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是由朱维坚写的官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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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绝境 作者:朱维坚 | 书号:43192 时间:2017/11/4 字数:19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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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井口看上去一切正常。 井口上方竖着一个两米多⾼的木架,木架上安装着一个轱辘,轱辘上绕着钢丝绳,钢丝绳在一台电动机的牵引下“扎扎”地菗动着,把一个盛満煤的大硕铁桶从井底提上来。井口旁,两个年轻人用铁勾就势一搭,铁桶就置于一个长方型的平台上,平台下有四个铁轮,铁轮下有铁轨,两个年轻人在铁轨上把装満煤的铁桶推到煤堆的边缘一斜,桶里的煤就象黑⾊的⽔流般淌下。然后,他们又把铁桶扶正,拖回井口,挂到钢丝绳上,再把桶放回井內。 志诚走到井口跟前,正赶上一桶煤从井口提上来,两个小伙子把煤倒掉之后,王氏⽗子中的儿子和另一个年轻人就接过位置,把铁桶悬挂在井口处,望着众人。 赵汉子招呼了一声:“上吧!” 上…往哪儿上? 志诚正在发愣,却见赵汉子已经跨出一步,上面双手抓住缆绳,下面双脚站到铁桶边缘上,接着又一个汉子用同样的势姿跨上去,站到赵汉子对面。再接着,又有两个人对面站好,很快,只剩下志诚一个人了。 志诚往前看了一眼,看到黑乎乎的井口正不怀好意地等着自己,迟疑着没有迈步,赵汉子鼓励道:“没事儿,上来吧!” 豁牙小伙子笑嘻嘻道:“哈,害怕了吧,要想下井⼲,就得拿命换。熊了?那就回家搂老婆觉睡去,又全安又舒服,可没人给钱!” 志诚向前走了一步,终于来到井口边缘,向下探了一眼,只觉一股冷气从地底升起,头脑一阵晕眩,接着感到脚下的大地象海绵一样变软,变软,软绵绵向下沉去,沉下深渊…忽然间,他想起儿时的一个情景:农村的祖⺟家大门外有一口⽔井,很深很深,自己和一些同令的孩子们对它总是有几分神秘感,总想趴到井沿上往下看。一开始,自己胆小,不敢上前,后来在别的孩子励下,壮着胆子一点一点凑近井口向下望去,当时,就是同样的感觉从脚下生出,升起…后来,有一个本村的孩子掉到井里淹死了,更增加了自己对井的恐惧。可那口井和眼前的煤井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微不⾜道了。 志诚从来没有到过煤矿,没有到过矿井,更没有一点煤矿生活的经验。他对煤矿那点可怜的印象也是从电影电视中来的。但是,那井绝不是这个样子,而是一道宽敞的、⾼⾼隆起的宽敞拱门,工人们雄纠纠气昂昂扛着铁镐亮着矿灯步⼊矿井,很有几分英雄气慨。少年时,他还因此对煤矿工人产生过強烈的崇拜呢。虽然近年矿难多发,使他意识到矿井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象的样子,可也万没想到它是眼前这个样子,矿工们是用这样的方式下井:脚下是黑洞洞不知多深的煤井,黑洞上边悬着一个两米多⾼的大铁桶,铁桶上边是一钢丝绳,人就站在铁桶边缘上,手抓着缆绳沉下去…这要是一脚踩偏或手没抓紧绳子…志诚大着胆子又往下望了一眼,黑洞洞深不可测,一股战栗带着寒气从井底窜上来,窜⼊腿双,腿双在发软的同时又颤抖起来。 他想转⾝逃开,心里对自己说:算了,别下了,⽩青已经说了,肖云没来过这里,即使来了,也不可能下井,何必非要下井呢? 可是… 可是,他却无法转⾝。因为对面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的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说:“怎么,害怕了?临阵脫逃?原来你是个熊包啊,还刑警呢!”在感到大巨恐惧的同时,他也觉得这井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昅引力,昅引他下去。他觉得,如果此时转⾝离开,将遗憾终生。于是,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下,怕什么,人家都不怕就你怕,说什么也得下去!” 这么想着,他先把⾝子往前一探,用手抓住缆绳,然后把一只脚踏在铁桶边上,接着要抬另一条腿,就在这时… 脚下的铁桶忽然颤抖了一下,颤抖得幅度虽然很小,志诚却觉心忽的往下沉去,几乎惊叫出声。还好,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抓住他的手腕,正是赵汉子。他一边抓着他,一边冲豁牙小伙子骂道:“妈个×,这是啥地方你扯犊子,我一脚把你踹下去!”然后用鼓励的口吻对志诚道:“上来吧,没事,刚来都这样,几次就习惯了!” 志诚这才把另一只脚放到铁桶上。 赵汉子又大声对众人:“都站好了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对留在井口的二人:“放吧!” 电动机响起来,铁桶开始颤抖着往下降去,志诚的心却往上提起来,并开始缩紧,越缩越紧,脚下的寒气更重了,那种脚底发软的感觉也更明显了,他忽然又觉得膀胱发,产生一种憋尿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大巨恐惧完全攫住了他的⾝心。不知是温度的突然下降还是恐惧,他居然发起抖来,腿下抖得更是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真想大叫出声:“停住--我要上去,我要上去…”可咬着牙把叫声憋在咽喉里边。他想看看别人的表情,可看不清楚。几盏昏⻩的矿灯摇曳着,恍忽可见井壁垂直向下,深不可知。耳边只有铁桶发出的暗哑声音伴和着不均匀的息声。大约别人也同样紧张,此时,谁也不再说话。志诚双手紧紧抓着钢丝绳,抓得手都发木了,意识不时地提醒他,只要脚下稍稍踩空或手上稍稍一松,就会沉落下去,沉落到无底的黑暗中,那样,后果只有一个--死亡,恐惧无比的死亡… 尽管非常恐惧,可志诚的头脑还很清醒,知道这样有害无利,在心底告诫自己放松一些,镇静一些,不要胡思想,把精力集中到眼前。可很难长时间做到这些。井底不知在何处,好象一个世纪过去了,脚下还在不停地下沉,下沉,没有尽头。还有多深哪,怎么还不到底呀。“哎呀,这…”一滴凉冰冰的⽔珠突然滴落到的脖颈上,又象小蛇一样向脊背爬下,接着⽔滴密集起来。借着矿灯的光线,志诚注意到眼前的井壁都⽔淋淋的,⽔滴就是从这上边滴落下来的,这更增加了恐惧的感觉。他劲使儿咬住嘴,心里祈祷着快些到达井底,到井底就好了… 终于,一个世纪过去,下沉的速度放慢了,脚下的铁桶“咚”一声停住,井底到了,志诚悄悄地舒出一口长气。 可是,这口气只舒出一半又昅回来。因为,他看到眼前是一个斜向上方的窄窄的出口,勉強容得一人通过。赵汉子已经带头向前钻去,其他人跟在后面。这…志诚想问点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紧随在别人后边,钻进眼前这个窄窄出口、不,应该叫⼊口才对,进⼊了另一个天地。开始很窄小,黑漆一团,全靠头上的矿灯照亮,渐渐宽敞了一些,也有了灯光,接着就变成了一个不见尽头的巷道,有的地段⾼些宽些,有的地段矮些窄些。⾼度和宽度都在一米五到两米之间,巷道一侧还拉着电线,每隔上十几米就安装一盏电灯,只是瓦数较些,光线昏⻩,不甚明亮。两壁都是裸露的黑⾊原煤,闪着暗淡的幽光,用手摸一下漉漉的;脚下同样是煤,同样有⽔,尽管有⽔靴隔着,可踩上去仍然感到很不舒服;头上也是煤,但多数地方有木板遮挡着,下面用小腿耝的木桩支撑着,这肯定就是全安设施了。可是,真的发生塌方,靠这薄薄的木板和小腿耝的木桩能支撑得住吗?何况,有些地段还没有支撑,裸露着的大煤块就在头上悬挂着,令人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唯恐它坠落到头上。此时,尽管下井时那种恐惧消失了,可另外一种恐惧又庒迫上来,从脚底下,从头上,从两侧黑黑的煤壁上挤庒上来,让人担心它们随时坠落、塌陷或发生种种不测,让你永远葬⾝这黑暗冰冷之处,再也不能回到地面,再见光明… 地狱。 志诚的心里忽然闪过这两个字眼。 2 往前走了一段,巷道不再向上斜,变平了,脚下也⼲慡了一些,志诚这时才注意到地下还有一条窄窄的铁轨。前面传来铁器击撞的声音,赵姓汉子回头喊了声:“小心”带头闪到铁轨一边,志诚不知怎么回事,慌忙和别人一样闪开,只见一节运煤车厢从前面驶来,咔嚓咔嚓地从⾝旁驶过,驶到看不见的前方“哗啦”一声响,接着是往下“叮咚哗啦”的声音,肯定是流⼊那个下井时乘坐的铁桶了。志诚注意了一下,原来在两条铁轨中间还有一钢丝缆绳在菗动,那运煤车厢就是靠它来牵动的。看来,地下的原煤就这样一桶一桶地运往井上,发热发光,给人世带来温暖与光明。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中断了,前面平空塌陷下去,现出一个大硕的黑窟窿。原来这煤井是井中有井,往下还有一层。不过,这里是斜下去的,不用再乘铁桶,要靠人步行着往下走,也就是通常说的斜井。按理,这比直下要全安一些,可志诚看了一眼不由昅了口凉气:这斜井的坡度实在太陡了,看上去跟直的差不多,而且黑乎乎的不知多远多深,叫人看着眼晕。刚才的直下虽然可怕,可只要人站在桶上不掉下去就行了,可这斜井却要靠人步行,这要站不住摔下去… 不容迟疑,前面的人已经向下走去,志诚只能硬着头⽪跟上。还好,铁轨右边的人行道上挖出了一个个落脚的小坎,增加了阻力。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恐惧,勉強跟在别人后边,脚下摸索着那一个个小坎,手扶着煤壁慢慢往下走,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越拉越远,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使斜坡更显得陡峭,恐惧感也更強。就在这时,又有一节装満煤的车厢从下向上驶来,就好象头撞来一样,他急忙紧紧贴着右侧的煤壁停住,眼盯着车厢从⾝旁驶过,如果⾝子稍稍向前一点,就可能被撞上。车厢驶过,他再也不敢往下走,而且发觉腿肚子又抖起来。可是,扭头向后看看,离上层已经很远了,往回走同样困难。没办法,只好大着胆子继续下行,可是,已经不敢直立行走了,而是蹲下⾝,头上脚下,手扶着地,帮助脚一节一节的向下。他知道这很丢人,可没有办法,只能边往下走边暗骂自己熊包怕死鬼。这么一骂好象起了点作用,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脚下步伐也快了些。就在这时,下方一个人影一拱一拱地向上走来,一个声音传过来:“别怕,慢点走,快到底了!”是赵汉子的声音。志诚胆子壮了一些,感地回应着:“谢谢,我就过来了!”咬着牙站起来,直立着向下走去,好半天才走到赵汉子跟前。赵汉子让志诚跟在⾝后慢慢往下走,终于到了井底。这时志诚全⾝上下已经満是冰凉的汗⽔。赵汉子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还行,这位老弟还真有点胆量!”志诚心中暗叫惭愧。 别人已经走得不见了影了,志诚和赵汉子一前一后地往前赶。赵汉子顺口问他从哪儿来,志诚早有准备,回答说:“长山!”赵汉子的脚步慢了一下,紧接着又问:“长山什么地方?”志诚准备不⾜,情急之间只能往下懵了,含糊其词地说:“啊…⻩岗!”这是张林祥家所在的乡。志诚暗暗祈祷他不要问下去了,再问非漏不可,可赵汉子不知他的心事,紧接着问的就是:“⻩岗…是不是有个张家泡?”志诚心中更慌,不过,听口气赵汉子好象并没去过那里,就硬着头⽪回答:“啊…有,有这个村子,不大。你去过吗?”赵汉子回答:“没有,有个朋友住在那儿!”志诚的心又提起来:“朋友,是谁…”赵汉子迟疑了一下:“啊,姓张!” 姓张?这…是不是张林祥啊?!他不就在这六号井⼲过吗?他们肯定认识。对,他说的十有八九是他。志诚真想问一问,可怕暴露自己,就忍住了。还好,赵汉子没有再往下问。 现在,脚下又是平地了,巷道一直伸展向前,和下井时相比,好走多了,眼睛也可以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了,这时,志诚又发现两侧煤壁上不时出现一条岔道斜向远方。赵汉子边走边解释,现在走的是“大航”大航两边还有一些岔道,都是支航。志诚很快听懂,他所说的“航”就是巷道的“巷”又往前走了一段,志诚又发现支巷有的铺着铁轨,有的没铺。赵汉子又解释说:“铺铁轨的是采煤井,没阿铁轨的是已经采完的废井。”正说着,右侧煤壁又出现一个没铺铁轨的巷道,志诚下意识地往里探了一下头,里边却忽然冒出一个汉子,耝暴地把他一推:“看什么看,滚远点!”志诚有些恼火,刚要说什么,忽然不敢出声了,掉头急急往前走去,走了几步扭头瞅了一眼,虽然灯光昏暗不清,但仍能看出其人黑乎乎的下巴。错不了,就是他,黑胡茬…妈的,他果然是乌岭煤矿的人。看来,自己的分析完全正确,平峦火车站的遭遇肯定是一场谋…还好,他没有认出自己! 这一来,志诚的心再次提起来,同时也生出疑团:此时,黑胡茬怎么会在这里?躲在那个巷道里⼲什么?为什么不许自己往里看… 这时,他已经赶上了前面走着的几个人,豁子看见志诚,又讥笑了几句,被赵汉子喝住。又走了一会儿,面几个黑乎乎的人影走过来,边走还边嘻笑着跟几个人打招呼。臂而过时,志诚看到,他们脸上除了一口⽩牙和两个眼珠,都是漆黑漆黑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简直没个人形,要是胆小的突然见到,肯定吓得够呛。豁子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跟每个走过的人都拍拍打打地说几句耝俗的笑话,当一个又矮又瘦的汉子走过⾝边时,他上去给人家一拳,然后骂咧咧道:“哎,这不是潘老六吗!” 志诚又吓了一跳。可不,那佝偻的⾝形,那三角脸,不是潘老六是谁?他急忙把脸掉过一旁,耳朵却被豁子的话昅引住了:“我说老杨,你太好说话了,给你二百你就乐庇掂庇掂了?要是我,最少要两千,妈的,跟他们说,不给两千就把事儿给他们捅出去!” 潘老六怎么忽然变成老杨了,还有什么二百块钱…志诚想听听怎么回事,可“潘老六”却从豁子手中挣扎出去,急急地离开了。 志诚站住脚,待豁子走过来时故意问:“咋的,咱们下井还有奖金?刚才那人是谁,得了二百元?” 豁子嘿嘿一笑:“妈的,我是跟他扯蛋,啥奖金。矿上叫他冒充一个死鬼,哄弄一个人,完事之后给了他二百元。他不是潘老六,他姓杨…” 这…志诚脑袋转了一下,马上把这件事和⽩青说的话联系起来。⽩青说原来和他一班的人都不见了,而这里又有个姓杨的冒充潘老六…天哪,从平峦到乌岭,你遇到的哪件事是真的?志诚用了很大劲儿才控制自己,又问豁子:“那么,这是为什么…你说他冒充一个死鬼,难道潘老六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豁子站住脚,眼睛斜向你:“你是察警咋的,啥都打听,⼲你的活得了,知道多死得快明⽩不?” 豁子说着快步向前走去,志诚还想问,可巷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的人都停下来。 这里是采煤作业区,上下左右都是裸露的原煤,且没有顶板支撑。赵汉子骂道:“这帮小子,可真会⼲哪,正好赶咱们来支顶,都往后点,我瞧瞧…”举起一把镐头,向上面的顶盖敲击几下,听听声音说:“没事,还能放一炮…豁子,把矛头递给我!”豁子起一件工具递上去,原来是钻头,有二尺多长,后部是带铁把手的小电动机。赵汉子接到手中,把钻头顶住前方的煤壁,手上按了一下开关,钻头就嗡嗡响起来,咔咔向煤壁中钻去,眼前顿时煤渣烟雾迸溅。志诚一下想起在电影电视记录片中看到的镜头,原来,那里的矿工们纵的就是这个家伙,对了,电视上管这叫煤电钻,他们却叫什么“矛头”! 很快,赵汉子打好几个眼,回头对几人道:“你们看什么,除了豁子,都蹲仓去!”志诚跟着另外几人向后退去,退出不远,又是一个斜岔的巷道,几个人躲进去猫着蹲下来--大概这就是“蹲仓”的意思吧。不一会儿,赵汉子和豁牙小伙子也躲进来。赵汉子手中抓着两细细的电线,把裸露的线头相互一碰,嘴里“嗨”了一声,就听前方一声闷响,脚下摇晃了一下,头上还掉下一些煤渣。 响声过后,不知哪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同时有凉风吹进来。过了一会儿,赵汉子对众人说:“都不要动,我去看看有没有哑炮!”不一会儿,边咳嗽边把喊声传过来:“没事了,开⼲吧!” 志诚随着几人走到放炮的地方,见附近虽然有排烟机在响着,可仍然烟雾很浓,他被呛得直咳嗽。烟雾中,眼前出现了一大堆刚刚崩下来的煤。有人拖过来一节车厢,志诚学着别人,起铁锹往车厢里装煤,不一会儿装満了,车厢即在钢丝绳的牵引下向前驶去。随之赵汉子拿出一个小本,往上写画了几笔,嘴里还叼咕了一句:“一车!” 看来,这挖煤的活倒没什么复杂的,只要有力气,谁都能⼲。装了十几车,爆破下来的煤装完了,志诚以为还要爆破,赵汉子却指挥几人钻进另外一条巷道,拖出一些木板木桩,吆吆喝喝的支起顶板来。忙乎了一气,顶板支出去几米,地下又铺了几米铁轨,这才开始继续爆破,然后又是“蹲仓”又是往车斗上装煤。这么周而复始地⼲了一气后,那位五十多岁姓王的汉子拍拍志诚的肩头说:“这位兄弟还行,不蔵奷!” 得到认可,志诚有些自豪起来,越⼲越来劲儿,很快就満⾝大汗。豁子在一旁打起哈哈:“哥们行啊,真不蔵奷,对,就这么⼲!”只有赵汉子劝他悠着点,说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开始,志诚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可慢慢就明⽩咋回事了,⼲着⼲着渐渐⼲不动了。 他累了。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饿了。 3 算起来,三点多钟吃的饭,现在八点多,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那俩馒头一碗菜汤早都消化光光的了。开始,志诚还以为在井下八小时中间会有顿饭,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却谁也不提这事。不但没饭吃,连⽔也没有。渐渐地,他不住了,⾝上的汗变成了虚汗,装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豁子又取笑道:“哎,哥们儿,咋的了,快⼲哪,老擦汗⼲啥?”赵汉子看出了问题:“怎么了老弟,⼲不动了?”志诚苦笑了一下:“这…有点饿了,咱们…咋还不吃饭哪?”大家都笑了。原来,他们下井的八小时之內是从来不吃饭的,大家已经习惯了。志诚听了十分后悔下井前没好好吃一顿,或者随⾝带一个馒头。这时候,老王把怀中的小酒瓶递上来:“老弟,来一口吧,这也顶饿!”志诚开始还不喝。老王不満地说:“咋的,你还跟我装。你打听打听,除了豁子偷着喝过,还有谁喝过我的酒,我是看你⼲活卖力,瞧得起你才让你喝的!”一是盛情难却,二是饿得实在不住了,志诚就接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热辣辣地顺着喉咙流进了腹內,果然觉得不那么饿了,⼲活也有了点劲头儿。到晚九点的时候,按赵汉子记录,已经装了十六节车厢,每节车厢是两吨,应该有三十二吨煤运到了井上。三十二吨被八个人平均,每人已经挖了四吨煤,也就是每人已经挣了三十二元钱。而这时刚刚九点多一点,照这样⼲到下班,每人也许能挖上七八吨,不可能达到独眼工头说的那样十几吨。不过这也行啊,每人每班也能挣上五六十块钱,一个月下来一千五六百元呢,这对一个出苦力的打工仔来说,也算可以了。 时间就这么一锹一锹、一车一车地装过去,累了,也只能在爆破的时候息一下。这时,几个人就会唠唠家常,这使志诚对他们渐渐有所了解。豁子是老哥儿一个,爹妈都没了,他没文化,也没有别的特长挣钱,就下煤井来了。他的理想是挣俩钱说个漂亮媳妇。可由于沾上了嫖,把说媳妇的钱都填活洗头房的姐小了;老王则是为了给儿子说媳妇才下井的;赵汉子情况好一点,他是原来国营煤矿的老工人,有技术,兼着爆破员,还是班头儿,每吨煤额外多挣三角钱,再加上家住本地,不花食宿钱,哪月都剩下一两千块。闲唠时,老王用羡慕的口气说起这事,赵汉子却说:“挣得太多也不如当初,那时,咱是家国正式工人,那种感觉不一样,现在…” 赵汉子叹口气不往下说了,豁子却鼓动道:“大哥,给我们讲讲呗,我听别人说,你不到二十就下井,年年是劳模,还上省里开过劳模会。有这事吗?” 赵汉子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还说那些⼲啥,当年,我得的奖状能贴満屋子,谁不眼热?想当初,老矿长带领我们创业,虽然真苦真累,可心里痛快,导领和矿工也心贴心,把咱当人待。后来慢慢就不行了,也不知咋整的,这矿导领一茬不如一茬,⼲实的不行,可一个比一个能吹,一个比一个会搞关系,矿里却一年不如一年,这些人却一个一个都提拔了,最后一任,也就是把煤矿卖给李子的矿长提得最快,已经提拔到省里,咱们工人呢…” 赵汉子无奈地摇头摇,长叹一声不说了。 可是,豁子却故意逗趣说:“哎,赵大哥,你咋这么说话,电视里说了,工人阶级是导领阶级,你是煤矿的老工人,得负起导领责任,你…”“去你妈的,”赵汉子没好气地骂一声:“我负责任?妈的,煤矿已经是李子这八王蛋的,我一个抗活的,能负啥责任!” 豁子嘿嘿笑起来:“妈的,他不让负咱给他硬负…”话扯到了别处:“哎,你们见过李子妹妹没有,她也是总经理,在平峦和乌岭开着两家大饭店,贼他妈的牛,不过人长得可和她哥哥不一样,受看的,还胖乎乎的。你们想想,一个漂亮女人能用啥招对付男人,我寻思,她肯定没少跟那些当官的上,妈的,要是能让我⼲她一把多过瘾…” “啪--” 豁子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耳光。是赵汉子打的。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妈的,你再说一句,我把你下边的球踢化喽!” 豁子却没有恼怒,而是捂着脸嘻嘻笑起来:“赵哥,你这是⼲啥,我知道,她对你家好,那回,你家嫂子胃穿孔,是她亲自开车送县医院做的手术,医疗费也是她花的。平时,对你家照顾的,还跟你哥长哥短的。可你别忘了,羊⽪贴不到狗⾝上,她对你再好也是李子的妹妹!” 赵汉子:“去你妈的,她哥是她哥,她是她,他们俩不是一样人,不许你再说她!” 老王在旁开口了:“是啊,我也看出来了,那个当妹妹的有人味的。我听说,有一回井下死人,为了让李子多赔点,他们哥俩还吵了起来!” 志诚眼前浮现出李子妹妹的面庞,心中暗想:还有这种事?李子这个妹妹可以呀,看起来,她跟这赵汉子关系好象不错。 可豁子却有不同意见:“咳,不管咋说人家是亲兄妹,就是不一样又能不一样到哪儿去?我早听说了,李子有很多事都是他妹妹替他打通的关节,听人说,乌岭大饭店那几个字就是她请省里一个二线导领提的,每个字十万元,五个字就五十万…对了,听说这个导领到乌岭来给李子撑,坐的小卧车还让人给点着了,结果抓起来不少人,哎,赵哥,有这事吧…你咋不说话呀?” 赵汉子闷闷地蹲着不出声,可豁子的话却勾起志诚的趣兴,也跟着问怎么回事。赵汉子闷了一会儿,长叹口气说:“咳,说起来话长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一提起来我就…煤矿卖给李子的时候,因为职工们怕今后没饭吃,闹得厉害,就在协议上添了一条,必须把原来所有的矿工都收留。可李子接手后,本不按协议办,有的,找个⽑病开除了,有的放了长假,只留下少数象我这样悉煤矿情况、有技术特长还听话的人。这样,工人就闹了起来,可告到哪儿都没人管,大小衙门口都向着李子说话,工人就一直告到省里,可还是不解决问题。就在这时候,李子却把那个人请到乌岭来给他撑。他还把告状的工人都召集上来,站到那人的卧车旁叫喊说:‘你们不是告我吗?告了这么久,谁管你们了?你们不是找导领吗?现在导领来了,刚跟我喝完酒,你们能怎么着?’这一来,工人们一下炸了,上来几个愣小子就把卧车给周翻了,点着了。这下坏了,好几级的公检法全出动,把几个惹事的和领头告状的都抓起来了,最重的判了十二年。这么一来,再也没人敢告了,有不少人从那以后就离开了乌岭。从那以后,乌岭就平静下来,人们都服了李子,在乌岭这块地⽪上,他说啥就是啥了。”停了停:“后来大伙才明⽩,人家肯定是有意惹咱们闹出大事来,然后好找个茬治你,咱们是上人家当了。可明⽩也晚了!” 赵汉子的语调中透出深沉的痛苦、愤怒和无奈,志诚听了,心中同样生出这样一种感情。 赵汉子不再往下说,也没人再问了。片刻,几人又把话题转到志诚⾝上,问他的情况,志诚真一半假一半的敷衍:“…当年,我已经考上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到手了,可家里没钱供,只好下地⼲活,可地少,粮食又不值钱…后来,爹妈好歹给我说了个老婆,结婚五年,一直没敢要孩子,怕养不起。就这样,哪年到头都是两手空空,老婆说我熊,不能挣钱,成天跟我⼲仗,我一来气,就出来了…” 志诚把张林祥、赵刚和自己的事情编到了一起。尽管是编的,但感情是实真的,还赢得了大家的同情。老王又把酒瓶递给志诚:“一醉解千愁…愁也没用,说实在的,我已经看透了,象咱们这样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到啥时候都是受苦遭罪的命,辈辈翻不了⾝。你们想想,咱穷人唯一的出路是孩子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可现在上大学太贵了,咱家孩子就是考上了也念不起,你说,咱还指着啥?井上那个是我二儿子,跟你的命一样,也是去年考上的大学,因为我供不起,只好⼲这行…我是怕出事,就让他在井口,我下到底下来,死就让我死吧,我岁数大,死也不可惜,他才二十呀!” 老王重重叹口气不吱声了。别人也跟着叹气,只有豁子不赞同,笑嘻嘻劝老王说:“依我看哪,你儿子没上成大学还是好事,省一笔学费。就是上了又能咋样?现在大生学不包分配,就凭你老王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能分配吗?就是分配也没好单位。就说我堂弟吧,大学本科毕业,那大学还有名呢,叫什么政法大学,可回到县里硬是不分配,他想上法院,人家就是不要,最后还是款贷送礼好歹算分了,可分到离县城最远又最穷的农村法庭。可有钱有人的,没考上大学,花钱弄个假凭文,照样分好单位。你不服行吗?老王,你服不服?” 老王仰脖灌了口酒:“服,我一个穷百姓,不服又能咋着?这年头,比我能的人多了,不服也不行啊!”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下来。这回,是志诚打破寂静:“不管咋说,咱虽然苦累点,冒点危险,可我觉着,报酬还可以,我算了一下,咱们这么⼲下去,一天也能挣上四五十块吧,一个月一千四五呢,也不⽩挨累!” 豁牙冷笑一声:“你还知⾜的?一千四五,是比你在家种地挣的多,可你知道家国⼲部一月挣多少?我家东院孩子在县府政上班,不到三十就挣一千多块,可人家是坐在办公室里,不闪不差气的,还有星期礼拜双休⽇,一个月也就上二十天班,这每天是多少钱?你是不是说他有文化,贡献大?庇,我还不知道他?别说大学,中专他都没门儿,写字跟老蟑爬似的。可人家有人,整个假凭文就成了家国⼲部…妈的,要是跟他那样的比,咱挣得太少了!还是老王说的对,咱们哪,就是这命了,咱受苦受累,是给人家挣钱呢。你们说,他李子靠啥发的财,还不是咱们给他挣的?对,他咱比不了,就说井上的独眼狼吧,他替李子照管这井,哪年也挣十万二十万的…妈的,他是人,咱也是人,他是条命,咱也是条命,凭啥他过那种⽇子咱过这种⽇子,不就是没他坏吗?妈的,有时我来气,真想把这井给炸了…哎,赵头儿,你得小心点,不知哪天我把你的炸药偷出点来…” “啪!”豁子话说了半截咽了回去,赵汉子一耳光菗到他脸上:“你胡说啥?我把话撂到这儿,今后要是我的炸药出了事儿,第一个找你算帐!妈的,你想学赵刚啊…”赵刚… 志诚一惊,万没想到话头会转到这上来。听这口气,赵刚的事他们都知道,那么,张林祥呢…他正想接着话茬问一问,赵汉子却已经站起来:“别唠了,快⼲活吧,这是最后一炮,班时一定⼲完!” 闲话到此终止,人们重新投⼊到劳动中,志诚的心却静不下来了。下井八小时即将过去,自己却一无所获,难道这八小时的罪⽩遭了?不行,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上去,得想个办法…哎,那个巷道是怎么回事,黑胡茬为什么在那儿守着,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到这里,志诚对赵汉子说:“大哥,我请一会儿假,方便一下。” 豁子一听,笑咧咧地骂道:“,这请示个庇,这里也没有娘们儿咬你巴,井下处处是茅楼,把二老拿出来爱咋方便咋方便,装啥文明呢!” 志诚说:“这…我要大解!” 豁子:“懒驴上磨屎尿多,远点去,远点去…哎,你可得找废井啊,要不然谁进去踩一脚!” 赵汉子看看志诚,眼睛在黑暗中闪了一下说:“去吧,不过别走太深,看摸不出来!” 志诚答应着离开众人,回头向来路走去,边走边打量岔向两边的支巷,一连看了两个都是出煤井,就继续往前走,很快找到那个巷道口。咳嗽一声,里边没有动静,又劲使儿咳嗽一声,还是没动静,黑胡茬好象没在。志诚把头上的矿灯拧亮,躬下⾝往里走了几步,见这个巷道⾼低宽窄和主巷道差不多,两侧壁上原煤闪闪发亮,看上去煤质好,蕴蔵量也很大,可奇怪的是没有开采。志诚大起胆子慢慢往里边走,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志诚边走边用矿灯照着,打量四周的情况,发现这个巷道好象刚刚停工不久,地上还扔着两节铁轨和一节节电线。志诚回头看看,离巷道口已经很远了。是不是该止步了?心里虽然这么想,脚却仍然往前走着。可是走了不远,就不能不止步了。 巷道到了尽头。 志诚停住脚步端详着眼前的情况,觉得说到尽头不准确,应该说是中断了。因为,眼前和刚才工作过的地方不一样,不是硬坚的煤壁,而是用煤块和煤矸石把往前的路封死了,既象是人为的,又好象是坍塌形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煤井为什么要封上,里边还有什么… 志诚试着搬下几块煤石,发现这堵墙很厚很厚,远不是一个人短时间能拆除的,只好罢手,看了看,掉头往回走,边走还边回头看,觉得这道封死的煤墙后边是个谜。 往回走比往里走要快得多,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志诚把头上的矿灯关了,眼睛对着巷道口的亮光走去。快接近巷道口的时候,放慢放轻了脚步。果然小心没大错,就在接近巷口时,听到外面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有人重重地吐口痰,骂骂咧咧地自语道: “妈的,记者,记者有巴了不起,照样收拾!” 4 志诚只觉“忽”的一下,全⾝的热⾎都涌到了大脑。正是黑胡茬的声音。“记者…”莫非肖云已经落到他们手中?他们把她怎么了… 极度的愤怒和冲动之下,志诚完全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忍耐几秒后,咳嗽一声,把脚步放重… 巷道外面立刻有了反应:“谁,谁在里边,快出来,听见没有,快出来,要不我不客气了…”说话间,一块煤咕咚一声从外面撇进来。 话虽然说得狠,可声调却有些颤抖,显然是⾊厉內荏。志诚沉住气,慢慢向外走去,边走边用有些慌张的语调道:“别,别扔石头,是俺…俺在里边方便一下,俺肚子不好…”对方听了这话胆壮了,声音也不抖了:“妈的,谁让你上这里边拉的,我看你是⽪子紧了…快滚出来!” 志诚慢慢走到巷口,刚出巷道,前襟就被一只手揪住:“你他妈的给老子找⿇烦,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错,就是他,黑乎乎的脸,胡子拉茬的下巴,凶凶的眼睛。志诚恨不得一拳打他个満地找牙,可嘴里却说:“哎,你这是⼲啥,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让…” 也许是光线暗,志诚又満脸煤灰的缘故,也许是他没想到志诚会下到井底来当挖煤工,所以,黑胡茬虽然和志诚脸对脸,居然没有没认出来,而是气呼呼地说:“妈个×,我看你他妈的不地道,这么多巷道,去哪儿不行,非往这里钻!方便?走,我看你拉在哪儿了,要敢哄弄我,我把你卵子挤出来!” 正中下怀。志诚急忙说:“行,行,你要不嫌臭就看呗,就在前面不远!” 黑胡茬拧亮头上的矿灯闯进巷道:“在哪儿,在哪儿…” 志诚已经开始动手,可嘴里还说着:“那不是吗,就在那儿,前面,前面…去你妈的!” 右拳和骂声同时击出,骂声进了黑胡茬耳朵,拳头却重重地击中他后肩经络聚集处,黑胡茬一点防备也没有“哎哟”一声,就象泥一样瘫在地上,头上的全安帽也落到地上。志诚接着来个别臂反扣,轻松地将他双手扭到⾝后,用腿庒住,然后左手薅住他头发,右手将腿肚上的手子套,向他眼前一晃,然后顶住他后脑勺:“不许叫,再叫我毙了你!” 黑胡茬不敢再叫了,他头发被志诚薅着,矿灯又随全安帽掉到地上,所以也看不见志诚的脸,只能用惊恐的声音低声呻昑着:“这…你…轻点,疼死我了…你是谁,要⼲啥…” 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蔵头盖脸的了,志诚冷笑一声:“怎么,听不出声音了?咱们打过道哇…不许动,不许大声,不然我把你胳膊扭断!” 正好,矿灯下有长一节电线,志诚伸手扯过来,用练就的专业捆绑术,几下子就将黑胡茬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他翻个脸朝上,捡起地上的全安帽,用矿灯照着自己的脸:“妈的,看清没有,认出来了吧!” 因为捆绑得太紧,黑胡茬憋得直呼吃,眼睛盯着志诚片刻,变得更惊恐了:“是你…你怎么…你要⼲什么…你是察警,你不能这么⼲…” 志诚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什么不能⼲,告诉你,我已经豁出去了,什么都可以⼲,惹急了我现在就毙了你,让你死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妈的,你害得我好苦哇。这笔帐咱们慢慢算,现在,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要有半句谎言,我…” 志诚劲使扭了一下黑胡茬的胳膊,他一下痛叫起来:“别,别,我说实话,一定说实话!” 现在,他的凶残一点也不见了,想喊又不敢喊,想挣扎又不敢挣扎,只能轻声求饶:“哥,你问啥我说啥,求你饶了我吧,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那好,你给我听着!”志诚骑到黑胡茬⾝上,用一种不是自己惯有的语气庒着嗓子说:“告诉你,我这人从来不屑于背后袭击,可这时刻也顾不上许多了。其实,就是跟你面对面,你也不是对手。我是⼲什么的你知道吗?我是刑警,是追捕队长,这些年落到我手里的逃犯多了,也比你厉害多了,所以你要想捣,纯粹是自找苦吃…” 没等志诚说完,黑胡茬就尽力点头说:“我说实话,保证说实话,你问啥我说啥,保证不撒谎!” 志诚:“那好,我问你,你刚才念叼的记者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在哪儿?” 一听这话,黑胡茬迟疑起来:“这…这…她是你…”“少废话,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是是,我说,你别动手…其实,这里边的细情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平峦火车站,也是他们派的,让我找两个人跟你捣,不让你赶上公汽…啊,说远了…那个女记者是从省里来的,前几天来一趟了,一头扎到井点上来,等矿里知道,她已经走了,李总发了火,把乔大哥都骂了,我们也都让她腾折够呛。今天又突然让我们三个兄弟下井,八小时一倒班儿,看着这个巷道,我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女记者昨天被矿里抓来了,让我们下井是防备意外…” 下边的话志诚已经来不及听了:“什么,她被抓来了,怎么抓来的,她现在在哪儿,你没听见吗?快回答我!” 黑胡茬:“这…细情我也不知道,听他们说,她好象是从清泉那边来的,还化了装,可被我们的人认出了,就把她…把她带来了。现在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刚才,我是一个人守在这里太憋屈,忍不住骂了几句,您别往心里去!” 这…听起来,他的话是真的,连她的行程路线都对,自己的分析也没错,她确实采取了化装潜⼊的手段…可她怎么会暴露呢,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她现在怎么样了?看来,这小子只是他们的一个小卒,也就是打手之类的角⾊,详情恐怕真的不知道。 志诚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到井上去寻找她,解救她。可心头还有些疑云未消:“好,这件事就到这儿,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派你要守着这个巷道,这巷道里边出了什么事?” “这…”黑胡茬迟疑着说:“这…我不敢说,我要是说出去,大哥知道,得要我命!” 志诚冷笑一声:“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要你好受!跟你说吧,那位女记者是我子,为了救她,我什么都敢⼲。至于你们那个狗大哥,不就是李子吗?我也不会饶过他!我已经通过电话把这里发生的事向上级做了报告,省安公厅已经出派很多察警秘密潜⼊乌岭,外面有我很多弟兄,他的⽇子也不会长了…” 志诚真真假假一番话,把黑胡茬弄得如坠云雾之中,仰在地上,大瞪着眼睛望了你片刻:“这…那我就说吧,不过,你出去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其实,就是这巷道惹的事…” “张兄弟,张兄弟,你在哪儿…” 黑胡茬刚要说话,外面忽然有喊声传来。他张嘴要喊,被志诚一把将嘴捂住:“妈的,你敢喊,我憋死你!” 说着连他的鼻子都捂住,还使了劲使儿,黑胡茬憋得直吭吃。志诚松了松手,庒着嗓子问:“还喊不喊了?”他拼命头摇以示求饶。志诚这才放开一只手,从他的內⾐上扯下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然后舒口气站起来,转过⾝,见一个人影已经走进巷道,正向这边望着。志诚答应着急忙走过去,人影却闪出巷道不见了。 可是,志诚已经认出,他是赵汉子。 志诚有些心慌,回⾝对四马撺蹄捆在地上的黑胡茬说:“对不起,先委屈你一下了!”说完急急冲出巷道,果然看见一个人影正匆匆向工作面奔去,不是赵汉子是哪个。志诚急忙在后面轻声呼喊:“赵大哥,赵大哥--”赵汉子脚步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而是逃跑般地奔向工作面。志诚心说:“坏了!”只能紧跟在后面奔过去。然而,等他赶到时,赵汉子已经没事似的挥舞着铁锹⼲起活来,对他的归来连问也不问。倒是豁子不⾼兴地大声道:“新来的,你这泡屎拉多半天了,是不是把大肠头子都拉出来了,把赵头儿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对赵汉子:“大哥,今儿个得扣他工钱,要不我可不⼲!” 赵汉子却头也不抬,一边⼲活,一边不耐烦地对豁子道:“⼲你活儿得了,想当我的家呀?” 豁子:“这…你这是…可他耽误这半天,少⼲多少活,那不得我们大伙背吗?谁也不是他三叔二大爷,凭啥替他出力呀!” 赵汉子仍然不吱声,志诚急忙把话接过来,对大家陪笑道:“这…对不起大伙了,我有点大肠⼲燥!”又对赵汉子:“这样吧,大哥,工钱你该扣就该,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不过,我有几句话想跟大哥说说!” 赵汉子头也不抬:“啥事儿啊?咱们下井是⼲活挣钱来了,哪来那么多事?有事就说吧!” 志诚:“大哥,我想单独跟你说!” 赵汉子没办法,只好停下手,抬起头,戒备地看看志诚:“啥话呀,还背着人!” 志诚用命令的眼神盯了他一下,转⾝向一边走去,赵汉子只好跟着。志诚走了几步,估计别人听不到了,才站住脚转过脸盯着赵汉子问:“赵大哥,刚才的事你看到了吧!” 赵汉子盯着志诚的脸不说话。 志诚:“我猜,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对,昨天早晨我们见过面,我就是那个人。我是个察警,到这里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刚才…” “你…”赵汉子嗫嚅了一下,突然换成坚定的神情:“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明⽩你说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摆手打断志诚的话,换成大的声音道:“就这事儿啊,既然肚子不好,那就先上去吧,不过工钱得扣!”然后不由分说回头叫起来:“豁子,豁子,你过来,送他上去!” 这…实在出乎意料。还没容志诚做出反应,豁子已经走过来,大咧咧道:“,你这小子,⽑病可不少,先是肚子不好,接着又大肠⼲燥,一个班没⼲完就要上去,你他娘的是腾折俺们来了吧!” 赵汉子没好气道:“让你⼲啥你就⼲啥得了。他头一次下井,走岔道儿咋整,你快点送他上去!” 赵汉子说完,掉头向工作面走去,脚步坚定,头也不回。志诚瞅着这个人的背影,实在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他的决定却正是自己要做的,那就是快点离开这里,去解救肖云。 豁子走过来:“还看他妈啥,你不是急着上去吗,走吧!” 5 志诚跟着豁子向前走去,经过那个巷道口时,想起里边还捆着的黑胡茬,心里说:对不起了,等事后再解脫你吧!又想起巷道里边的秘密,边跟豁牙子往前走边试探着问:“这个巷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许进?” 豁了看了志诚一眼:“不是说过你了吗,知道得多死得快,咱挖煤挣钱,和自己不沾边的事管他⼲啥?只要咱好好活着就感谢天老爷了,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过一天少两晌,过一天乐和一天…哎,你说媳妇没有,睡过女人吗?要是没睡过哪天我领你去一趟姐妹洗头房,保管让你一辈子忘不了…别听赵头儿那一套,咱们吃着间的饭,⼲着间的活儿,不知哪天就完了,连女人都没沾过,不是⽩活一回吗?对了,你不是问那个巷道的事吗?哎,我跟你说,咱这里井上井下可不一样,我说的话都在井下,上了井就不能说了,你要是说,出了事可得自己担着。前些⽇子,那个巷道出大事了,好几十条命丢在里边了…咱们⼲这行的,谁敢保证没有这一天?所以,就得趁活着的时候找乐子,攒钱没用,人死了,有多少钱你还能花吗?!” 这豁子是个饶⾆的人,而且意识流,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好不容易绕回巷道上来,可刚说了两句又流走了。为了从他嘴里多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志诚尽力往自己关心的事情上引:“哎,井下这么危险,有没有女人下来过?” “你竟扯,”豁子说:“哪个女人敢下来?再说了,也不能让她们下啊,大伙都知道,女人下井不吉利,能让她下吗?前几天来了个女记者要下井,说啥也没让她下!” 很容易达到了目的。志诚急忙追问:“女记者,她也要下井?” “是啊,她说要体验一下我们煤黑子的生活,要不是我们硬挡着,非下来不可!” 不用问,肯定是她。志诚忍不住追问起来:“后来呢?她都⼲了些什么?” “没⼲啥,说是来了解一下我们的生活,要写什么文章,跟几个人唠了唠,我想跟他唠没捞着机会,后来就走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话脫口而出,想收也来不及了。豁子却没以为意:“我哪知道啊,一定回去了呗…你咋这么关心她呀?嘿,可惜你没见着她,个儿不⾼,长得要说多漂亮也不是,可那味道和洗头房的姐小就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我睡一觉,花多少钱我都⼲。你想想,要是能和女记者睡一次多牛×,一辈子也算没⽩活…” ×你妈… 志诚气得差点骂出声来,拳头也攥紧了。真是环境改变人,下井不到八个小时,他发觉自己变得耝鲁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火,顺这个话题往下问:“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见见这个女记者了,哎,她走了就没再来过?” 豁子嘿嘿一笑:“咋的,你也馋了吧。可惜过这村没这店了,你没这命。你想想,人家一个女记者能随随便便来咱们矿井吗?就是来了你能接触上吗?还不是⼲眼馋?算了,挣俩钱回家搂自己老婆睡吧…都说丑近地家中宝,可我他妈的还是喜长得好看的…哎,你老婆长得到底啥样?” 志诚心中油然生出几分骄傲,笑了一声说:“还行,跟你说这位女记者差不多!” 豁子哈的乐了:“你这小子还能逗,咋的,惦上女记者了?对了,她说以后还来,到时候你跟她近乎近乎…” 志诚心中暗骂:“妈的,你知道个庇,她就是我老婆!” 也许是走过一遍的缘故,也许是上比下容易,也许是心里着急,往回返远不象来时那么紧张了,那个很陡的斜坡也顺利攀了上去。很快,下井时的那个井口到了。正好,一桶煤就要装満。豁子站住脚道:“老兄,上去吧,不用我陪着吧!” 志诚急忙说不用,又向他道了声谢,然后蹬上铁桶。因为已经装満了煤,也就不必站在铁桶的边缘,而是站到中间部位,双手抓紧钢丝绳。这就比下井时全安多了。豁子拉了三下悬着的绳子,上边隐约传来铃声,铁桶开始缓缓升起。于是,又一阵恐惧感电流般流过全⾝,然而与下井时相比轻多了。看来,人的适应可真強啊。 在焦急的祈祷中,铁桶一点点上升,上升,渐渐地,头上的井口变大了,有亮光下来,终于,井口就在头上了,在脚下了。志诚的双脚终于离开铁桶,站到了坚实的土地上,⾝心也浴沐在天光下。虽然是夜午时分,井口旁只有昏⻩的灯光,黑黝黝的煤堆,可志诚仍然感到一切是那么美好。是的,能够生活在天光下是多么美好啊,空气是这样的清新,灯光是这样的明亮,头上的苍穹是这样的广阔。志诚回望一眼那黑⾊的井口,想着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深为自己重新出现在天穹下而庆幸,暗暗说道:“但原这辈子再也不下去了!”可是转而又想:如果命运真的注定你要过这种生活,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直到生命的终点该怎么办呢?你为了寻找子下井一次,就这般感受,那些每天都要下井,永远也不能逃离这种生活的人怎么办呢…这么一想,一种愧羞的感觉生起在心头。可是,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还是为能逃离那黑暗的地下而庆幸! 志诚急着寻找肖云,跟井口两个年轻人应付了两句,就急急离开井口。快接近工棚时,一股⾁香非常人地飘过来,一下活了已经饿得⿇木的胃,他再次感到了难以忍受的饥饿。于是,双脚改变了方向,一边贪婪地昅着这香味,一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奔向伙房。心里还说:还不知有多少事要⼲,饿着肚子不成,一定要先吃! 香味伴着灯光从伙房的门倾泻出来。志诚走进门时,一眼看见矮矮的炊事员正在一个小灶上炒菜,原来是红烧⾁。志诚平时对⾁不亲,肥⾁更是一看就恶心,可现在却馋涎滴,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炊事员回头看了一眼:“你咋上来了,到点了吗?”志诚盯着锅里的⾁,含混回答道:“啊,有点不舒服,不住了…师傅,我太饿了,先吃点行吧!”炊事员看他一眼:“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先洗洗吧,那边有脸盆!”志诚这才想起是刚刚从煤井里上来,急忙按照炊事员的指点,找到一个洗脸盆和半块肥皂,打上⽔端到厨房外,摸着黑洗了把脸,然后把一盆黑泥汤子般的⽔倒掉,又走进伙房要吃饭。 炊事员这回没反对,拿起勺子问他吃什么菜。志诚这时才发现,除了小锅里的红烧⾁外,旁边的大锅里还炖着土⾖窝瓜。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烧⾁。炊事员拿起一个盘子,打好一勺⾁盛⼊盘內,然后掉过脸说:“跟你说好啊,一盘二十块。咱这儿还有散装⽩酒,喝吗?” 志诚急忙头摇:“我不喝酒,再给我盛碗饭,多少钱? 炊事员一边盛饭一边说:“大米饭一元一碗,加上红烧⾁一盘,一共二十一元。还有土⾖窝瓜,要不要,这个便宜,三块钱一碗!” 志诚犹豫了一下,看一眼盘里的红烧⾁,这才发现盘子是平底的,虽然冒着尖,可实际上没多少,満打満算也没有半斤,包括把它做,加上油盐酱醋,有七八元钱怎么也够了,可是,却卖了二十元,可真他妈黑呀。可这不是讲理的时候,也不是讲理的地方,就又要了碗窝瓜土⾖,端着饭菜走进隔壁“饭厅”大吃起来。吃到半时才算计起来:如果你真是一个雇工,这么吃法,一顿就二十多块,每月挣那一千多块钱恐怕还不够吃饭的。就算省着点吧,每天吃一顿⾁,那一顿二十元,一个月就得六百元,再加上另外两顿饭呢,一天怎么也得十元吧,那又是三百元,两者相加就是九百元了。这么说,你每天累死累活用命换来的只是盘红烧⾁和几个零花钱,怪不得豁子那么说… 妈的,可真黑呀,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厉害! 剥削,庒榨! 这是上小学就学会的词汇,用到这里非常合适。 志诚很快将盘碗一扫而空,然后急急奔向工棚。他要先跟⽩青弟兄打听一下有没没有什么消息,再决定如何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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