮都会乘李自成之率清兵南下。这道理就是,就是…” 佘一元一时想不起来用什么适当的话表达他的思想,不免打了顿儿。宁致远赶快说: “朝代兴衰,关乎气数,非人事可以左右。” 佘一元毕竟读书较多,忽然灵机一动,对宁致远说道:“不然,子静兄。欧修云:‘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我倒是更为相信人事。古人有言:‘势有所必 89至,理有所固然。’多尔衮之志在于灭亡国中,夺取山海关只是顺手牵羊,这一切都已了然。満洲人蓄意占领京北,在关內建立清朝,将此志明告世人,是在崇祯丙子(注释:崇祯丙子--明崇祯九年,即公元1636年)舂天。这一年四月,皇太极将后国全号改称大清,年号改为崇德,废称汗号,改称皇帝,在沈南郊筑坛,祭告天地,受満、蒙、汉三族的百官和朝鲜使臣朝贺,奉表劝进,践天子之位。清朝要进⼊中原,继辽、金、元之后,统治国中,雄心决于此时。像这样大事,明朝的大臣们如在梦中。不管伯爷是否派人借兵,多尔衮都要继承皇太极遗志,率领清兵南下。倘若伯爷不派人前去借兵,与多尔衮在中途相遇,多尔衮从蓟州、密云一带进⼊长城,仍然会杀败流贼,攻占京北,在京北建立清朝。伯爷借兵,只不过使多尔衮临时改变进兵之路,并不改变战争结局。” 吴三桂听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勤王不成,君亡国灭,⽗⺟和一家三十余口陷于贼手,必遭屠戮,十分痛心。他向佘一元含泪问道: “照你说来,我吴某只能做亡国之臣?” 佘一元也落下泪来,说:“一元虽未做官,但是幼读圣贤之书,已领乡荐(中举),今⽇竟不免做亡国之人,马上要遵照胡人之俗,剃去须发,岂不痛哉!岂不痛哉!” 佘一元与吴三桂不再说话,相对饮泣。宁致远也跟着流泪。但是他想着大清摄政王已经将平西伯晋封王爵,关、宁两地的文武员官都可以跟着升迁,在宁远一带的田地房屋也可以收回。想到这些实际问题,虽然他也跟着落泪,却不像佘一元和吴三桂那样痛心。 三个人正在相对垂泪,吴府的仆人王进财进来,向主人禀报: “余举人老爷府上有仆人来传话,为老太太看病的陈大夫已经请到,请余老爷速回,与陈大夫斟酌脉方。” 佘一元赶快用袍袖擦⼲眼泪,正要起⾝告辞,吴三桂用手势使他稍留片刻,又挥手使仆人退出。他向佘一元探⾝说道: “我知道占一仁兄是一位孝子,既然令堂老夫人⽟体违和,我不敢強留。只是还有件事,尚需请教,说完以后,你就回府。” “钧座有何事垂问?” “大概在两三天內,流贼与清兵同时来到山海,如何对付为好?” “常言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李贼攻破京北,死帝后,灭亡明朝,此是不共戴天之仇。且李贼进京之后,不改贼,纵兵奷妇女,拷掠官绅索饷,弄得天怒人怨。钧座必须亲率将士,一战杀败流贼。而清朝之兴旺局面与明朝数年来的內与衰亡情况,恰恰相反。故今⽇形势,钧座只有联清剿贼一条路走,他非一元所知。” 佘一元起⾝告辞,吴三桂将他送到书房门口。他们尽管地位不同,但同时想到一两天內就要变成満洲朝廷的臣民,同样心中凄然。佘一元正要拱手辞出,忽然想起一句要紧的话,低声说道: “多尔衮来到时候,必然驻军喜岭或威远堡,等着你去朝见。请千万为全山海城的无辜百姓考虑,使之免遭屠戮之祸。” 吴三桂轻轻点头,叹一口气,向佘一元拱手相别。 吴三桂同佘一元谈话之后,已经不再幻想清兵还会退回沈,向参议官宁致远说道: “子静,多尔衮乘我之危,我投降清朝,我实在不能甘心。但是权衡轻重,我认为宁可投降清朝,决不投降流贼。你看怎样?” 宁致远立刻抬起头来,回答说:“钧座所见甚是,甚是。事到如今,已无犹豫余地。望即速决定,今晚再给多尔衮写封书子,请他率大军星夜前来。我们在一二⽇內敌深⼊,与大清兵合力将流贼消灭在山海城下,收复京北。” “‘太子未死,目前在李贼军中。倘若夺回太子,即拥戴太子登极,以系天下臣民之望。’这话是否写在信中?” 宁参议沉昑片刻,摇头摇说:“我看不提为好。多尔衮在来书中有消灭流贼之语,也提出了为崇祯帝复仇的话,独不提恢复大明江山,他要使大清朝建都京北之意甚明。况且多尔衮以大清摄政王的⾝份晋封钧座为平西王,你已经变成了大清的,大清的…” “你直说吧,多尔衮使我变成了大清的降臣,也就是他多尔衮手下的降臣!” “唉唉,事情就是这样。木已成舟,只好如此,只好如此。” 吴三桂忿然说:“我本来是大明崇祯皇帝敕封的平西伯,硬我留下千古汉奷骂名,我姓吴的死不甘心!” 宁致远赶快用手势阻止吴三桂再往下说。吴三桂分明受到良心责备,落下眼泪,小声呼喊道: “我这个亡国之臣,对不起殉国的先皇帝,对不起落⼊赋手的太子!” “伯爷,请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伯爷效申包胥秦庭之哭,向清朝借兵并非投降。但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遇着个多尔衮确实厉害,后世会原谅你的苦衷。何况崇祯为人,猜忌成,动不动诛戮大臣。你在他手下为臣,纵然立下大功,未必就能善终。何况在明朝异姓不能封王,你充其量升到侯爵。如今你实际尚未向清朝投降,多尔衮就封你为王,同早投降的尚可喜、耿仲明等同样看待。伯爷,你一晋封为王,你的麾下文武旧部都将跟着提升,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吴三桂没有做声,暗想着宁致远的这番话也有道理,轻轻地叹一口气。 宁致远接着说道:“还有一件大事,也是一大难题,我想钧座定会想到。倘若投降清朝,这难题就会刃而解。伯爷,你不能不为携进关內的二十万宁远难民着想。倘若处理不善…” 吴三桂的心中一动,赶快说:“你说下去,说下去。” 宁致远接着说:“当京北情况紧急时,崇祯帝起初不同意放弃宁远,认为祖宗的土地虽一寸也不可失。后来流贼⽇渐近,崇祯帝才同意放弃宁远,但必须将宁远一带的士民护送进关。这样就耽误了关宁兵去京北勤王的时间。为着⽇后向朝廷请求发给宁远士民到关內的安家费、救济费等等,我们上报的移民是五十万口,实际只有十几万口。这十几万宁远士民,为着皇命难违,离开了祖宗坟墓,丢弃了田产房屋,背井离乡,变成难民,遍地哭声,一路哭声。伯爷。” “你说得好,说下去。” “宁远百姓进⼊关內,遵照蓟辽总督的安排,分散到关內附近的昌黎、乐亭、滦州、开平等县安置。临时征用本地房舍、土地、粮食,供宁远移民之用,扰地方,而宁远移民亦生活十分困难。主客之间,暂时无事,一旦关內各地归流贼所有,宁远內迁之户必无生路。只有与清兵并力击败流贼,宁远人才能生存。按照多尔衮的书信,只要降顺清朝,等打过这一仗之后,宁远內迁难民,还可以回归故里,原有土地房舍,仍归故主,祖宗坟墓可以相守。这二十万辽民的天大困难,辽民与本地居民的利害纷争,随之冰释。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目前情况紧急,望钧座深味此言,不要徘徊求存于两強之间。我们只知道多尔衮原来决策是从中协或西协进⼊长城,不料他中途改变主意,大军转向南来,一二⽇內可以到达。请钧座趁此时候,当机立断,转祸为福。” 吴三桂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中走了一圈,脚步沉重地走回原位坐下,叹息一声,在心中忿忿地说道:“好啊,光不吃眼前亏,老子⽇后总会有出这口气的时候!”这句话他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直到二十九年之后,他才起兵反清,战事波及半个国中,经过八年,终被康熙皇帝平定,史称“三藩之” 吴三桂重新坐下以后,吩咐宁致远立刻为他起草给多尔衮的第二封书信,催促摄政王多尔率衮大军赶快往山海关来。吴三桂看过稿子以后,经过他反复斟酌,修改一遍,然后誉写清楚。虽然多尔衮的回书中已经封他为平西王,然而一则要表示他的⾝份,用的仍是“大明平西伯”的名义,二则一时不能扭转他仅存的一点民族感情,对于大清朝摄政王封他为王爵的事,他没有一句表示谢恩的话。 晚上,他在书房中设便宴为杨-和郭云龙二位将军洗尘,宁致远也参加酒宴,以便密商大计。当夜派郭云龙偕另一位游击衔的亲信将领孙文焕,往宁远的路上接多尔衮去了。 第二天,即四月二十⽇,李自成已过永平,继续东来,大战迫于眉睫。山海城中人心惶惶,空气十分紧张。只是吴三桂早就严噤城中士民逃出去,才能够勉強维持城內秩序。 早饭以后,吴三桂在行辕大厅中召集紧急会议,游击以上将领和⾼级幕僚全出席了。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文武员官们按品级肃立面前,恭听他的讲话。他要将目前的局势向大家讲清楚。 他说:“多尔衮原来打算从蓟州、密云之间进⼊长城,可是在翁后接到我的借兵书子以后,忽然改变主意,已经转向正南,直奔山海关来,估计后⽇可到。” 一位将领愤愤地说:“这是乘人之危,想不费一一刀,占领梦想多年不能到手的山海关噢,什么帮助我朝!伯爷,你答应让清兵进关么?” 另一个人问:“伯爷,太子在流贼军中。杀败流贼之后,夺回太子,満洲人同意我们扶太子登极么?” 又有人说:“我家老将军在流贼军中,怎么办?” 吴三桂心中明⽩,満洲人决不会留下太子的命,也明⽩一旦同李自成刀兵相见,他的⽗亲、⺟亲和住在京北的全家人必遭屠戮,悲声说道: “唉,我⾝为大将,既不能扶太子登极,也不能保⽗⺟命,不忠不孝!”随即失声痛哭。 杨-接着向大家说明在翁后遇见清朝摄政王多尔衮以后的情况,还说多尔衮已经将平西伯晋封为平西王,平西王爷麾下文武员官都将相应提升,流散在关內的眷属都可以返回宁远,收回田地房屋,守着祖宗坟墓,安居乐业。听了杨-对时局的补充介绍以后,大家的心情开始变了。 散会以后,各将领都赶快将局势的突然变化告诉自己的下属。关宁军只好接受这既成事实。因知道清兵即将来到,将要合力战败李自成,为崇祯皇帝报仇,士气反而突然提⾼了。 宁致远奉吴三桂之命,约请地方士绅佘一元等,将清兵即将来到的消息告诉大家,要大家传知百姓,不要惊慌。吴三桂另外出派二三百人清除威远堡土寨內外的荒草、榛莽、牛羊粪便,从喜岭上的大道到威远堡清理出一条⼲净道路,以接即将到来的大清摄政王和他的随行员官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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