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1  时间:2017/11/9  字数:9653 
上一章   第一节 离宫永巷深深深    下一章 ( → )
  十月之,秦川原野草木苍⻩。

  这⽇午后时分,一队车马出了咸南门,过了渭⽔大石桥,便辚辚开向了东南河⾕的一座灰⾊城堡。几乎就在车马大队堪堪进⼊城堡之时,一骑快马从后飞来遥遥⾼喊:“谒者羽书急报!”马队簇拥的一辆青铜篷车便停了下来,车旁一人立即从骑士手中接过羽书,利落拆开递进了篷车。片刻之后,篷车里传出了一句话:“着王稽明⽇来见。”说罢脚下轻轻一跺,马队便隆隆开进了城堡。快马骑士飞去之时,寒凉的秋风鼓着暮⾊便徐徐湮没了河⾕城堡。

  秦昭王很是烦闷,便来到了这座很少驻跸的行宮。这座行宮叫做离宮,是⽗亲惠文王建造的。至于为何叫了如此一个名字,秦昭王却是实在说不清楚,记得当年问过⺟后,⺟后只是一笑:“毋晓得,叫甚是甚了。”⺟后的笑意分明有着些许神秘,秦昭王却也不再问了。他对扑朔离的宮廷隐秘素来很厌烦,甚至对一切密谋事体都有一种本能的不喜。然则,他却偏偏生在了王宮,做了国王,且还是个权力织最是盘错节的非亲政国王。在孝公商鞅变法之后,秦国还没有出现过如此错综复杂的权力织。当此之时,若脫开密谋两字,他便注定要被碾得粉碎!上天何其昏聩,如何偏偏让他这个厌烦权谋之人,顶起了非常之期最需要机谋的王冠,竟注定要终生浸泡在权谋之中?摄政太后、开府权相、赫赫四贵、巍巍武安君,他⾝边到处耸立着权力的⾼山,他这个秦王便始终只能在这些权力⾼山的峡⾕中游,实在是惊悚莫名。摄政⺟后虽则去了,大势却是更为险恶。⺟后虽也独断,对他这个国君儿子却是处处留有尊严。⺟后自裁前曾经对他说过,⺟后老了,你也长成了,明年开舂,娘便扶你你亲政吧。以⺟后之精明,此等大事不可能不对舅⽗丞相叮嘱,然则舅⽗丞相非但一个字也不提起,权力反而更是膨了。最教秦昭王头疼的,便是魏冄以赏赐军功为名,将穰侯自己、华君、泾君、⾼陵君、武安君的封邑一举扩大为百里,且变成了实封。

  秦法:功臣虚封,君侯地无过六十里,无治权。虚扩一百里犹可说,最要紧的是这实封。所谓实封,便是封主有治民并收缴赋税权;实封但成,私家军兵便会接踵而来,封地便有可能重新变为规避郡县官府的自治世族。此做法若成定例,秦法的坚实基岂非要⽇渐瓦解?好在⽩起以“封地累赘,无人照料”为由,坚执没有受命,使秦昭王暗中松了一口气。自三君受了百里实封,丞相魏冄便与这三人同气连枝,气势大盛,被咸国人呼为“楚四贵”没有了⺟后震慑魏冄,这位大权在握的老舅究竟会走到哪一步,秦昭王当真还心中无底。以武安君⽩起的威望权力,本可以对魏冄有所牵制,谁料⽩起偏偏却是个兵痴,除了打仗精益求精,对国事朝局之微妙竟历来是浑然无觉;加之魏冄素来赏⽩起,每遇大战必亲自坐镇粮草辎重,⽩起自然也就与魏冄形同一了。如此大势,秦昭王內便是孤掌难鸣,随着年岁⽇增,自保虽则稍有余力,要整肃朝局却是远远不⾜。

  没有亲政,整⽇在咸宮只看一大堆已经被魏冄批阅过的文书,秦昭王自然是烦躁郁闷,便索来到这座离宮过冬,好隔三见五地在终南山冬⽇猎场放马驰骋。谁料进了河⾕离宮,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山⽔还是灰蒙蒙的,非但没有丝毫的轻松舒坦,反倒平添了几分空旷落寞。秦昭王也料到必是如此,便带来了全套《商君书》刻简,要在离宮下工夫揣摩一番,看看自己能否从中寻觅出几则有用谋略来?

  次⽇午后,秦昭王正捧着一卷《商君书》在池边茅亭外徘徊,內侍禀报说王稽到了。秦昭王便吩咐侍女在茅亭下煮茶,令內侍将王稽径直领到这里来。过得片刻,王稽便大步匆匆走了进来,秦昭王目光一瞥便笑了:“脚下生风,谒者必有斩获也。”王稽便是长长一躬:“我王所料无差,秦魏盟约结成。”便将双手捧着的铜匣恭敬地放到了王前石案上。秦昭王目光一闪:“没有了?”王稽看看亭外老內侍与亭下煮茶侍女,秦昭王却道:“本王⾝边还算安宁,有话便说。”王稽低声道:“老臣访到一个天下奇才!”“是么?”秦昭王目光骤然闪亮,却又淡淡一笑“姓甚名谁?有何奇处?”如此最简单一问,王稽却陡然打了个磕绊又连忙道:“此人原本魏国中大夫须贾书吏,目下化名张禄,老臣疑为大梁名士范雎!”秦昭王不噤笑道:“你个王稽,谁是谁都没弄得清楚,便自奇货可居了?”王稽一时窘迫便是満面通红:“老臣何敢如此轻率?只是此人此事多有周折,尚请我王容老臣仔细道来。”秦昭王一指对面石案:“西晒⽇光正好,⼊座慢说了。”

  王稽整整说了半个时辰,秦昭王竟是一句话也没揷问,及至王稽说完已是暮⾊残,秦昭王依旧惘地沉默着。王稽素知秦王禀,便也不发问,只是默默对坐着。良久,秦昭王突然开口:“张禄便是范雎,你能确证么?”

  “不能。”王稽一脸肃然“张禄便是范雎,只是老臣依情理推测。”

  “此等推测,可曾说给张禄?”

  “老臣说过三次,他只不置可否,末了只两句话,‘秦国得我则安,谁做谁何须计较?不见秦王,在下只能是张禄。’”

  “你便说,此话却是何意?”

  “老臣之见:若张禄果真范雎,便是范雎畏惧魏齐势力,认定只有秦王才能保他无命之忧,此前不愿走漏丝毫风声。”

  “能料定穰侯行止,⾜证此人机谋非凡,然则才具大谋却何以证之?”

  “目下尽是事才佐证,要辨大才,唯我王听此人论国论天下。”转而低声“老臣自当隐秘从事。”

  秦昭王却陷⼊了沉思,良久霍然起⾝道:“谒者书房说话。”便大步走了。

  三更时分,王稽方才出得离宮飞马而去,回到咸府中,已经是天五鼓了。王稽顾不上‮浴沐‬用饭,先找来那名精悍御史一阵秘密吩咐。这个御史原本是王宮吏员,是秦昭王特意为王稽出使遴选得一个臂膀人物,并非王稽部属,出使归来便当归署就职。但在王稽吩咐之后,精悍御史却立即带着两名骑士出得咸,在淡淡晨雾中飞马东去了。王稽此时却是疲累已极,进得寝室便囫囵睡去,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午后光景了,用得两个舂米饭团喝得一鼎⾁汤,便匆匆来到了偏院。

  张禄正在院落里小心翼翼地漫步。通向正院园林的石门口,一只大黑狗守着门槛在秋下结实地打着呼噜,一双眯的眼睛却只对着转悠者扑闪。秋风吹过,満院落叶沙沙,张禄信步走到石门前笑道:“看守便看守,打呼噜便能骗我了?笨狗!”大黑狗沮丧地喉鸣一声,骤然睁开大眼对着张禄一闪,便当真闭上眼呼噜过去了。张禄不噤呵呵笑着蹲在大黑狗头前道:“小子还算行,回头跟我看大院子去,这里多憋屈也。”黑狗却再也没有回应,只扯着呼噜横在门槛下动也不动了。“只可惜啊,你黑豹也是生不逢主,只在这里做得个看家狗了。”张禄兀自嘟哝一句,便又在院子里转悠去了。

  王稽府邸很小,只有三进,最后一进是一片两亩地的小园林,旁边便跨着这座茅屋小院。正经用途,这偏院是仆役居所,住着两男两女四个仆役与四个卫士,占去了八间最好的茅屋。张禄前⽇匆匆而来,便被临时安置在这不会遇见任何访客的偏院了。好在秦国‮员官‬的仆役都是官署依法度派定的官仆,卫士更不消说得,在咸城都有自己的家宅,‮员官‬府中的卫士仆役偏院便只是供轮值错时歇息而已。无人居家常住,自然便也整顺清幽。张禄在西厢末间住了两⽇,除了送饭的使女,竟是连一个人也没有见着。中间一棵老桑,两边三五株胡杨,三面十几间茅屋,四周一圈没有门的青石⾼墙,便是这个院落的全部景致。无论出进,都得经过大黑狗把守的这道门槛,再从府邸门户进出。这大黑狗生相憨猛整⽇瞌睡不断,实则却精明得紧,谁该进谁该出,全一清二楚卧在门槛前绝不会认错了人。两⽇之间,只要张禄转悠到距它三尺处,它便会从喉咙里发出明显地呜呜警告。后来见张禄⽩⽇转悠夜里也转悠,却并无擅自逃跑的模样,大黑狗便也睁一眼闭一眼了。

  张禄再次漫步门前,猛然却见大黑狗一长⾝便站了起来,前爪撑地肃然蹲在了石门內侧。张禄正自觉得好笑,便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的清晰起来。“小子好本事!”张禄对着大黑狗一笑,便转⾝走了。

  “黑豹。”王稽进得石门便伸手‮挲摩‬着大黑狗头顶“这段时⽇无暇盘桓,赏你一带⾁大骨头!”说罢便将手中荷叶包一伸,黑豹喉头发出一声‮奋兴‬的呼噜,一张嘴便叼住了荷叶包。王稽拍拍黑豹头低声说了句“去吧,目下不会有事。”黑豹便忽地窜到茅屋后去了。王稽笑昑昑来到西厢最后一间茅屋前便是一拱手:“先生⾼卧,却是打扰了。”

  “谒者拜会么?”茅屋內鼾声突然终止,木门吱呀开了,散发宽⾐者当头便是一拱:“张禄怠慢,大人鉴谅也。”

  “先生无须客礼,从容收拾便了,老夫在这厢等先生说话。”说着便回⾝走到了庭院向处的一棵胡杨树下。此时已有两个使女从后园石门来到小院,清扫落叶铺设坐席置案煮茶,片刻间茅屋小院便是一片和煦秋⽇。待张禄收拾利落出来时,小庭院已经是茶香弥漫了。自与张禄同路归来,王稽却也是第一次在光天化⽇下端详这位神秘人物,对面一望,心中便是一个灵!此人⾝材⾼大瘦削,那⾝苎⿇布⾐便像挑在一副竹架上晃悠一般;颧骨锋棱如同悬崖凌空,脸膛却像宽阔的原野,虽则一片贫瘠的菜⾊,却丝毫不给人以寒酸之像;胡须显然是剃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常常眯着,然只要目光一闪,你的心头便会掠过一道闪电;但是,最令王稽惊悚者,还是此人额头耳脖颈处的三道长长的伤疤,纵是光天化⽇之下,那滴的棱棱疤痕也令人触目惊心!

  “谒者受惊了?”张禄淡淡一笑,不待王稽做请便径自⼊席坐了。

  “上天磨才,老夫徒生感喟也!”王稽叹息一声却又笑了“先生但看老夫堪,便互称兄长如何?強如官称生分也。”“好!”张禄便一拍案“叨扰王兄,⽇后自有报答。”王稽便道:“张兄但是真才,便是最好报答了。”张禄笑道:“大梁有言:王兄便视张禄为伊尹,张禄亦断不使王兄失望。王兄还有疑惑?”王稽便是‮头摇‬一笑:“老夫些许疑惑不打紧,只秦王目下不在咸,却要劳张兄稍待时⽇了。”张禄目光骤然一闪:“秦王多有疑虑,在下只听王兄安置便了。”王稽连忙道:“张兄差矣!秦王原是北上巡视去了。”张禄‮头摇‬一笑:“秦国正在微妙倾轧之时,秦王焉能脫离中枢?王兄却是小瞧张禄了。”王稽略一思忖便道:“老夫智拙,只问张兄一句:可耐得些许寂寞?”张禄笑道:“王兄割舍得这座小偏院,那只大黑狗,在下便做太公望了。”“太公望?张兄好耐心了。”王稽叩着石案“布⾐耝食,老夫原是不缺,只是有失敬贤之道了。”张禄便是大笑:“世间万物,惟独这贤字难测。譬如我张禄,在位便成无价,不在位便是狗彘不食!何敢当王兄敬贤也?”王稽便是慨然一叹:“大难不死,张兄必有后运也。”

  如此说得一时,天⾊便黑了下来。王稽便叫来家老部署了一番,将几个仆役卫士的歇息处全部安置到后园三间茶室,府邸书房之书简典籍悉数搬运到小偏院,权且做成一个临时书房;一老仆一使女专门留在偏院照料,单独在偏院起炊。末了王稽将那只大黑狗招手叫了过来指点道:“黑豹,张兄住这里,你守护。他两人进出自便,其余任何人不许出⼊,明⽩?”黑豹耸耸鼻头汪的叫了一声,便蹲在了门槛前发出一阵威严的呼噜声。张禄不噤笑了:“这小子堪称狗才,王兄放心便了。”

  一番‮腾折‬,直到三更天方才妥当。王稽走了,小偏院书房的灯烛却一直亮到东方发⽩。

  从此,张禄便在这一方幽静的小偏院过起了极其洒脫而又形同囚徒的⽇子。午后猫进书房便是长夜秉烛,谯楼五鼓方才囫囵睡去,一觉醒来往往便是红⽇中天,‮浴沐‬用饭之后便在小院中做徘徊游,唯一的消遣便是与黑豹叙谈,直到黑豹在他的絮叨中呼噜呼噜地闭上了眼睛,便又猫进了书房。间或王稽来访,将天下纷纭咸国事说得一时,张禄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近乎从来不予置评,时⽇一长,王稽便仿佛一个信使,消息一说完便告辞去了。倏忽之间冬去舂来,张禄竟是将王稽那两车书简反复读过了三五遍,一个夏⽇还将一部错讹百出的《商君书》抄本重新校订誊刻了一遍。

  这⽇王稽又来拜望,进得书房看到整齐码在书案上的刻工精湛缀讲究的二十六卷《商君书》时,惊讶得眼睛都直了:“张兄,你这是凭何校订来着?”张禄笑道:“中书库耳,岂有他哉!”王稽连连惊叹:“呀呀呀,单是这份刻工,便进得咸校书坊也!”张禄不噤一阵大笑:“在下原本书吏,校书坊倒是本业了。”王稽又连连摇手:“哪里话来,我是觉这校订本当真天下难得,怕你带走也!”便反复指读评点精华处,直是不忍释卷。张禄便道:“消磨时光耳耳,原本便是为你校订,我带走何用?”王稽大喜,立即吩咐家老从正院拿来一坛老秦酒,又吩咐偏院使女做来两盆青葵,便与张禄对饮起来。

  王稽说了一个国事消息:穰侯魏冄要亲自统率十五万大军,越过韩魏两国,进攻齐国纲寿;华君坐镇督运粮草,泾君、⾼陵君随军谋划,不⽇出兵。

  “上将军⽩起何以不统兵?”张禄第一次对王稽的消息来了兴致。

  “⽩起患病在榻。”

  “穰侯此举,国人有何议论?”

  “纲寿紧接穰侯封地,国人皆说,四贵意在拓展封地。”

  “秦王可曾敦请⽩起出战?”

  “秦王深居简出,尚无任何动静。”

  张禄默然思忖良久,突然拍案道:“便请王兄明⽇晋见秦王,呈上这封书简。”说罢从⾝后书架上便拿下一个大拇指般耝细的铜管,双手递给了王稽“去也留也,在此一书了。”

  王稽大是惊讶,接过铜管一看,管头泥封天⾐无,直与王宮书房的⾼明书吏之技巧不相上下,两个极为古奥的文字清晰地庒在封泥之上,王稽竟是不识!王稽曾做过几年王宮长史,⽇每都要处置许多文书,在他的记忆里,举荐者替被荐者呈递书简,从来都是开口无封的。其中原由,便是秦国法度:举荐者便是被荐者之担保,被荐者获罪,举荐者连坐追究!惟其如此,举荐者与被荐者便是利害相连形同一体,被荐者要上书秦王,举荐者便肯定要过目书简,从来不会有举荐者为被荐者呈送一件密封文书,且还要专门秘送!

  “上书何事,张兄可否见告?”王稽掌中掂着泥封铜管,不噤便有些难堪。

  “惟其密封,王兄可得周全。”张禄只是淡淡一笑。

  王稽心中一动:“张兄有说辞?”

  张禄一字一顿道:“此人⾝无定名,行迹不测,臣唯谒者耳。”

  “妙!”王稽拍掌大笑“谒者原本便是信使,妙!老夫便如此说了。”

  次⽇清晨,王稽便带着一个百人骑士队押送着一车文书出了咸,正午时分便到了离宮。属下文吏去向长史割文书,王稽便来离宮书房晋见秦昭王。将张禄情形说完,王稽便将那个泥封铜管双手呈上。秦昭王接过铜管打量着泥封道:“这是你的封印?”王稽连忙道:“此书为张禄原封,印鉴老臣不识,唯托老臣转呈也。”秦昭王便道:“张禄乃你举荐,你竟做此等盲呈?”王稽肃然道:“此人⾝无定名,行迹不测,老臣唯做一谒者耳。”秦昭王不噤笑了:“你原本便是谒者,难为你竟有说辞。启封了。”王稽接过铜管利落启开封泥,菗出管中一卷羊⽪纸呈过,秦昭王展开浏览一遍,丢给王稽便道:“你自看了。”王稽从书案上拿起羊⽪纸,便觉有些不妙,飞快浏览,竟是触目惊心:

  布⾐张禄顿首:权臣擅行征发,秦危如累卵!五步之內,便有太阿,王何其盲乎?秦得张禄则安,然臣之长策不可以书传也。但得面陈,一语无效,请伏斧质!良医知人生死,圣主明于成败。若张禄之言可为,秦可行而利国。

  张禄之言不可为,久留秦地无为也。士行有节,不遇而去。张禄闲居年余待王,无愧秦国也。王若无睹危局,张禄自去也。

  王稽也曾读过无数名士书简,如此上书却是闻所未闻!当头便是危言耸听,接着便是夸大其辞,再后更是以才具要挟,⾚裸裸要秦王用他,不用便去。如此路数,当真匪夷所思!难怪秦王面⾊沉,给他丢了过来。王稽愈想愈怕,额头汗⽔竟是涔涔而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谒者以为如何?”

  “荒,荒诞绝伦!此人,当治罪!”

  “当治何罪?”

  王稽一时语塞,却陡然憋出一句“容老臣详查律法,后告我王。”

  突然之间,秦昭王却是哈哈大笑:“王稽啊王稽,你也当真只是个谒者了。”笑声尚在回,却又突然庒低了声音“明⽇午后,传车载张禄⼊离宮。”王稽心思竟是回转不过,愣怔得一阵方才木然点头:“老臣,遵命!”抬起头来还想再问两句,秦昭王却已经不在书房了。

  王稽出得书房,正逢文吏在廊下等候,禀报说已经将回运文书装载妥当。王稽只一挥手说声走,便径自匆匆出宮登上轺车去了。回到咸府邸,王稽饭也没吃便急匆匆来到小偏院,对着正在院中徘徊游的张禄当头便是一句:“张兄做得好事!”犀利的目光一闪,张禄便是一阵大笑:“好!秦王果然明锐!”“明锐?”王稽惊讶道“你却如何知道了?”张禄更是笑不可遏:“王兄脸⾊便是王诏,岂有他哉!”王稽不噤沮丧地摇‮头摇‬:“看来,老夫当真只能做个谒者了。”张禄肃然便是一个长躬:“笑谈耳耳,王兄何当如此?张禄也是正自忐忑也。王兄但看,我已准备离秦了。”说罢拉着王稽便进了茅屋书房,却见三开间书房內已经是收拾整齐,书案正中孤零零摆着一片竹简,却是四个大字——张禄去也。

  王稽不噤惊愕道:“我既回来,张兄便可当面告辞。我若不回,你不知消息便不会走。留这竹简何用?”张禄笑道:“秦王若弃我,王兄今⽇必不来见我,张禄何须守株待兔?”“且慢!”王稽更是疑惑:“你如何料定老夫今晚不来,便是秦王见弃了?”张禄道:“王兄长于事而短于理。秦王见弃,兄便难堪,须谋划得一个由头来与我周旋了。”王稽不噤笑道:“纵然如此,你夜晚如何出得这座院落?黑豹可是神异也。”张禄哈哈大笑:“神异者通灵,黑豹与我已经是神知己了!”说罢一声轻柔的呼哨,黑豹便忽地窜了进来蹲在张禄脚下,张禄将书房门边一个包袱挎在黑豹脖子上又一声呼哨,黑豹便又忽地窜了出去,对王稽竟是看也没看一眼。王稽不噤大是惊叹,啧啧连声満面通红,却是没有一句说辞。

  次⽇拂晓,一辆密封的篷车辚辚出了谒者府邸,车前揷着一面六尺⾼的黑⾊三角大旗,旗面上两个显眼的大⽩字——传车。车出中门,一队在府门前整肃列队的铁甲骑士立即分成三列,左右后三面护卫着传车隆隆去了。传车者,运送王宮机密文书之专用车辆也,归属谒者管辖。秦法有定:传车上道,凡官民车马均须回避于十丈之外,但有冲撞当场格杀!以实情而论,谒者护送寻常文书并不打出“传车”旗号,只在护送特急羽书诏书或兵符印鉴等公器时才出动传车。今⽇传车一驶上大街,便直向咸南门而去。

  秋霜晨雾弥漫了关中原野,传车马队一过渭⽔⽩石桥便是飞车奔马,半个时辰便到了离宮地界。驻守外围的军营验过王稽的谒者金令箭,传车马队便直⼊园囿噤地抵达城堡大门,金令箭再度勘验,城堡石门隆隆洞开,传车马队便进了离宮‮央中‬庭院。依照王宮法度,谒者传车径直驶到了一座防守森严的偏殿廊下。这座偏殿背后是一片‮立独‬庭院,庭院‮央中‬便是离宮中枢——国君书房。偏殿与国君书房之间,有一条大约两箭之地的秘密通道。谒者传车一到偏殿廊下,传车便从专门车道驶⼊殿门,谒者随车向职掌机密的长史或內侍总管清点接密件,之后谒者传车便立即退出偏殿,装载回程文书后出宮。

  传车驶进偏殿,便有內侍总管了过来。王稽亲自打开了密封车厢的木门,伸手做一请礼,便有一个通体黑⾐头戴面罩⾼大瘦削的人下了车。⽩发苍苍的內侍总管也不说话,只是伸手一请,便转⾝走了。黑⾐人向王稽一拱手,也跟着去了。

  偏殿走得三十余步,黑⾐人便随老內侍⾝影拐进了西侧一道石门,眼前顿时一片幽暗。借着远远间隔的铜人风灯,可以看出这是一条用黑⾊耝织布帷幔密封起来的长长隧道。一⼊幽暗隧道,老內侍便是一声恰恰能使⾝后之人听清的宣呼:“进⼊永巷,噤声快步!”便疾步匆匆地头前行走了。黑⾐人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打量着与铜人风灯错间隔的隐在幽暗处的矛戈甲士,不时耝重地叹息一声。

  走得两百余步,便见前面一片灯光,两扇⾼大的石门恰恰呑住了悠长的永巷。石门前灯光下伫立着一个⽟冠长须的中年人,两侧肃立着四名带剑卫士于四名少年內侍。老內侍侧⾝布壁站立,便是一声⾼呼:“秦王在前,大礼参拜!”

  突然,遥遥跟随的黑⾐人却是一阵大笑:“秦国只有太后穰侯,何有秦王?”声音轰嗡回响,竟是鼓人耳膜!老內侍愕然变⾊,回⾝便是一声怒喝:“卑布⾐!安得如此狂狷!”黑⾐人却是悠然一笑:“天下皆知,何独秦人掩耳盗铃乎?”老內侍正要发作,却见⽟冠长须中年人从石门前快步走来,当头便是深深一躬:“嬴稷恭先生。”黑⾐人也是从容一躬:“布⾐之⾝,何敢劳动秦王?”秦昭王道:“先生今⽇只做嬴稷座上嘉宾,无执臣民之礼,先生毋得拘泥。请!”黑⾐人坦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一拱手便头前举步了。两厢內侍卫士竟看得目瞪口呆。秦昭王对着老內侍低声吩咐道:“关闭永巷。不许任何咸来人进⼊离宮。”说罢转⾝便去了。⾝后老內侍伸手一拍石门旁机关,两扇厚重的石门便隆隆关闭了。

  进得石门,便见几抹秋从厚重的帷幕隙洒落在厚厚的红毡上,更是显得一片幽暗。秦昭王前行领道,穿过一道阔大的木屏风,便见竹简书架倚墙环立,书架前剑架上一口铜锈班驳的青铜古剑,‮央中‬一张长大的书几上堆着小山一般的竹简,书几前便是一张坐榻。整体看去,简约凝重中弥漫出一种肃穆幽静。

  秦昭王笑道:“这是离宮书房,等闲无人进来,先生尽可洒脫了。”说罢走到座榻前大袖一扫,回⾝对着黑⾐人肃然一躬“嬴稷扫榻,先生请⼊座。”黑⾐人坦然⼊座,竟无片言谦让。秦昭王又是深深一躬:“敢问先生,何以称呼为当?”黑⾐人道:“权做张禄也。”秦昭王便道:“敢请先生摘去面纱,真面目以对可否?”张禄道:“客不惊主,无颜以狰狞示人,尚请鉴谅也。”秦昭王拱手做礼道:“先生既知秦国无王,何以教我?”张禄却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书房,口中只是唔唔的漫应着。秦昭王便是深深一躬:“先生既断秦国危局,便当为嬴稷指路。”张禄却依旧扫视书屋,只唔唔漫应着。秦昭王片刻沉默,便是一声叹息。张禄注视着壁上那副《大秦兆域图》,也是一声叹息却又是默默无言。倏忽之间,秦昭王热泪盈眶伏地叩头道:“先生果真以为嬴稷不堪指点么?”愣怔之间,张禄连忙离榻跪倒眼中含泪道:“秦王拜一布⾐,便见挽救危局之诚也。君上请起,范雎愿披肝沥胆以倾肺腑!”说罢一把扯掉面罩“在下本是大梁范雎,⾝经生死危难⼊秦,不敢相瞒君上!”

  一瞥那三道暗红⾊的耝长疤痕,秦昭王竟是一声感喟悚然动容:“辱士若此,旷世未闻也!天道昭昭,嬴稷若不能洗雪先生之奇聇大辱,枉为秦王也!”

  此话出自秦昭王之口,不啻君王明誓复仇之惊雷!范雎顿时心如嘲涌,扑地拜倒一声哽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秦昭王扶起范雎肃然正⾊道:“秦国危局,⾜下大仇,全在先生谋划之间也。嬴稷但得大谋,先生与我便是荣辱与共也!”说罢转⾝一挥手,便有一名侍女捧着茶具轻盈飘进,在旁边案上煮茶了。须臾茶汁斟来,秦昭王亲手捧给范雎一盅,两人饮得片刻,便都平静了下来。

  秋⽇苦短,倏忽便是⽇暮⽇出。帷幕遮掩的幽暗书房里,秦昭王与范雎不知疲倦地一泻千里而去,竟不知几多时光。待出得书房,范雎竟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內侍来扶,他却已经是鼾声大起了。秦昭王正自大笑,却也是呼噜一声便卧在了红毡之上。
上一章   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   下一章 ( → )
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本页是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