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是由陈行之写的综合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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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危险的移动  作者:陈行之 书号:43164  时间:2017/11/1  字数:8961 
上一章   第七章:正义在飘摇(2)    下一章 ( → )
  二十二、男人的尿法

  (1)

  徐罘听了汇报,转⾝就到吴运韬那里去了,问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就是没想到李天佐会在一两天之內让租房人腾‮房开‬子。

  吴运韬笑着说:“不奇怪。否则就不是李天佐了。”

  “怎么办?”

  “我看这事恐怕得惊动褚立炀。”

  “他管这样的事吗?”

  “不该他管,但是我们要是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了,他也许会管的。他太了解我们这里的人了。”

  “那我去找褚立炀。”

  褚立炀到乌鲁木齐去了。徐罘把电话打到乌鲁木齐。徐罘在电话里对褚立炀说:“这实际上和你上次办的是同一个案子,你是不是得回来呀?”

  褚立炀捏住话筒,半天没说出话,感叹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没有不厉害的角⾊。褚立炀在乌鲁木齐办完事情回到‮京北‬,马上就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来了。谁也猜不出褚立炀这次来⼲什么。如果是以前他们就会直接问他了,他也会机智地回答他们,但是褚立炀前不久把徐罘的案子办成了个烂脏,想起来让人窝心,也就没有人再对褚立炀的出现感‮趣兴‬“反正就是他妈那个样子!”

  这次,褚立炀好像也没有与人往的愿望,这使他和大家总是保持着距离。人们还以为这里有什么莫测⾼深的原因,其实褚立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罢了。于海文猜测说是徐罘那件事还没完,并且在班车上说:“我跟你们说什么来着?事儿不可能就这么过去,看吧,后边肯定他妈还有戏。”人们屏息等待着后边的戏,但他们谁也不知道是徐罘的戏还是李天佐的戏,或者是两个人一块儿唱的戏。

  李天佐看着人都上了班车,看着班车驶离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大院。

  太正悬在肮脏的城市上空,不久就要沉降下去了。喧闹的市声震得窗玻璃产生了共鸣,呜呜的像是鬼在叫。李天佐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继续往外面看着。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导领‬一般要在职工下班以后半个小时才离开,现在,楼下的丰田、桑塔纳、尼桑都发动起来了,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李天佐听出有徐罘、褚立炀、吴运韬和司机们。一会儿,小汽车就走了,排着队,一出大门就去了不同的方向。整幢楼都安静下来了,静得像一座坟。李天佐从座椅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静静地站着。天完全黑了,办公室墙壁上闪动着斑驳的亮光。他望着那光影,凝神想着什么。

  褚立炀没有直接找他,他知道褚立炀来了,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找他的,可是他没有找他。如果找他,他就可以为自己辩解,他想好了一整套理由。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才离开办公室,走下楼来。

  风微微地吹着,秋天的气味即使在城市也是那样使人愉快。他抖抖‮大硕‬的头颅,想忘掉那些一直绕着他的思绪。他缓缓地走着,忘记了车站,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这个公认的恶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虚。世界是那样強大,他是那样渺小,就像路边草丛里的秋虫,无论你想向这个世界呐喊些什么,不过是几声悲鸣而已,没有人听到,没有人。他的个人生活一塌糊涂,他是那样想爱一个女人,他追逐了一辈子,他得到过不少女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女人的心,从来没有得到过,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什么也没得到。

  现在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呢?

  他穿过整个城区,找到他上次喝酒的那家酒馆,又喝了一瓶“二锅头”

  半斤“二锅头”对他不算什么,走出酒馆时他照样脚步不

  他在街心花园的一个长条椅上坐下来,看着流荧一样摇曳在夜⾊中的汽车灯光,看着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奇怪的是,他脑子里忽然幻化出了前的影像,他垂下头,用两只大手捂住脸,指间扑簌簌滚落许多泪珠。

  褚立炀的介⼊使问题复杂化了。谁都知道,一旦事情列⼊调查,就很难办了。

  李天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找到吴运韬,说:“老吴,你要帮我。”

  吴运韬上下打量着这个很少示弱的男人,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他在这个人命运问题上施加的影响,心里产生出一种类似于醉酒的那种‮感快‬;他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他做的是每一个人都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说,他又为自己感到自豪;还有,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做这些事情的着眼点本不在李天佐⾝上,更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撬动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天平…他已经收获到许多原来不敢向往的东西,他原来不曾奢望能把这些弄到手。他对自己的政治智能是満意的。接连的成功使这个出⾝微的人第一次确认,他可以凭借权力的杠杆撬起任何东西。他不能停下来,就像正在‮爱做‬的男人和女人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停下来一样,他期待着那‮大巨‬
‮感快‬的降临。

  “这事很难办,天佐。”吴运韬用体谅的口气说“你过了,你做了那件事,这件事就会成为必然。你本来就应当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李天佐沉昑着,吴运韬清清楚楚看到他眉宇间陡涨起一种凶恶的表情。

  “我并不是没有办法,”李天佐的声音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我有办法。”

  (2)

  吴运韬知道,那一定是治徐罘的办法。

  “现在只有你有办法。”

  李天佐突然笑了,说:“对,你的话对。”

  当天晚上,李天佐准时敲开了徐罘的房门。开门的一刹那,徐罘还以为眼睛出了⽑病,迅速眨巴几下,不相信站在面前冲他笑的人是李天佐。李天佐穿着簇新的蔵青⾊西装,看上去拔漂亮;⽩⾊衬⾐领子还很僵硬,托着耝糙的下巴,看上去有些别扭,但红得耀眼的领带弥补了这一缺憾,人显得生气

  “老徐,我来看看你。”

  徐罘连忙让他进来。老两口正在吃饭,徐罘夫人刘葭最近把九岁的孙子徐虎接到这里来了,照应他上学和生活起居。三口人都站了起来,等着客人进来。

  刘葭不但知道李天佐,同时知道这个人给徐罘制造的⿇烦,知道见到这个人之前的一切事态,所以当这个最近一直挂在她和徐罘嘴边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吃惊不亚于徐罘。她张着嘴看着他,忘了应当打一声招呼。李天佐大咧咧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像首长来到下级机关办公室一样,挥挥手对大家说:“你们是不是在吃饭?吃吧吃吧,我一个人先坐一会儿。”

  徐罘不吃了,说:“你们吃吧。”

  他完全下意识地在李天佐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刘葭和孙子徐虎继续吃饭,但是因为李天佐的存在,饭显然是没有任何滋味了。他们胡塞几口,就开始收拾家什,而这时候徐罘和李天佐之间还一句话都没说,都把目光盯在电视机上,现在正是“新闻联播”时间。他们都在等着他们把东西收拾掉,离开这个房间。

  现在好了,刘葭到厨房去了,徐虎到另一个房间做作业去了,厅里只剩了李天佐和徐罘。电视机仍然开着,一个已经很苍老的播音员正在声⾊俱厉地对观众说:“…反对贪污‮败腐‬…绝不手软。”

  徐罘站起⾝把电视机关了,重新回到座位上,这时他才想起应当给客人沏茶,到厨房去提暖⽔瓶。刘葭正在洗碗,关了⽔龙头,庒低声音紧张地问:“他来⼲什么?!”徐罘用手势制止她。徐罘把茶壶从放在茶几下一层隔板上的茶盘里拿出来,放上茶叶,续上开⽔,斟在小巧的茶杯里,递给李天佐。李天佐欠欠⾝,说他不渴,不用客气。李天佐语气很平和,像是在和不分你我的老朋友说话。徐罘的神经放松了,他很后悔刚才的慌

  “新闻联播”之后,‮京北‬电视台开始播放一部走红的电视连续剧,平时这个时候徐罘总是和老伴一起观看的,就连孙子徐虎也得到了特别批准,每天允许看一集。夫人收拾好厨房,从通向台的门来到徐虎做作业的房间。

  徐虎显然是在等,马上腻腻歪歪地说:“那个叔叔什么时候走啊?”

  刘葭说:“你先写作业。”

  “都开始了。”

  “听见没有?你先写作业。”刘葭变得很不冷静。

  徐罘和李天佐都装作没有听到刘葭训斥孩子的声音,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徐罘不相信李天佐是到这里来看电视的,他一定是听说了褚立炀介⼊这件事了。他等着。这时候他还自信自己有⾜够的耐等李天佐先说,尽管他已经完全不知道电视剧演的是什么了。李天佐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地评价。一集电视剧结束以后,他还讲述了某演员与某位‮府政‬
‮员官‬的桃⾊新闻,不管徐罘怎样反应,他自己先笑得惊天动地。

  刘葭开门看了一下,又把门关上了。非常体谅老伴的徐罘想向刘葭解释,见到刘葭,除了流露一脸无奈之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徐虎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已经顾不上提看电视的事。刘葭烦燥地说:“去吧去吧!”

  徐罘又回到客厅。

  李天佐怀着极大的‮趣兴‬指着荧屏说:“快来吧,又开始了。”

  徐罘坐了五分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抖动着声音问李天佐:“老李,你到我这儿来,不会只是为了看这个电视连续剧吧?”

  李天佐含笑放下茶杯,悠悠地说:“我就是要看这个电视连续剧。”

  徐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李天佐看着脸⾊通红的徐罘。“你怎么了?”

  “没怎么。”

  “不要这样嘛!当‮导领‬的,怀宽广一些嘛!看看电视剧不伤害你什么嘛!”三个“嘛”字,每一个字都拖了长长的、无聇而下流的尾音。

  徐罘回过头看李天佐充満‮感快‬的面孔,知道了他到这里来的‮实真‬意图。

  “你要是来找我的⿇烦,”徐罘正⾊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你是讨不到便宜的…”

  李天佐看见徐罘的手在剧烈抖动。

  “你看你看,老徐,你想哪儿去了?哎,咱们有话呆会儿再说行不行?你让我看完这一集行不行?”

  徐罘拼命庒抑住自己,等着。这一集也演完了。李天佐站起来,伸了长长的一个懒,说:“唉,人老啦!我现在一喝⽔就想撒尿。”徐罘以为他要到卫生间去,不理他。没想到这个流氓当下哗哗哗地在客厅里撒起尿来。

  徐罘像被蛇咬了一口,跳到一边,发出非人的嚎叫:“你这是要⼲什么?!”

  李天佐笑着,抖动着那个东西在客厅里转圈儿,把尿撒在茶几上、沙发上、书架上。

  (3)

  刘葭冲到客厅,拿起电话要‮警报‬。李天佐已经尿完,一边扣纽扣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想让全世界‮民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就打电话,‮警报‬也行,打给任何人都行。你要是不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过去就过去。”

  徐罘把话筒从老伴手里夺了下来。刘葭指着李天佐,把所有的仇恨都凝在了吼出的两个字上:“流氓!”

  李天佐说:“我就是流氓,我从一九六六年起就是流氓,几十年的老流氓了。老徐,这是男人间的事,你让她回屋去。”

  徐罘看了看可怜的老伴,不敢说出这句话。刘葭“哇”的一声哭了,捂住脸回卧室去了。

  “咱们长话短说,徐罘,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实际上就一句话:别把人急了。”

  徐罘辩解说:“没有人你。有人你了吗?”

  李天佐冷笑了一下。

  “去你妈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玩艺儿吗?!如果你手里没有权力,你就什么也不是,你连我指甲盖底下那点儿泥都不如,连我吐出的一口痰都不如!你还整天想批判这个批判那个,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吗?你以为你有审判别人的资格吗?你没有,你他妈本没有这个资格,该审判的首先是你们这样的人。你等着吧!会有这一天的。你要是命不长,等不到这一天,你的儿子、孙子也会等到这一天!”

  李天佐把门打开,砰的一下撞上,四周的墙⽪簌簌地掉下来。

  徐罘木然而立,世界静止了,什么声音都没有,连老伴刘葭和孙子徐虎的哭声他都没有听到。

  撒尿事件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成为给人带来很大乐趣的传言,虽然相当多的人谴责李天佐的流氓行为,但是也有人因为看到了‮导领‬的笑话兴⾼采烈。在这些兴⾼采烈的人当中,还有吴运韬。他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面前兴⾼采烈,他只是在子马铃那里兴⾼采烈,他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像孩子一样可爱,他在客厅里模仿李天佐撒尿的动作,看上去简直活脫脫是个李天佐。

  信佛的马铃却乐不起来,忧虑地说:“天光光!这样一个人,你可要心一些,这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么!”

  吴运韬回到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悠悠地吐着,说:“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马铃不知道他说的是徐罘还是李天佐,怔怔地看着他。他诡秘地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他又想起李天佐在徐罘客厅里撒尿的情形,又笑了。

  这次,马铃也笑了起来。

  徐罘到夏乃尊家里,对鹤发童颜的夏乃尊说:“你对不住我,你没有把那个地方的险恶全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那里是狼窝。”

  夏乃尊把练功用的龙泉宝剑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然后掉转过⾝子,对徐罘说:“我送你一句话:山林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人,一贪痴便成商贾。心无染着,界是仙都;心有挂牵,乐境成苦海。你以为如何?”

  徐罘长叹一声,笑道:“你现在是得道成仙了。”

  “可是,十年前你就把马寅初的条幅挂到了墙上———那条幅怎么说的来着?”

  徐罘苦笑一下,念道:“去留无意望窗外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对呀!这是多好的意境!”

  “别说了,老夏。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实际上是看不清事情的…”

  夏乃尊说:“既然现在看清了,就算了吧,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开始就对你说过,那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強调得不够,这是我的责任。人嘛,总是断不了尘念啊,就连我也还惦着你的正局级呢,何况你自己?我们⼲几十年了,为自己争一下级别有什么错?我要说的是,你这个人⼲事太认真。谁不知道房子是Z部的一团⿇,你没事⼲吗要去解它?你解不开它,在这以前有的人也这样⼲过,不是都败下来了?共产的官不是你那样一种当法。所以我说你算了,下来算了。有时候人在事中不容易明⽩,退出事外,想一想,噢,原来是这样…就像古人说的:竹篱下,忽闻⽝吠鸣,恍似云中世界;芸窗中,偶听蝉昑燕语,方知静里乾坤。实际上我也是退休以后才把好多事情想透的。”

  徐罘只说在清房问题上遇到了障碍,没有说李天佐的事情,能引来夏乃尊如此一番议论,反而更使徐罘震聋发聩,更使他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再⼲下去了。为此,他专门找了廖济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廖济舟这次没有关注到吴运韬在整个事情当中的作用。他只是慨叹“李天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但是他并没有从上级组织的角度提出怎样处理李天佐的问题,徐罘非常失望。他说他不想⼲下去了,辞职。

  廖济舟不以为然,说:“工作,总会有困难。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情。”

  徐罘赌气地坚持要辞职。“这事我可不能答应,老徐。”廖济舟认真地说“我答应了这事,小康问起来,我没法解释…”徐罘怔怔地看着廖济舟,觉得今天这个人完全不在状态。对的,徐罘的感觉是对的,廖济舟心里正在为一件他个人的事情烦着,无心对徐罘的问题做分析思考,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让可怜的徐罘不要这样沮丧,不要辞职。

  徐罘客气地和廖济舟告辞,说他再考虑考虑。廖济舟显然已经忘记徐罘要考虑什么,连连说:“对,再考虑考虑,人嘛,都有缺点,我看还是得慎重…”

  (4)

  徐罘离开廖济舟的办公室,看看前后无人,迅疾地走到邱小康秘书左強办公室门前。邱小康一般不到机关来,要见邱小康要和他的秘书左強预约。

  要跟左強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徐罘犯怵,要不是刚才廖济舟反常的姿态,他是不会找他的。

  “哟,徐罘。”左強直呼其名。“你今儿怎么大驾光临了?”徐罘还站在门口,左強就从写字台后面伸出手来。徐罘紧走几步握住那双手,笑着。“坐。”

  徐罘坐下。左強仰在真⽪转椅上,像看淘气的孩子一样看着徐罘,说:“还行。”徐罘一时弄不明⽩这两个字的意思,神⾊有些茫然。“我是说你气⾊还行。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一年能有这样的气⾊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左強。”徐罘用动人的语气说。“我就是为这事找你来的。”

  “说,什么事?”

  “我不想⼲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怎么,什么事也没出,我就是不想⼲了…”

  左強知道徐罘马上就要说他想见邱小康了。

  “为什么不想⼲了?”

  “咳!”徐罘叹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想…”

  “你跟我说一说。”

  徐罘说了一下,但他没说李天佐撒尿的事,他害怕看到左強笑起来。

  “这事儿得由小康来定。”

  “就是就是。”

  “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下,等我的电话。”

  “好好好。”

  第三天上午,左強把电话打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徐罘的办公室,说邱小康马上见他。徐罘要了车,急急忙忙赶过来,先到办公厅。办公厅主任是一个最近从外面调来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客客气气,用动听的嗓音让徐罘坐在沙发上等一等,然后就出去了。过一两分钟,办公厅主任又翩然而至,对徐罘说:“徐主任,您请。”

  办公厅主任把徐罘带到邱小康办公室门口,就停下来,等徐罘进去,在徐罘⾝后轻轻把门关上。

  邱小康面⾊红润,兴致也很好,见到徐罘非常⾼兴。先聊了一会儿别的,随后就说到正题。徐罘在膝盖上摊开一个笔记本,说他要说的事情。

  邱小康静静地听着徐罘的叙述,不时像拉家常一样问上一两句,整个看上去像是两个朋友在叙说一件微不⾜道的事情,正是这件微不⾜道的事情,决定着二百多人的命运,决定着一些人政治生涯的走向。

  “…所以我说,这是一个最小震动的方案。”徐罘结束了关于他离任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导领‬班子配备以及整体发展战略的叙述。

  邱小康在沙发上动动⾝子,沉昑着说:“你这个方案不是不行…”

  左強进来让邱小康签发一份文件。邱小康翻阅那份文件的时候,左強和徐罘换了一下眼⾊,意思是事情按照他的安排顺利进行他很満意;徐罘则用目光对他表示了感谢。左強走后,邱小康接着说下去。

  “你这个方案不是不行,”邱小康有无论什么事情都打不断他的思路的杰出才能,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十分钟之前说的那半句话“但是,能不能让吴运韬继任你当第一把手,这事要考虑…”

  “可是吴运韬…”

  “这事要考虑,组要考虑…我看就这样吧?老徐呀老徐呀,就这样你就退下去了?”

  “真的真的。”

  邱小康慡朗地笑,徐罘也跟着笑,但是他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蒋老师⾝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些糊涂,认不出人。”

  “年纪大了。”

  “是。她八十六岁了。”

  “老人真不容易呀。”

  …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大张旗鼓的清房工作不了了之,却带来了谁也没有料到的结局:徐罘提前退休回家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暂时没有增加新的人选,但是剩下三个人的职务和排序做了改动———主任:吴运韬;委‮记书‬兼副主任:富烨;副主任:孙颖。

  廖济舟代表组和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导领‬班子成员谈话,通报了组的决定。从廖济舟办公室出来,吴运韬让自己的车空驶回去,挤到了徐罘的车上。

  “老徐,这一定是您的安排,您这是在杀我。”吴运韬攀着徐罘的座椅靠背,诚恳地说“这样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罘拍拍吴运韬的手,‮情动‬地说:“不会有人这样认为,老吴。这一年多你是怎样支持我工作的,有目共睹,廖济舟看得到,邱小康也看得到。”

  “我很难过,我没想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也没想到,”徐罘说“对任何一个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当一把手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火坑…”徐罘突然意识到司机的在场“不说这个了。我马上就到六十了,退下来,正当其时。”

  “人和人是有感情的,老徐。我经常想,一个人⾚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做事情,靠的是什么?朋友!有了朋友…”

  吴运韬亢奋地说着有朋友如何,没有朋友如何,但是徐罘的思绪早已飘到远处去了。

  平安就是福,徐罘想,位置当然有许多惑,你可以出国,可以以公差名义旅游,你请客送礼的花销都可以报销,你有专车坐,你见到的都是讨好你的微笑…直到要退下来,徐罘才知道人们究竟为什么都醉于对位置的追逐,斗得和乌眼一样…但是你不能没完没了地追逐,没完没了地追逐总有一天要出事情。适可而止,全⾝而退。在家里陪陪老伴,照看孙子。天伦之乐。真的要把胡子留起来了。这个很久以来无法实现的小小的奢望,这回就能够实现了…”

  (5)

  他想象自己蓄着⽩⽩的胡子时的情景,微微地笑了,他用这种笑掩盖內心深处惘然若失的感觉,那种感觉正在像小虫子一样咬噬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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