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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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0 时间:2017/11/9 字数:10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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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可是着急了,驿馆庭院的绿草竟被他踩出了一大片⽩地! 来临淄已经二十多天了,竟然见不上齐威王,急得他直骂“田因齐老枭!”每当他想拂袖而去,那个专门陪他的公子田文便会带来“我王病情好转,三两⽇可见上大夫。”可当他兴致的做好了准备,公子田文又会来说“我王病情发作,请上大夫稍待两⽇。”如此反复了几次,樗里疾也⽪了。原本是着意赶到苏秦前边来临淄,就是要先稳住齐国,使苏秦的“六国合纵”少去一个重要支柱,变成瘸腿。可如今一耽搁,这“抢先一步”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可要不见齐威王一面便走,又实在不妥,毕竟秦国现在要自己解困,是有求于齐国的。等在这里吧,又实在是着急。 今⽇,樗里疾又在庭院草地打圈子,竟是懒得再骂齐王老枭,慢悠悠踱步,慢悠悠思忖,倒是冷静了下来。对呀,这分明是那只老枭有意拖延,既不想放他走,又不想立即见。这只老枭意何为呢?对了,一定在等待苏秦一行!这只老枭要将秦国和“苏秦五国”都握在自己手里掂量一番,既要利用秦国庒“苏秦五国”又要利用“苏秦五国”庒秦国,然后权衡取舍,使齐国从中谋到更大利益。呀,好一只狡黠的老枭!想到这里,樗里疾竟是不由自主的笑了:“鸟!你个田因齐,竟敢拿咱黑肥子作耍!咱就逗逗你这只老枭,没结果咱就不走,看你如何玩儿这场博戏?” “上大夫啊,和谁说话呢?”一阵清朗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反正啊,没和你这公子哥儿说话。”待樗里疾转过⾝来,却见一个英气的青年笑昑昑的走来。此人⾝材⾼大,散披长发,一⾝红⾊软甲,外罩一领大红绣金斗篷,左手一支阔⾝长剑,活生生一个战国剑士!樗里疾上下端详一番,揶揄笑道:“虽说象个剑士,到底富贵气忒重,少了布⾐剑士的肃杀凛冽,倒象个荷花大少一般。” 来人不噤大笑:“樗里子啊,不管你如何骂,我还是没办法哟。” “你田文没有办法,我有办法,怕甚来?” “樗里子又要走?”田文目光骤然一闪。 “哼哼,你才要走呢。”樗里疾冷笑道:“我呀,吃不到猪⾁也要守着,你齐国总得给一猪骨头吧。”“恶人自怜嘛。”田文又是一阵大笑:“秦国威风八面,齐国敢得罪么?樗里子哪里是要一骨头,分明是要囫囵呑下一口肥猪嘛。”“嘿嘿嘿,岂有此理?秦国可是没拔过齐国一猪⽑也。” 田文笑不可遏的点点头:“倒也是呢。哎,我说樗里子啊,我今⽇请老兄去市井一乐,如何啊?”樗里疾将鼓起的肚⽪拍得“啪啪”响:“老也肥也,能与你等少年风流同乐?罢了罢了。”“哎——”田文神秘的笑笑:“临淄圣境,天下独一份,真不去?” “那…”樗里疾眨眨秦人独有的细长三角眼:“嘿嘿,莫非是国王后宮不成?好!走吧。”也不罗嗦,跟着田文便走。到了驿馆门口,却见一辆宽大的篷车正等在门口,田文笑昑昑伸手做请,樗里疾便也不客气的坐了进去。田文跟着坐进,脚下一跺,篷车便放下前厢厚厚的垂帘,辚辚启动了。 樗里疾在暗幽幽的车厢里打量,只见这车厢特别宽敞,并排两个宽大的座位,脚下还有隆起的脚凳,坐着特别舒适;不可思议的是,后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卧榻,一个人蜷卧在那里是绰绰有余的,显然,这是特制的一种篷车。“齐人费神,这叫甚车?”樗里疾笑问。田文笑道:“没见过吧,这叫逍遥车,野游便是四马驾拉。后面那张卧榻还可伸缩,小到一个座位,大到一张卧榻。榻下有一个暗箱,里面酒⾁茶齐全呢。铺上锦被大枕,这逍遥车便是一个销金窟一般呢,要不要改⽇试试?” “啧啧啧!”樗里疾不噤乍⾆:“临淄贵胄了得,了得也!” “秦人真是少见多怪。”田文大咧咧笑道:“这种车在临淄多了去,我这逍遥车算最寒酸的了。齐王的逍遥车,车厢展开有一丈见方呢。就是几个元老权贵的逍遥车,也是八九尺见方,装三两个美女大是宽敞呢。”樗里疾黑脸已经绷紧,本想痛斥一番,可转念一想,却是嘿嘿嘿笑了:“临淄已经领天下文明风华之先,超越大梁了嘛。想必稷下学宮的士子们,也快一人一辆逍遥车了吧。” “别绕着弯儿作践齐国了。”田文笑道:“文明风华?亏你想得出!灌我魂汤,让齐国继续荒唐奢靡么?稷下士子一人一辆,齐国不都下趴了么?” 樗里疾哈哈大笑:“齐国有公子,总算还有一口气了。” 田文慨然一叹:“樗里子,大石滚山,独木也是难支啊。到了,下车吧。”樗里疾下车,只见篷车停在一道街口,抬眼打量,街口的⾼大牌楼正中有四个大字“绿⾕胜境”街中却是一⾊的绿顶木楼,虽不甚宽阔,却是整洁异常。最为不同的是,石牌楼下站着四名带剑的文职小吏,在认真检查每个进街人的照⾝牌。照⾝牌是齐国发给外国商人、使节的一个铜牌,上面刻有持牌者的画像、姓名、国别,背面还有铸牌尚坊的铜印,人私决计无法仿造。田文低声笑道:“樗里子,这里只许外国人进去,尤其外国商人,然则只能步行。” 樗里疾点点头,揶揄笑道:“嘿嘿,这就是管仲老儿掏外国人钱袋的鸟玩意儿么?怕人家不给钱跑了,便不许坐车骑马。还绿⾕胜境呢,啧啧啧!老面⽪说得出。” “管仲可是齐国功臣,不得说噢。”田文笑笑:“若非陪你啊,我都进不去呢。”樗里疾大笑:“啊,也有借我光的时候嘛。好!带你进去风光风光!”说着递上特使铜牌,小吏验看后便对两人恭敬做礼。樗里疾二话不说,拉着田文便走了进去。 街两边全部是两层的绿顶小木楼,仔细看去,却是各擅胜场,一座与一座绝然不同。各个楼前临街的正门,都矗立着一座石碑,碑上刻着自己的字号:“绿月楼”、“散仙居”、“河汉舂”、“⽩云涧”、“雨云渡”、“舂雪”…樗里疾一路念叨,连呼“⾁⿇!”将田文笑得不亦乐乎。最后,樗里疾指点道:“舂雪嘛,还差強人意。” 田文笑道:“那就进去吧,别夫子气了。”便不由分说将樗里疾推进了“舂雪”的门厅。不想这舂雪竟豪华得令人乍⾆!十丈见方的宽阔大厅,一⾊是⽩⽟大砖铺地,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来。门厅两边,竟是两片婆娑摇曳的绿竹,在雪⽩的⽟砖地面衬托下竟是谐和雅致。大厅尽头是一面几乎与墙等⾼的铜镜,竟将门厅外的绿⾊长街映成了无限纵深的道甬,客人面走来,仿佛便要走向无可揣测的神秘去处。左面墙上一个孤零零的大字——食!右面墙上也是孤零零一个大字——⾊! 樗里疾看得浑⾝局促,脸⾊红:“啧啧啧!齐国真是富,这简直就是金饼堆起来也,管仲老小子真黑,黑!”“又村气了?不闻孟夫子⾼论:食⾊,也?”田文开心的看着樗里疾的窘态。“嘿嘿,还孟夫子?老头儿要知道两个字写在这里,还不活活气死了?”“嘘——,别扯了,妈妈来了。” “妈妈?”樗里疾笑不可遏:“这地方有妈妈?你妈妈还是我妈妈?” 田文可劲儿捏了樗里疾一把,低声道:“就是妈妈,谁的都不是。” “莫得捏!谁的都不是,算甚妈妈?”樗里疾更是惊讶。 田文情急,伏在樗里疾耳边狠狠道:“妈妈就是女人班头。别聒噪了!”一个⾝着⽩纱长裙的丽人轻盈走来,向田文款款一礼:“公子请随我来。”田文惊讶:“妈妈如何识得我?”丽人媚妩的笑了:“临淄谁人不识君?公子光临舂雪,也是我门一大盛事呢,请到楼上消闲吧。”田文释然笑道:“我陪这位贵客前来,先生口味很是⾼雅,妈妈留意了。”丽人一双清凌凌大眼飞快的扫了樗里疾一番,竟是庄重温柔的微微一礼:“小女子见过先生。”举止极是温文尔雅。樗里疾不由自主的一拱手,竟冒出了一句:“多承关照。”田文不噤“噗!”的笑了。樗里疾顿觉狼狈,狠狠的瞪了田文一眼。那位丽人却是嫣然一笑:“先生原是贵人雅客,请了。”说罢飘然举步,带二人绕过铜镜,踏着猩红松软的厚厚地毡走上了楼梯。樗里疾看看金⻩锃亮的楼梯扶手,伸手一弹,竟是“当!”的一声,不噤惊叹出声:“噫!真货!”“阿嚏!”田文生生憋住笑意,却打了个响亮的噴嚏,脚下踩空,⾝子便猛然一闪!⽩裙丽人却好象事先料到一般,轻轻偎⾝一扶,便恰倒好处的将田文⾝体稳住了。樗里疾却嘿嘿笑了:“善有善报也。”丽人回首,眼角一瞟:“先生诙谐可人,真名士呢。”一句话竟使樗里疾暖烘烘的,不噤又拱手道:“公子妈妈褒奖,如何敢当?”一句话出口,田文与女子不噤笑得跌坐在楼梯上,田文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你,妈妈…”樗里疾原是真不知晓此中规矩,认真头摇:“非也非也,君子不掠人美,岂有争妈妈之理?”看他认真争辩的模样,田文与女子更是笑做了一团。 好容易上得楼来,丽人带着两人曲曲折折拐了好几个弯儿,才来到一间绿纱环绕极为典雅的房间。丽人笑问:“公子、先生,先吃酒?先浴沐?” 田文道:“先浴沐了。” “吃酒!嘿嘿,十⽇前我已经浴沐过了。”樗里疾认真头摇。 丽人第一次惊讶的张开了小口,却连忙用一方⽩巾捂在了脸上。田文哈哈大笑:“老夫子也,你多久浴沐一次?”“一个月嘛。打起仗来就没⽇子了。” “早馊了!”田文笑叫:“别聒噪了,先浴沐!” 丽人已经被笑意憋得面⾊通红,闻言连忙“啪啪”拍了两掌,便见从左右绿纱后分别飘出两名美丽活泼的少女,分头向两人做礼:“请大人行浴沐之乐。”田文笑道:“先请樗里先生,可要小心侍奉了。”丽人妈妈向少女只一瞄,那个少女便立即敛笑低眉,化成了一个温顺淳朴的村姑对樗里疾羞怯怯道:“请阿大浴沐了。” 秦人土语将⽗亲唤做“大”这“阿大”便是义⽗之意,后来演化做“⼲大”中原便叫做“⼲爹”樗里疾年当四十,加之肤⾊黧黑耝糙,寻常也时不时以“老夫”自嘲,听少女呼他“阿大”自觉也当得如此少女的⽗辈,竟顿生淳朴乡情,呵呵笑道:“好好好,阿大就浴沐一回。你等我,出来吃酒!” “不等,这里是自个儿方便的。”田文笑昑昑的拒绝了。 “如何能自个儿方便?要方便一起方便!”樗里疾已经走到了隔间口,却回头认真起来。田文:“好了好了,就一起方便,我等你。” 丽人与少女见樗里疾走了进去,不由自主的噴声大笑,竟一齐软倒在田文⾝上…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便见一个男仆匆匆走了进来对丽人一躬:“禀报东主,公子门客紧急求见公子。”“何人?”田文急问。 “报名冯驩。” 田文霍然起⾝:“请妈妈关照,贵客稍时出来,护送他到街口篷车,我去了。”说完也不待丽人回答,便匆匆去了。冯驩带来了一个突然消息:潍⽔暴涨,苏秦一行可能要延期!田文顿时面⾊铁青:“走,回府计较。”坐在车中竟是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分外焦急。冯驩也不多问,专注驱车,片刻便回到田文府邸。 田文是齐威王族侄,被齐威王称做“田氏新锐”在齐国贵胄弟子中可谓独领人望。这次,田文奉齐威王密令:全力斡旋“苏秦五国”与秦国特使,为齐国谋划最佳出路。田文很清楚,无论自己如何权衡,最终都要齐王亲自接见双方做最后决断。而这位曾经英气的国王,如今年事已⾼,痼疾⾝,近⽇竟是愈见不善,眼看是随时都可能溘然长逝。加之樗里疾又耗在这里,苏秦一行自然是越早到越好。为此,田文在六百多名门客中遴选出三十人的一支精悍队伍,给文武全才的舍人冯驩,由他率领这支人马随时探听各国动向。苏秦游说赵国成功后,这支人马便撒开了大网,随时将各种消息送到临淄。苏秦⼊楚,樗里疾⼊齐,齐国成为合纵与秦国双方争夺的焦点,这支人马便更加忙碌了。眼下这潍⽔莫名其妙的暴涨,冯驩他们竟查不出是何方神圣作祟,岂非咄咄怪事?若耽延⽇久,岂不大大误事?回到府邸,田文一面出派一个精明门客去驿馆找理由向樗里疾解释,一面立即与冯驩一班心腹门客商议。冯驩早有思索,提出了三路并进的主张:其一,由他率领二十名善于泅⽔的骑士连夜赶赴潍⽔,争取渡过潍⽔接应苏秦;其二,由两名门客携带田文密件,连夜赶赴潍⽔岸边征集大船,能将苏秦全部人马接过来更好;其三,由驯马奇士苍铁驾千里车,从齐鲁边境绕道潍⽔,若苏秦一行走了远道,立即用千里车将苏秦一人先行接来。 冯驩说罢,其他人没有异议,田文也欣然赞同,于是立即分头出发。田文自己则急忙赶赴驿馆安抚樗里疾,毕竟这个秦国特使也是不能得罪的。 冯驩马队出发的时候,苏秦的五国使团刚刚抵达潍⽔东岸。 潍⽔发源于琅琊郡境內的潍山,便名为潍⽔。琅琊郡本是越国后期的都城,楚国灭越后,琅琊之地便成了楚国的北部边境。潍⽔向西北立独⼊海,流经临淄东部平原,成为横贯齐国境內的最大河流。潍⽔在立独⼊海的二等河流中(古人将立独⼊海的江、河、淮、济四条大⽔称为“四大名⽔”没有包括流程较短的立独⼊海者),堪称大⽔,⽔流丰富,河道宽阔,过山河段则狭窄湍急。其时,潍⽔在楚国境內的两岸尚是人烟稀少的荒凉地区,数百里茫茫盐碱滩,连当时的越国都无心占领,而将长城修筑在盐碱滩之南,楚国灭越后也承袭了越国北境,无心派兵向北推进。齐威王初期,本想占据这块茫茫芦苇滩作为向南推进的基,后来却觉得揽在手里反倒惹事,便将齐长城修筑在可耕田的南部边缘。于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茫茫盐碱地便成为楚齐两国的无人缓冲区,倒也乐于为双方所接受。苏秦的五国使团已经有了两千多随行军马,连同辎重车队与文吏随员,⾜⾜有三千人!按照魏无忌的调遣,从郢都乘楚国舟师的十艘大战船,从淮⽔顺流东下,穿过洪泽便下船乘马,兼程北上,再从齐国境內的⾼密县西渡潍⽔,直达临淄!一路顺利,第六⽇便到了齐国境內。赶到潍⽔岸边,所有人却都茫然无措了。 寻常间清澈的潍⽔,变成了一条恶浪汹涌的浑浊泥流!岸边良田统统被淹没在齐深的泥⽔里,河边的官道也被浸成了踩不得人马的软路。遥望西岸,⻩蒙蒙无边无际,莫说无船,纵然有船,这汹涌澎湃的泥⽔与西岸无边无际的浅⽔烂泥,又如何能过?“噢呀呀,洪⽔如此厉害,有船也不行!”⻩歇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狗贼子!一定是秦国使坏!”赵胜恶狠狠骂了一句。 “武信君,我看只有绕道了。”魏无忌看看苏秦,又看看茫茫泥流:“选十匹快马,武信君先行。路上若不出事,半个月可到临淄了。”“其余人马呢?”荆燕急问。 “原地守侯,能走再走。” ⻩歇、赵胜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了。赵胜少年心,见苏秦没有异议,便急匆匆道:“选马的事给我,我这儿有现成的五匹胡马,保你一⽇六百里!” “且慢。”苏秦摇摇手:“绕道之烦之险,在郢都已经议过…没有办法,只有泅渡!”“噢呀噢呀,泅渡?笑话!太险了!”⻩歇连连摆手,脸都⽩了。 赵胜锐声道:“武信君,如何泅渡?你会⽔么?” 荆燕黑着脸:“万万不能!万一出事儿,我便无颜回老燕山了。” 只有魏无忌沉默着,见苏秦望着他,便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武信君一⾝系天下安危啊。谚云⽔火无情…”“诸位休要再说了。”苏秦冷静果断:“齐王时时有不测之危,秦国也意图拉过齐王。岂能耽延半月一月?合纵成败,在此一举!行百里半九十,岂能功败垂成?”看看几个人的沉重犹疑,苏秦慨然一叹:“生死何⾜论,唯愿死得其所也。我带荆燕泅渡,三位公子绕道,其余人马原地守侯。” 话音一落,几个人便轰的嚷嚷起来,⻩歇声音最响:“噢呀,泅渡就泅渡!为何我就不算?有比我⽔更好的了?”赵胜更是面红耳⾚:“武信君大谬!瞧不起我赵胜么?赵国剑士有丢下正主儿不管的么?大谬大谬!”魏无忌摆摆手,庄重的对苏秦一拱:“武信君之言气壮山河,泅渡便是!只是,武信君命无忌掌军行止,便须得听我分派,不能了军法。”苏秦点头:“也好,公子分派便是。” 魏无忌转⾝肃然道:“诸位听我将令:公子⻩歇,在楚国弟子中挑选三十名⽔中好手,随侍武信君两侧,专司保护;公子赵胜,遴选十匹上等骏马,带二十名骑士牵马泅渡;将军荆燕,率领军马留守东岸!我魏无忌,带领二十名壮士保护一应文箱泅渡;若无异议,立即分头准备,半个时辰后泅渡!” “我有异议!”荆燕慷慨昂:“要我留下,荆燕立即自刎!我不能离开武信君!燕国壮士也不能离开武信君!就是这话!”说着便锵然拔剑,明晃晃的剑锋便搭在了脖子上。 全场愕然。苏秦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是他从安危考虑,不想让三个栋梁人物涉险,将燕国壮士看作自己老,才首点荆燕跟随,如今魏无忌却将自己的安排颠倒了过来,荆燕又是如此烈,委实难以处置。 默然良久,魏无忌轻轻一叹:“将军放下剑吧,无忌留守便了。” 荆燕缓缓撤剑,却是惊讶的看着魏无忌,心中竟有些茫然。在他看来,赵胜最年轻,该当留守才是,如何魏无忌要自己留下?他可是行军总管啊,可转念一想,以赵胜的少年气盛,又如何肯放弃英雄举动?方才他还说苏秦瞧不起他呢,争执起来,魏无忌又该当如何?想想,荆燕竟是深深一躬:“多谢公子成全,荆燕永世不忘公子。” 魏无忌哈哈大笑:“哪里话来?我随后设法赶来便是,也许啊,就是我留守合适呢。诸位,开始准备!”三个人都匆匆去了,苏秦对魏无忌慨然一拱:“公子屈己容人,真乃全局之才。苏秦先行一步,定设法早⽇接回公子。”魏无忌笑道:“不劳先生费心,走,我帮先生准备。” 最忙碌的要算⻩歇。他将三百名楚国骑士与全部随员集中起来,登上轺车⾼呼:“楚国壮士们,武信君为了天下安危,决意泅渡潍⽔!我⻩歇也决意追随。我要问,谁是⽔中⾼手?谁愿共赴国难?左袒!”话音方落,人群轰然动,接着便是一片呼喊:“我是!”“我算一个!”“我等云梦泽弟子,全数都是!”呼喊声中,袒露的左臂齐刷刷举成了一片⽩⾊树林!“噢呀呀好!楚国多义士,何愁楚不兴!”⻩歇奋然⾼呼:“云梦泽弟子前出了!”楚国本是⽔乡,云梦泽渔民更是楚国腹地的泽国老民,几乎人人悉⽔,是楚国⽔军的主要兵员地。从军成为骑士的云梦泽弟子,更是⽔陆两硬的渔民精华。他们在左袒的同时,已经迅速的剥掉了全部甲胄,只留得贴⾝短褂,听得⻩歇呼唤,云梦泽弟子呼啸一声大步前出,站成了⽩花花的一排! “噢呀…”⻩歇骤然哽咽了:“诸位壮士人人赐爵一级!但有牺牲,加爵级三,还乡厚葬!”说着便深深一拜,跪倒在轺车辕上。“云梦弟子,誓死报国!”一声呐喊,一片呼应,六十多名云梦泽弟子齐刷刷跪倒了。⻩歇跳下轺车:“诸位请起,听我分派:⽔中斗杀力強者,站左;善泅而膂力弱者,站右。”队中一人⾼声道:“公子下令便了,我等在⽔中无有弱者!”⻩歇道:“好!左队三十人护持武信君,十人前游开路,八人断后,十人居中两侧护卫,两人驾扶武信君泅渡!”“遵命!”左边三十人一声呼应。 “右队三十人,十人前行探⽔,十人辅助赵国壮士牵马,十人巡回救急!”“遵命!” “一刻准备,留言留物!一刻之后,全数列队下⽔!” 云梦泽弟子们散开了,⻩歇稍事收拾了自己,又对留守随员代了几件事务,便匆匆来找苏秦。一座小帐篷里,苏秦已经收拾妥当,魏无忌正在端详品评。⻩歇却看得惊讶不止,但见苏秦紧束灰发,上⾝⾚裸,全⾝唯有一件紧⾝布包着下⾝!紫铜⾊的肌⾁结实満,却又是伤痕累累!“噢呀武信君,如何忒多伤疤了?”苏秦尚未答话,赵胜便急匆匆走了进来,魏无忌看着浑⾝雪⽩的⻩歇与赵胜,不噤莞尔:“⾚裸裸相对,便见精铁脆⽟之别了。” ⻩歇也笑了:“噢呀,你魏无忌难道还比武信君強了不成?” 赵胜也是惊叹不已:“呀!武信君并无征战,如何直与我老⽗一般?”“未经风霜,不成大器,信哉斯言矣!”魏无忌却是慨然一叹。 苏秦笑了:“公子们锺鸣鼎食,苏秦蓬蒿布⾐,时也命也,如何比得?”“噢呀,”⻩歇恍然道:“秋令时节,⽔是冰凉,先生裸⾝,如何受得?”“无妨无妨。”苏秦笑道:“我最耐寒,冰天雪地,也奈何不得我这裸⾝呢。”此时,帐外号角齐鸣!四人连忙出帐,只见荆燕已经将泅渡队列整肃列阵,⾼声向魏无忌禀报:“泅渡阵式列成!请公子下令!”魏无忌转⾝向⻩歇一拱,双手奉上令旗:“⽔上之事,还是⻩兄调遣妥当,魏无忌拜托了。”⻩歇肃然还礼:“大事临头,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大踏步跳上一辆轺车,令旗一劈:“探⽔斥候,先行⼊⽔——!”十名云梦泽弟子一声呼喊,呼啦啦越过泥滩,扑⼊茫茫⻩⽔。遥遥望去,他们在河面上散开成一字排列,布満了大约一里宽的⽔面。渐渐的,他们的⾝影变成了小小黑点,出没在滚滚泥浪之间,渐渐的便⽔天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对岸传来悠扬耝重的螺号声!“噢呀,三长两短!⽔底多险滩,⽔面多浮物,加倍小心!”⻩歇转⾝看看苏秦,苏秦平静的点点头。⻩歇转⾝⾼声发令:“公子赵胜,率赵国壮士牵马,先锋泅渡!云梦弟子十人游动救急!”令旗劈下:“出发——!”赵胜一声大喝,赵国二十名勇士分别牵着鞍辔齐全嘶鸣跳跃的十匹山战马,走进了滔滔大⽔!只见赵胜居中关照,每三人一马一个单元,两个赵国勇士一前一后牵马推马,一个云梦泽弟子左右游动救急。十个单元并排前进,河面不断传来萧萧马鸣与赵胜尖锐的呼喝之声!听得岸边人心惊⾁跳。 半个时辰后,荆燕率领的八十名燕国骑士下⽔了。燕国出派的护卫骑士本是两个百人队,但反复遴选,会⽔的只有八十人,但在这汹涌泥⽔中泅渡,本领便显然不如楚国弟子。荆燕毕竟不糊涂,便不再坚持要燕国骑士全部泅渡,也不再坚持一定要亲自护卫苏秦泅渡,而是服从了⻩歇命令,单独率领燕国骑士泅渡了。这是⽔最弱的一阵,⻩歇又特意加派了落选的楚国弟子四十名,连同原来的十名云梦泽弟子,共五十人与燕国骑士共同泅渡。饶是如此,茫茫河面也不断传来呛⽔、溺⽔的救急呼喊,带给岸边阵阵慌。良久,西岸终于传来了又一阵螺号声! 此时暮⾊已经降临,⻩歇有些犹疑:“武信君,明⽇再泅渡吧。”苏秦却没有丝毫犹豫“不,点起火把,连夜泅渡!”魏无忌大是感奋:“逆境愈奋,武信君英雄本⾊也!来人,点起火把!拿酒!” 大片火把在沉沉暮⾊中燃起,魏无忌亲自把酒,敬了苏秦,敬了⻩歇,敬了所有的云梦泽弟子。而后魏无忌走上一座土丘,命令将三面牛⽪大鼓全部抬上土丘,魏无忌脫去斗篷,走到居中大鼓前,拿过那对大硕的鼓棰:“武信君,无忌为你擂鼓壮行了!”三鼓齐鸣,隆隆如雷!⻩歇大喊:“壮士们,下⽔——!” 岸边火把连天,一片呐喊。三十名云梦泽弟子,人人手持一支火把,簇拥着苏秦进⼊了汹涌的泥流,一个火把圈子便围着苏秦缓缓前进了。⻩歇游在苏秦的⾝边,不断⾼喝着推开漂来的树木草堆。行至河心,骤然⽔深丈余,波涛滚滚冲力极大,苏秦顿感吃力,⾝体便不由自主的随浪漂去!两名夹持护卫的云梦泽弟子一声大吼,不由分说便一边一个架住了苏秦。恰在此时,一大巨的断树在火把影中乘着浪头冲了过来!右边的⻩歇一声大喝,便来奋力猛推,却不料⻩歇力弱,⽔又是堪堪自保,竟被断木枯枝撞向一边,胳膊上还划开了大大一道⾎口!⻩歇被撞得呛⽔,连连猛咳间却见断木直冲苏秦而去,大惊失声:“噢呀——!”这时,苏秦右边的云梦弟子大叫一声:“护住人了!”便全力冲向浪头断木,只见他跃起⽔面,着断木的来势一庒,便用肩膀向斜刺里顶去!瞬息之间,断木偏开,⽔面上却漂出一片殷红的⾎⽔! “兄弟呀——!”随着架扶苏秦的云梦弟子一声哭嗥,三四名游过来的云梦弟子便顺着断木⾎⽔直追而下!大约一顿饭工夫,他们托着一个人艰难的游了回来。⻩歇嘶声喊问:“人有救么?”一个弟子哭喊着:“枯枝揷进了肚⽪…”另一个弟子游过来禀报:“屈三是船家弟子,本来已经将断木开,⽔下枯枝却刺进了腹中。还有一口气,死活难说!”此时已过深⽔河心,苏秦在泥⽔中沉浮,泪⽔却将脸颊泥巴冲开了两道,脚一触地,他便奋然从泥流中站起:“走!为这位兄弟治伤——!”一声嘶哑大喝,竟神奇的从泥流中走了出去…越过两里多宽的泥滩,两片火把终于相聚了。赵胜听得动静有异,早已命军士铺好了一堆⼲茅草,并从马具里拿出了伤药。赵胜到泥人,便要察看苏秦⻩歇,苏秦哑声大喊:“我没事儿!快救楚国兄弟!”此时楚国弟子已经将屈三抬到了茅草堆上,火把已经围了一圈。⻩歇浑⾝带⾎冲了过来:“噢呀闪开!我来看!”但见火把照耀下,泥乎乎的屈三双目紧闭,肚腹中还揷着一利剑般耝长的枯枝!“清⽔!伤药!”随着⻩歇喊声,已经有人端来大盆清⽔,将屈三⾝上冲洗⼲净。泥⽔一去,便见屈三肚腹肿成了一个大巨的淤青硬块,枯枝周围裂开成一个森森⽩口!面⾊苍⽩如雪的屈三,眼见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兄弟呀!你就这样去了!睁开眼,看看我吧!”一个泥人踉踉跄跄的冲进来,抱住屈三放声大哭。扶持苏秦的云梦泽弟子,原是屈三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在⽔中已经知道弟弟凶多吉少,却只是哭喊了一声便再不开口,咬紧牙关将苏秦护过深⽔区,便昏了过去。此时哥哥醒来,一见兄弟惨状,情知无救,如何不大放悲声? “哥哥…我,我有爵位了…屈家,不做隶农了。”屈三竟神奇的醒了过来。“噢呀屈三!我是⻩歇。你有爵位!全家脫隶籍!你做千夫长!听见了么?”⻩歇哽咽着嘶哑大喊,他精通医道,心知屈三不行了,竟是语不成声。 苏秦举着一支火把走了过来,肃然跪倒在屈三⾝旁:“屈三兄弟,你是为我去的,你永远都是我苏秦的兄弟,永远再不做奴隶…屈三!”“武信君,公子,好,好…”带着満⾜的笑容,屈三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屈三啊…”云梦泽弟子们哭成了一片,跪倒在屈三⾝旁。 秋风萧瑟,吹来了潍⽔的滚滚涛声。五国壮士们按照云梦泽的古老习俗,将屈三的遗体放在了一只独木舟上,云梦泽弟子们喊着号子将独木舟抬进了滚滚波涛,眼看着独木舟随着波峰浪⾕漂向了北方的茫茫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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