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短篇小说集是由阎连科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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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阎连科短篇小说集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58 时间:2017/11/1 字数:85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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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有了对象,娘对大姐说,不行的,得让她换一个。大姐说你别管了,娘,我来劝她。 这样说的时候,是仲秋的一个上午,⽇头很⾼,秋风很⻩,院里有只⺟咕咕叫着,娘从窝抓出一个蛋,半扔半搁放进蛋筐,把筐里蛋砸破两个,快步朝院外去了。 二姐的对象是位⾼中生,长得极为清秀,为人也极是文静,村里姑娘多半都爱他。二姐和他同车去过一次县上,回来又相约到镇上看过一次电影,这样就都好上了。有次,他们同去责任田里做活,在梁上手拉手走路,不小心被村人见了,事情便真相大⽩。家里最先得知这消息的是娘,那天她正在门口淘麦,邻居从她面前摇过,说: “哟,嫂子,你家二老有了对象。” 娘直起来。 “别瞎说。” 邻居淡下脚步。 “没瞎说。” 昨黑,罢了夜饭,二姐说我去东村听瞎子说唱了,娘说你去吧,在家里也是闲着。二组去了,娘撇弃锅碗,猫在二姐⾝后,一步追着一步。那时候,月光⽔明,秋香气漫浸一地,村人们都闲散在自家门口。娘绕过村人们的眼,到梁脊一看,果见⾼中生在那候着二姐,于是,娘便抓紧二姐手腕,将二姐领了回来,整整开导夜一。今上午二姐下地前,把锄荷在肩上,走到门口,又闪回头来说,娘,我的事情我来管,你少闲心。 娘近五十岁。多年以前,她说觉得自个⼊洞房的脚步走快了,当初是迟缓一步,几十年的家道,也许会十分殷实。我本来是要嫁给西村一户姓张的,娘说人家那边地广土肥,粮食年年有余,光景很好过的。可在镇上赶集,碰到你爹年轻利落,还是队⼲部,他问我思不愿嫁他,我说我再有半月就出门到西村去了。你爹说新社会你想嫁谁就嫁谁,谁也没有权力包办。我说你们村⽇子咋样?你爹说新社会还能饿死人?粮食不够吃了家国给,吃不完了给家国,过⽇子本不用愁吃穿。我说西村那边婚事东西都准备齐毕了。你爹说新社会破除信和封建,时兴新事新办,我一天都能把办婚事的东西准备完。你爹是在会上学过理论的人,话都是政策上的话,很能吃掉人的心。这样,我扔掉西村,不出半月就和你爹进了洞房。谁知道,开始⽇子还见些光明,生下你们仨孩娃,村里就开始闹⾰命,你爹便带着证明出去讨饭吃。大是活着出去的,死了回来的,吃了武斗的亏。自你爹死,十多年家境凄荒着。可人家西村姓张的,解放后家里就没断过馍吃;那当儿我要嫁到西村去,你姊妹三个自然⽇子也好过。哪还用你大姐穿我的旧⾐裳,你穿大姐一递一换轮下去,不能穿了还要纳鞋底… 这都昨儿的夜话。前年大姐找对象,娘也这样说过,很见效的,轮到二姐,已经不行了。 娘说:“这是她一辈子的事情。” 大姐说大姐说:“我要好好劝她。” 娘说:“眼下我去地里把她叫回来。” 大姐说:“你去吧。” 娘一出门,大姐收拾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二姐和娘从门外走回来,院落里已是一片明亮,⽇光晃下一地。娘进上房做事去了。大姐给二姐递上一张板凳,姊妹俩便对面坐下。 “找我回来有事?”二姐问。 “听说你在邻村找了一个对象?”大姐也问。 “是找了一个。”二姐答。 二姐:“说吧。” 大姐:“他家几口人?” 二姐:“老少八口。” 大姐:“娘呀…住几间房子?” 二姐:“五间。” 大姐:“挤死了…瓦房?” 二姐:“草房。” 大姐:“还草房…他是老几?” 二姐:“老大。” 大姐:“大是大穷,小是大富…有爷有?” 二姐:“爷、、娘都在病上。” 大姐:“不行的…他给你买过啥?” 二姐:“那次进城我给他扯过一条。” 颠倒了广大姐说全都颠倒了,自古哪有女方给男方买⾐裳。大姐拉着二姐朝厢房西屋去。西屋里摆了大姐的、大姐的箱,大姐的用品。大姐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七条,八件上⾐,五条围巾四双⽪鞋,还有别的。⾐是料子,围巾是纯丝,⽪鞋都是羊⽪、⾼跟。二姐说在咱这穿不上这号鞋。大姐说穿不上放着,都是东西。东西摆了一,一都是花颜⾊。⽇光从窗里进来,在那颜⾊上跳来跳去。待二姐眼睛満了,大姐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个戒指便亮了出来。 “是真的?” “纯金。” 二姐把戒指在手上戴了一阵,卸下,放回盒去,软软坐在上。大姐把东西收拾起来,装箱时对妹妹说,想要哪一件你就拿去。 “我想要金戒指。” “不行,你要别的。” “我就要戒指。” “让你对象给你买。” “他家穷得叮当。” “那就和他吹。” “我看上了他人。他人好。好人品。” “人品顶吃喝?” “不顶。” “就是嘛,人品不当饥也不当渴。” “我俩在一块有讲不完的话。” “话是人找的,听姐的,和他吹。” “不!” 大姐的对象是块好料,家境殷实又富⾜,住在镇上二道街,⾼门楼,瓦房院,地上糊着一层亮⽔泥。整个院子,象是大城中的小机关,小镇上的大机关,且各房窗台上,都摆有一盆两盆兰花、仙人球、指甲草,啥儿啥儿的,把院落映衬得极文静,知道的,说这就是大姐的对象家。不知道的,说这大概是镇长家。 大姐寻了这对象,娘就很満意,说大姐总算给家里争了一口气。去年冬天快过年,四邻五乡煤紧张,手里有钱也难买到煤。河南洛这地方,有那么几个县,自然资源极差劲,有山没有矿,有坡没有树,弄得煤和柴禾都极缺,庄稼人连麦秸秆儿都要烧,所以过年过节,老百姓们都要千方百计买上两担煤。煤是从几百里外的⾼山煤矿运来的,不知在矿上买着啥价钱,反正在镇上卖着一斤三分钱。三分钱一斤你还买不到手。大姐的对象是煤站的会计,因了大姐这对象,家里烧煤问题解决了。还说去年年前那件事备家为买不到黑煤,有的把椽子都劈开垛到灶房口,可忽一⽇,有人从梁上下来对娘说,你家大女婿带个汽车进出了,给你们家捎了两千斤煤却在梁脊上。娘和大姐到梁上一看,真的见路边堆了一堆煤,就一担一担往家挑。 挑的过程中,发生一件事。 家里的宅基地,原是三分四厘五,去年垒院墙,靠路边那面院墙朝外滚了滚,多占了公家一墙地,变成了三分六。村里清理宅基地,一定要让院墙重扒掉,把呑掉的一墙公地吐出来。 “不象话,”村长说:“舂节前扒掉!” “村长,”娘说“就这么一墙地…” “一墙地不行!” “你就⾼抬一下手…” “在你家门口抬了手,到别家门口我抬不抬?都抬了我这村长还当不当” “村长,垒堵院墙不容易…” “你以为我这村长当着就容易?扒掉扒掉!” 还没来及扒,大姐的对象把煤运来了。那时候,⽇头明明晃晃,煤在梁上闪着黑⾊的光,村人们从那煤前走过去,都恨不得把煤装进自个眼睛里。不一会,就有五户人家,来求娘先借一担煤,把舂节顶过去,过完年还钱还煤都可以。不消说,因为女婿有了煤,因为煤才有人来求娘。一个寡妇家,一辈子都是求着别人做事情,忽然间,别人也来求她,娘就満口应承下。 “别说还不还,挑走一担就是了。”娘说。 大姐横了一眼娘:“你可真大方。” “都是左邻右舍的…” “你以为这煤来的容易呀!” “说不让还人家就真的不还了?” “无论还不还,这煤不能朝外借!” “你咋了?” “不咋了。” 娘惊愕,立在路央中,不知女儿为啥要生气。 大姐径直挑着煤担从娘⾝边擦过去。 大姐当然要生气。自个对象能慷慨把煤运到山梁上,大姐是做出牺牲的。当初大姐对对象不満意,嫌他长得丑,且左手还没有大拇指,小时候被一头⺟猪咬掉了。找这么一门亲,本⾝大姐就觉吃了亏,且刚向对象点头同意那晚上,大姐的对象就动手摸了她,亲了她。这件事大姐很后悔,总觉得是该⼊洞房以后才有的,可他偏偏提前动手动脚。当时大姐很想把他手脚挡回去,可不知为啥儿,他一挨了她,她⾝上就发软,就没能把他挡回去。幸亏他的胆量小,胆量大连大姐的关键部位大概也摸了。事后大姐冷静下来想了想,不能这样没骨气,不能这样⽩⽩让他占便宜,以后就不让他摸了,不让他亲了。坚决不让了。除非有事让他办,比如大姐在镇上看上了哪双鞋;比如大姐想请他帮忙办件啥儿事,没人时才会让他解那么一口渴。为了这堆煤,大姐差一点失了⾝。那夜一大姐去镇上看古戏,为了抢个好座位,后晌就到了对象家。 “来啦?” “来看戏。” “我夜里不能陪你去,煤站要结帐。” “我和咱娘一道去…站上有煤吗?” “不多…你家煤又烧完了?” “要过年了,你该记住给我家送点煤。” “回头再说,我急着上厕所。” 大姐的对象就上厕所了。接下来是吃饭、去看戏,没机会单独和他说煤的事,直到散戏回到对象家,大姐到了他的屋,才又扯到煤的事。 “到底有煤没有煤?” “想有就有,不想有就没有。” 大姐知道对象心里不畅快,嫌自己总是讨东又要西,也就不言声,在他屋里瞅了瞅,从墙上摘下他一件脏⾐裳,端个脸盆到院里乘着月光洗了洗,回来把⾐裳晾起来,脸上也一样摆満不畅快。对象过来拉她手;她一下把他的手扔到半空里。 “规矩些!” “吵啥儿,小声点…” “怕人听见你就规矩些。” “我又没说不给你家煤…” “好象我家离了你就不烧煤做饭啦!” “过两天我就把煤运到你们村头上。” “好歹一个女婿也是半个儿。” “要多少煤?” “五百斤也才能烧一月多…又过年。” “运两千斤不就完了嘛。” 说两千斤的时候,他朝大姐⾝边靠了靠。大姐本意是要五百斤,看对象有意多给些,才说了五百斤才能烧一月多,不想对象一张口就说了两千斤。大姐感动了,心软了,过去笑了笑,说煤紧张,一千五百斤也行。他就一下把大姐揽怀里,动了手脚,说最少得给两千斤。两千斤煤得六十块钱,大姐就没有阻拦他,任他摸了去。后来大姐想拦他,他又说过年了,得给大姐买一套料子⾐;再后来大姐又想拦,他又说你娘劳一辈子,下次去洛,无论如何记住给你娘买个羊⽪袄。大姐就终于抵抗不住了,想由你摸去吧,可就这时候,煤站有人来敲门,大姐一折⾝,整着⾐裳把门打开了… 大姐当然对这煤要看重,这两千斤煤差一点让大姐不再是⻩花闺女了。 大姐挑着煤担朝前走,路边的小树一棵一棵朝她⾝后靠。想着为要煤那晚自己受的辱,吃的亏,脸上一阵一阵热。就是这时候,大姐听到头来的一句话: “哟嗨,这煤可真好!。” 大姐抬起头,村长横在路当央,两眼明明亮亮瞅着大姐挑的煤。大姐朝村长笑了笑,说村长,忙啥儿? 大姐替二姐看上了一户好人家。这户人家住镇上一道街,那男人三个月前结过婚,两个半月前死了媳妇。媳妇是出门遇上车祸的,人死了,留下満屋家当。且一个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跑⾐裳生意,家里钱多得如秋天树叶,⻩⻩慡慡,到处都是,枕头下边有,箱子角里有,穿⾐镜后边有,下边地上扔得有,老鼠洞里说不定也会有… 有钱,就是没女人。 大姐决定把二姐引去见一见。 这是一个好天气,⽇头⾼悬着;地上四处⻩。赶集人一早从梁脊走过去,脚步声敲打在家里的门窗上。娘先起了,到大姐屋里说,去镇上你还去不去?看你为你妹的事一点不上心!大姐从上翻⾝坐起来,到院里斜眼看看天,走⼊对面厢房屋,晃醒还睡在上的二姐说,陪我去镇上赶个集,今儿县剧团还在镇上唱。 二姐说:“我今儿腾不开⾝。” 大姐说:“你陪我一趟,我让我对象给你买双羊⽪鞋。” 二姐说:“真的腾不开⾝。” 大姐坐到二姐边笑了笑。我知道你要陪那⾼中生去给他娘看瘫病,⾼中生刚来过,说不让你去了,他和他兄弟一道去。 二姐从上折起⾝。 “真说不让我去了?” 大姐正着脸。 “不信你问咱娘去。” 二姐开始穿⾐裳。 “我陪你去你给我买个打火机。” 大姐睁大眼。 “⼲啥用?” 二姐弯去穿鞋。 “他爹六十岁了,昅一辈子烟都是用火镰。” 大姐把自己竖在妹面前。 “谁爹?” 二姐乜了姐一眼。 “看你凶的…我对象的爹!” 大姐忽然又笑了。 “走吧,别说打火机,买个火车也不难。” 二姐陪大姐去镇上,姊妹俩洗过脸,吃过饭,踩着⽇光上了路。梁脊土道上,乡下人从四面八方来,朝着一个方向涌,挑的挑,提的提,一路上都流动着急匆匆。男人们大都原计原汤⽔,多半穿黑、穿灰⾊,不修脸面不换⾐,只那些年轻小伙子,两手闲着,换一⾝生学蓝装,在路上对着姑娘指手又划脚。大姐二姐是详详细细梳了头,详详细细换了⾐,并肩朝着镇上去,步子细碎又细碎,在梁上说说东,扯扯西。秋天的薄香薄凉从姐们鼻下流过去,山雀在头顶树上啁啾成一团⿇。远处田地里,⽟蜀黍已长到半人⾼,绿绿翠翠一大片。这风景叫人心里极熨帖,熨帖了大姐就和二姐要说知己话。你到底看上了⾼中生的哪一点?大姐说,是我打死都不会嫁给⾼中生。我不知道看上了哪一点,二姐说,和他在一起,⾝上就轻快,反正就想和他在一块。大姐嘴角挂上笑,说你是井里蛤蟆没见过大天下。二姐说,萝卜⽩菜,各有所爱。姐妹俩这般说着,笑笑闹闹到镇上,大姐把二姐领到煤站大门口,让二姐稍等一阵子,自个进去找自个对象了。 大姐让她对象去给那死过媳妇的男人说一声,说二姐今儿要到他家去。她对象从会计室里走出来,和大姐并上肩,大姐朝前走几步,猛地立下脚,惊着叫一声,说啊呀,完啦!她对象忙也 跟着立住脚,问说啥完了,大姐一脸懊悔的灰颜⾊,说我来赶集 上下换了一套⾐。换就换了嘛,对象说,出门有谁不换⾐裳呀。娘 让我给她扯个布衫儿,我自己也想买几样小东西,大姐说,可钱 包还在那套⾐兜里。 大姐对象便默着不说话。 过来扯起对象的手,大姐说,算啦,啥也不买啦,走,妹还在门口等着哩。 大姐的对象少个手指头,大姐一扯起他的那只手,他断指的地方就庠庠,脸也跟着热起来,仿佛自己少了手指便对不住大姐了,于是就把断指从大姐的手中挣出来, “得多少钱?” “要买…杂杂总得几十块。” “那就先从公款里菗上五十块?” “这样总归是不好。” “月底把我工资扣下就算了。” “我还想给你扯条子哩。” “就算了吧…” 大姐的对象又回⾝到屋里,从菗屉里数出五十块钱来。大姐接下钱,挎着她对象的胳膊走。煤站很多买媒人,大姐脸上没有红,倒是她对象不好意思了。这人多,对象说,大眼都盯着咱们俩。大姐把她对象的胳膊放过了。放过了大姐就对她对象说,我就是要人知道我是真心喜你,我就怕人说咱俩不般配。 大姐的对象脸红了,他又掏出三十块钱递给大姐说: “拿去。” “够了。” “宽备窄用。” “咱以后还要过⽇子。” “替我给二老买双⽪鞋啥儿的。” 大姐又接了她对象三十块。 到煤站大门口,大姐的对象和二姐说了几句家常话,就独自往一道街上走去了。大姐领着二姐去街上逛商店,逛小摊,在人群中挤来涌去,还给二姐买了两儿从县城运到镇上的冰。一儿五⽑,两儿一块钱。二姐吃完了,说这冰就要一块呀。大姐说,是牛做的哪能不要一块钱。早知道一块钱,还不如去谁家找一碗井⽔喝,二姐说,吃一碗羊⾁泡馍也才八⽑钱。大姐没说话,在二姐⾝上拧一把,就去饭店给二姐买了一碗羊⾁泡馍。吃完了,大姐领二姐到了自由市场。自由市场是专卖⾐裳的,那⾐裳是洛人从广州买过来,又卖给镇上的小农贩,花⾊、款式、布料,都是城里人几年前不消再穿的,挂到这镇上,却显得处处都是新。新得使自由市场都如⽔洗一般净,人人脸上都有一层红颜⾊。 八月十五中秋节,夜里月亮如一团薄冰悬在天上。罢了夜饭,娘从箱里取出二斤洛月饼,先在桌上供了先祖,再给家人各分一个。二姐吃了,说让我再吃一个,娘,便伸手去供桌上拿。娘这时一掌打过来,二姐又把手缩回了。 娘说:“天天说你的对象好,过节都舍不得送一斤月过来!” 二姐一阵没趣,从屋里出来,竖在院当央,月光洗在她⾝上,她感到心里的凉。从大门望出去,对面山梁明明净净,⽟蜀黍地里黑⾊摊在月光下。没有庄稼的荒坡,如一块银灰的绸布斜斜挂在山梁上。村落里有狗的叫声,有村人们谈笑声。有人在一遍一遍挑捡月亮里盛的故事朝外抖落。二姐盯一阵圆満月,慢慢朝门外走去。 二姐去找⾼中生。二姐去给⾼中生他爹送打火机。 ⾼中生家住在后村第三户,老门老院,房子旧得似乎要塌倒,可总也不塌倒。他家门前有棵老槐树,二姐到那槐树下等一阵,等来一个小男娃,便差那男娃把⾼中生叫到了槐树下。⾼中生见了二姐,脸上贴着不⾼兴。从树叶间透过的月光,把⾼中生的脸照成灰⽩⾊。 “找我有事?”⾼中生问。 二姐听了不顺畅,说:“没事就不能找?” ⾼中生用鼻子哼一下道:“没事你上街闲逛吧。” 这时候二姐问一声谁闲逛,说我去给你多买下个火机就好了;再或⾼中生问一声你那天说好去陪我娘看瘫病,为啥又陪了你姐去赶集,这样就没事情了。可偏偏二姐和⾼中生都没这样说,都不知道事情是出在大姐顺口说的那句话儿上——大姐说给你说吧,⾼中生刚来过,说不让你陪他去给他娘看病了,由他弟弟陪——-事情就这样,⾼中生说二姐,没事你上街闲逛吧。二姐噎着喉咙,冷⾼中生一眼,憋了一阵,把捏在手里的打火机丢进口袋里说: “就闲逛,你咋样?” “我敢咋样你,”⾼中生说“我家这么穷,你家⽇子那么好,巴结还巴结不上哩…” 二姐生气了。 “我家⽇子好也没靠你家一个月饼一分钱。” ⾼中生喉结哽了哽。 “我家上躺着三个病人,八月十五你不该拿一斤月过来看看我爷、我和我娘?” 二姐脯了。 “你不是也没拿一块月饼去看我娘嘛。” ⾼中生眼⽪朝上翻了翻。 “我爷年纪大,是你娘的年纪大?” 二姐用牙齿刮了一下下嘴。 “年纪大就该我先去看?没想到你这么不讲理!” ⾼中生朝自家院落瞅了瞅。 “你讲理八月十五站到我家门口,就是不朝屋里去。” 二姐要说啥,没能说出来,把目光从⾼中生⾝上移开去,车转⾝子就走了。走出十几步,到房后的庄稼地头上,从口袋取出那新买两天的打火机,一扬手,扔进了⽟蜀黍田地里,然后回过⾝,朝老槐树下瞅了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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