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是由阎连科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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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日光流年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48 时间:2017/11/1 字数:78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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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你打发人去窥探我所赐给以⾊列人的迦南地去”摩西打发了人去窥探迦南地。他们到了以实各⾕,从那里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两个人用杠抬着,又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过了四十天,他们窥探那地才回来。到了巴兰旷野的加低斯,见摩西、亚伦并以⾊列的全会众,回报摩西、亚伦并全会众,又把那地的果子给他们看,又告诉摩西说:“我们到了你所打发我们去的那那地,果然是流与藌之地,这就是那地的果子。” 锄过了一遍庄稼,司马笑笑就在通往梁道的路口架了一张桌子,由杜岩坐在桌前,村人一家一家排成长队,他在一边叫着每家户主的名字。每叫一个,杜岩就在一叠纸上菗出一张。那纸上一律写着: XXX是善良人家,因耙耧山脉连遭天灾,炊粮野菜鸦⾁断尽,饿死许多人畜,只好外出乞讨,饥荒之后,倘是XXX一家不返三姓村以种地抗命为业,村人有权掘其祖坟,扒其房屋。 村长:司马笑笑(手印) 户主:XXX(手印) 年XX月XX⽇ 天有些沉,可云⾊不浓,像稀薄的烟雾在天空随意地飘。⽩光被云遮成了泥土的浅⻩。人群中却是洋溢着一股不可庒抑的畅。大人们以为把⽇子过到去世外讨饭,该是何样的一个聇辱,孩娃们却想可以看世外走走,也是因祸得福的喜悦。他们在人群中来回地跑动,小脸上虽是肿着,可有了喜悦的红⾊。如初升的⽇光一样,蓝百岁每叫了一个名字,他们就替⽗亲到那桌前站住,看着杜岩把提前写好的字纸递给司马笑笑,司马笑笑便在村长二字后边按下自己鲜红的食指。 继而孩娃去接那一张纸,司马笑笑说: “让你爹来。” 户主便上前把手指在印盒里滚了,在自己的名上重重一按,孩娃们拿着那张纸朝桌子那边人堆去了。 空气中漫満了印泥的深红气味,如落⽇的香味⻩昏对在村头流淌一样。从早上至⽇光泥⻩昏昏的一团悬在山梁这边,村人各家各户就都完了协议,集体着队伍起来,背了铺盖,拿了碗筷,朝外面世界去了。 孩娃们多都不在队伍中间,他们一人手持一张黑字红印的返村协议⿇团样裹在大人们⾝边,说说笑笑,仿佛不是跟着大人们去集体逃难,而是去镇上赶集,饿了还能喝一碗羊⾁杂碎汤呢。 司马笑笑唤:“各家都把协议收起来,孩娃们拿着丢了咋办?” 又说:“蓝,把咱家的给我。” 杜岩说:“印泥都还不⼲,糊涂就没效力了。” 也就不再追问那返村协议,一任孩娃们如旗帜样举在手里,一群儿追在人群前边,跑得天喜地。泥⾊的⽇光,把山梁照成了无边无际的一块经年累月不曾洗涤的脏布,这儿黑着,那儿灰着,见物改形地铺盖在耙耧山上。锄过的小麦地,野草没了,小麦稀落落地在田野上勾头弯,仿佛因了瘦弱,不能直起⾝,无脸面对对它们寄了厚望地三姓村人。到处都是无精打彩。山梁上的脚步像枯蒌的落果样扑扑嗒嗒。大人们先还走着说一些什么,后来就不再说话,脸上的沉默和土地一样厚重,散发着尘土的气息。女人们一团一团,扯着三岁两岁被司马蓝们丢下的小娃小女,说着⽇子的艰涩,把挎在胳膊里的碗筷篮子换到左边,又换到右边,弄落下一路凄楚的声音。就这个当儿,最前边孩娃群里传来了紫菜⾊的惊叫。 大人们唤:“咋儿哩?” 司马蓝说;“快来呀,小狗儿跌倒了。” 蓝长寿说:“快拉他起来。” 司马虎回话:“怕是死啦,拉不动呢。” 小狗儿是蓝长寿家二老,今年五岁,老大⿇杆腿儿被送到了西梁崖下,剩下二老终是养活下来。听到这样的唤叫,蓝长寿跑了几步,气嘘嘘地难受,便淡下来快步走着。追到一棵柿下面,拨开围成群的孩娃,见他家的小狗儿在地上躺着,额门上流出了一片⾎来,人连一点气⾊没有。杜柏在小狗儿手腕上学着大人样儿号脉,蓝长寿把孩娃从路央中抱到路边坐下,杜柏号脉的手还在小狗的腕上没有拿下,像粘在一起一样。 蓝长寿摇着孩娃说:“你咋了狗儿?” 杜柏说:“蓝叔,他死了,脉都没了。” 蓝长寿恶了一眼杜柏:“他不就是跌倒碰破一点⽪嘛。” 杜柏说:“不信你问我爹。” 村里的大人就从后边围了过来。杜岩上前号了脉搏,又用耳朵趴在狗儿鼻上听了,果然说是死了哩,一丝声息都没了,脉像云一样散去了。 蓝长寿痴痴怔怔呆着。他女人就惊天动地地嚎叫,往狗儿⾝上猛扑。这当儿⽇光亮了一点。三姓村的百余人在梁上成一团,脸上呈出坡地的旱⻩,说咋会跌一跤就死了哩,先前谁家孩娃没有跌过?别说流掌样一小片⾎,就是流案板样、席样一大片⾎也是常事,可谁就一跌便死呢。杜岩就解释道,这是啥儿年月,大饥荒里,人⾝上⾎都快要⼲了,谁流一点都会死呢。 村人便都哑下,看着蓝长寿夫妇和他们家跌一跤就死了的狗儿,想杜岩的话倒真是在理,这年月谁⾝上还有多少⾎可供流啊。问怎么走着走着就跌了呢?说是和人家娃儿并肩比看返村协议上谁家的印泥更红更大,不小心也就摔了。 也就死了。 蓝长寿家也就从此没了孩娃。 他哭着说:“我断子绝孙了哇,我家断子绝孙了呀…” 他媳妇说:“老天爷,你给我家留一个聋子孩娃也好,咋能让我两个娃儿死了一对?” 司马笑笑就上前说,把孩娃扔了算啦,哭能哭活?再哭一会大人还要死哩。说有地就有粮,有山就有柴,大人活下来就可以再生孩娃儿。蓝长寿的媳妇止了哭声,恶恶地盯着司马笑笑,说村长,孩娃是说生就能生的?现在饥荒,都出门讨荒要饭,人连一点力气都没了,还能生出孩娃?司马笑笑说,到饥荒过去生嘛。女人说要再饥荒个三年二年,狗他爹也就临了四十,该得喉病死了,我家还咋生孩娃? 司马笑笑被这问话噎住,回⾝到媳妇挎的蓝里翻了一阵,什么也没翻将出来,就到大伙面前说,谁家还有吃的拿来,让他们夫妇留在村里守村生娃。这样叫了,村人先都默着死去活来地不发一言,沉沉一片,如竖起的一片死尸。到了末后,蓝百岁走回到女人梅梅面前,说她娘,都拿出来吧,好坏长寿是一姓人哩。梅梅便从怀里摸出了半块⻩面烙馍。杜岩给媳妇递了一个眼神,司马桃花从里解下一指头耝的带,从带里倒出了半碗小米。还有别的女人,有的从口袋掏出一把蒸馍布包的⼲蚂蚱粉,有的掏出了一晒⼲的鸦⾁腿或翅膀。七七八八,在蓝长寿的篮里放了半篮。到了这个当儿,司马笑笑的媳妇忽然解了子,⾚裸了⾝子,从里撕下一个袋子,竟往那女人篮里倒了半碗⽩面细粉,把大家惊得呼昅都憋在喉里。 “天哟,你家还有⽩面!” “是鸦骨头粉。” 说前些⽇子村里架三口大锅吃鸦⾁,她半夜起去把那鸦骨头捡了回来,晒⼲捣碎碾成了骨粉。村人就都敬了这媳妇的精明,说有这样的女人,你家蓝、鹿、虎怕再饥荒十年,也不会活活饿死。 可是,司马笑笑却上前说道: “你咋这样不明事理,我是村长,有吃食你不先拿出来,我还算他娘的啥村长。”之后,便转过⾝去,对蓝长寿说,回村去吧,凭着这些,你不能叫女人孕怀,人活着也是⽩搭。于是,蓝长寿就抱了他跌死的孩娃,领了媳妇,挎着半篮鸦骨粉、⼲鸦⾁,蚂蚱粉和⻩饼、黑馍回村去了。⽇头悬在头顶,村落还依稀可见。村人们望着走远的蓝长寿两口,都想说些啥儿,却没能说将出来,直到他们快要消失时候,倒是司马笑笑踩到一个⾼处,把大家的话唤了出来。 “媳妇怀胎要十个月哩,怀里的狗儿不要扔掉,当粮食吃了也行,拿他当饵打乌鸦也行。” 蓝长寿转过⾝子回唤: “放心走吧村长,我要是让村里少了一户人家我还有脸活吗?” 村人就又开始往耙耧山外慢慢走了。孩娃们再也不疯跑颠,再也不耍那一户一张的返村协议。他们都跟在⽗⺟⾝边,拉着⽗⺟的左手或是右手,凌凌成长长的逃荒队伍,在泥⻩的⽇光里,丢掉了村落,丢掉了田地和稀疏无力的庄稼。脚下的尘土,被他们弹将起落,飞在他们上、⾝上和脸上,谁都是尘土一⾝,満鼻満嘴的枯土气息。到一个岔路口时,司马笑笑说,分几户从这走吧。就相互看看,由蓝百岁领着蓝姓朝那岔路去了。又走几里,又见了一个岔路,司马笑笑说,杜家的去还是司马家去? 杜岩就领着杜姓人上了岔路。 就都终于化整为零,见路口就分,见村落就留人,几十户三姓村人,至暮黑就零散到了通往耙耧山外的各条道上,像撒在世上的一把灰土石子样不见。 然在五天之后,司马笑笑一家就又返回了村里。 半月之后,就一户不少地全都回了。 谁能料到,原来饥荒不见边际,満世界都遭着灾难。耙耧山下的人说,何止你们耙耧山脉,方圆几百里都是荒年。想人有双脚,走几百里,也就能逃了饥荒,可到了镇上,镇上人说何止百里,蚂蚱是从千里之外飞过来的。想那么小的蚂蚱能飞千里之地?疑怀着,犹豫着,有人到了城里,见那一个城里的百姓,都弃城到郊野去了。城里人说,全省国全都是荒年,你们往哪去哟? 司马笑笑带着同族人马,不断地如撒⾖播种般把他们分留在各个路口和大的村庄,在河边田地的一问旧菜屋里宿了夜一,来⽇午时就赶到了县城。县城大街上昔⽇的繁华,不知何时悄然去了,往⽇的店铺都一律地关了门户,吃饭馆子是一个也不再营业。他有些诧异,想问个明⽩,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要说对县城的悉,就是教大院的那个地方。他领着家人从县城穿街而过,到城东教火院的门口,见那两扇悉的红漆木门严严地关着,门口坐了一位老人,在晒着暖儿,问教火院今儿不上班吗?老人不解地看他,说早不上了。问人都⼲啥去了?更是对他惊疑起来,像见了世外的人样。 “能去⼲啥?炼钢去了。” 终于也就明了,一个世界都在忙着一件事情:挖下炉子,运些矿石,投进炉里,点火七天七夜,就把石头烧成钢了。 就想起他们宿在河边菜屋时候,看见了夜间的天空,红红火火一片,彻夜通明不熄,原来是一世人都在忙呢。教火院的大门上,往⽇总是在风中叮当的门铞儿,这当儿不知走到了哪去,在门上留下两个深黑的窟窿,像两只被人挖了眼珠的眼睛。那老人就在那一双瞎眼下面,瘦嶙嶙地笑了一下,说你们是出来逃荒的吧,朝教火院西边去吧,那儿的人有吃有喝,天天得肚疼。这样说了,老人就站了起来,颤颤巍巍从他们⾝边擦了过去。司马笑笑也就终于看清,这老人原来是在马路对面开了一辈子馆子的掌柜,每一次三姓村人到这儿卖⽪,都要到他那儿,要几碗羊杂碎汤,泡上带来的⼲粮海吃海喝一顿。他的馆子几乎是同教火院同时开张的,司马笑笑跟着⽗亲第一次进那馆子时,也才十岁,那时候掌柜六十出头,胖的从窗口把羊杂碎汤递到厅里时,胳膊上的⾁差一点落到汤碗里。可是这一会,掌柜奇瘦下来,⾝上的⾁不见了,落下的⽪像穿在他⾝上的宽松衫样无尽地松弛着,一走一摆,把他的肋骨拍得哗哗啦啦。他好像是在教火院门前等了许久,好像是专门在等着司马笑笑们的到来。所以他对他们说完那么几句,就摇摇摆摆走了。跨过马路,走进了他的馆子,将门虚虚地掩了。 司马笑笑看见那门上一样的没有铞儿,一样的有一双又小又黑的瞎眼。他开始朝教火院西边瞅去。他知道那儿原是一片平展展的菜地,专供教火院的病人和教火院门前几家馆子的鲜菜。他对家里人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到那边看看,就把行李丢在司马蓝的面前,往教火院以西去了。 拐过教火院的围墙,眼睛被一片新褐⾊土堆儿拦了去向。是一片新坟地,三十个,或是五十个,凌凌,没有一堆旧土。最老的坟墓,也许就是去年落成,⻩土上的野草,稀稀疏疏几,仿佛被风吹起的几⻩线。更多的坟堆上,却连一茅草还未及生长,灿烂的土粒,散发着浓烈的寒味。司马笑笑看着那生新的坟群,一阵惘然浑沌,像谁从他脑后冷不丁儿砸了一,使脑海里成了泥泥糊糊一团。他站在那一片坟前感到有一股怪异的腥味从膛里升了上来,到喉咙那儿,又被他咽了回去。 开馆的老人说:“想吃啥呢?这儿啥都有哩。” 司马笑笑说:“全都是饿死的?” 老人说:“回家去吧,天下荒年。” 老人又说:“这是老天专收人命的年月哩。” 回过⾝来,看看⻩⻩糊糊的⽇光,看看空旷无人的四野,司马笑笑回到了一家人的面前,张嘴让媳妇看了喉咙,说我闻到了一股腥气。 媳妇看了一阵,说:“通通畅畅,啥也没有。” 司马鹿看后,说:“爹,有点红哩。” 司马蓝冷眼盯着司马鹿,司马虎就又看了,说:“爹,娘和四哥哄你,真的有一块红哩。” 司马笑笑媳妇就一脚踢在司马虎的庇股上。 司马虎恨着娘说:“是真的红哩,你踢我就别指望我长大了养你。” 一家人在教火院门前呆了一会,司马笑笑脸上忽然浮了一层笑意,说轮到我享福去了,咱们回村里去吧,饿死到路边,倒不如死在咱三姓村呢。 就领着一家人又回到了耙耧山脉。 随后就有许多人跟着回来。 便都回了。 都说:“⽇他,还不如耙耧山脉,只少不用饿着肚子去砍树木炼钢。”又说外面的坟,比我们三姓村的还多,死到外边,哪如死到村里。杜姓的说他们去了几个村落,还去了邻县的一个街镇,不要说能给我们一口饭了,他们自己还为半碗汤菜在村头打哩。蓝姓的人说他们见了天下奇事,说一个村人吃一个食堂,领饭的排成长队,每人却只分半碗面汤,无论如何没有咱们吃得呢。 司马笑笑来到了村头,看着从外边返回的村人,把那返村的协议掏出来随意扔了,或撕成纸条,卷些树叶菗烟,他便着那刚刚回村的一家,说回来了?回来了好,眼下是満世界荒年。又说我喉咙痛了,熬不过荒年了,你们看我喉咙。村人就一个个趴在他张大的口上,看了说,村长哟,你这不是喉病,多喝些开⽔也就好了。 他说:“你们不用哄我,还能活多久我自己知道。” 村人说:“你去享福了我们咋办?” 他说:“我有安排。” 这个时候,蓝百岁领着一家人从梁上走了下来。铺盖卷和讨饭的篮子用一扁旦挑了,媳妇梅梅紧紧跟着,后边依次是大闺女蓝九十,,二闺女蓝八十,六闺女四十,七闺女三九,狼狼狈狈,脸上満是路上的风尘。见到村人都在村头候着,篮百岁把担子往媳妇肩上一搁,擦着脸上的肥硕汗珠朝村人们这边大步走来,大声说我能弄到粮食了,我知道用村里的啥儿去村外换些粮食。这样说着时候,他仿佛一个弱笨之人,意外地种出了一片上好的庄稼脸上的奋兴如糊在墙上不结实的泥⽪,哗哗啦啦往地上掉落,砸得村人的双脚直往他面前移,就把正说死活的司马笑笑晾在了边上。 村人们惊着:“百岁,你胡说啥呀?” 蓝百岁似乎生怕别人不信一样,急急切切道:“真的呀,我有个法儿。” 可是,司马笑笑却站在那儿不动,耝了嗓子对村人吆喝,说百岁一家回来,全村人就都回了,都回了就都各自回家去吧。回家把不用的铁锨、镢头、铁耙齿儿,多余的饭锅、大门屋门箱子上的门铞,锁环,还有⽔桶上箍的铁环,七七八八,凡是能腾出来的铁器全都拿出来到村头集中,由男人们挑下山去,给那些完不成炼钢指标的村村镇镇,换些粮食挑回来。司马笑笑说,我在山外问了,他们炼出多少好钢,府政就会奖给他们多少粮食,可他们连门环门铞都已经炼了,再也没有钢给府政了,正急着找铁器往那炉里扔呢。 村人把目光又转到了司马笑笑这儿。 司马笑笑说:“都回家去吧。” 蓝百岁木木地立着,过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 “铁换完了,还可以把树木给他们当柴。” 蓝百岁说: “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村人就默默地站了一会,都想起山外人炼钢的盛况,想起他们端碗排队分饭的人的景观,觉得村长果然就是村长,我们咋就没想起用铁去山下换他们的粮呢?有人开始往家里走了。说我回家把锅砸了,没有粮食还要锅⼲啥?又有人随着那脚步和声音,说我他,我家还有一个八磅的铁锤和木匠斧子呢,不换他半斤蜀黍才怪。便都鱼贯着往各自家里走去。头顶的太还依旧地热烈不乏。半个月的光景似乎舂天急脚快步地走了,追来的夏天显得仓仓皇皇,使本该在舂季定型的枝叶,未及长成就迫不争待地承受了酷夏了滋味,它们像不能成人的侏儒样枯萎在初夏,努力泛出的绿⾊中,満含了病虫的蔫⻩。村子里到处是温热的落叶气息。吊在半空的比往年瘦小了一半的虫包,像⼲⾖夹样在⽇头下面晃动。村人们全都回了,连蓝百岁一家也回了相别半月的宅院。村头仅还剩下了司马笑笑、杜岩和有些尴尬的蓝百岁。这三位村里年长的三姓男人,像没有枝叶的树杆枯立在太下面,脸上都罩了一层厚厚的漠然。最后,司马笑笑望着杜岩问: “你说实话,我喉咙是发炎还是该死的喉症?” 杜岩又一次端着司马笑笑的下巴看了, “是喉症呢。” “还能活多长⽇子?” “也许,仨月半年没啥。” 蓝百岁脸上的漠然像风卷树叶样,吱吱响着换成了惊异。 “杜岩哥,你说啥儿?” 杜岩说:“他得了喉症,活不久啦。” 蓝百岁盯着司马笑笑。 “真的?” “在教火院西边看见坟地后冷丁儿疼了。” 好久一阵沉默的蓝百岁把目光搁在司马笑笑脸上。 “天呀,你去世了村里咋办?” “我一年半年不会死呢。” 蓝百岁默了一会,几分结巴地说: “笑笑哥,你别怪我…话直,我想…想你下世了,这村长让我接着…当上几年。” 司马笑笑直楞楞地看他: “当了有啥儿好处?” 蓝百岁说: “我觉得…种油菜、不能让人…长寿哩。” 你有啥法儿让村人活过四十?默过一阵之后,司马笑笑这样问了,就又盯着蓝百岁的脸,似乎蓝百岁的奇方异法就在他的脸上,一问也就有了。可蓝百岁却顿时语塞起来,红了脸,没能说出话儿。这时候司马笑笑就对蓝百岁和杜岩酷冷寒寒地笑了一声,说我才三十几岁,也许还能熬饥荒,熬过喉症。果真熬不过了,你俩将来谁能领着村人们再种几年油菜,谁就接着当这个村长。仿佛就是遗嘱,他说着时候,脸上有了凄然厚厚的哀伤,望着司马蓝和杜岩两个,他又默了许久,才接着说道,能不能活过四十,得让大伙吃三年五年油菜,换一遍肠胃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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