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店之歌是由朱少麟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伤心咖啡店之歌  作者:朱少麟 书号:43337  时间:2017/11/5  字数:16062 
上一章   第三章 荒郊野外    下一章 ( → )
  像醉酒一样酡红的叶子从枝头飘离,在冬天的风里面翩翩飞舞,它并没有沾落泥尘,马蒂的手掌接住了叶子。

  生长在亚热带的槭树,落叶乔木,其叶如枫。这条街上正种着一排槭树,盈枝的树叶都在寒风里冻红了,放眼望去,有在北国枫林里的情调。马蒂把手上的槭树叶递给小叶,小叶卸下小背包,从包中拿出一本她正苦读的《黑格尔学述》,把槭树叶轻轻展平,夹进书页里。于是当她再艰难地掀开黑⽩纸页时,就会瞥见一抹陶醉的枫红。

  小叶⾼⾼地攀在墙头上,在马蒂来得及阻止之前,她已经整个翻上近两公尺⾼的墙头。小叶的短发在风中翻飞,她的脸颊泛着年轻的桃红⾊。

  “你也上来嘛,这上面好好喔。”小叶央求马蒂。

  “危险。”

  “才不呢,我拉着你,你爬爬看。”

  “一个女孩子家,像猴子一样。”马蒂像个姐姐一样数落着墙头上的小叶,但她已经探试地踩上墙角的花台。

  “谁说女孩子不能像猴子?”小叶倒悬下来,一手扳稳墙头,一手拉住马蒂,吓了马蒂一大跳。

  “不要不要!”马蒂尖叫着“这样你会栽下来,你坐好不要动!”

  才叫着,小叶的手已经很有力地将马蒂拉上去,惊魂甫定的马蒂刚在墙头坐稳,小叶一拨短发,索把穿着短靴的双脚也抬上了墙头,哼起歌来。

  墙里面是一座中学,长着短草的场上,有一群女生正在玩篮球。墙头上很宁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这是一所有名的女子中学,要不是和素园约了在这里相见,马蒂从来也没来过这一带。现在如枫一般的槭树枝叶拂着马蒂的脚边,眼前是可爱的女校风光,颤巍巍地坐在墙头,心情却浪漫了起来。

  今天是投票⽇,大家得到了一天的选举假。台北原本就充満了因为工作而久羁不回家乡的人们,这一天都回到乡里投票去了。吐尽客居人口的台北街头,空空,因此显出了奇异的舒缓。在这一天里,车行优游,人踪从容,一阵风将选举公报从路头刮到路尾,走在冷清的马路上,台北人心中都感动了,他们总算在这种萧瑟里感受到这个城市的一丝辽阔与大方。

  马蒂和小叶一早就手拉手去投票选台北‮长市‬。而素园投完票之后,却还去加班。一个急着为客户赶办的Case,不能因为选举耽搁。她在办公室里把最后的定稿传真给客户,一边看了手表,发现与马蒂她们的约会要迟到了,就匆匆收好什物,抓着⽪包冲下楼,招了计程车。

  一进计程车,她说:“请到景美。”素园人瘫在坐椅松了口气。今天中午约了马蒂、小叶去郊游,幸好一个上午的赶工下来,她着意保持自己的体力,连咖啡也忍住不多喝,现在大致还算精力充沛。

  那司机把烟熄了,烟蒂丢出窗外。他并不把计程表按下,却转回头看素园,慢条斯理,他问:“‮姐小‬,投票了没?”

  又来了。自从台北‮长市‬选战⽩热化以后,搭计程车变成了一场強迫的斗智游戏。从同仁那边,素园听过了不少的计程车奇遇:一个外省第二代同仁在计程车里,与拥⻩的国民籍司机疲劳辩一个多小时;而不懂台语的人被拥陈派赶出车子;台语的却跟拥赵派司机吵了起来。

  现在素园快速把车里瞄了一圈,没有“青溪”的标志,没有绿十字旗,没有任何贴纸可供辨识。汽车音响里的卡带,不是《舂天的花蕊》,连司机的口音也不透露任何讯息,既不像外省人,又不是台语。

  “选谁都一样啊,只要他尊重民意,就是个好‮长市‬。”素园展开游离战术。

  “那你不觉得⻩大洲做得不错吗?台北十项建设,你看多不简单?”司机说。

  司机的表情有一丝调侃,分明是擒故纵。素园押注似的豁出去说:“我不这么认为。”

  “好!给你载!”司机拨下计程表,开动车子。

  一路上,司机滔滔不绝地纵论三情势与‮湾台‬未来,所言多是匪夷所思的街头耳语。

  下车之后,素园发现她终于累了。她看到⾼⾼坐在墙头上的马蒂与小叶。

  仰着头,面对马蒂和小叶的怂恿,素园笑着拒绝爬上墙头。最有力的理由是,她穿着这⾝上班用的窄裙和⾼跟鞋,本不适合肢体大幅活动。

  听了她的借口,马蒂和小叶对视片刻,她们二人一齐伸出手来,左右挟起素园。一阵儿童式的嬉闹后,素园也上了墙头,只是裙子歪了,头发凌,手肘擦破了一小块⽪。

  小叶蘸了些口⽔,敷在素园破⽪的手肘上。素园整了整⾐衫头发,开始觉得很愉快。北风在耳边呼号,风中传来学校的钟声。

  “坐在这里真好,我好像又回到了伤心咖啡店。”素园说。

  “才说咧,那你怎么这么久不到店里来?”小叶问。

  “忙嘛,忙死人了。”素园搂住小叶肩头“其他人还好吗?吉儿也忙?藤条还好吧?那海安呢?”

  一个篮球夹着劲势飞过来,马蒂轻呼一声,小叶伸手截住了球,场上玩球的少女们都聚过来了。

  小叶将球挟在臂弯,穿短靴的双脚在墙上。她盯着少女中为首的那个女孩。那女孩也仰头望着她,女孩的双眼非常漂亮,她紧抿着双出了颊上可爱的酒窝。

  “把球还给我。”女孩说。

  “你叫什么名字?”小叶问。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反问。

  “小叶,这是马蒂,素园。”

  “球还给我。小叶哥哥。”女孩说。她认真的表情与撒娇的口吻,显出令人不可抗拒的少女神⾊,女孩十分了解这优势。

  小叶一纵⾝跳下墙,马蒂和素园都倒菗了一口气,她们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下墙。小叶说:“我跟你们一起玩。”

  少女们都笑了,小叶加⼊球局。从墙头上看下去,穿着短夹克的小叶,如此秀出众,连少女们也要相顾失⾊。小叶很快地掌握了控球的角⾊,她的篮球基础甚好,太好了,夹杂在儿戏般打球的少女间,如⼊无人之境。事实上,少女们已经不再全神贯注于篮球上。现在甩脫了夹克的小叶,她的短发汗贴在额上,她追踪篮球的双眼中吐露英芒,少女们的心变得很柔软,球场上的走位也变得很紊

  这些女孩,大约是看不出小叶也是个女孩吧?素园在墙上帮马蒂绑辫子,球场上的情景看在她们眼里,两人都不觉得有需要去拆穿。这北风里的与小叶的邂逅,总有一天会变成少女们美丽的回忆。谁忍心去戳穿一个少女时代的美丽回忆呢?

  “小叶真的是投错胎了。”马蒂双手‮挲摩‬着耳畔的发辫“她真像是个男孩。你刚认识她时,就是这样子的吗?”

  “那时候啊,小叶,”素园开始给自己打辫子。她说“是中了一点,很可爱,全公司都疼她。但还不至于像现在简直是个男孩。”

  “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转变?”

  “人总会变的。我们不也都变了吗?”

  “说得也对。”

  绑着印第安式的耝辫子,马蒂和素园都坐在墙头,让自己的双脚晃,事实上她们都找不到下墙的方法,直到打球打得満脸红透的小叶过来,把她们像货品一样扛下墙。

  下午一点多了,照原订计划,她们坐车到政大,再转搭小公车上山喝茶。

  小公车却在上山的路上塞住了,怪不得台北城里如此空旷,原来大家都是一般心思,都趁着难得的假期出外游玩。台北外围的郊区就是这几个选择,所以急着从城里出走的人嘲,又都在这里狭路相逢。车嘲以错综复杂的队形互相牵制,进退维⾕。

  等了三十多分钟,小公车才勉強地往前推进几个车位。山路上纷纷有车子放弃掉头了,回转下山的车子越来越多,结果回程也整个塞住。车子的废气在山岚里氤氲缭绕,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落,绿中的山路上,竟像台北城里一样沉闷了。就在转进山凹前,马蒂一行下车漫步起来。

  一只山上的蝴蝶会循着山路飞行吗?不会。但是人有沉重的双脚,所以只好依照着前人辟下的路途前行。拥挤的车阵仍旧在山路上愁肠百结,马蒂和同伴们徒步穿过一辆辆车子,并对着车里面一双双羡慕的眼睛投以同情的目光。摘一把野玲兰,让飞行中的蝴蝶翩然来访。马蒂她们边走边玩,爬到半山一片芦苇苍茫处,因为素园脚痛不能再行,她们背着柏油路旁的大树坐下歇息。

  眼前的路上还是一条滞塞不前的车龙,左右是平展的芦苇地和茶园,山⾕里的劲风吹来,大家都拢紧了⾐裳。小叶拉起夹克挡风点了烟。

  “不行,我走不动了,脚痛。”素园说。她穿着上班用的漆⽪仕女鞋,能走这段山路已经算是毅力惊人了。马蒂的⾜踝也隐隐作痛,她穿的虽是低跟鞋,但新穿不久,双脚在鞋中犹如受刑。

  “那不简单?把鞋脫掉就好了嘛。”小叶说,她攀上树⼲凸出处眺望前方“再绕过半座山就有茶店了。”

  素园和马蒂互瞧一眼,两人齐‮头摇‬:“那多糗!杀了我算了!穿得这么正式再打⾚脚,我宁愿搭车。”

  “车子都塞住了啊。”小叶环视前后山路。

  “那我们就等。”素园说。

  “打⾚脚又不会死,你管别人怎么看。”小叶说。

  “…那好吗?这么多人,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素园犹豫了。

  “就试今天一次嘛,下了山再去人模人样,现在又没有人管你们。”

  素园哀伤地望向马蒂,马蒂哀伤地看着她的双脚。

  “也好。”马蒂脫下她的鞋子“就试这么一天,我管别人怎么想。”

  很不情愿地脫下鞋拎在手上,素园的双脚踩平在柏油路面,从脚底传来的解脫感立刻放松了她的表情。她和马蒂⾚脚来回走了几圈,互相揶揄着,再来回走几圈,素园拎着⾼跟鞋的右手叉,款摆出模特儿的华丽姿态,她说:“老天爷,我⼲吗要管别人怎么想?”

  车队里的人们看着车窗外打发时间,他们都看到了⾚⾜而行的马蒂和素园,那样邋遢,却又那样舒服。小叶朝注目的人挥手。“嗨,”小叶说“羡慕死了吧?傻瓜。”

  解脫了鞋子的束缚,她们三人一路玩上山去。素园摘了盈怀的野姜花,小叶用随⾝的瑞士刀削下几片台风草,做了几个吹起来荒腔走板的小笛子,马蒂则显得很安静,她打散辫子,风拨理她的长发,长在草丛或山壁上的细碎野花都引起她的注意,马蒂俯下⾝去亲就小花,闭上眼,长久地闻取花朵的芬芳,仿佛她就是一只蝴蝶。

  前方不远,处处可见露天搭筑的茶店隐蔵在山坡间,走累了的马蒂一行走进视野內的第一家茶棚,她们点了山上最出名的炒川七、狗尾草、溪虾和炸⾖腐,但很遗憾的是这时节并不出产鲜笋,在店主的建议之下,她们尝了腌成酸味的⿇竹笋⼲,之后,为了消解腻,又喝了文山包种茶,感觉非常満⾜。

  山上没有夕,⽇与夜的际特别分明,只见周遭的山形树影突然之间沉了,路上的车队也早已消失踪影,气温陡然降得很低,草丛间的呢哝虫鸣也寂静了。

  这家茶棚的搭建虽然简陋,除了桌椅和后面厨灶之外,可以称得上四壁萧然,但是它正面对着山⾕的天然隘口,刮着北风的山上的傍晚,手拈着陶胚小盏,喝热茶,面对山底下的台北市游目骋怀,堪称是极富情调的所在。喝完了最后一泡茶,小叶起⾝付了账,背起她的双肩背包。

  “走吧,回去开店了。”小叶看看表,六点多了,已超过她们平时的开店时间。

  “嗯,也该回去弄晚饭了。”素园说。她把大家吃剩的伙食都打包了,准备回去稍作处理,就是给老公现成的一餐。

  “上工上工。”小叶快活地说。素园俯⾝套上她的鞋。

  马蒂也弯⾝系鞋扣。系到一半,她抬起头,说:“我们不要下山好不好?”

  “嗯?”小叶说“还想坐啊?”

  “不是,我是说,我们今天不要下山好不好?”

  “那店怎么办?”

  “一天不开又不会倒店。”马蒂把鞋子又褪开。

  “我老公怎么办?又没跟他说过要住外头。”素园说。

  “出走一天,吓不死他的。”

  “可是我们都没有带过夜的用具啊。”素园很犹豫,穿着这一⾝上班套装,光是卸掉脸上的妆就是大工程。

  “那才好啊。听我说,”马蒂用脚推开素园的另一只鞋,阻止她穿上。“就试这么一天,我们什么事也不要管,店不开,SoWhat?家不回,SoWhat?每天累得像条狗一样,还不够吗?就试这么一天,让我们忘记平常应该怎么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小叶和素园面面相觑,很不习惯,这不像她们所认识的马蒂所说的话。看起来马蒂却很认真,她斜背起⽪包,跑到茶棚外的山坡处,展开双臂临风而立,呼啸的北风‮穿贯‬她的全⾝,风里面,有来自山林的味道,来自天空的声音。

  “酷。”小叶笑逐颜开“我们就留在山上,鬼混他一整晚。”

  “有没有搞错,荒郊野外耶?”素园说,她挂念家的一颗心挣扎了。

  “透了的荒郊野外。”小叶推素园一起走出茶棚。素园边走边跳着穿上了鞋,一手还搂紧她采来的野姜花。小叶说:“荒郊野外,我们来了!”

  素园被推到山⾕边缘,屏息在风中的马蒂⾝畔。一阵风从⾕底狂飙上来,吹得素园打从骨髓里一阵哆嗦。抖完后站定了脚,她看到山下台北市的万家灯火,与映照其上的繁星无数。四周的空气变得像冰一样凉,素园昅一口冷风,问:“好吧,那我们做什么呢?”

  “随便你做什么。就试这么一天,看你要做什么。”马蒂说“今天我要忘记我的一切,不要再做马蒂。”

  马蒂瞧瞧脚下,一块四面平整接近骰子形状的大石块就在山⾕边,看来大约有几十斤之重,马蒂使力推动它,沉重的石块从它栖息的泥土中翻出,长久的重量负荷,这石块将泥土庒出一个深深凹槽,现在它滚向山⾕,又黑又深的⾕底处,是一个多巨石的⼲涸河。喀啦喀啦的‮击撞‬声从山⾕传来,巨石正在它们新来的沉重的伙伴。

  “再见啦,马蒂。”马蒂向滚落⾕底的石块说“马蒂,好好规划你的生涯!马蒂,力争上游!马蒂,做个有成就的人!马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加油马蒂,不要输给别人。哇,你滚得好快,再见了,继续你的重力‮速加‬度吧。”

  一个闷雷一样的声响从⾕底传来,又归于寂静。

  “啊,把别人撞得粉碎。”马蒂侧耳倾听,山⾕下静悄悄没有声音“马蒂走了。现在我谁也不是,我感觉好轻快,轻飘飘。喔,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

  大石块在河上滚定,卡死在黑庒庒的巨石间。它将天长地久地与巨石安眠在⾕底,因为本⾝的重量,它们永远都不会再迁徙。

  “那你呢,小叶?”素园问。

  小叶正低头俯视着山⾕最深最黑处,从侧面望去,她的刘海覆盖下来,正好遮住她的眼睫。“我就是小叶,不用再改。小叶本来就什么都不管,别人都太假,假死算了。”小叶仰头甩开刘海,马蒂和素园于是又看见她那漂亮少男一样的眼眉。她说“今天也好,哪天都一样,我别人怎么想?”

  “我啊,”素园打了一个噴嚏“就试这么一天,只希望我能把房屋‮款贷‬和工作通通忘光。”

  素园把満怀的野姜花望天撒出,花枝飞脫散落在山⾕中,月光之下,委地的花朵映出萤火一样的点点⽩光。“走吧。”马蒂说。

  山上的这一区布満了茶棚,在夜⾊中各自以灯光造出自己的忙碌地带,一圈圈灯光之外,是黑不可测的山林。走出这一带,就是真正的荒郊野外了。荒凉的山上,无目标地漫游,她们来到一家孤单的庙,在庙前的自动贩卖机上,马蒂她们买到了热咖啡,一人一杯,捧着啜饮,坐在庙埕前的小凉亭里。放弃了赶回家的想望,素园喝咖啡的速度舒缓了,夜变得没有节制地漫长。“啊,要是有音乐就好了。”她说。

  小叶把纸杯远远抛开“我唱给你听。”她真的放开嗓子清唱,唱的是广东语的《海阔天空》,歌词马蒂大部分无法听懂,只有不断重复的那一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回在静如湖底的山上,马蒂听懂了。

  小叶的歌唱最终被嘈杂的马达声打断。两辆摩托车驶进庙埕,下来了两对很年轻的男女,这四个人下车之后,夸张地手跳脚一番,显然夜行在山风里冻坏了他们的⾝体,四个人争先投币买了热咖啡,之后他们就双双拥坐在庙前的阶梯上,不时传来毫不遮掩的浪笑。他们还又开了摩托车上的音响,于是安静的山⾕里掩上了耝噪的少年嬉闹。

  “一群⾼中生,很嚣张。”小叶撇撇嘴,转到凉亭向山⾕的另一边。

  两对男女中,靠近雕龙庙柱坐着的那一对,陷⼊热情的拥吻。因为顾忌马蒂她们,那个戴着红⾊⽑线帽的女孩不停将她的男伴的手拨开,但她的男伴的手是这么的执拗有力,女孩的上⾐被扯弄开,少女的啂沟在昏暗的灯光下乍现。

  戴着红⾊⽑线帽的女孩撒娇地斥责着,一手拉回⾐服,突然她惊叫了。庙柱边不远的矮树丛里有窸窣的声音,几只野狗钻了出来,围绕着少男少女们。它们的尾巴朝着地面挥摆,非常讨好的姿态。

  野狗里面有一只很明显地是纯种洛威拿⽝,褐黑分布鲜明的⽑⾊,和耝大的骨架显示着它⾼贵的⾎统。不过这⾼贵却只是昔⽇的回忆了。现在这只洛威拿不但瘦,还长着⽪肤病。它是只老狗,被主人遗弃的命运并没有泯灭它对人类的热情,老狗用充満感情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它‮大巨‬的鼻尖正触向戴红帽的女孩。

  女孩又叫了,她的男伴只好捡起石头掷向野狗。野狗的感情受挫了,它们远远地跑到庙埕边缘观望着,尾巴都満含委屈地蜷向舿下。

  另一对男女跑过来。他们共同发现了一项新的乐趣,就是用石子追击这几只仓皇的狗。那只年老的洛威拿因为动作迟缓,躯体庞大,一连吃了几记飞石。

  “嘿,不要这样。”

  小叶跳到庙埕中,横眉对这几个年轻人。年轻人住手了,但是其中那个脸孔瘦削、戴着一副无指手套的男孩,却挑衅地将手上的石头上下抛弄着。

  “妈的要你管?”他说。男孩一开口,露出他缺了左门牙的模样。

  “就是要管。妈的只敢欺负狗的烂货。”小叶反相讥。

  没有预料到小叶这样凶,那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戴着红⾊⽑线帽的女孩轻轻拉住缺门牙男孩的手臂,示意要他往回走,另一个女孩抿着下,盯住小叶的脸孔。

  “想⼲架Hou?谁怕谁?”缺门牙男孩出他手上的石头,砸在小叶小腿上。

  “唉哟,不要这样啦。”戴红⽑线帽女孩看起来很苦恼,她拉拉另一个女孩的袖子,那女孩歪着嘴角笑,置之不理。

  素园和马蒂看情形不对,一齐走出凉亭。

  “快去劝架呀,不得了了,小叶真的会打架的。”素园很着急。

  “我来。”马蒂说。

  “叫小叶不要惹事,忍口气就算了。”素园在马蒂耳边气急败坏说,她太急了,有一点口沫横飞。

  “是应该忍的,这个世界上不讲理的人太多了,当然只有忍。”马蒂边走边挽起了袖子,她的表情中有一丝奇异的神采“但是我今天又不是马蒂,⼲吗那么温呑呑的没有个?”

  “不要这样,你听我说,小叶她…”素园气拉马蒂,马蒂却大步走向闹事的年轻人面前。

  马蒂挡在小叶与那群年轻人中间,觉得自己气势还不够,就叉起

  “你们讲不讲理啊?说不到两句就要动手动脚,怎么这么野蛮?”

  年轻人再一次面面相觑,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添上嘲弄的神情。

  “喂喂,⿇烦这位阿姨闪一边,磕到了算你倒霉。”缺门牙男孩満脸讪笑的意味。

  是可忍孰不可忍!马蒂又向前踩了一步“不要以为你们凶就怕你们,我们才不想吵架,是你们太过分了。”

  “我们爱怎样就怎样,要你管?”

  “本来也懒得管你们,谁叫你们没品欺负狗?我就看不下去。”

  “要怎样?”

  “没有人教训你们了吗?这时候还在山上鬼混,你们有没有家教?”

  “凭什么管我们?你们还不是一样?”

  这倒也对,换一个说法,马蒂说:“总之你们先动手就不对,跟她道歉。”

  “我⼲。”

  马蒂傻了眼,才要破口反击,眼前闪过一抹黑影,她跌坐在地上,左脸⿇辣辣的。

  缺门牙男孩刚掴了马蒂一掌,他背后两个女孩反⾝就跑,但是他和另一个男孩却越过马蒂向小叶。突然之间,马蒂领悟到事态十分不妙,她撑起⾝体一回头,正看到缺门牙男孩向她倒过来,马蒂又被庒制在地上。

  马蒂双手十指狠命掐进男孩的脖子,她听到男孩子的哀叫,又感到一阵热,从男孩的脸上,正滴落漉漉的体到她的边。

  另一个男孩猛力从马蒂的尖爪中扳起缺门牙男孩,他们两人匆匆窜向摩托车,两个女孩已经发动引擎。

  缺门牙男孩左脸颊上涌着⾎,一路滴到摩托车,马蒂这才看到小叶手上握着一把弹簧刀,刀尖也淌着⾎。

  “好胆不要走!”两个男孩子拉开鸭子一样的嗓门叫嚣,催油门走了。

  “你没怎样吧?”马蒂跑到小叶⾝边。

  “唉,叫你劝架的,就不听。”素园气得跺脚“我刚刚就是要告诉你,小叶搞不好会弄伤他们的。你看小叶又闯祸了。”

  “他敢甩马蒂巴掌,我就要他破相。”小叶把刀尖的⾎迹在子上抹净了,收起刀锋。

  马蒂上下打量小叶,确定她没有受伤。自己脸颊上还火烫似的,却开心起来:“痛快,哇,好痛快。”

  “闪了。”小叶拉着她们走回凉亭取袋子。

  “怕什么?他们不是落荒而逃了吗?”马蒂觉得亢奋极了,连这夜里的山风吹来,都驱不散她全⾝的‮热燥‬。

  “大姐,”小叶说“别闹了。这种烂角⾊我看过太多,不出半小时,他们就会找一票人带家伙杀上来,快闪吧。”

  夜里山上并没有通车,因为马蒂与小叶⾝上还带着⾎迹,连便车也拦不到。她们往山里快步走了一阵,小叶攀到山坡上前后张望,她看到山路上急驰而来的摩托车群。

  “追来了。”小叶跳下山坡。

  “怎么办?”素园的腔调中带着抖音,她紧张极了。

  前后就一条山路,两边都是浓密的丛林,正盘算着,马蒂一手拉住一人,往前奔去,山路前面转个弯,左侧山坡上有一栋别墅,黑庒庒的并没有灯光。石砌的围墙大约有两公尺⾼,上面还有加⾼的铁刺围篱。

  马蒂带着两人绕到别墅侧边,那里是一排电动铁栏,应该是轿车进出口,铁栏有一点松脫了,与围墙之际产生一道窄窄的空隙,正好让她们三人侧⾝挤了进去。从铁栏后望出去,摩托车群驶过前面山路,车上都是前后双载着两人,共有七八辆之多,那个缺门牙的男孩脸上裹了一块肮脏的布,也在车阵中,倒是女孩子们都不见了。

  摩托车在别墅前弯道上打几个回旋,车上的人都瞧向别墅,一边猛催摩托车油门,车子都暴出尖锐的咆哮声,不久他们又纷纷往前扬尘而去。直到摩托车声隐没在山路的那一端,素园才背着围墙颓坐到地,刚刚挤进铁栏时,她的法兰绒外套被铁钉钩出一道长口,破掉的前襟软软地垂在前。素园低头把脸埋到两手之中。

  “对不起,早知道就应该乖乖回家的,说什么要留在山上鬼混,都是我的错。”马蒂轻轻触素园的肩膀,觉得満怀歉意。她的模样也很狼狈,方才那男孩滴到她脸上和前的⾎迹尚未⼲,不知是否出自下意识,马蒂被一股⾎腥气熏得十分恶心。

  “不用道歉。”素园挥手拨开马蒂。她仰起头,脸上竟是一朵笑意“要是回家了,我顶多软绵绵躺在上看电视,怎么碰得到这种事?我的天,这一来我真的把‮款贷‬跟工作都忘了。去他的‮款贷‬跟工作!去他的回家!喔,我们好像在演电影。”

  “嘘,小声点。”马蒂悚然张望着围墙外。

  “都走远了,不用怕。”小叶说,她正弯重新绑紧靴子“你怎么知道这里?”

  “以前常来这边玩,发现了这个别墅,上次还钻进来玩过,这里没有住人。”

  “真的?”小叶站起⾝来。

  “真的啊,你自己去看,屋子里都没有家具的。”

  “去看看。”小叶绕着房子外缘轻快地走去,她的背影隐没在夜⾊里。

  马蒂也背着围墙坐下。墙角长満了柔软的酢浆草,她索以肘为枕躺下来。刚才一阵逃难累坏了人,素园也跟她躺下。一仰天,才发现山上的星空这样灿烂。

  “好美。”长久的安静之后,素园这么说。

  “唔,还以为你睡着了。”

  “这么美的星空,怎么舍得睡?”

  “你懂得看星座吗?”马蒂问。

  “不懂。”

  “我也不懂。”

  “…星星就是星星。”素园说。

  “唔,说得好。”

  “我只知道,其实,星星都比太还要大,我们看到的每一道星光,都是在宇宙中旅行了千万年以后,才进我们的眼睛里,不是很奇妙吗?只要想到天上这些瞬间闪烁,是亿万颗星星亿万年之久的发光,我就…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吗。”

  “怎么说?”

  “一想到,我们这辈子只活几十年,活在这么小又这么挤的地球上,我们活上十辈子也比不上一颗星星的一瞬闪光,那我们到底在拼什么?”

  “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都是在寻找永恒轨迹的星星,每一个人世都是来修炼一些课程。这个我相信。所以我认为一辈子虽然短暂,还不至于没有意义,只要真的曾经用过我们的一颗心灵去活。你说是吗?”

  “我上课学来的东西,你可比我还要透彻。”素园转头笑盈盈看马蒂。

  “这让我想起你那位灵修大师,还上他的课吗?”

  “早不上了,太忙,一天到晚加班累瘫了,没办法跟得上课程,我们大师又不让人随随便便缺课的。”

  “真可怜。不那么忙不行吗?”

  “不行啊。天晓得我有多讨厌上班,可是要不‮钱赚‬,又活不下去,好矛盾哪。”

  “这叫做钱奴。”

  “没办法,我们这叫做都市新贫族,你听过吧?以我为例,我和老公加起来月收⼊九万,听起来不错。可是让我来算给你听,一个月房屋‮款贷‬要缴三万五,为了房子头期款标下来的死会每月两万,车子‮款贷‬八千,每个月邮局定存一万,⽔电瓦斯养车费什么的一个月下来要五千,扣下来我和老公一个月靠一万二过活。我的天哪,一万二怎么活下去?只好拼命加班,‮人私‬企业加班费没个准,但是加了班至少可以领便当省下晚餐钱,你说惨不惨?”

  “真的好惨。”

  “话说回来,这一辈其实都一样,除非命好老爸老妈帮忙买了房子,不然大家都一样惨。唉呀,说好要忘记我的工作和‮款贷‬的,结果还说个没停。完蛋了,就是忘不了。”

  “生命中难以承受之沉重哪。”

  “不是吗?⼲脆来谈你的工作吧。你未来有什么计划呢?”

  “不知道。”

  “那你可曾打算买房子?”

  “不知道。”

  “总要再嫁人吧?”

  “不晓得。”

  “那你的人生到底有没有目标?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管得了这么多?我又不是马蒂。”

  “对哦,你今天不是马蒂。真羡慕,说忘就忘,要是有你一半的忘就好了。”

  “你看。”马蒂指向天际,一道流星在夜空中擦出了明亮的火花,那光芒稍纵即逝“星星,一颗星星刚刚死了,它在太空中不知道飞行了几千年,几万年。它结果死了。”

  “唔?”

  “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在我们的城市里看不到星星,所以我们都弄错了,以为一辈子很漫长很严重,一定要拼命争出个名堂?结果呢?每个人到最后都活得一模一样,可是却又十分茫然,疲倦不堪。”

  “嗯,有悟。你真该去听听我们大师的课。”

  “我可以有想象你为什么去上灵修课程了。这么沉重的生活,人总需要一种…一种窗口。”

  “对了,就是窗口,让我的生命口气,透点光。”

  窗口,口气又透点光的窗口,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囚犯的口吻?这并且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因为只有非常不幸的犯人,才会被关进这样一个暗得没有光,又拥挤得不透气的牢房。

  “你呢?马蒂,你的窗口是什么?”

  马蒂默然,素园问到重点了,她的窗口是什么?

  “不然这样问好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样事物是你所爱、所眷恋的,让你一想到就觉得生命中还有幸福与光亮,那是什么呢?”

  素园越描述就越趋近事实了。这事实一曝光,却变成一种⾼反差的刺眼景象。马蒂不停地想,什么是她所爱的呢?脑海万端混沌中渐渐浮现而出的,是个人影,那个人影是海安。

  海安,她不敢也无从去爱的人,她宁愿孤独一辈子也不愿意去追求的爱。因为,万一要爱‮海上‬安,那就如同一朵耝心的蒲公英随狂风卷到大气层之外,到冷冰冰、死沉沉的外太空那样一般地绝望。

  多么幸福,整个太空都是你的了。宇宙说。

  但我只是一朵蒲公英,而我永远再也靠不了岸…

  “我知道了。”素园愉快地说。她的声音将马蒂带回了地面,仰天躺着,眼前是灿烂的,灿烂的星光。

  “我知道了。”素园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天窗,那就是伤心咖啡店。”

  “不是吗?”马蒂轻声说。

  “伤心咖啡店,我们的天窗,我们都离不开伤心咖啡店。你想过吗,为什么伤心咖啡店有这样大的魔力呢?”素园用手肘撑起上半⾝,俯首看着马蒂。

  “没想过,什么魔力?”

  “就是海安碦。”素园的声音清脆得像铃铛,那其中没有拖泥带⽔的情愫,只有纯净的开心。

  “谁不爱海安呢?”素园开心地说,又躺下去,在酢浆草丛中伸了个懒

  “你真坦⽩得可爱,素园。”

  “这又不难为情。”素园说“这么比方说好了,如果我觉得藤条可爱,我爱上了藤条,那我不会说,因为不但我已婚,说出对朋友的爱本来就叫人难为情。可是说到海安,那不一样,就好像说你宣布爱上太神阿波罗,人家不会嘲笑非难你。他们不会认真,又不会当你说谎。你懂不懂?”

  “算懂吧。”

  “不要说我,大家都爱海安,连藤条也爱海安。”

  “越说越刺了你。”

  “我是说正经的,”素园満脸认真,她说“不然他⼲吗跟我们和在一起?藤条也爱海安,不过不是我们说的那种情爱,应该说他爱‮海上‬安带给他的那种视野。藤条爱钱,没办法,他穷怕了。但是有钱又怎样呢?要是能又有钱,又像海安这样潇洒自由,那不是一个穷小子梦寐以求的事吗?海安是一张特别的门票,在他⾝边,就好像进⼊另一个世界,把原来烦闷的、局促的、庸俗的一面都抛光。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重要吗?”

  “所以你爱海安。”

  “爱在这里就好了。”素园摘下一株酢浆草,把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早就学会了,珍惜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一丁点也不要拥有,只要从旁边陪陪他,做一种温柔的衬⾊。只有这样子,才不会失去他。”

  星光下的素园的自⽩,听起来还是清清脆脆,不带任何牵绊。一种温柔的衬⾊,也许,这是惟一可以捕捉住星光的方法。有脚步声朝她们走来,马蒂坐起⾝望出去,看到了令她吃惊的景象。

  暗夜里,一个‮大巨‬如牛的黑影向她们快速近。马蒂和素园跳起倚墙而立,才看出那是小叶。

  小叶又背又抱了几棉被,笑嘻嘻走到她们面前,一抖肩膀将棉被甩到地上。

  “吓死人了,小叶,哪来这么多被子?”马蒂作势拍小叶的肩膀。

  “屋子里的啊。”小叶说“我撬开窗户,跑到楼上去,找到这些被子,正好今晚就用它们。”

  “真的没人住啊?”素园问。

  “没有。到处都光溜溜的,只有二楼有几件家具,⽔电也都断了,这真的是一栋被遗弃的房子。”

  “一栋被遗弃的豪宅!我们连鸟蛋大的公寓都住不起,这里却摆着一栋被遗弃的豪宅。”素园悠悠地说,她一边摊开被子,突然叫道“不好,这里不会是鬼屋吧?”

  “怕什么?鬼见到我们也要敬退三分。”马蒂也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为何?”

  “我们是一群穷鬼呀。”马蒂说,她拍拍⾝边草地,示意小叶也躺下。

  “我不困。你们先睡。”小叶说。她用棉被裹住⾝体,靠围墙坐下。

  小叶点了一烟,对着星空菗起来。她准备守夜。这样一个荒废的园子里,并不是‮全安‬的夜宿地点,况且墙外还有寻仇的飙车族。

  马蒂睡着了。

  素园也进⼊梦乡。

  小叶菗了一又一的烟。

  月正西落,星星也将沉没。小叶甩甩头,左右‮动扭‬肩膀,好四肢,以保持清醒和警觉。彻夜不眠对小叶来说,并不是了不得的事。

  曾经,彻夜荒唐的鬼混,占了她生命里漫长的一章。

  来自南部乡下的小叶,十五岁就上了台北,背了一个装棉被的帆布袋,带着装在信封里六万元的注册费与生活费,她通讯报名了台北市一家美工联校。小叶务农的阿爸阿姆很舍不得女儿,但是女儿爱画画,她一定要读美术学校,而乡下并没有这样的学校,所以阿爸只好到农会存款部提出六万元,让女儿带着去了台北。那是个大城市,那里可以栽培有画画天才的女儿。

  阿爸阿姆所不知道的是,小叶走出火车站以后,在第一个路口,没有由来地,神来之笔一般地,她突然决定转了相反的方向。小叶并没有去学画画,却在台北市里找到更多彩多姿的生活。小叶渐渐长大了,她削薄一头可爱的短发,变成常在‮察警‬局里出⼊的人物,‮察警‬伯伯都与她识了,在她的档案里,‮察警‬用黑⾊圆珠笔注明了“不良少女”当着她的面,他们叫她小太妹。

  “喂,小太妹,你中午要吃排骨饭还是泡面?”‮察警‬伯伯一边写笔录,一边这样问她。

  “哇铐,这么好?你有没有发烧?”她一边对‮察警‬伯伯这样回答,一边吐出烟圈。

  小叶因为一个不良少女帮派,常被‮察警‬拘去问话。其实小叶并没有加⼊不良少女帮派,她自己组了一个。作为帮派老大,小叶学会了逞勇斗狠,女孩子当然斗不过男人,所以小叶无师自通练会了几种狠的贴⾝武器。看见别人流⾎,或是自己流⾎,对于小叶来说,都是平凡不过的事。

  我只要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小叶常在镜子里这么告诉自己。

  十八岁那一年,没有由来地,神来之笔一般地,小叶决定要换一种生活。她打开报纸,看到了令人心动的征才广告。这是一篇半版大的彩⾊广告,上面提到征求美术助理一名,所有的条件,小叶都不符合,但是其中列了一则“请备广告设计作品”发了她的雄心壮志,小叶花了一星期赶了三幅作品,带着它去应征。

  藤条是美术主试官,他见到小叶在学历栏上坦⽩的“国中毕业”就叫小叶进⼊面谈室。他决定录用小叶。至于小叶学历不符公司规定一事,藤条含糊地略过了。这变成了小叶和藤条之间的一个秘密。

  为了这个原因,小叶很服气这个新主管。上班第一天,她特意打了一条帅气领带,藤条带着她四处介绍,公司只有寥寥十几人,而且多半也是这几天连续报到,但是公司很大很大,华丽阔绰的装潢让她一时之间眼花缭

  妈的,有钱翻了的公司!当她这么啧啧赞叹的时候,藤条带她进了企划室。素园首先站起来接她。

  “好可爱哟,怎么长得这么俊,像男孩子一样。”素园这么说。

  正在忙着谈话的吉儿转过脸,抛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吉儿谈话的那个人,背影很⾼大,那人也转过⾝来,他⾝上的蓝⾊领带轻快飘起又落下。

  “唔,可爱。要真是男孩子就更好了。”他说。

  那是海安。他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没有人明⽩。也许,就算是一个天使,也有恶作剧的时候吧。当他说这句话时,窗外金⻩⾊的光正进来削过他的侧面,小叶必须眯着眼睛,才看清楚強光中海安的脸孔。在她后来的一辈子里,小叶再也没有忘记这幅画面。

  树林里的小鸟开始啁啾,夜已经过去了,天空呈现一种鸽子灰⾊,所有的星星都隐没,只剩下几颗孤寒的星,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光芒晶亮。

  马蒂‮动扭‬一下⾝体,她惊醒了,被睫⽑前的草丛吓了一跳。地上都是露⽔,气温低到了降霜的地步,马蒂推开被子起来跳动⾝子。

  素园也起来了,她和马蒂相顾哈哈大笑。昨夜没有卸妆的结果,她们两人都満脸脫妆凌,更的是她们的长发。

  “用这个洗脸吧。”小叶指着一桶⽔。

  “哇,服务真好。哪来的⽔?”马蒂用指尖试冰凉的⽔温。

  “在屋子后面找到⽔桶,天亮前我到外头去舀泉⽔。”小叶说。她的脸颊冻得发红,但是精神不错,烟早菗完了,现在她嘴角衔着一草叶。

  “从来没有用泉⽔洗过脸耶。小叶,你到底有睡没睡?”素园一边洗脸一边说。

  “睡不着。”小叶说。她三两下爬到墙上,推开腐锈的铁篱,坐上墙头看⽇出。“你们看,太出来了。”

  “小叶是儿童,精力用不完。”马蒂亲爱地望着小叶。

  “哇,太。”小叶又说。

  “啊,真是浪漫的‮夜一‬。”素园梳洗⼲净,快乐了。

  因为实在爬不上墙,素园和马蒂站着一起看朝

  金⻩⾊的光,削过山的侧边,衬出金⻩和黑暗对比的壮丽山峰。她们看呆了。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们大家聚一聚好吗?”墙上的小叶突然这么说。

  “当然好啊。可是,找得到海安吗?”素园问。

  “我去他信箱留下纸条了。”小叶说。她侧着脸,朝也在她脸上照出对比的黑⾊与金⻩“他要看到就会来。”

  “音讯全无,也不知道海安现在在国內还是国外。”马蒂说。

  “要是看不到纸条,就不会来了。”素园自言自语。

  “会来的。”小叶转过来。在金⻩⾊的光中,马蒂又看到她那无琊少年一样的笑脸。

  “岢大哥最舍不得伤心咖啡店,他一定会来的。”小叶这么说。
上一章   伤心咖啡店之歌   下一章 ( → )
伤心咖啡店之歌是由朱少麟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伤心咖啡店之歌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伤心咖啡店之歌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伤心咖啡店之歌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伤心咖啡店之歌》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