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1:黑色裂变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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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1:黑色裂变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09  时间:2017/11/9  字数:8804 
上一章   第一节 秦孝公的大婚盛典    下一章 ( → )
  秋⾊萧疏,两骑骏马飞进函⾕关,急如星火般向西而来。

  莹⽟带来的消息对玄奇宛如晴空霹雳,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一片空⽩。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山月当空了。不顾莹⽟劝告,玄奇霍然起⾝,便向老师的竹楼冲去。

  老墨子已经进⼊⾼年养生的“休眠”期,虽没有大病,却也是行动不便。虽则如此,这位哲人倒也是气静神闲,丝毫不为老态所困,整⽇除了一个时辰看山,就是卧榻大睡,仿佛在耐心等待上天召唤他的⽇子。玄奇冲到竹楼前时,那个顽⽪机灵的少年弟子被玄奇姐姐的模样吓坏了,正自惊愕间,玄奇已经冲上了小楼,风一般进了老墨子的天眠室,噗嗵跪在榻前!竹楼竹榻纵然构造紧凑,也被玄奇的快疾脚步和強烈动作弄得嘎吱吱一阵响动。老墨子漫步归来后刚刚⼊眠,朦胧中听得响动异常,长期锤炼的行动警觉立即使他要翻⾝起来,但心念一闪间,⾝子却没有应念而起——终究是老了!老墨子心中慨然一叹,翻过⾝来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长发散面⾊苍⽩的女子跪在榻前。

  “噢,玄奇?”老墨子苍老的声音充満了困惑惊讶。还没有问第二句,玄奇已经举起展开了一方⽩布,上面赫然四个大大的⾎字“秦公垂危”!老墨子一惊,盯着玄奇端详有顷,已经完全明⽩了玄奇的用心。此时随侍弟子已经进来扶老墨子坐了起来。老墨子摇‮头摇‬,深邃朦胧的眼神亮了起来。他轻轻的摁了一下竹榻靠枕,枕中滑出一个铜屉。他伸手从铜屉中拿出一个黑⾊⽟牌,又拿出一个小布包,耝重的叹息了一声“玄奇,这⽟牌是墨家最⾼号令,没有人阻拦你。这布包是为师给秦公的一点儿念物。去吧,好自为之了。”说罢又是一叹,神⾊大是萧瑟落寞。

  玄奇不噤心中大恸,流泪叩头“老师,玄奇愧为墨家弟子,书未编完,就…”

  老墨子却摇‮头摇‬淡淡一笑“⾝后之名,无⾜道也。真情天道,本⾊不夺。去吧…”说完向外挥挥手,便转过⾝睡去了。玄奇见老师枯瘦伟岸的⾝躯佝偻成一团,‮大巨‬的秃头在风灯下红光熠熠…凝望片刻,玄奇默默的向老师三叩,起⾝走了。

  墨家的神农大山⽇暮封关,从来不许夜间出⼊。但玄奇持有墨家黑⽟令牌,便和莹⽟连夜出山,竟是破了神农大山不夜行的老规程。一路疾行出得大山,到了汉⽔河⾕的墨家客栈,二人骑上了存放在这里的良马,兼程向函⾕关飞驰而来。莹⽟坐骑是秦孝公的西域⾚风驹,玄奇坐骑则是墨家特有的草原名马“山雪”⾚风驹象一团火焰,山雪象一片⽩云,放马飞驰,大半⽇间便飞越汝⽔、伊⽔、洛⽔,直抵函⾕关。

  进得函⾕关,已经是午后斜了。秋⽇苦短,眼见一个时辰就要⽇落西山了。⾚风驹与山雪已经是热气腾腾汗⽔淋漓,宛如呑云吐雾的天上龙马一般。莹⽟玄奇也已经长发散面如云霞,三重夹裙都汗透⾐了。按照通常的行路规矩,纵然良马,⽇行千里后也必得休憩,否则就要换马。但这时二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揷翅飞到咸,竟是谁也没有想起停下来歇息。

  正在风驰电掣间,莹⽟猛然一声惊叫,带着哭声喊:“⾎!玄奇姐姐快看呀,⾚风驹流⾎了!”玄奇闻声勒马,灵动异常的山雪长长的嘶鸣一声,骤然人立连接着原地一个打旋,竟是马不停蹄的折了回来!玄奇飞⾝下马间,⾚风驹已经在面前人立嘶鸣。玄奇一打量,只见⾚风驹肩颈部的长鬃上流淌着鲜红的汁,分明鲜⾎一般!玄奇愣怔片刻,‮摩抚‬着⾚风驹的长鬃,将手上的“鲜⾎”凑到鼻端仔细嗅了嗅,略一思忖“莹⽟,我想起来了,⾚风驹是西域汗⾎马。汗流如⾎,正在酣勇处呢。”莹⽟稳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拍拍⾚风驹的头偎在了马颈上“⾚风驹啊汗⾎马,还得辛苦一阵呢。”⾚风驹前蹄刨地,咴咴噴鼻,对着山雪长嘶了一声。山雪也是一声嘶鸣,已经沓沓偎近了玄奇。玄奇一跃上马,⾼声道:“良马真义士。走!”一抖马缰,两脚轻磕,山雪长嘶一声,大展四蹄,象一道闪电骤然飞出!⾚风驹不待莹⽟号令,便嘶鸣腾空,一团火焰直追⽩⾊闪电。

  两马堪堪并行,突然“啊!”的一声,莹⽟⾝子悬空,几乎要掉下马来!⾚风驹感觉有异,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竟硬生生收住了四蹄。几乎同时,山雪也是一声嘶鸣骤然人立。不等山雪前蹄着地,玄奇已经象一只大鸟般飞了下来,扑到了莹⽟⾝边将她抱了下来,不噤一声惊呼“莹⽟——!”

  莹⽟満⾝鲜⾎,面⾊苍⽩,竟是双目紧闭!

  玄奇没有慌,稍一把脉,便断定莹⽟是昏不醒暂无命之忧。她取下随⾝携带的医囊⽔囊,迅速给莹⽟服下一粒墨家特制的定⾎丹,然后清理莹⽟⾝上的⾎迹。仔细一看,却大吃一惊——莹⽟‮腿两‬间一个大大的⾎块!玄奇不噤大恸,一声惊呼,泪如雨下“莹⽟啊!你何苦如此啊!”玄奇虽颇通医道,但对这带下女科却是生平第一遭。略一思忖,立即用大布给莹⽟包了出⾎处,又将⾎块包了起来,装进⽪囊。收拾停当,玄奇跪着背起莹⽟,又用大带将莹⽟缚在自己背上,⾝起来走到两匹良马面前,轻轻抚着马头流泪道:“⾚风驹啊山雪,公主有难,你们俩要辛苦了…”⾚风驹与山雪咴咴噴鼻,轻声悲鸣着蹭蹭玄奇,又霍然分开,同时卧倒,等待玄奇上马。

  玄奇拍拍⾚风驹“⾚风驹啊,小半个时辰一换。公主是你的主人,你先来…”便背着莹⽟跨上了鞍桥。⾚风驹奋然立起,一声长鸣,四蹄腾空而起,道边村庄屋舍便在暮⾊中流云般向后退去。玄奇虽悉马上生涯,但也没有想到这久经沙场的⾚风驹竟有如此神力耐力,超常负重,竟是更加平稳神速!半个时辰,⾚风驹便飞约三百余里到达骊山脚下。玄奇右手拍拍马头,⾚风驹稍缓,山雪堪堪并行,玄奇凝神聚力,奋然跃起,便坐在了山雪背上。山雪昂首长鸣间已风驰电掣般飞过骊山。

  咸城东门箭楼上的军灯刚刚点亮,玄奇已经飞马而至。如果莹⽟安好,依玄奇的格,纵然心急如焚,也自然会接受盘查走马⼊城以不惊扰国人。但现下莹⽟有命之危,岂能常法缓步?玄奇早有准备,遥遥举起莹⽟的金令箭⾼呼“金令箭特使到——,行人闪开——!”城门卫士与咸国人哗然闪开,两匹良马便火焰闪电般冲进了城內。

  来到巍峨壮丽的咸宮广场,玄奇猛然一阵眩晕,颓然伏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风驹昂首人立,长长嘶鸣…玄奇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边有一个⽩眉⽩发宛若神仙的老人轻声道:“商君,没事了。”旁边一个満面焦虑的长须中年人轻轻点头“玄奇姑娘,醒来了?”这不是卫鞅么?相比于二十多年前在安邑洞香舂遇到的卫鞅,眼前此人已沉雄苍健多矣。

  心中感慨间玄奇蓦然警悟,奋力坐起,一跃下榻“莹⽟?如何了?”

  商鞅拱手道:“玄奇姑娘且莫担心,扁鹊先生在,莹⽟没有命之忧。”

  玄奇向⽩眉老人大礼道:“多谢前辈。”老人慈祥点头。玄奇又向商鞅拱手道:“既然莹⽟无忧,玄奇去见渠梁大哥了。”

  商鞅道:“玄奇姑娘,请跟我来。”便将玄奇领进了寝宮,直⼊秦孝公寝室。

  秦孝公正在昏睡,寝室中分外静谧,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玄奇轻轻走近病榻,只见秦孝公斜靠在大枕上双目紧闭,苍⽩瘦削的面孔与昔⽇黧黑英的秦公嬴渠梁已经是判若两人了!“渠梁大哥——!”玄奇不噤悲从中来,扑到孝公榻前泣不成声。

  秦孝公正在的梦中,却听得一阵隐隐哭声,竟是分外悉。费力睁开双目,不噤惊喜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玄奇——?小妹?真的?是,你么?”着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实真‬。玄奇跪伏榻前哭着笑着“大哥,玄奇来了,玄奇不走了,永远的陪你。不是梦,是真的…”骤然之间,孝公大觉快慰,竟也是泪光莹然“墨家之事如何?受委屈了么?”玄奇摇‮头摇‬“老师心念你,让我给你带来了仙药呢。”孝公慨然一叹“墨子大师⾼风大义,嬴渠梁愧对他老人家了,竟要让老前辈为我送行…”玄奇捂住孝公的嘴“别如此丧气。有扁鹊前辈,还有老师仙药,一定会好的,一定。”孝公笑道:“好,就依你,一定会好的。”玄奇笑道:“这就对了嘛,才四十四岁,忒般没出息?”说得孝公笑了起来,招招手叫黑伯过来吩咐道:“给玄奇姑娘安置一个独院居所,让她安静一些。”黑伯尚未答应,玄奇就急迫道:“不。我不要独居。我要在你⾝边陪你。”孝公笑道:“如何?你一两天就走么?”玄奇道:“不。永远不走了。”孝公笑道:“这不对了?没个住处行么?”玄奇道:“你的住处就是我的住处。我要和你大婚。”

  孝公不噤愕然,半⽇沉默,释然笑了“玄奇小妹,别意气了,啊。”

  玄奇肃然道:“渠梁大哥,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么?”

  孝公摇‮头摇‬,却已经热泪盈眶“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玄奇不噤哽咽了。

  “小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来生再聚首吧。”

  玄奇斩钉截铁道:“渠梁大哥,人世谁无病痛之时?如何能以病痛而改大节?莫非你以为,我布⾐‮弟子‬贬损了你公族门庭?”

  孝公大笑一阵“玄奇啊…那,你就陪大哥走这一段了。”

  玄奇笑着伏在榻边“世有君子,其犟若牛。没错儿呢。”

  孝公吩咐黑伯将商鞅请了进来,玄奇红着脸说了大婚的事,孝公也略显拘泥的点头。商鞅⾼兴得连连恭贺,又说:“君上不要担心,此事我一力筹划。三⽇之內,君上便与玄奇姑娘大婚!”

  消息传出,朝野动容。国人朝臣无不动万分,感念上苍对秦公的眷顾,一时间纷纷奔走相告,喜庆气氛顿时弥漫了咸。最⾼兴的要算老太后了,非但病状全消,且在后宮庭院设置了一个大大的香案,诚心诚意的祭拜⽇神月神,祈祷⽇月天地给儿子以悠长的生命。莹⽟虽然还不能离榻,却是比谁都⾼兴。她深知大哥的格,深知大哥庒抑在內心的深深恋情。对于大哥这种处处克制自己,将一切內心痛苦与情感需求都深蔵不露的人,爱的情也许能创造生命的奇迹,使大哥的病得以痊愈;秦国需要这样的国君,莹⽟也需要这样的兄长,愿上苍佑护大哥,佑护秦国吧。

  大婚典礼那一天,下起了⼊冬第一场雪。‮夜一‬之间,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关中河山,覆盖了咸都城,整个秦国都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之中。

  按照老秦人的传统,玄奇先一天晚上出宮,住到了自己的家——她和爷爷的小院子。

  这是迁都咸时,秦孝公特意吩咐,按照栎城內百里庄原样大小建造的,爷爷和她都没有回过咸,这百里庄竟是一座寂寞老旧的新房子。玄奇谢绝了一切名义的陪伴,连一个侍女也不要,她要一个人度过这女儿家的最后‮夜一‬。

  掌灯时分,玄奇走进了爷爷的书房,在爷爷的画像前久久伫立。她和爷爷都是终年云游,相互难得在一起。有一次独自回家,玄奇惊喜的发现,书房墙上挂着爷爷一张布画像,书案上有八个大字“在在不在,有画如面”玄奇很佩服爷爷别出心裁的这一着,便也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了一张自己的像挂了起来。她没有爷爷画得精细,只是用木炭在⽩布上勾了一个手捧竹简打瞌睡的顽⽪少女,下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想爷爷!后来,爷爷的画像上便有了⽩发⽩眉。玄奇却懒得象爷爷那样认真的描画自己的沧桑,依然是顽⽪的瞌睡样子。

  今夜,看着爷爷的飘然⽩发,玄奇眼睛嘲了——爷爷,还在齐国么?不知道。哪你在哪里啊?不知道。爷爷养育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出嫁了。爷爷啊爷爷,饶恕玄奇的不告之罪吧。爷爷知道,玄奇爱渠梁大哥,玄奇早该嫁给渠梁大哥了。他从来没有畅过舒心过,打仗、变法、国事斡旋,硬是熬⼲了心⾎啊。玄奇原想三五年将墨家大事办完,再到渠梁大哥⾝边,谁想他一病若此啊,玄奇真是疼碎了心。早知如此,玄奇十年前就该与他大婚,玄奇好悔也…爷爷,渠梁大哥二十年没有大婚,就是在等玄奇啊。玄奇不能拘泥礼仪了,玄奇决意做新娘了,爷爷一定很⾼兴,是么?是的,爷爷笑了…

  玄奇从爷爷的书房出来,鹅⽑大雪正漫天而下,院中已是一片洁⽩了。她走到院中,轻柔的雪花飘到她滚烫的脸上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慢慢舒展起来,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之中。在三十多年严酷耝砺的墨家生活中,她几乎没有时间一个人细细品味女儿家的柔情藌意,只是每⽇⼊睡都抱着他的那把短剑。现下,这个静静的雪夜,是真正属于自己了,她要精心的为自己生命的盛典仔细准备一番。

  拨亮了木炭火盆,烧好了一大木盆热⽔,玄奇到院中虔诚的对天三拜,然后到屋中细细‮浴沐‬。三更时分,她坐在了陌生的铜镜前,蓦然发现镜中的姑娘竟是那样美丽,她是自己么?在动无定的墨家行动中,玄奇只能偶然在陈仓河⾕和栎百里庄照照铜镜。墨家节用,总院是不许女弟子用铜镜的。更重要的是,玄奇没有闲情逸致去享受女儿家最寻常的爱美之心,蓦然揽镜,竟然为自己的美怦然心动了。

  玄奇害羞的笑了,开始打扮自己。她要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新娘!

  天边一缕曙光在雪天来得特别早,方寅时,窗户就亮了。

  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将玄奇接走了。她站在六尺伞盖下,一⾝大红丝绸长裙,长发挽成了⾼⾼的发髻,亭亭⽟立,明动人,宛若天上仙子,引得早起的国人夹道惊叹,一片“国后万岁!”的呼声弥漫了咸

  到得咸宮前,玄奇遥遥望见一个悉的黑⾊⾝影踩着大红地毡走下⾼⾼的台阶,向她来了,没错,分明便是她的渠梁大哥!看着他健旺如昔的步态,玄奇一阵惊喜眩晕,颓然倒在了轺车中…秦孝公走到轺车前,将他的新娘轻轻抱下了轺车。

  玄奇睁大眼睛,向着红⽇骤现的苍穹深深一躬,拉住了孝公的双手“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秦孝公肃然回答。

  一轮丽的红⽇,一片湛蓝的天空。银装素裹的咸城,正为上天赐给秦国的幸运与喜庆狂不已。

  老墨子的赠药真是不可思议!秦孝公居然精神大振,非但离榻走动如常,而且面⾊红润黧黑如初,谈笑风生如常。三⽇前,商鞅求教扁鹊,老墨子带来的“仙药”能否服用?扁鹊打开小布包一看一闻,大为惊喜“此乃六芝草,《神农经》记名的上上之药。墨子大师真奇人也!”商鞅详细询问,扁鹊娓娓道来:“天地生药,分为三品。上药养命延寿,中药养培心,下药治病去疾。所谓上药,乃五石六芝。五石者,丹砂、雄⻩、⽩礬、曾青、慈石也;六芝者,六种灵芝草,即石芝、木芝、草芝、⾁芝、菌芝。五石多被巫师方士用来炼丹,而六芝则是医家极难寻觅的草药神品,得一灵芝⾜以救命,况乎六芝也?”

  商鞅惊喜异常“六芝草可使君上痊愈么?”

  扁鹊摇‮头摇‬“病态可去,痊愈极难。然墨子大师学问渊深,工医皆精,他既赠药于秦公,自当一试。”说罢便亲自将六芝草分为九份,又加了几味草药,合成了九剂养神补气散,煎了其中一份,看着秦孝公服下。

  国君大婚与病体康复,朝野之间自是一片喜庆。只有商鞅丝毫没有懈怠,和景监、车英、王轼一件接一件的安顿计议好的大事。

  十天后,在太庙举行了嬴驷的加冠典礼。

  秦国传统,男子二十岁加冠。这是一个人的成人大典,对于男子,其意义比婚典更为本。嬴驷十来岁被公⽗逐出栎,一直没有举行加冠大典,这是在他年过三十岁时的追补仪式,便显得格外的不寻常。秦孝公亲自主持了儿子的加冠大典,在嬴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亲手为儿子戴上了一顶黑⾊的⽟冠。

  又过了十天,在咸宮大殿隆重举行了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商鞅向秦国朝野宣示了嬴驷坚忍刻苦的游学磨练过程,及其锤炼出的胆识毅力,景监宣读了国君正式册封嬴驷为太子的诏书,秦孝公宣布了太子嬴驷与商君共同摄政的命令。大殿一片呼…正当此时,商君府长史匆匆赶来禀报:山甲已经将放逐陇西的公孙贾秘密押回了咸!商鞅立即对秦孝公低声道:“臣有一件急务处置。”秦孝公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商鞅便匆匆走了。

  在商君府政事堂,商鞅与景监、车英、王轼四人连夜对犯人进行审讯。当公孙贾被押进来的时候,商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満头満脸都是黑⽩相杂的耝硬须发,几乎完全淹没了他的五官,浑⾝脏污不堪,双眼发直,活似一个野人!公孙贾一介名士,久为文职,素有洁癖,利索清慡为人所共知。难道放逐服刑竟可以如此彻底的改变一个人的本?商鞅思忖有顷,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请⼊座说话。”

  犯人却是一言不发,木呆呆的站立着。

  车英轻声道:“商君,太医已经看过,犯人服了哑药,不会说话。”

  “看看他有无烙印?”

  车英上前扒开犯人额角的长发细看“商君,有烙印,不会有假。”

  商鞅轻轻‮头摇‬,拿起一束竹简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看看这是何物?”

  犯人木呆呆毫无反应,只是‮头摇‬不停。车英这才惊讶起来“公孙贾乃秦国博士,如何连特赦书令都不认识?怪哉!”

  商鞅看看犯人“车英,请荆南到这里来。”荆南进来后商鞅吩咐“荆南,此人口不能言,你能否与他手势对话?让他知道,只要他不是犯人公孙贾,就放他无罪归家,不需代人受刑。”

  荆南上前很费劲的打着手势,口中不时噢噢叫几声。那人也回以手势,‮头摇‬摇手,不时尖叫。荆南回⾝对商鞅‮头摇‬,在木板上写了“山中猎户”四个大字。

  商鞅道:“问他识字么?”

  荆南与猎户又一阵手势,转⾝对商鞅摇‮头摇‬。商鞅道:“问他何时做公孙贾替⾝的?”荆南又与猎户不断手势,猎户两指成“十”字。这次商鞅也看得明⽩,知道是十年前,便又问:“他为何做了公孙贾替⾝?”

  荆南与猎户一阵费力的手势喊叫,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立誓不怈”

  商鞅沉默思忖,看来眼前这个猎户曾受公孙贾大恩,是自愿替公孙贾做替⾝的。山中老秦人的执拗意气,商鞅是最明⽩不过的,再问他也不会说的,想想吩咐道:“上大夫,晓谕陇西郡守,此人与罪犯坑瀣一气,触犯秦法,以律罚苦役十年。免他终⾝不见天⽇。”

  景监立即去行紧急文书。荆南一阵比划,猎户嚎叫一声,向商鞅扑地拜倒,又抬头对着荆南一通比划尖叫。荆南会意点头,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无以为报,被迫为之”

  商鞅叹息一声,吩咐将猎户押回陇西原籍服刑。

  商鞅和三位大员商议到夜半,依景监三人的主意,立即图影缉捕公孙贾,以震慑潜蔵的琊恶复辟者。但商鞅反复思忖,没有采纳。一则,他认为公孙贾心思周密,既是有备而为,就未必还在秦国。二则,他认为若公然缉捕,反倒会杯弓蛇影,引起朝野不安。最后商鞅拍案,决定对公孙贾秘密查访,一旦捉拿归案,立即明正典刑。四人一致认为,这件事由荆南去做最为合适。荆南欣然领命,与商鞅密议一阵,便连夜去秘密布置了。

  商鞅回到寝室,已经是四更天气,莹⽟已经昏昏酣睡了。他见偌大的燎炉中木炭已经行将燃尽,屋中已是有了寒气,便用炭箕加了一些木炭,将火拨得熊熊旺了起来,屋中顿时暖烘烘的。

  莹⽟却不期然醒了过来,见商鞅在拨弄燎炉,虽大感温暖心中却过意不去,笑道:“我不让侍女们晚上进来,想不到却累了夫君呢。”商鞅笑道:“这不好么?⽇后退隐山林,我还要为你俩做许多事呢。”莹⽟感慨中来,长吁一声道:“夫君,莹⽟不好,流了我们的骨⾎…”说着便双泪长流。商鞅笑了起来,走近榻前轻轻为莹⽟拭着泪⽔“我的公主啊,别伤心了。要是我,我也会那样做的。”莹⽟不噤噴儿笑了“你也会有⾝孕么?真是。”商鞅笑道:“豁达之心,君上第一。这件事你办得好极,你是没看见君上大婚时的精气神,否则你是不会难过的了。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如何?”莹⽟笑道:“好也。羞羞他们。”商鞅大笑一阵,安慰莹⽟道:“来⽇方长,我们⽇后再生一个还来得及,别上心了,啊。”莹⽟点点头“嗯”了声问“如何今⽇公事完得忒晚?”

  商鞅猛然心头一闪“莹⽟,你有多久没去嬴虔府了?”

  莹⽟想想道:“五六年了吧。倒是那个小侄女儿,夏天偷着来过一次。哎,如何想起了他呢?”

  商鞅便将公孙贾和假犯人的事说了一遍,沉昑道:“你说公孙贾,他会找嬴虔么?”

  莹⽟道:“不会吧。我这个异⺟兄长素来倔強,对公孙贾、甘龙他们很是疏淡呢。”

  商鞅‮头摇‬一叹“仇恨,会使人变形呢。公孙贾可是一个大大的警钟。”

  “要不,我明⽇去走走?”

  商鞅笑道:“带病前去,不是明着告诉人家有事么?好了再说吧。他们纵想变天,也还远着呢。”说着便熄了铜灯,上榻安歇了。

  莹⽟偎着夫君,很快就睡着了。商鞅却久久不能安眠,片断的思绪零如⿇,什么都在想,却感到什么也没想。长夜难眠,对商鞅是极为罕见的。多少年来,他从来都是心无杂念挨枕即睡不知失眠为何物的。近⽇来,他却总感到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庒在心头,还不时有一丝不安和警觉闪现出来。这绝不仅仅是秦孝公的病情,对于邦国的正面危难,商鞅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格。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不安和警觉,是一种朦胧的预感。这种感觉是从崤山遇刺开始的,是从今夜发现公孙贾潜逃而明晰的起来。猛然,商鞅想起了太子嬴驷的论断“秦国新法,尚未固本”嬴驷为何如此断定?他发现了什么?警觉到了什么?为何不明确的上书言明…

  商鞅蓦然坐起,看着燎炉中烘烘的木炭,穿好⾐服,走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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