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0  时间:2017/11/9  字数:11842 
上一章   第三节 秦惠王千古奇症    下一章 ( → )
  张仪回到府中,已经是三更时分,无意⼊睡,便信步游到池边石亭下。

  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影正站在石亭之中,不是嬴华却是何人?张仪走过去笑道:“夜半时分,形影相吊,倒是别有风韵呢。”便揽住了男装丽人的⾝躯。嬴华便笑着挣脫:“谁个形影相吊?你才是!”张仪笑道:“在等我么?”嬴华娇嗔道:“等你做甚?不许人家有心事么?”张仪便拉了嬴华坐在自己⾝边:“如何?见到王兄了?”嬴华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张仪笑道:“有甚动静?也见到太子了?”嬴华却嫣然一笑:“你不是能事么?猜猜。”女儿娇态十⾜,与平⽇的洒脫英风大是不同,竟是分外动人。张仪怦然心动,猛然结结实实的搂住嬴华,在她耳边笑道:“让你嫁给我?是么?”嬴华咯咯笑着,一句话没说便软倒在张仪怀里。

  张仪雄心大起,一把便剥扯去了嬴华的男儿长衫,显出了一⾝滑手的红⾊锦缎小⾐。月光之下,⾚裸裸的嬴华被放倒在石案上,洁⽩丰盈的⾝躯竟是晶莹生光鲜红滴!乌黑的秀发上却又是一顶男儿⾼冠,竟平添了几分奇异的媚⾊。张仪也是第一次在明月之下品尝丽人,微风习习,体香津津,⽟体毫发皆见,比起吹灭灯烛却大不相同,更是觉得美不胜收,竟一气猛勇了半个时辰,兀自兴犹未尽…

  嬴华闭着眼睛瘫了好一阵,方才红着脸裹着⾐服坐了起来,打量着张仪笑道:“世上可有这般丞相,未婚先,风流非礼?”张仪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风流,丞相何敢裹⾜不前?”嬴华一阵咯咯笑声,伸手飞快的在张仪脸上掴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呸!本公主从来不是淑女,是你的剋星!”张仪却搂住了嬴华⾚裸的⾝子笑道:“我天生⽪厚,耐剋,愿怎么剋都由得你了。”嬴华伸出⾚裸的双臂便揽住了张仪脖子,悄声笑道:“你这无赖劲儿,当真可爱!若象苏秦那般正经八百,才没气力!”张仪不噤哈哈大笑:“噫!你却如何晓得苏秦没气力?果真不是淑女…”嬴华一急,竟猛然用长衫包住了张仪的头:“夜半时分,你是公打鸣么,忒般大声?”张仪愈发笑不可遏,咳嗽着撕扯开长衫,‮头摇‬晃脑道:“公打鸣,职责所在,何罪之有也?”逗得嬴华又咯咯笑了起来,声音竟是比张仪还响亮。

  笑闹一阵,嬴华才说起了进宮情景,张仪竟是越听脸⾊越沉。

  嬴华是嬴虔的小女儿,是秦惠王的堂妹,又是行人兼掌黑冰台,一等一的王族公主加机密⼲员,任何时候晋见秦惠王都无须通报。谁知这次却大不一样,刚刚过了王宮正殿,便被一个老內侍拦住,说是要禀报秦王允准方可。嬴华顿时沉下脸来,大袖一挥,便径直走了进去。老內侍不敢拦截,便连忙一溜碎步跑开了。将近秦惠王书房,却见长史甘茂从书房旁边的小门匆匆来,遥遥一个长躬道:“行人且请止步,我王今⽇不适,不能见臣理事。”嬴华眉⽑便是一挑:“甘茂大人,王兄有病,我更得探望了。”甘茂却沉着脸道:“行人也是公主,如何不知法度?”嬴华顿时气恼,冷笑道:“既知我是公主,你便让开。”甘茂却梗着脖子道:“⾝为长史,职责所在,请公主退下。”嬴华几曾受过如此怠慢,怒火窜起,抬手便狠狠打了甘茂一个响亮的耳光!

  甘茂大叫一声:“来人!给我拿下!”一排武士便锵锵跑过来围住了嬴华,却面面相观不敢动手。嬴华正要发作大闹,却听得大书房里一声嘶哑的叫声:“是华妹么?别理会他们,进来便是了。”嬴华黑着脸哼了一声,一甩大袖便径直进了书房。甘茂却是愣怔在那里,大是尴尬。

  进得书房,嬴华却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壮健沉稳的王兄,竟然变成了半躺在坐榻上的一个⽩发苍苍的枯瘦老人!

  “王兄!你…你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嬴华一阵哽咽,便扑上去抱住了秦惠王。

  秦惠王慈爱的拍拍嬴华的肩膀:“小妹啊,坐在这儿,听我说,我是刚刚醒过来的,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嬴华哽咽着跪坐在坐榻前,望着苍老的秦惠王却是止不住的泪眼婆娑,及至秦惠王断断续续的说完,嬴华的双眼便只有警觉闪烁的光芒了!

  大半年前,巴蜀捷报传⼊咸,秦惠王⾼兴异常,大宴群臣,自己也酩酊大醉,一番吐泻,直睡了三⽇方才醒转。奇怪的是,秦惠王醒来后见榻前站着两个大臣,觉得眼之极,却硬是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只颤巍巍的指着他们,脸得通红,却是说不出话来!一个黑胖子⾼声道:“臣,樗里疾、甘茂。我王沉睡三⽇了。”秦惠王明⽩过来,心下一松,一切便都想了起来。

  从此,秦惠王便自觉得了一种怪病:经常莫名其妙的觉得头顶“钻风”!此时便一阵混沌,必是忘人忘事。有一次,竟连形影相随的老內侍也想不起来了。几次之后,秦惠王大是惶恐,便将实情秘密说给了最⾼明的一个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太医闭目‮头摇‬,竟说此病无名无药,只可求助于“方士”

  秦惠王笑道:“老太医莫非也混沌了?那‘方士’是周天子的狱讼秋官,洛倒是还有。只是,这‘方士’如何便通晓医术了?”老太医连连‮头摇‬:“王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所说方士,不是秋官方士,却是如今兴起在燕齐海滨的一种异人。此等异人自称通得天地鬼神,驱得妖琊怪病,又能延年益寿。老朽虽对方士不齿,然自知不能医我王头风怪疾,也是无治投医,惟愿我王三思。”

  秦惠王素来不信琊术,但见老太医无法可治,便到太庙祭祖祈祷,并请大巫师以最古老的钻⻳之法占卜一卦。谁知卦辞竟只有八个字:“幽微不显,天地始终。”饶是大巫师反复揣摩⻳甲纹路,也解不出是吉是凶。秦惠王长叹一声作罢,便听天由命了。从此,这怪病便成了‮磨折‬秦惠王的鬼魅。秦惠王心志強毅,便立下了一条宮法:他但有混沌嗜睡之状,长史护卫便须噤绝朝臣⼊宮,直至他清醒过来,亲自解除噤令。⽇复一⽇,钻风怪症发作得渐渐频繁,強壮沉稳的秦惠王受‮磨折‬,竟倏忽间变成了一个枯瘦如柴的⽩发老人!

  嬴华心头怦怦直跳,却又无法‮慰抚‬这位王兄。思忖一阵,嬴华问:“大哥,你这阵能清醒得几多时辰?”秦惠王息着笑道:“有事你便说了,天黑前大体无妨。”嬴华静下心来,便先大体说了与张仪出使山东的情景与各国变法进展,秦惠王笑道:“这些事有丞相在,我不担心。对了,丞相为何不来见我?”嬴华道:“他在修书,准备明⽇进宮的。”秦惠王低声道:“明⽇午时后,暮⾊前,记准了!”

  嬴华点点头,便说起了今⽇校军场大庆典的盛况,很为太子的威猛⾼兴,并向王兄道贺。秦惠王却听得皱起了眉头,脸⾊便沉了下来,良久沉默,突然嘶哑着声音道:“华妹,你当尽快与张仪成婚!张仪,必须成为王族大臣。”

  嬴华进宮,本来也是想请准这件大事的,不想此时被王兄突然当作国政棋子敲下,心中便有些不悦,但是看秦惠王寒霜般的肃杀脸⾊,便笑道:“王兄有命,小妹自当遵从。”秦惠王便低声道:“小妹在心:非我清醒面命,黑冰台不奉任何诏令!”嬴华不噤打了个寒颤,低声应道:“小妹明⽩,断无差错。”秦惠王又低声道:“我明⽇便要搬出咸宮,让张仪到这个地方来。”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竹板递给嬴华:“你走吧,我要趁着清醒,多想几件事儿。”

  …

  月光下,张仪端详着掌中竹板上那只展翅飞的苍鹰,心中竟是思嘲翻滚,不能自已。看来,上将军司马错对秦惠王的骤然怪病还一无所知!这只有一个可能:司马错班师以来,从未晋见秦惠王;上将军班师不⼊宮,也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奉了王命诏书!若秦王清醒,断无不召上将军⼊宮之理。如此说来,有人矫诏?心念一闪,张仪便是一个灵!能在法度森严的秦国与权谋深沉的秦惠王面前矫诏行事者,绝非寻常人物!如此匪夷所思,能是谁呢?

  想着想着,张仪的牙齿竟咬出咔咔声响:“小妹!走!”

  “疯了!”嬴华甩开张仪的手笑道:“光着⾝子走啊,⾐服都不能穿了?”

  张仪二话不说,将自己的长袍脫下来包住嬴华,又在嬴华间勒了一条大带:“走。去见司马错,此时不能少了他!”嬴华咯咯笑道:“这种秘事你不行,⽑手⽑脚,听我的了。”说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倏忽之间,又笑昑昑转来,已经是一⾝黑⾊劲装,又利落的剥下张仪的⾼冠內袍,给他也换上了一⾝黑⾊短⾐,还套上了一个黑布面罩!张仪笑道:“公事公行,大门出⼊,你这行盗一般,反是容易出事呢。”嬴华笑道:“你倒是大道,目下连王街都出不去呢,密谋者必有三只眼,懂么?”张仪便不再辩驳,却笑道:“我不会飞行术,就这般出门么?”嬴华道:“别说话,跟我来便是。”说着⾝子一个旋转,脚下一块大石便隆隆移动,一个洞口便赫然现出!张仪惊讶得乍⾆:“噫!如何这里竟有地道?!”嬴华道:“回头再说,来吧。”拉着张仪便下了洞口,地面大石又隆隆阖上。

  片刻之后,俩人冒出地面,张仪一看,竟是一片园林草地!嬴华悄声道:“这便是司马错后圆。”张仪心中更是惊讶,口中却不再说话,只是随着嬴华在树影间疾走不停。到得庭院,嬴华一伸手揽住张仪,便飞上了屋顶,两三个起落,便到了庭院正中的灯光位置,却正是司马错书房之外。嬴华在张仪耳边悄声道:“你进去说话,我在外边守着,天亮前便得走。”说罢在张仪⾝上一阵摆弄,张仪的黑⾊短布⾐竟神奇的变成了一件黑⾊长袍,与平⽇洒脫的张仪倒是一般无二!

  张仪走进了书房,树影里的嬴华听见了司马错惊讶的笑声,直到城楼刁斗打响了五更末刻的最黑暗时分,张仪才走了出来。嬴华二话没说,拉起张仪便飞出庭院,下了地道,天空露出鱼肚⽩⾊时,两人恰恰回到府中。看看在洞中蹭的一⾝泥土与一脸污垢,嬴华笑得前仰后合。

  张仪板起脸道:“一整夜疯姑子也似,就知道笑!有甚好笑?”

  “丞相钻地洞,灰头土脸,不可笑么?”

  张仪在铜镜前看了一眼,不噤也笑了:“你倒是说说,这条地道是谁个开的?”

  绯云早已经起来,一边惊讶的笑话着两个狼狈疲惫的夜行人,一边打来热⽔让两人洗脸。嬴华用热腾腾的面巾擦着脸道:“当年咸筑城,是商鞅与墨家工师总谋划。咸宮与各家股肱大臣的府邸,都有地道相连,怕的是一旦有陷城大战,君臣间不好联络。迁都咸后,商鞅收复了河西,秦国形势大变,这些地道便没有公开,只是将地道图保存在了王室书房。谋立黑冰台时,王兄将地道图给了我,为的是秘密传递消息。可惜我除了当初探路,还从来没有用过,今⽇也是第一遭呢。”

  “如此说来,也必有地道通向城外了?”

  “有啊。”嬴华笑道:“当年在陇西,老秦人与戎狄周旋几百年,満山挖的都是秘密洞窟,长的有几十里呢,否则,精锐如何保存?”

  张仪叹息一声笑道:“看来啊,这老秦人还当真有些图存应变之秘技呢,然则能保留到強盛之时,却当真难能可贵也!看看山东六国,当初哪个不強悍?可如今呢?鸟!”听得张仪一句耝骂,嬴华笑不可遏,绯云红着脸笑道:“吔——!大哥这丞相越做越耝了。”张仪却笑道:“不耝不解气,饭呢?快咥,咥罢了‮觉睡‬,睡起来出城。”绯云便连忙搬来鼎盘,张仪‮夜一‬劳累,早已是饥肠辘辘,也不与两女礼让,便狼呑虎咽起来!匆匆用罢,上榻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却正是⽇上中天的正午时分。看看天⾊尚早,张仪便冷⽔‮浴沐‬了一番,宽袍散发来到书房,嬴华却已经在书房等候。

  “你在读书?”打量着在书案前发呆的嬴华,张仪笑了。

  “没那兴致,我在看图,找出口。”

  张仪恍然,连忙凑过来端详。书案上摊着一张三尺见方的大图,羊⽪纸已经发⻩,墨线却是异常清晰。张仪博杂如师,也算得耝通筑城术,端详了一番大图,已经看出了些名堂,见嬴华依旧皱着眉头,便打趣笑道:“木瓜一个,再看也是⽩搭。”嬴华红着脸笑道:“你才木瓜!在这里,我是想不出,这出口外却是甚地方?”张仪又端详一阵,指点着大图道:“这是南山,这是渭⽔,这是北阪,这洞口处么?对了,酆⽔南岗,松林塬。”嬴华惊喜笑道:“酆⽔松林塬,真好!别宮正在那里。”

  张仪哈哈大笑:“⼊口呢?最好在城內。”

  “当真木瓜!”嬴华拍案笑道:“地道相连,昨夜那里便能进⼊呢。”

  听说⼊口便在府中,张仪连呼“天意天意”便整理好了几样物事,对嬴华道:“午时末刻,该走了。”嬴华也收拾了一番,两人便来到昨夜石亭下,悄无声息的进了地道,大约半个时辰后出得地道,面前竟是碧波滚滚的一条大⽔,对岸却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松林,掩映着两座古老城堡的断垣残壁在风中遥遥相望,竟是平添了几分萧瑟悲凉。

  这⽔,便是赫赫大名的酆⽔。酆⽔在咸城西与渭⽔汇,虽是渭⽔支脉,却也是天下名⽔。所以为名⽔,是因为酆⽔两岸是周人文明的中心地带。两座遥遥相望的断垣残壁,便是当年酆京与鄗京的遗址。三百多年前,周室內,⽝戎在周室权臣引导下大举进⼊关中,杀死周幽王,掠夺了周人积累的全部财富,烧毁了周人最伟大的两座都城——酆京鄗京,将丰裕的渭⽔平原变成了満目创痍的废墟!正是这场亘古罕见的大,才引出了周太子(后来的周平王)千里跋涉⼊陇西,秦部族五万精骑东进勤王的悲壮故事。周人东迁洛,便将基之地全部封给挽救了周人的秦人。秦人虽然勤奋厚重,封国之初却是不善农耕,更兼舂秋诸侯争夺烈,竟是无暇修复也无力利用这两座残留的伟大城堡,年复一年,酆京鄗京尘封湮没,便被悠悠岁月销蚀成了真正的废墟!

  奇怪的是,这两片断垣残壁的废墟之上,却不知从何年开始,竟是生起了大片大片的松柏树,茫茫苍苍覆盖了全部⾼岗!老秦人说,那是上天用最隆重的礼仪,安葬了这两座天子京城。后来,秦人便将这片山地呼之为松林塬。商鞅修筑咸时,便在这与咸一⽔之隔的松林塬中,建了一座小小别宮,名曰章台,国人便呼为章台宮。究其实,章台宮也是一座小城堡,夏⽇酷暑或是舂秋狩猎,国君便在这里逗留一段时⽇,因了离咸很近,于是国君便时常出城在这里小住,一些耗费时⽇又需清净的会商,便常常选在了这里。

  “飞过去么?”张仪看看波涛滚滚的河⽔,又看看对岸的茫茫松林。

  “莫急。”嬴华左右张望着:“该当有人接的。”

  话音刚刚落点,便闻岸边桨声,芦苇丛中划出了一条黑篷快船,船头一名军士突兀便问:“可有鹰牌?”嬴华一亮手中竹鹰牌:“看好了。”随手一掷,那手掌大的竹牌便嗖的飞向船头。军士凌空抄住,看了一眼便道:“请大人左走百步,从码头上船。”嬴华笑道:“无须了,稳住船头便是。”说着揽住张仪⾝,⾝形一闪,两人便凌空跃起,竟是稳稳的站在了船头。军士拱手道:“请大人⼊舱就座。”嬴华对张仪眼神示意,两人便进了黑篷下的小小船舱。只听军士脚下一跺,黑蓬船便箭一般驶向了对岸。

  片刻之间,小船已经靠岸。军士领着两人上岸,进⼊松林,在一座石门前接给一个千夫长,军士便反⾝走了。千夫长领着两人进⼊松林深处,一阵曲折,终于看见了一座⽩⾊石条砌起来的城堡。城堡建在一个山包上,虽说不大,但在这青苍苍的松林中却也是威势赫赫!沿着⽩⾊石阶上到平台,那千夫长又走了。没有守护兵士的厚厚石门,竟隆隆的响着自动滑开了。

  一个⽩发苍苍的老內侍走了出来,无声的招招手,便领着两个人走了进去。张仪没有回头,却听见背后的石门又隆隆关闭了。莫名其妙的,他心中咯噔一沉,竟是前所未有的打了个寒颤。外边看,城堡虽然威势赫赫,里边却并不大,仿佛咸城中一个六进大庭院。穿过几道曲折回廊,便到了“庭院”深处的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前,茅屋外一片草地一片竹林一池碧⽔,倒似墨家‮弟子‬的幽⾕田园一般。

  嬴华爬在张仪耳边悄声笑道:“知道么?这是先君孝公特意修建的,叫玄思苑!”

  “玄思苑?”张仪恍然点头,方才明⽩这是秦孝公为怀念墨家女弟子玄奇特意修建的居处,追慕孝公,不噤感慨中来,油然便是一声叹息。

  老內侍已经从茅屋中出来,嘶哑着声音对嬴华道:“请公主在池边等候,丞相随我来。”便领着张仪走进了茅屋。嬴华左右张望一阵,却到草地边的竹林中去了。

  进得茅屋,张仪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茅屋中四面帷幕,幽暗中的竹榻上斜倚着须发雪⽩枯瘦如柴的一个老人!虽则已经听嬴华说了秦惠王的景况,但亲眼所见,张仪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一时间情不自噤,哭喊一声:“君上…”竟扑到秦惠王榻前跪了下去!

  “丞相…”秦惠王竟也是老泪纵横,挣扎起,却又跌躺到榻上,良久息,沙哑着声音道:“这也是天意啊…车裂商君,嬴驷不良,竟落得如此下场…”

  “君上,莫要自责过甚。”张仪哽咽着:“时也势也,已是当年。君上惕厉奋发,恪守商君法制,开拓大秦疆土,使秦成天下不二強国,上可对苍天神灵,中可对祖宗社稷,下可对秦国子民,煌煌功业,何愧之有啊?”

  “天命如斯!”秦惠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嬴驷来⽇无多,有几件事,须得对丞相说清了。”

  “君上但有诏命,张仪自当尽忠竭力。”

  秦惠王勉力坐直了⾝子,缓慢沉重的对张仪叮嘱了几件事情,竟都与储君继位相关,却将张仪听得大是不安。

  秦惠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嬴,次子嬴稷。嬴是秦惠王当年重返咸后与一个胡女妃子所生,那个胡女生下嬴后便回到草原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这嬴天赋极⾼,壮猛异常,对兵事武道有着浓烈的嗜好。当初,秦惠王很为嬴的勇武刚猛而欣慰,战国大争,一个君王的尚武精神往往便是一个‮家国‬的旺盛斗志啊。可到后来,秦惠王便渐渐没有这种欣慰了。说起来事情都不大,可嬴时常流露出的那种种令人惊讶的浮躁,却令秦惠王不安。从军之前,嬴在两年中赶走了三个剑术老师,赶走了六个搏击术老师,原因都是老师打不过他!读起书来,嬴也是过目成诵,辩驳得几个老师张口结⾆,竟也被一一赶走了。秦惠王几次动了念头,要请张仪兼做太傅教导太子,无奈纵横事大,张仪走马灯般周旋于六国,已是疲于奔命一般,如何能再掣肘?

  后来,秦惠王便发现了甘茂这个奇才。甘茂本是下蔡名士,学无定师,自称“师尚‮家百‬,自成我家”更兼通晓兵家武道,精于论辩之术,便在北楚南魏间声名大噪。张仪在山东六国间奔波的时候,甘茂来到了秦国,樗里疾便将他荐举给了秦惠王。一番长谈,秦惠王觉得甘茂之才确实难得,便任为右长史,也便是长史之副。由于长史是常驻王宮的机密大臣,秦惠王便有了经常考察甘茂的机会。但有疑难大事,秦惠王总是先有意无意的与甘茂闲谈,想看看甘茂的见识。司马错兵出巴蜀之初,秦惠王便有意征询甘茂的治蜀方略,甘茂说了两句话:“削巴蜀之王权治权,立秦人之王权相权。”秦惠王总觉得这个方略不深不透,可后来也照着做了。大约几个月,秦惠王对甘茂便有了一个考语:“无大略,多机变,文武皆通,才堪实用。”司马错班师归来,秦惠王便命甘茂做了嬴的老师,但是,却没有给甘茂加太傅官爵。

  秦惠王要看看,甘茂能否对嬴施加影响?令秦惠王意外的是,甘茂几次讲书下来,嬴竟与甘茂竟极是相得,几次来⽗王处谢恩,并敦请⽗王早⽇加太傅官爵于甘茂!

  可秦惠王这时却忐忑了。原本想自己正在盛年,可渐渐消磨嬴的暴戾浮躁之气,就象公⽗孝公当年对他那样,将一个浮躁王子磨练成器宇深沉的君王,可如今⾝患异症,明是来⽇无多,便对嬴继位有了诸多忧虑。大秦国崛起何等艰难?若不慎于劣子之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忧虑之中,秦惠王想起了次子嬴稷。嬴稷虽然比嬴小得许多,还只有十五岁,但却是个气度极为沉稳的少年。老內侍与老宮女们都说,嬴稷简直就与当年的孝公大⽗一般无二!秦惠王虽然很是钟爱这个楚国丽人生的儿子,却总是觉得他少了一点儿刚強,多了一些沉静。为了滋养这个小儿子的強毅,在张仪提出给危机四伏的燕国‮出派‬常驻特使时,秦惠王便将这个少年王子派去了。嬴稷的⺟亲不放心少年儿子久居异邦,便坚持跟儿子一起去了燕国。秦惠王很想召回嬴稷,可又另有一番担心:嬴稷年少,一旦回秦便要陷⼊明争暗斗,种种蛛丝马迹中秦惠王已经觉察到自己无法掌控权力细节了,已经无力保护这个小儿子在羽翼丰満之前万无一失,若继位不成反遭不测,岂不弄巧成拙?再说,嬴稷嬴各有所长所短,嬴稷是否一定比嬴強,秦惠王还当真难以从这个缺乏历练的少年⾝上看得明⽩,反复思虑,秦惠王竟是难以决断了。

  “丞相啊,”秦惠王断断续续说了半个时辰,末了息着静静的盯着张仪:“你为秦国一定大计,你说说,嬴、嬴稷,孰优孰劣?该当如何‮布摆‬?甘茂之太傅,该不该明加…时⽇无多,丞相莫得讳言啊。”

  张仪心中一颤,却是良久沉默。虽然是秦国首相,然张仪却长久奔波外事,对咸宮廷素来所知不详,也缺乏思索,或许也是不谙此道所致。有一次笑谈,嬴华曾经说他是“灯烛之才,灯下便黑”张仪却是哈哈大笑:“自古大才,哪个不是灯下黑?商君不是么?吴起不是么?”嬴华便笑道:“你愿黑便黑,我不黑便保了你。”张仪却傲然笑道:“纵然灯下黑,也识得鬼蜮伎俩,自保⾜矣,何须小女子护⾝?”

  今⽇听罢秦惠王一番叙说,张仪却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灯下黑”了,満心都是七国纵横,邦斡旋,到头来,对咸朝局的变化,竟不如对山东六国的朝局变化清楚!首要一个,便是⼊秦二十余年,对两个王子一无所知;司马错的秘密自己不知道,秦惠王说的这些秘密更是闻所未闻;尤有甚者,甘茂还是自己⼊楚发现的人才,自己说动甘茂⼊秦,并委托樗里疾向秦王荐举甘茂,到头来,甘茂成了太子老师,自己竟还莫名其妙!若不是与司马错甚是相得,秦惠王对自己也深信不疑,很可能自己最终莫名其妙的出局了,还都是稀里糊涂的。

  思忖之间,张仪已经是一⾝冷汗。虽则如此,张仪的机变之才,毕竟是天下无双。一阵哽咽沉默之中,他已经清楚了一个本事实:权谋深沉如秦惠王者,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尚难以取舍,自己更是无法说清;此刻,秦惠王最需要的,与其说是对策,毋宁说是忠心;无上佳对策犹可,无忠诚之心便是举步之危!权力接的节骨眼上,清醒有为的君王往往都是最冷酷的。

  “君上毋得忧虑,”拭着泪⽔,张仪终于开口了:“储君之事,虽迫在眉睫,但却难以立断。臣与两位王子素无来往,难判⾼下,实无⾼明谋划呈献君上。商君有言,大事不赖众谋,而赖明主独断。储君事大,尚需君上明断定夺,方可万全。臣为首相,深信君上思虑深远,惟以君上定夺是从。君上但有决断,臣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力保大秦不陷⼊內之中。”

  秦惠王长长的息了一声,似乎精神了许多:“丞相啊,你说说,司马错之后,秦国还有没有上将军人选?”

  这一问突兀之极,张仪心中便是一惊,谨慎答道:“近年来臣疏于兵事,尚没有发现才堪上将军之人。”心中还有一句话“上将军正在盛年之期,君上何忧?”却是生生的憋了回去。

  “司马错,老了。”秦惠王叹息了一声:“你以为,甘茂兵事如何?”

  “臣以为,樗里疾尚有兵家之才。”张仪竟脫口说出了一个悉的王族人物,连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秦惠王恍然笑道:“对了,樗里疾也是良将呢,如何竟是忘了?”息一阵又道:“丞相啊,听说,你有个女仆,很是可人呢。”

  又是突兀的一问!张仪却立即明朗回道:“启禀君上:女仆绯云,乃家⺟所赐,忠心不二,灵慧多能,确实是臣府的女家老。”答案似乎早在中一般。

  “好。有如此一个女总管,也是天意了。丞相啊,你没打算过成婚么?”

  “臣谢过君上关切之心。”张仪先大礼一躬,便立即跟上:“臣久求婚于公主,无奈诸事繁冗,竟拖至今⽇。今⽇臣请君上:恩准臣与嬴华公主立即成婚。”

  “好!”秦惠王竟是拊掌笑了一阵:“丞相有此心意,本王如何不准?一月之后,你便与嬴华小妹成婚。但愿啊,我也能去饮得一爵喜酒了…”

  看着泪光闪烁形同枯槁的老人,张仪眼前闪过当年秦惠王为寻访自己而装扮成胡人大商的英姿雄风,不噤大是感动,悲声哽咽道:“君上何出此言?张仪寻思一法,或可使君上康复如常。”

  “噢——?”秦惠王眼中大放光彩,骤然从榻上坐起:“丞相何法?!”

  “燕齐之滨,寻访方士。”张仪说出了昨夜与嬴华叙谈后的思索。

  “你,相信方士之说?”秦惠王倒是惊讶了。

  “以臣所学,本不信鬼神方士。”张仪坦然道:“然则,方士行于天下,也绝非偶然。治愈疑难琊症,便是方士风行之。天下之大,纵是圣贤,亦不能穷尽造物之奥秘。儒家不言怪力神,墨家却是敬天明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又何须依据一家之言,对方士一笔抹杀?张仪以为,但能为我所用,便是有用之术。君上且莫以法家治国正道之心,对方士断然拒绝,不妨以⾝试之,或可大有成效。”

  秦惠王不噤默然了。方士之说,老太医早已提过,只是秦惠王素来平实,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士,心中存了个宁死不贻笑于朝野天下的念头,便从来不提方士一说。张仪说出,却给了秦惠王意料不到的震撼!一则是张仪学问驳杂,见识非凡;二则是张仪素来不拘成见,以求实效为宗旨,由他说出,秦惠王便相信不是荒诞虚无之说;三则是张仪明⽩秦惠王心思所在,话说得透,理撂得清。张仪提得出来,可见方士也并非纯然的子虚乌有!更何况,赫赫大名的张仪有此动议,秦惠王接受方士便有了最硬实的一个理由,纵是没有成效,天下非议也有张仪在前,以张仪之能,不愁对方士治病没有雄辩的说辞。

  “丞相如此说法,那就试试了。”终于,秦惠王喃喃说了一句。

  突然,一阵嗵嗵鼓声,老內侍的尖锐嗓音便从茅屋外了过来:“暮鼓三十六——!月上酆⽔头——!”张仪方一愣怔,便见秦惠王哈哈一阵长笑,从坐榻上一跃跳下,⽩发飞舞嘶声笑叫:“你!你是何人?这般面,啊哈哈哈哈!”便冲出了茅屋,在草地上大笑着兜圈子跑!

  嬴华从竹林中蓦然现⾝,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內侍们在草地周围站成了一个大圈子,警惕的注视着‮狂疯‬奔跑的老人,突然便放声痛哭起来…张仪默默的走出了茅屋,扶起了嬴华悄声道:“走吧,迟了只怕出不了松林塬。”

  回到咸,已经是二更时分,两人竟都是毫无睡意。张仪在书房无休止的踱步,嬴华却只是默默拭泪,全没有了寻常的英风笑语,气氛凝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虽说两人对秦惠王的怪异病症各有想象,但今⽇亲眼看见,还是不啻霹雳当头,惊心动魄!老⽗丧礼都没有哭出来的嬴华,竟是一路泪如雨下,软在张仪⾝上就象一团棉花。张仪却是面⾊沉,心中沉甸甸的象庒了一块大石。在那一刹那,他有了一种強烈的预感——大将至,秦国大险!

  他反复咀嚼了与秦惠王的全部对话,一直在紧张思索着该走的路子。

  “小妹,”张仪终于站定在嬴华面前:“你我必须分开行事了。”

  “分开?你去哪里?”

  “我去齐国。你留咸。”

  “却是为何?你且说个由头出来。”嬴华霍然站起,语调冰冷得刀子一般。

  张仪恍然大悟,从松林塬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对嬴华说今⽇面君之情,突兀便要分开,嬴华定然是以为自己要逃离秦国了!不噤笑道:“我竟是昏了,来,你坐好,听我说。”便将⽇间与秦惠王的经过备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要尽最后一份力,要设法治愈君上,就要去齐国寻访方士。可我又不放心咸,便想了这个分头行事的主意。”

  “我在咸,能做何事?”嬴华虽然已经明⽩,却终是皱着眉头。

  “只做三件事。”张仪郑重其事道:“其一,以我之名与司马错会商,要他在我回来之前稳住咸大势。司马错已经萌生退隐之心,君上也已生出取代上将军之意。当此微妙之时,既不能捅破这一层,又得让司马错振作行事。其二,辅助樗里疾处置好相府政事,要紧的是严密看管丞相印信,尽可能少的发布丞相书令。其三,启动黑冰台,严密监视咸宮,暗中保护君上。”

  嬴华不噤舒展眉头笑道:“还真行,我以为你也象我一样,了阵脚呢。”

  “小妹啊,危难关头,咸。”张仪一声叹息:“你在咸比我基深,又是王族机密⼲员之⾝,秘密行事比我更有成效。否则,张仪如何舍得与你分开?”

  “知道了。大计有你,我就塌实。”嬴华紧紧抱着张仪低声道:“只是,今⽇乍见王兄发病,我便心惊⾁跳,总是想起老⽗当年将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模样,可怕,只想哭…”

  张仪揽住了嬴华瑟瑟发抖的双肩,‮摩抚‬着她的秀发,拍打着她的肩背:“君上有噩梦,小妹也有噩梦,其实,人都有自己的噩梦,我也曾经有过,那是残酷人生烙在心头的伤痕,有的人能医治这种创伤,有的人便不能…”

  “有了你,我也能。”嬴华紧紧搂着,笑得一脸泪⽔。
上一章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下一章 ( → )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本页是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