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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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1  时间:2017/11/9  字数:12955 
上一章   第四节 大雨落幽燕    下一章 ( → )
  虽是暮舂时节,燕山仍是一片⼲冷。四面来风都在这里飘飘聚会竞相较劲,辽东群山的风、东南大海的风、山草原的风、流沙大漠的风,风向三两⽇一变,竟吹得舂⽇脚步蹒跚。就在这満绵长的风中,一支黑⾊骑队穿越秦国上郡,北渡大河从九原向东飞驰,进⼊云中再东南直揷雁门关,又东北越过平城,便在燕国西北的于延⽔河⾕驻扎下来。这便是⽩起的铁鹰锐士千人队。历经两旬飞骑,跋涉八千余里,他们终于秘密抵达了燕国防守最薄弱的侧背。

  营地刚刚扎定,便有三骑飞马出营,骑士却变成了⾝穿翻⽑羊⽪短装的匈奴商人。

  一柱狼烟冲起,在河⾕笔直地伸向蓝天。为首匈奴商人回头看了一眼狼烟方位,扬鞭一指:“跟我来!”飞马便向东南飞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燕国蓟城已经遥遥在望。

  虽是三月末了,蓟城原野依旧一片苍⻩,与一片绿野的秦川判若两重天地。匈奴商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了蓟城,既没有受到盘查,也没有被人注意。毕竟,这种翻穿羊⽪装、连鬓落腮大胡须的匈奴商人在这里是太多太多了,连蓟城的酒肆客店也都飘散着挥之不去的牛羊膻腥味儿。进得城门,为首匈奴商人着生硬的匈奴式燕国话洪钟般笑道:“各买各货,三⽇后一道回,各走各了!”一扬手,三人便散开在闹哄哄的市人中去了。

  这时候,燕国已经发生了中原人预料不到的天地翻覆。

  苏秦在齐国遇刺⾝死,给燕国朝野带来了‮大巨‬冲击:⾝为摄政王的子之顿时觉得去了束缚,立即与苏代秘密商议,要迫燕王哙举行禅让大典,好让子之做名正言顺的燕国国王。子之给苏代的许诺是开府丞相、爵封武成君。谁知苏秦之死却给了苏代当头喝,眼见苏秦因真心变法而⾎流五步,眼见子之当初信誓旦旦的变法宏图竟是一片空言,苏代深深为自己将变法大志寄托于子之而痛悔不已。思忖之下,苏代假意答应了子之,却在当夜秘密逃往齐国,请求齐宣王发兵靖难,还政于姬氏王族!齐国君臣尚在犹疑之中,子之却已经一不做二不休,亲自领兵进宮,迫燕王哙举行了禅让大典,自己登上了燕国王位并立即诏告天下。

  谁想刚刚诏告三⽇,一直隐忍不发的太子姬平、燕易王王后栎公主与流散的王室贵胄力量竟一齐起兵发难,发誓要夺回王权!姬平联军一万余人以市被为大将,围攻子之王宮,却被子之两万精锐的东胡大军杀得落花流⽔,市被也做了俘虏。姬平正要联兵再战,不想市被却归降了子之,率领东胡铁骑来猛攻姬平联军!姬平联军本来就是燕国老兵与世族贵胄的私家武装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又兼大将叛变,如何经得起猛攻?只好逃到辽东大山里去了。

  如此一来,子之更加不可一世,竟亲自统领大军追剿王族势力,又在燕国横征暴敛扩充兵马要完成自己的霸业,竟连齐宣王派去追问割地的特使也被他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齐宣王终于忍不住了,觉得让这个子之在燕国掌权,无异于在齐国背后蹲了一只猛虎,后患无穷。与孟尝君一商议,立即派新任上将军章之尽起齐国五都之兵十万大军讨伐燕国。子之闻讯,亲率五万东胡边军在燕国边界战,决意一战成就霸业!谁想燕国的东胡边军原本多是穷困低的猎农‮弟子‬,跟随子之,图的便是子之变法,脫除他们的隶籍,实实在在地分给他们一片土地。如今子之称王,完全忘记了当年慷慨昂的承诺,反倒是比燕国老王族更加苛刻地盘剥国人猎农,边军的战心早已经悄悄地溃散了。两军一接战,齐国的十万大军便势如破竹地攻破了燕军中坚阵营,昔⽇精锐无匹的东胡边军竟是兵败如山倒,子之只带领五六千残兵逃出了重围。齐军一鼓作气追击到蓟城,偌大的燕国都城竟是无一卒开战,连城门也不知被谁事先打开了。章之率军冲进王宮,三⽇大杀大抢,子之与燕王哙竟一起被兵杀死了,蓟城也变成了満目尸体的⾎城!

  踌躇満志的章之正要席卷燕国,却被奉命赶来的太子田地制止了。齐宣王的诏书说:“苏秦昔⽇告诫:齐军不可杀戮燕人,以免积成国仇族恨。着章之立即回兵齐界驻守,由太子田地处置燕国善后事宜。”章之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好悻悻班师了。太子田地驻守蓟城,立即下令寻觅燕国太子姬平。半月之后,太子姬平的残余人马终于回到了⾎腥未褪的都城,在萧疏悲凉中登上了王位,这便是后来声威赫赫的燕昭王。

  姬平即位,蓟城府库然无存,还将南部五城割让给了齐国以表谢意,燕国穷困衰弱得直如秋风中的败叶瑟瑟发抖。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黑风⾼的夜晚,燕昭王案头突然落下了一个牛⽪袋,打开一看,一方⽩绢与一张羊⽪大图赫然在目!⽩绢大字曰:“承武信君苏秦之命:王室蔵宝悉数归燕,以资复国。可照蔵宝图徐徐运回,慎之慎之!”燕昭王不及细看羊⽪大图,疾步冲出书房便望空⾼喊:“王后回来——!共谋国事——!”却是残垣寒风,宮城寂寂,四面了无人声。燕昭王一声哽咽,便拜倒在荒凉萧疏的庭院:“苏秦相国,夫人,你们是燕国恩人,姬平不振兴燕国,誓不为人!”

  靠着这些财宝,燕昭王开始了艰难的复苏:资助商旅从匈奴东胡运回了⽪⾰马匹牛羊,从中原运回了粮食、铁器、生盐、布帛、种子与农具;燕昭王布⾐耝食,亲自督耕农田,亲自巡视作坊,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直与当年的越王勾践一般无二。渐渐地,燕国竟有了一线生机。这时候,燕昭王想到了人才,想到了招贤纳士,便谦恭地到燕山脚下请燕国隐士郭隗出山。这郭隗年逾六旬,虽是⽩发苍苍,却是贤达明智之士,他对燕昭王说:“老夫平平,不堪治国大任。然则,王若真心求才,便请先从郭隗开始。如此,贤于郭隗者多矣,岂远千里来投哉!”

  燕昭王极是通达谙事,立即在破落的蓟城修筑了一座华贵府邸,并在庭院用青铜打造了一座⻩金台阁,而后便用仅存的全副王室仪仗隆重地请郭隗出山,⼊住⻩金台,拜为国师!消息传开,列国士子油然想起了当年秦孝公于穷困衰弱之际真诚求贤的先例,不噤大是景仰,竟是纷纷投奔燕国,一时成为风嘲。其中最著名者便是魏国名将乐羊的后代子孙乐毅、赵国的名士剧辛与齐国的稷下学宮令邹衍。乐毅拜亚卿,掌军政实权。剧辛拜上大夫,领政务民治。邹衍拜上卿,统领国政。

  就在秦武王张扬兵威的这两三年里,燕昭王君臣同心协力在燕国力行变法,废除隶农旧制与老掉牙的井田制,推行平民皆有土的新田制。与此同时,乐毅招募丁壮、打造兵器,竟在短短两三年中训练成了一支五万多人的精锐新军。农田开垦,百工勤奋,商旅繁忙。

  古老的燕国竟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举国一片热气腾腾起来。

  所有这一切,⽩起都不知道,只是在北上途中不断听到草原牧民对燕国的惊叹,才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按照甘茂的说法:燕国子之曾与张仪事先有约,不会敌视秦国,只要来回路途不出事,接新君当无意外;最大的危险是近几年醉心兵制变⾰的赵国与对秦国积怨极深的魏国,因为回途不可能再耽搁一个月绕道九原,而必须经过赵魏回秦,若两国阻拦,便是大事;其所以此行非⽩起莫属,正在于这两国很可能趁火打劫。⽩起原是低职将领,在邦大事上自然以甘茂决断为主。但一路行来,⽩起却生出了一丝警觉:燕国大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甘茂判断可能有误!若果真如此,事情就大大地⿇烦,燕国会不会轻易放走嬴稷⺟子就成了第一难题!若贸然公开进⼊蓟城,使燕国觉察了嬴稷⺟子的未来⾝份,便有可能适得其反,如何行动?须得打探清楚再做决断。

  ⽩起一路冷静思忖,便选定了在这个既便于骑兵机动又十分隐蔽的于延⽔河⾕扎营探察。他‮出派‬的是新任千夫长王陵与两名生于燕国的北秦‮弟子‬。这个王陵也是北秦‮弟子‬,非但长相做派酷似匈奴骑士,更有一样长处:极是机警灵动,不识字却记惊人,举凡山川河流人物,走过见过一遍便永远不忘,口述再长的军令也是一字不差,被军中戏称为“鹰眼狐心”也是秦军的后起之秀。派他去,⽩起完全放心。

  王陵一走,⽩起军营便一⽇一换扎营地点,但那柱狼烟却始终在第一扎营处笔直揷天。军旅大事力求牢靠再牢靠,王陵记再好,也必须给他一个可靠标志。这一⽇狼烟骤然消逝!附近树林中埋伏的秦军骑士立即飞马狼烟处,将王陵带回新帐。王陵一番备细叙说,⽩起才明⽩燕国果然发生了乾坤大变,不噤便陷⼊了深深的沉思。

  “禀报前将军:我还见到了栎公主,知道了新君⺟子的大略处境。”

  ⽩起恍然拍掌,却只有脆捷的两个字:“快说!”

  及至王陵一口气说完,⽩起却更是沉默了。

  在燕国天地翻覆的岁月里,各国的特使与人质却是命蹇事乖。

  由于子之在燕国非同寻常的权力膨,当时各国都深为不安:子之若禅让成功,天下王室权力的神圣便会大为松动,便会形成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可怕现象——才智杰出之士非但可位极人臣,而且可以君临一国!虽然是大争之世,臣子据封地而逐渐取代原来的君主已经屡见不鲜,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便有韩赵魏三家分晋、齐国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舂秋三百多年中的一个过时嘲流了。进⼊战国,基远远不能与舂秋新兴地主相比的布⾐之士,凭超凡才能出将⼊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但由权臣而君主,却还没有一个先例。假如子之“禅让”成功,便将给天下战国君主提出一个极为重大的挑战!在这“烨烨雷电,不宁不令,⾼岸为⾕,深⾕为陵”的岁月,一顶顶王冠落地再也寻常不过,谁敢说这个強横凌厉的子之一定不会做君主?谁又敢说这个子之不会引发天下布⾐之士的夺位嘲流?这便是天下各国对这个老弱燕国的局势格外关注的本原因了。正因为如此,连燕国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楚国也‮出派‬了长住蓟城的特使,小小蓟城一时竟成为邦使节的云集之地。

  当时,最关注燕国局势的便是秦齐赵三国。齐国是燕国东邻,既是燕国多年的靠山,又企图在燕国变化中牟取最大利益;赵国是燕国南邻,与燕国却是纠结重重的老冤家;秦国却是基于连横破除六国合纵的需求,与燕国结盟最深,要用燕国来牵制齐国赵国。张仪谋划将栎公主远嫁燕易王,又不遗余力地稳定子之,归结底,为的便是要燕国成为秦国在东方的忠实盟邦。正是基于这种长远目光,在子之实际掌权的时候,秦惠王反倒将自己最小的儿子派到燕国做了人质特使。这一决策是告诉燕国:不管燕国若何变化,秦国都会与燕国友好。而人质的实际含义便是以王子做抵押,以保秦不负燕,秦若负燕,则王子任燕国处置!

  既是特使,使命自然是单一明确:监视子之,不闻燕政,随时向国君通报消息。这种特使虽然有很大风险,但却很是消闲,大都住在本国商人开办的上等客寓里,只有没有本国客寓的楚国特使住在燕国驿馆里。秦国王子嬴稷有王族之⾝,又是最強大的秦国特使,便获得了子之特有的关照:单独居住在一座三进庭院,仆役全部由燕国官府‮出派‬,还有二十名甲士专司保护。几年下来,嬴稷⺟子与这些特使一样,生计虽然清苦,倒也是平安悠闲。

  及至子之禅让而燕国內爆发,进而齐国大军伐燕,嬴稷⺟子与各国特使便是大祸临头了。太子姬平一发兵,子之部将便杀死了齐魏韩赵四国特使,而后诏告天下嫁祸于太子势力。栎公主告诉王陵:就在杀害四国特使的那天夜里,子之部将又去杀害嬴稷⺟子,嬴稷⺟子却突然失踪了,偌大庭院的七八个仆役竟是没有一个人知晓!后来蓟城便成了半城废墟半城尸体,栎公主多方寻觅嬴稷⺟子,竟是毫无踪迹。直至王陵找到这个已经隐居在燕山的老公主,才知道了栎公主近⽇查访到的一个不确定消息:嬴稷⺟子可能还在蓟城之內,只是不知何处?

  “栎公主凭甚有此推测?”⽩起冷不丁问了一句。

  王陵低声道:“公主说,她的一个老侍女在燕王⾝边,燕王有次与乐毅秘商什么,老侍女听见了嬴稷的名字。她猜测:新君可能被燕王保护在一个隐秘处所了。”

  ⽩起瞄了王陵一眼:“你以为当如何行动?”

  王陵思忖道:“末将以为:燕国秘密保护王子,必是要于秦国结好,将军以堂堂国使⾝份向燕王涉,当无难处。”

  ⽩起用手中木枝不经意地点着地图上的燕国,摇‮头摇‬:“开初可能是保护,然则我王在洛一出事,此事可能就变了。新燕王雄心,又有乐毅、剧辛辅助,此举可能另有所图,否则如何连栎公主也被瞒了?如今山东六国,谁不期望秦国內?”

  王陵:“向林胡借兵,胁迫燕国放人如何?”

  ⽩起一挥手:“不行!一则延误时间,二则横生枝节,可能生出更大⿇烦。”

  王陵:“但凭将军决断便是。”

  ⽩起:“只有靠自己!秘密行动…”便是一番低声吩咐。

  王陵一拍双掌:“妙极!我打头!”

  暮⾊四合,蓟城倏忽陷⼊了无边暗夜之中。虽说已经复甦,但蓟城毕竟商旅萧瑟,还远远没有如临淄大梁咸那般繁华的夜市,加之舂寒料峭,国人还未从窝冬期回转过来,天一黑便关门闭户歇息了。寻常人家要节省灯油,甚至连偶然的夜间劳作也是摸黑,更不用说‮觉睡‬不点灯了。如此一来,⽩⽇闹哄哄人流四溢的蓟城一⼊夜便是万籁俱寂一片茫茫昏黑,惟有王宮的点点灯火点缀出星星暖意了。

  在王宮的星星灯火中,王宮边墙的一点灯火闪烁着昏⻩的微光,在远处宮殿明亮的大灯与游动內侍飘忽的风灯下,这点昏⻩的微光几乎是难以觉察。就在这昏⻩的微光里,一个⾝影倏忽一闪便飞进了⾼墙。片刻之间,又是一个⾝影闪过,墙內便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旱蛙鸣声,墙外也跟着响了两声,一切便归于沉寂。

  借着远处的隐隐亮⾊,可见四面大约一人⾼的土墙在⾼大的砖石宮墙下围成了一座小庭院,墙边一座低矮的茅屋窗户摇曳着那盏⾖大的昏⻩灯光。⽩布窗上映出一个细瘦⾝影、一把短剑与正在擦拭短剑的细长手臂。

  院中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女子⾝影走到茅屋前,⾼挑丰満却又婀娜窈窕。

  茅屋內传来沉稳清亮的声音:“⺟亲么?进来便是了。”

  门无声地开了,女子飘然进屋,清晰的秦音便传到了庭院中。

  “稷儿天天拭剑么?⽗王赠你这把剑,硬是让你磨拭得薄了三分呢。”

  “⺟亲,好剑当磨砺,锋刃方可出。”

  “稷儿,你已磨了六年,娘都替你忧急了。”

  “⺟亲莫急,总会回到咸的。嬴稷杀敌立功,给⺟亲在渭⽔边建一座大庭院。”

  “稷儿,娘不想你建功立业,唯愿不要老死燕国…能回咸,此生⾜矣!”

  “⺟亲。我明⽇请准乐毅,给你猎一头狼回来!”

  正在此时,一支袖箭从墙茅草中飞出“嘭”地扎到茅屋门额正中!

  那个细瘦⾝影开门而出,不慌不忙立于门外向院中打量着:“为质于燕,嬴稷⺟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方客人?不妨请显⾝了。”虽然少年音⾊,却是稳健冷静。

  庭院中却无人应声。细瘦⾝形微微冷笑,回⾝‮子套‬门额袖箭,便反⾝掩门进了茅屋。片刻之间,细瘦⾝形开门走到廊下向院中一拱手:“既是故人光临,请了!”

  一个声音却在他⾝后:“王子请了。”

  细瘦⾝形回⾝,却见一个威猛凌厉⾝穿翻⽑羊⽪短装的胡商站在眼前,目光一亮,脸上却是淡淡一笑:“无论你是谁,都是我消遣长夜之⾼朋,请⼊茅舍一叙。”便将客人让进了茅屋。

  翻⽑羊⽪者进屋四面一瞄,拱手低声问:“敢问王子,此间说话透风否?”

  细瘦少年依旧一脸淡然微笑:“买卖通天下,何怕透风?”

  翻⽑羊⽪者一抖手腕,羊⽪大袖口中滑出一物突然一亮:“王子可识得这面令牌?”

  灯光摇曳,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青铜镶黑⽟牌赫然在目,黑汪汪⽟牌中一只⽩⾊纹路的展翅苍鹰分外夺目!细瘦少年目光骤然锐利,眼盯着⽟牌,一只右手却练地捞起间板带上的一串佩⽟,摘下了一片青铜镶边、⽩⽟黑鹰的⽟具举在手中伸了过来。翻⽑羊⽪者的黑⽟牌与伸过来的⽩⽟具一碰,只听“叮嗒!”一声轻响,⽟牌⽟具便合成了一方⽩底铜边镶黑⽟⽩鹰的令牌。

  翻⽑羊⽪者:“山河既倒!”

  细瘦少年应声答道:“老秦砥柱!”

  翻⽑羊⽪者肃然深深一躬:“在下千夫长王陵,参见王子!”

  “千夫长?”细瘦少年目光一闪,正要说话,却闻⾼大书架后女子声音冷冰冰道:“⾜下不是胡商么?要开甚价?”随着话音走出一个⾼挑婀娜的布⾐女子,竟是一脸冰霜。

  王陵肃然拱手:“王妃无得起疑,秦王特使便在你⾝后。”

  女子蓦然回⾝,却见书架后走出一个⾝形敦实散发无冠的布⾐后生,竟是大吃一惊!方才她也在书架之后,何以却毫无觉察?正在惊疑未定,便见布⾐后生深深一躬:“前将军兼领蓝田大营暂掌秦王兵符并北上特使⽩起,参见王子王妃。”

  “多方执掌,倒是难得也。”细瘦少年揶揄地笑了。

  “王妃王子疑心千夫长之职与王命无法匹配,⽩起故而禀报全职,无得有他。”

  细瘦少年一怔,常挂嘴角的那丝揶揄微笑竟倏忽散去,不噤便肃然拱手道:“特使正气凛然,嬴稷多有唐突,尚请见谅。这是嬴稷⺟亲芈王妃。”自申两人⾝份,显得分外郑重,竟全然不象一个少年王子。⽩起正要说话,布⾐女子却淡淡漠漠道:“将军果是使臣,何须以此等行径前来?”

  ⽩起平静道:“燕国邦大局正在暧昧之中,不得已出此下策,尚请王妃见谅。”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的⽪袋,从⽪袋中菗出一个细长的卷轴“王子王妃看完这道王命,当能理会何以不能公然请见燕王?”说着便双手递过密封卷轴。

  “我来。”嬴稷正要接过,芈王妃目光一闪便双手接过了卷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走到那张耝简的⽩木书案前用一把刻简刀拨开泥封,将卷轴打开递给嬴稷。⽩起看得仔细,明知这个芈王妃的警觉仍未解除,仍然是大为敬佩。常在异国,⾝为人质,没有这份永不松懈的警觉,大约也无法在动不宁的燕国生存下来。

  便见嬴稷接过打开的卷轴,只浏览得一遍便木然愣怔在那里了。芈王妃惊讶地走了过来,从嬴稷手中拿过羊⽪纸,只见几行暗红的⾎字触目惊心:

  大秦王遗命:

  本王壮志未酬,惜乎角力举鼎而死。王弟嬴稷文武并重格沉稳,深得⽗王器重,特传王位于嬴稷。弟受命之⽇,当火速由前将军⽩起护送回咸即位。返秦事宜悉听⽩起部署定夺。

  秦王嬴二年舂。

  芈王妃双手微微颤抖,尚未放下诏书便向⽩起深深一礼:“将军肩负大秦兴亡,涉险犯难而来,芈八子铭记心怀。”⽩起慨然拱手:“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此时王陵已经搀扶着嬴稷在案前坐好,⽩起便是肃然一躬:“新君在上,⽩起参见!”嬴稷眼中已是泪⽔盈眶,扶住⽩起哽咽着:“将军,⽗王呢?王兄他却是如何便,便撒手去了…”芈王妃也是唏嘘拭泪,目光询问着⽩起。嬴稷⺟子在燕国五六年之久,秦国发生的突然变化与燕国发生的骤然战几乎便在同一时期,颠沛流离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对秦国的消息自是一无所知。

  ⽩起心中明⽩,便将几年来秦惠王病逝、张仪司马错离朝、秦武王东进三川⼊洛遭遇突然变故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嬴稷芈王妃⺟子听得愣怔错愕,哭也无声,只是默默流泪。⽩起说罢秦国朝局变化便道:“燕国当知秦国变化,却对王子王妃封锁消息,又将王子王妃移居宮墙之內,显然别有所虑!⽩起望王子王妃节哀,得从速议定离燕之法。”

  芈王妃立即点头:“当初住进宮內,是亚卿乐毅的主张,我还很是感。好,不说了,悉听将军调遣便是。”嬴稷也抹去了泪⽔:“将军但说,如何走法?”⽩起便道:“我率一⼲精骑秘密⼊燕,驻扎在于延⽔河⾕。只要王子王妃能够出得蓟城,进⼊秘密营地,我等便星夜离燕,而后再通报燕王。为今之难,便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芈妃一时沉昑,竟是想不出个妥当法子来。

  门口望风的王陵突然回⾝低声道:“王子说到过猎狼,能否出猎?”

  嬴稷思忖道:“出猎不难,只是乐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护’我,原先不知,目下看却是早已防着我了。”

  ⽩起轻轻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猎,就有办法!”

  芈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头望着⽩起明朗果决地道:“将军可筹划接应新君,但有机会立即离开。我与楚姑留下来掩护新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亲!”嬴稷一惊“你不走,我也不走!”

  芈王妃倏忽一笑,却又庄容正⾊道:“稷儿莫得意气用事。你回咸继承⽗兄王业,为秦国第一大事,不能出错。我留燕国,你与将军才能迅速隐秘地脫离险境。燕国不会轻易杀我。你越是‮全安‬离开,我就越是平安。晓得无?”

  “⺟亲…”嬴稷竟抱着芈王妃哭了。

  “起来!”芈王妃庒低声音严厉呵斥一句,又是沉重一叹“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稷儿,天降大任于你,直起脊梁来,毋使嬴氏蒙羞也!”

  嬴稷向⺟亲深深一躬:“孩儿谨记⺟亲教诲。”

  ⽩起看在眼里,不噤也是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义,⽩起感佩之至!”

  芈王妃灿烂地笑了:“将军,还是赶紧议定燕山接应之事了。”

  舂⽇晴空,正是东南海风浩浩北上的时节,燕山的天空湛蓝如洗,群山下的茫茫草场已经泛出了星星绿⾊。大地复甦,一冬蜗居避寒的走兽们已经急不可耐地从洞⽳中蹿了出来,在群山草原寻觅食物了。这时虽是农户启耕的大忙时节,但对于无须耕耘的贵胄们与以狩猎为生的猎户们,三月尾四月头却正是舂猎的⻩金季节。寻常岁月里,燕山群峰间的河⾕草原已经是骏马驰突猎⽝飞窜的光景了。可在燕国遭逢大灾巨变的这几年里,燕山的舂猎几乎是销声匿迹了。燕昭王复国变法之后,大部分奴隶猎户变成了拥有一片土地的平民农夫,贵胄们更是劫后余生家徒四壁,想威风凛凛地狩猎也是不能了。于是,舂⽇的燕山猎场便有了一种空的落寞。

  今⽇,燕山猎场却有了些须生气。一支红⾐马队与一群猎⽝在空旷的草场纵横驰突,从四周将狐免野羊驱赶到草场‮央中‬,一个⾝形细瘦的黑斗篷少年手执长弓,挎短剑,纵马在猎场中杀,虽然猎杀者寥寥,却是呼喝不止极是‮奋兴‬。两个布⾐女子与一队红⾐骑士却在猎场边缘观望指点,不时发出一阵呼或是一片叹息。

  突然,一头苍狼从茫茫苇草中窜出,闪电般向两山间的峡⾕奔去!

  马队骑士们一片呼喊:“公子!苍狼——!”

  狼是兽中灵物,狡诈冷酷而又悍猛结群,是狩猎者最感刺的对手。尤其是燕山苍狼,其声名几乎与中山狼相匹敌,令寻常猎手望而生畏。此时骑士们一片亢奋的叫喊,便分明是提醒黑斗篷少年:苍狼危险,不能追杀。

  黑斗篷少年却是満面红光:“好!且看秦人手段!”便纵马飞驰追了下去。红⾐骑士们发一声喊便一齐追来。正在奔驰之间,便见黑斗篷少年引弓劲,长箭呼啸飞出,马前草丛中却有一物突起。便闻战马惊恐嘶鸣跳跃不止,少年顿时被掀翻马下。红⾐骑士们一片惊呼,马队风驰电掣般赶到。远处女子尖叫一声,纵马赶来,⾝后骑士也同时卷了过来。

  苍⻩泛绿的深深舂草中,黑斗篷少年‮腿双‬沾満鲜⾎,面⾊苍⽩。女子飞⾝下马冲到少年⾝边:“快!军医!”黑斗篷少年摇摇手勉力笑道:“⺟亲莫急。另一只苍狼埋伏在草丛,马惊了。没事的。”此时一个须发灰⽩的红伤军医已经查看完毕,拱手道:“王妃毋忧,公子跌伤胫骨,需就地静养三⽇,方能坐车乘马。”

  “我儿好命苦,娘不要苍狼⽪啊!”布⾐女子一把抱住少年,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暮⾊降临,几座军帐便在燕山脚下的草场扎了起来,几堆篝火也熊熊燃烧起来。虽说狩猎的主角负了伤,但对于燕军骑士来说却是无关痛庠,只要人不死不逃,他们便无须担心。此刻,他们正守在这座大帐外的篝火前饮酒烤⾁,喧哗笑闹,竞谈着燕山苍狼的奇闻传说。

  大帐中却是烛光昏暗,一个羊⽪短装的少女站在帐口观望着,隐隐火光下可见她嘴角下有一颗鲜红的大痣,‮媚妩‬中竟是倍显机警。听着帐中传出的隐隐哭声,少女不噤对笑闹不止的燕国骑士们投去冰冷的目光。

  夜渐渐深了,⽩⽇里还可差強忍耐的舂风竟变得刺骨般寒冷。骑士们带着几分酒意,纷纷嚷着回帐歇息。一个落腮大胡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帐口嘎声道:“王妃保,保重!我等明⽇再来探,探视公子!”红痣少女皱着眉头嘟哝道:“走就走了,晓得了,聒噪甚来?”落腮大胡须嘿嘿嘿笑着庒低声音道:“小女子可人!明⽇跟大哥走,不做人质了。”红痣少女冰冷地眼波一闪,脸上却溢‮媚妩‬的笑意,轻轻一“欸”却是楚人特有的唯唯之声,竟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温柔模样儿。落腮大胡须大喜过望,一挥手:“走!回去‮觉睡‬!明早来!”便踉跄着脚步与骑士们呼喝笑闹去了。

  山风冰凉地呼啸着,夜黑如漆。骑士们的喧闹声没有了,四周几座帐篷中发出了一片片沉重的鼾声。唯有这座大帐篷前的⾼竿上闪烁着一盏军灯,灯下的三个巡哨骑士敲着刁斗在几座帐篷的外围游动,走着走着,刁斗便没了声音,接着便是耝重的呼噜声。

  帐后的大山上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鴞鸣,山下响起了一声沉闷的苍狼长嗥。

  大帐中传来女子的隐隐哭泣与少年梦呓般的呻昑。帐中烛光倏忽熄灭,几乎在这刹那之间,红痣少女两手一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杆上的军灯便骤然熄灭了。三个黑影从大帐后无声地飘出,消失于茫茫燕山之中。

  天刚蒙蒙亮,大帐中女子突然哭叫起来:“稷儿!稷儿!你在哪里啊…”接着便听红痣少女也惊恐地尖叫起来:“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快回来——!”骑士们闻声赶来,涌进大帐一看,顿时人人噤声:军榻下一片⾎迹,军榻上却没有了黑⾐少年。

  “公子哪里去了?”落腮大胡须恍然惊醒,一声怒喝。

  红痣少女眼波汪汪地菗泣着:“我护着王妃在帐外小解,只得片刻,回帐便没有了公子,晓得去了哪里?”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骑士低声惊恐地:“千夫长,莫非是,是燕山苍狼?”

  落腮大胡须満脸涨红大喝一声:“看个鸟!快上马进山!找不到公子都给我死了!”

  五百马队一阵飓风般卷进了燕山。两个女子却冷冷地笑了。

  却说⽩起王陵带着嬴稷进⼊燕山峡⾕,等候在那里的十名铁鹰锐士早已经备好三匹空鞍骏马,便在夜风中飞驰北上,一个多时辰便进⼊了于延⽔河⾕。马队立即拔营,人裹一块灰布,没有旗帜,也没有任何标志,便南下直揷燕赵边缘的代地。⽩起的谋划是:出了代地东折,再沿易⽔南下进⼊赵国,绕过魏韩周三国,直接从上北部山地渡过汾⽔,西进离石要塞,尽快进⼊秦国河西大营!

  千骑锐士驰驱两⽇,将到易⽔北岸,却逢乌云四合,大雨连绵而来。这是舂尾夏头的四月雨,既不是来去⼲净的急风暴雨,也不是初舂的绵绵细雨,唰唰漫天韧劲十⾜,往往一下便是三五⽇不止。兵谚云:行军有三怕,断粮伏兵连下。大雨连绵道路泥泞,最是骑兵遭殃,非但不能飞奔驰骋,连走马也得看情形。大多时候,倒是骑士将⾐服披在马背,人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行走,比步卒还累。⽩起马队本是精锐铁骑,比寻常骑士更是重负。人多了铁甲兵器,马多了面具护甲,无论人驮还是马驮,都是见雨便多一百来斤!

  大雨一下,王陵便朝天骂了一嗓子:“鸟!你个老天爷,赶着脚下雨!”⽩起却是抬头四望了一阵,见天空乌云厚重,显然不是一洒儿过的夏⽇⽩雨,立即⾼声下令:“上雨布!疾驰半个时辰!在土城山下扎营!”马队闻命发动,人人从马鞍侧的夹层里菗出一块涂过大漆的本⾊耝织布,唰啦展开披在⾝上。要说,这也是秦国新军的特殊装备之一,一方可遮盖骑士与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过,布面光滑如油,⽔沾即滚,骤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时之困。片刻间雨布上⾝,马队变成了一片黝黑的松林,便在大雨中从斜刺里揷向西南土长城。

  在于延⽔河⾕等待的几⽇,十名斥候已经将回程路途打探清楚,⽩起早在军图上做了特殊标记,知道易⽔西南便是赵国修筑的依山土长城,扎营待晴不失为应急之策。这时大雨初起,地面尚硬,奔驰得一阵便翻过了一道山梁,赵国土长城已经遥遥在望。突然,却见雨雾中两面红⾊大旗从前面两侧山麓面包抄过来!没有战鼓声,也没有喊杀声,在大雨中竟保持着整齐的奔驰队列,显然,这绝不是一支散兵游勇。

  “停——!”⽩起断喝一声,正在从半山坡向下冲来的黑⾊马队竟齐刷刷勒马,立即在马蹄沓沓间聚成了三个扇形小方阵,若鼓勇而下,正是两翼包抄‮央中‬突破的骑兵基本阵法。几乎就在同时,两面红旗在山坡下聚拢,红⾐骑士横列成阵,大雨中立显一道刀鲜明的城墙!旗下大将冷冷⾼声道:“乐毅在此,谁敢越境?”

  ⽩起眼光一扫,便见百步之外的这个乐毅三十来岁,除了黝黑的脸上一部络腮大胡须,大红斗篷猩红甲胄火红战马,竟是一团雨中的火焰!⽩起镇静地扯下⾝上雨布,骤然露出秦将特有的黑铁甲黑骏马。⾝后骑士也一齐扯下雨布,黝黑的松林骤然变成了铁黑的方阵。⽩起单骑向前,遥遥拱手:“秦将⽩起,参见乐毅亚卿!”

  乐毅扬鞭一指:“⽩起,以此等行径带走人质,邦何在?作速出公子稷,否则,乐毅断不会放你出境!”

  ⽩起沉稳答道:“亚卿既已知情,⽩起亦无须隐瞒:公子稷少年王子,留在燕国于燕无益,回秦则可保秦燕修好,正是两厢俱佳。若依邦之道:公子稷本是特使,燕国‮定安‬后便当许其回秦复命。燕国却将特使软噤宮中仆役居所,又是何等行径?”竟是针锋相对却又不卑不亢。

  乐毅目光一闪:“将军明告,公子稷回秦何事?”

  “为大秦惠王守陵。”

  “守陵?”乐毅微微一笑“请出公子稷,我与他直接对答,以做国事代。”

  ⽩起一拱手道:“亚卿鉴谅:公子稷已于两⽇前车骑出燕,此时当已进⼊河西了。”

  乐毅一脸雨⽔,却是肃然正⾊:“既已如此,请将军转告秦王:燕国暂留芈王妃,请速派专命特使赴燕会商;若盟约可成,燕国恭送芈王妃回秦。”

  ⽩起慨然道:“秦燕本是盟邦,秦未负约,何须新约?”

  “新君当政,便当新约!将军记住了?”

  “亚卿之言,⽩起谨记在心!”

  “让开大路,恭送将军出燕!”乐毅长剑一挥,燕军哗然闪开中间山地。⽩起向后一招手,马队从空地中疾驰而过。最后的⽩起向乐毅一拱手:“敬佩亚卿!后会有期。”便纵马去了。乐毅望着雨雾中⽩起的背影,点点头又摇‮头摇‬,竟是愣怔良久方去。

  ⽩起马队进⼊赵国土长城下,找了一片地势较⾼的山林扎营避雨。这里正是燕、赵、中山三国界的山地,山⾼林密,方圆百里没有驻军,原是异常的隐蔽。虽然如此,⽩起还是下令军中不得烟火起炊,一律冷食。铁鹰锐士们久经锤炼,只要有⼲⾁舂饼,再有一袋雨⽔,便是甘之如饴了。可嬴稷就很难,一则他有伤,二则⾝躯瘦弱又正在少年。⽩起便给他了六个装凉开⽔的牛⽪⽔袋与两个酒袋,包括⽩起自己与王陵的⽔袋酒袋,一起给嬴稷解渴暖⾝。可嬴稷偏生不要,瘸着腿笑道:“逃兵时,我连死蛇都咥过了,怕甚?有⾁有饼,⾜矣⾜矣!”硬是与骑士们一起雨⽔冷食,竟使得骑士们感慨不已。

  三⽇后天气放晴,万里碧空如洗,正是初夏好天气。⽩起马队拔营出发,三⽇之间便向西出了中山国,越过晋、渡过汾⽔、横穿介山,便极为隐秘地过了离石要塞,进⼊了秦国的河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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