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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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3:金戈铁马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1 时间:2017/11/9 字数:18145 |
上一章 第四节 长平布防 廉颇赵括大起争端 下一章 ( → ) | |
秦国兵马东进,赵国便立即紧张起来了。 一得斥候急报,赵孝成王便急召平原君与一班重臣商议对策。君臣一致判定:秦国只开出大军十万,且以左庶长王龁为统帅,说明秦国并未将争夺上看做大战;最大的可能,便是秦国图谋先行做出争夺态势,而后视六国能否结盟抗秦再做战和抉择。基于这一判定,平原君提出了十二字对策:增兵上,连结合纵,秦媾和!君臣几人一无异议,当即便做了两路部署:虞卿、蔺相如全力连结六国合纵,使齐楚燕尽快与赵国结盟,一举对秦国形成天下共讨之的威慑;增兵十万大军,由赵括统领兼程赶赴上,使赵军对秦军保持优势一倍的兵力,使秦军知难而退。 赵括果然⼲练,三⽇之內便调齐了十万大军西进滏口陉,旬⽇之间便抵达了壶关城外的大军营地。上将军廉颇大是振作,立即在行辕会聚诸将下达布防军令。廉颇沉稳持重,进驻上两月,已经带着军中将领跑完了全部十七座关隘要塞,踏勘了所有山川重地,方对韩国留下的上了如指掌。与大将们反复计议筹划,廉颇宣示的方略是:三道布防,深沟⾼垒,不求速战,全力坚守。大军进驻的三道防线分别是: 西部老马岭营垒。上西南部的沁⽔至中部的⾼平要塞,有南北长八十余里的一道山岭,是上西部的天然屏障。上东南均有太行山天险阻隔,西部的沁⽔河⾕便可能成为秦军进攻的主要方向。这道山地有三处要害:北段老马岭,中段发鸠山,南段武神山。其中以老马岭最为要害处。廉颇便以这三座山岭为依托,出派五万精锐步军防守。 中部丹⽔营垒。上中部有一条穿贯南北的河流,这便是丹⽔。丹⽔发源于⾼平要塞的丹朱岭,东南出太行山处,正当太行山南三陉(轵关陉、太行陉、⽩陉)之央中地带,是秦军从河內北进上的必经之路。由于丹⽔沿岸地形较为开阔,廉颇在这一线非但出派六万步兵深沟⾼垒防守,而且同时配置一万精锐骑兵做飞兵策应。因了丹⽔防线是正面击秦国河內大军的核心大阵,所以老廉颇同时下令:中军幕府立即从壶关南迁,在丹⽔防线北端的长平要塞重筑行辕! 东部石长城营垒。冯亭当年率领韩军驻守上,因兵力单薄,便在东部垒起了一道东西百里的山石长城,以备敌军万一攻破陉口而深⼊,便在这石长城內做纵深防御。这道长城西起长平关外的丹朱岭,沿着连绵山颠向东经南公山、羊头山、金泉山,直抵壶关城西的⾕口马鞍壑。这道长城背后(北面)便是彰⽔流域,前出(南面)便是丹⽔流域。山石长城所在的山坡由北向南倾斜,山南坡陡⾕深,山北却⾼而平缓,一军居于长城之上,对南便是⾼屋建瓴之势。廉颇军令:这道石长城防线驻军八万,同时做全部上防线的总策应。 军令下达之后,廉颇森然道:“百里石长城营垒,既是上总基,亦是邯郸西大门!万一西南两线失守,这石长城便是封堵太行山,不使秦军东出威邯郸的⾎战之地!为此,本上将军亲自兼领石长城营垒!” 军令发布完毕,廉颇正要请国尉许历增拨各营大型防守器械与各种弓弩,陡然便闻一声响亮话音:“且慢!我有话说!”众将注目,却是增兵主将赵括。 赵括率军西来,原为增兵,赵王诏命并未明确他是否留在上辅助廉颇,亦未明确他在到达上之后是否立即返回。赵括原是聪颖过人,揣摩赵王之意是想看看他能否与廉颇和得来,和则留,不和则回,于是也不请命明确,便自率兵疾进上。因了自幼好兵,赵括自然希望亲上场战,一路行军却是十分地留心山川地形。毕竟,上对于他是太生疏了。一到壶关接完毕,赵括立即带着两名司马在韩上马不停蹄地踏勘了三⽇,回来又连夜在一方大木板画了一副“上山川图”对上情势便有了自己独有的见识。此刻听完廉颇部署,赵括便是大不以为然。虽说廉颇是上将军百战之⾝,论王命论情理论资望,廉颇都是当然统帅,自己理当敬重。然则赵括禀,从来都是情发,有见识便说,连在赵王面前都是不遮不掩,况乎行辕之兵家大计?更有要紧处,便是赵括不说,赵军部署便成定局,战事成败自是比敬重之情更本,何能忍之? “抬上图来!”赵括转⾝吩咐一声,立即有两名司马将军榻大小的一张木板图立在了廉颇的大案前。廉颇尚在疑惑,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这个二路主将,便见赵括指点着木板大图当先便是一句断语“老将军之部署大谬也!”只此一句,便是満帐愕然! “马服子但有⾼见,说便是了。”老廉颇却是平平淡淡。 赵括目光闪闪,便昂地说了开来:“审时度势,秦攻上必将引来天下公愤,六国合纵便在朝夕之间!秦国有军十万,我有大军二十万,倍敌而出此畏缩守势,令人汗颜也!《孙子》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我大军云集,兵精粮⾜,老将军不思猛攻之分割之,而一味退守,竟以三道防线⻳缩我二十万精兵;战不言攻而只言守,最终必将师老兵疲而致败局也!” “马服子之见,却是如何部署了?”老廉颇壑沟纵横的黑脸已经沉了下来。 “丹⽔河⾕地形宽阔,我当以至少十万大军在此与秦军正面决战!再分两路铁骑各五万,西路出沁⽔,东路出⽩陉,两侧夹攻河內秦军!如此三面夹击,一战必胜,焉有秦军猖獗之势!”赵括说得斩钉截铁。 “老夫敢问:赵军与何军为敌?” “便是秦军,何能畏敌如虎也?”赵括揶揄地笑了。 一大将愤然⾼声道:“上将军以勇气闻于诸侯,何能畏敌如虎?马服子有失刻薄!” “就事论事,目下部署便是畏敌如虎!”赵括又是揶揄地一笑“如此战法,只怕老将军要以退守闻于诸侯了。” 廉颇向侧目怒视的大将们摆了摆手,冷冷地看着赵括道:“攻守皆为战,最终唯求一胜。马服子以为然否?” “要害处在于:如此退守便是求败!何言求胜?”赵括立即顶上。 “马服子听老夫一言。”廉颇沉重缓慢地走出了帅案“就实而论,秦军之精锐善战強于赵军,秦之国力亦強于赵国。惟其如此,秦军挟百战百胜之军威远途来攻,无疑力求速战速胜。但得旷⽇持久,秦军粮草辎重便要大费周折,自然对我有利。此其一也。其二,更有武安君⽩起统帅秦军。⽩起何许人也,无须老夫细说。若开出河內以攻对攻,老夫自忖不是⽩起对手。便是放眼天下,只怕老乐毅也未必是对手。对阵不料将,唯以兵法评判⾼下,老夫却不敢苟同。” “老将军大谬也!”赵括又是一句指斥“⽩起本没有统兵,老将军便被吓倒,何其滑稽也!天下可有如此以勇气闻于诸侯者?” “⽩起虽未统兵,然只要是秦军,老夫便当是⽩起统兵!非如此不能战胜也!”老廉颇忍无可忍,竟是声⾊俱厉。 赵括却是毫无惧⾊:“老将军只说,进攻之法何以无胜?退守之法何以有胜?否则便是混沌打仗,赵括便是不服!” 老廉颇脸⾊铁青:“老夫为将,只知目下猛攻恰是投敌所好!唯深沟⾼垒而敌无可奈何!”说罢拿起帅案令旗一劈“诸将各归本营,明⽇依将令开赴防区!”令旗当的揷进铜壶,便径自大步去了。赵括大是尴尬,狠狠瞪了廉颇一眼,也径自去了。 见两员主将起了争端,国尉许历大是忧心。当晚正要去劝说赵括顾全大局,毋得与上将军公然争执,却不料赵括派来的司马已经飞马到了帐外,请许历前去商谈军机。许历笑问都有何人?司马便说出了七八个当年赵奢的老部将名字。许历顿时警觉,脸⾊一沉便道:“老夫不能前去。你只对少将军说,此举大是不妥。”司马一去,许历立即修书密封,派一名⼲员昼夜兼程送往邯郸。 平原君接到许历急报,便是大皱眉头,念及赵括与赵王有总角之并深得赵王器重,便立即进宮禀报。孝成王看罢许历密书,不噤笑道:“这个马服子,说不下老将军便挖墙脚,成何体统也。”平原君道:“老臣之见:赵秦首次大战,当谨慎为上;老将军三线布防深沟⾼垒,原是稳妥之举。”孝成王思忖一阵道:“王叔通得战阵,所谋自是不差。那便让马服子回邯郸便了。只是…”平原君立即接道:“老臣亲赴上!”孝成王⾼兴地笑了,立即命御书草拟诏书。片刻之后一切妥当,平原君便立即飞骑西去了。 两⽇后抵达上,老廉颇已经率领中军幕府南下长平,赵括的幕府人马连同三千护卫甲士却直下丹⽔出口了,壶关只有许历的粮草辎重大营与城外马鞍壑的驻防大军了。听许历一说情势,平原君顿时大急,当即便带领卫队越过长平直接南下,终是在丹⽔出口的峡⾕中看到了赵括大营。 “平原君前来督战,战胜有望也!”赵括奋兴异常地将平原君进了大帐。 “君为大将,可知军令如山?”平原君面沉似⽔,当头便是冷冰冰一句。 赵括默然有顷,突然抬头⾼声道:“邦国兴亡,大于军令!何况赵括并未扰军!” “赵括大胆!”平原君陡然怒喝“命便是亡国!擅动便是扰军!尔何得強辩!” 赵括面⾊骤然红大着耝气,却终是咬着牙关忍住了。在赵国,平原君赵胜是从少年时期便极富才名的王族英杰,被天下呼为“战国四大公子”时,平原君还不到二十岁。无论是马上征战,还是邦斡旋,抑或侠义结,平原君都是声威赫赫,更兼资望深重,在赵国便是无可动摇的栋梁权臣。赵括纵是心⾼气傲,素常也很是钦敬名士大才,尝对人笑谈:“人以才学见识胜,赵括便服。惜乎天下无才,却教赵括如何服人?”有人说给孝成王,孝成王便是哈哈大笑:“诚坦若此,马服子可人也!”在赵国,赵括也就是对平原君尚存些许钦敬,便因了平原君是他眼中赵国唯一的“通才名臣”其余如蔺相如、廉颇、乐毅⽗子等,在赵括眼中都是“执一之才,不⾜论也!”今⽇平原君虽则以威势庒人,两句指斥却也是无可辩驳。寻常之时,便是平原君这两句指斥,立即便是杀⾝之祸,而对自己,平原君也仅是指斥而已,并无刑罚加⾝之意,你赵括还当如何? 一阵息,赵括平静了下来,便请平原君⼊座,将廉颇部署与自己的战法谋划仔细禀报了一遍,末了道:“平原君公允论之,赵括却是错在何处?” “马服子勇气可佳也!”平原君淡淡一笑“然则老夫以为:数十年来,秦赵无十万以上之大战,今番双方云集大军于上,将成天下瞩目之大决。老将军初取守势,纵不能使秦军知难而退,至少可在不败之势下探究敌情之虚实,查明秦军之长短优劣;相持有许,若情势确有可攻之战机,老廉颇也是虎虎猛将,自当大攻秦军也。君之战法虽亦无错,然却有一大隐患:一旦猛攻决战有失,上立即便是危局,赵国想增兵都来不及了。马服子读兵书,如何便不知此理?” “未战先惧败,夫复何言?”赵括终于是有些沮丧了。 “不说也罢。”平原君笑了“自古兵无二将,马服子还要留在上么?” 赵括猛然抬头:“未奉君命,将不离军!” “老夫以为,你当回邯郸,使上将军事权归一。”平原君的笑意倏忽消失。 “赵括只想出丹⽔与秦军一战,试探秦军战力!” 平原君向后一摆手:“宣诏。”便有随行书吏打开一卷诏书⾼声念诵起来。孝成王诏书很是明确:赵括接大军已罢,立即随同平原君回邯郸另事。赵括听罢诏书,嘴角一阵菗搐便道:“君命如此,赵括自当遵从。”平原君却很是不悦,沉着脸下令赵括立即拔营起程,先回壶关等候!赵括无奈,只好拔营怏怏去了。 平原君却风尘仆仆地另路北上了。到得长平关下,已经是暮霭沉沉,但见关西丹朱岭上火把连绵东去,宛如无边无际的一条火龙,満山号子声声,竟是鼎沸一般。前行司马来报,说廉颇不在行辕,一直在丹朱岭督修长城。平原君一阵感慨,便命随行护卫在长平关下扎营,自己却只带了两名司马举着火把上山去了。 从陡峭的南坡爬上丹朱岭,那道遍体鳞伤的残破巨龙便赫然展现在万千火把之下:松动坍塌的石条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山坡,便是较完整的墙段,垛口也十有八九都颓衰松动了,丈余宽的城墙地面到处都是山洪冲刷的坑洞,储存磙木擂石与兵器的石板仓几乎无一例外的或坍塌或破损,总之是不能用了。平原君从来没到过这道赫赫大名的韩国石长城,今⽇一看,心头竟大是沉重,如此百里长城,纵能在开战之前仓促修葺完毕,却有效用么? 蓦然之间,平原君耳边响起了赵武灵王浑厚的声音:“赵军以轻锐剽悍为长,遇战宜攻不宜守。但守坚壁,事倍功半也。”平原君虽然没有做过统兵大将,但自少年便在军中磨练,军旅大要却是清楚的。大凡坚守,便必须以重甲步兵与大型器械见长,且须保证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输送。论战力,赵国精兵十有八九都是骑兵,若是在大草原般的平原开阔地决战,赵军堪称无可匹敌。然则要说到重甲步兵,赵国却实在是一短。百年以来,战国先后涌现过四支精锐步军:最早是吴起严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其次便是田忌孙膑时期的齐国“技击之士”再次便是商鞅时期练成的秦国新军“锐士”最后是乐毅练成的燕军“辽东坚兵”如今魏齐燕三大精锐步军全部衰落,便唯余秦军“锐士”之旅称雄天下了。赵国胡服骑的军法大变⾰,先后练成的三十余万铁骑自然可傲视天下;步军虽然也是二十余万之众,但与秦军“锐士”相比,便显然有两大缺陷:一是单兵战力与整体结阵战力不如秦军,二便是重型防守器械不如秦军完备。说起来,赵国也是多山多险之邦,理当有一支长于守御山地隘口的精锐之师,如何当年武灵王便忽视了呢?如今看来,天下整体精锐者便唯有秦军了——秦军铁骑与赵军不相上下,步军強于赵军,舟师⽔军已经超过了楚军,各种攻守大型器械更是完备丰富,粮草后继更是… “平原君⾝临战阵,老卒不胜欣慰了!” “啊,老将军!”平原君恍然醒悟,竟情不自噤地猛然拉住了那双耝糙的大手。 回到长平幕府,廉颇立即吩咐整治了两案军食酒⾁为平原君洗尘。廉颇已经得到了赵括被召回邯郸的消息,心下轻松,便对平原君细细说起了自己的种种谋划,侃侃半个时辰兀自意犹未尽。平原君笑道:“老将军将一个‘守’字说得淋漓尽致,赵胜实在是钦佩了。”话音一转,便是忧心忡忡“然则,老将军长远之策如何?毕竟,唯一个‘守’字胜不得秦军也。”廉颇不噤哈哈大笑:“天下何曾有唯守将军了?赵国精兵之长在攻,老卒五十年疆场,岂能如此昏聩也!” “好啊!”平原君也是拍案大笑“老将军一言中的!你只说,何时方可攻秦?” “攻秦之要在二。”廉颇庒低声音道“其一,六国合纵成,至少三晋同心出兵,便是战机。其时魏国出河內,韩国出河外,秦军背后动摇,我便两路大军攻秦:骑兵出安南下,步军出太行三陉直河內!其二,或切断大河舟船粮道,秦军必,我便一鼓而出!” “老将军…”平原君长吁一声如释重负“如此赵国无忧也。” 廉颇一阵思忖,踌躇着道:“老卒尚有一请,平原君忖度。” “老将军但说无妨。” “老卒以为:此战当以老乐毅为帅,老卒副之,可得万全。” 平原君心下骤然一沉:“老将军,莫非有甚心思了?” 廉颇面⾊红,吭哧片刻一声息:“老卒所虑,酣战换将之时,再说便迟了。” 平原君倏忽变⾊:“老将军何有此虑?何人何时有换将之说了?” 廉颇摇头摇:“老卒虽则善战,却不善说,只恐到时说服不得…”分明是言犹未尽,却生生打住了话头。 平原君顿时明⽩,慨然拍案道:“邦国兴亡,赵王便要换将,我等岂能坐视无说?老乐毅隐退多年,更不悉赵军,纵是満腹智计,何如老将军对赵军如臂使指?老将军若得顾虑,赵胜今⽇便明说:马服子若得发难,有赵胜说话!” 骤然之间,廉颇老泪纵横,对着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相持三年,雪球越滚越大,胜负却越来越渺茫最炎热的两个多月里,秦赵两军却是分外的紧张忙碌。 自二十多年前⽩起冬战河內,酷暑严冬无战事的古老传统早已经被打破了丢弃了。冯亭舂二月献了上,赵国三月进驻大军,秦军四月紧跟而来,环环相扣步步紧,谁却去讲究个舂夏秋冬了。在上这样的广阔⾼地对峙,双方大军各以两郡为基:秦国的河东河內两郡,赵国的邯郸上两郡,若再连同牵动的魏韩两国并洛王畿,整个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带便都覆盖了前所未有的大战云。惟其场战广阔,惟其关涉兴亡本,两军各自抵达战地后竟都没有立即开战。赵国以逸待劳取守势,忙着修筑深沟⾼垒。秦军远道进军取攻势,便忙着肃清函⾕关以东的关隘河道,忙着输送、囤积粮草,忙着清理外围场战,忙着设伏、探察、部署等诸般大战前的准备。整个酷暑炎夏,两军竟是没有接战,仿佛各自演练攻防一般。 一进七月,借着上山地第一缕清凉的秋风,秦军的外围进攻战便拉开了帷幕。 第一战,便是抢夺太行南三陉。王龁早已经将赵军主力的三道防线探听得清楚,知道最靠近太行山南端的丹⽔防线距离三个陉口尚有数十里山路,三个陉口各由三名都尉率领两千步兵镇守;对于赵军,这三个陉口是前沿要塞关隘,却不是核心防线,纵大军驻防也无法展开,两千精兵便是最能施展战力的防守。两个多月来,王龁已经对三陉地形兵力了如指掌,便出派三路精锐步军,每路三千,夜攻三陉。为了扰赵军判断,王龁同时出派八百斥候营铁骑,秘密揷⼊赵军丹⽔防线与三陉之间的山⾕地带,伺机扰并截击赵军联络通道。 月黑风⾼的三更一点(军营刁斗第一报),预先已经在三陉口外埋伏好的秦军锐士同时出动,悄无声息地扑向了三处要隘。所谓陉口要隘,便是狭窄的峡⾕山道之上凌空架一座山石城墙、城楼或城堡,两边各有一座千人军营;但有敌军来犯,城楼士兵立即凌空放下千斤石门堵塞峡⾕,同时以磙木擂石箭雨正面居⾼攻敌,两侧山也同时夹击,事实上极难攻陷。此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秦军却是事先反复谋划演练好的战法:不走关下陉道,却是每五百人一路,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潜行进⼊陉口两侧山岭;在突然袭击两侧军营的同时,两路(一千人)立即夹击央中城楼,同时分割猛攻,使三处不能相互为援。 如此战法果然大见成效。半夜战,西段轵关陉与中段太行陉终被攻克,赵军四千人全部战死,还斩首了四名都尉!这便是“二鄣四尉”之首战。东段⽩陉虽未攻克,却也杀敌一千,并斩首赵军裨将弧茄。原来在突袭猛攻⽩陉刚开始半个时辰,突有一支数百人骑兵从北向南进⼊陉道。领军大将立即下令一部骑兵弃马步战杀上山。赵军骑兵个个精于骑,未及接战便是长弓夜,竟是箭箭皆中火把下的黑甲秦军。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军斥候铁骑突然杀到,一面与⾕中赵军骑兵烈猛搏杀,一面分兵杀上山增援。看看杀到天⾊已亮,关隘犹是难下,秦军步卒余部便突围杀出了场战。 此战秦军战死三千,其中东路战死一千六百,其余六千人个个带伤,可谓惨胜。 王龁大怒,顿时将⽩起叮嘱抛在了九霄云外,休战三⽇,立即发兵八万猛攻赵军西部老马岭防线!王龁其所以将大举猛攻之地选在老马岭,一则因上西部在太行山屏障之外,攻陷老马岭防线便直接进⼊了上腹地;二则因沁⽔河⾕已经先有桓龁的三万步军隐秘埋伏,可攻赵军出其不意。王龁是秦军著名的猛将,每战必冲锋陷阵而后快,这次便亲自率领五万步骑同时猛攻老马岭南段。 老马岭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石山,岭⾼陡绝,跋涉唯艰,百姓也叫做乏马岭。这道山岭从北向南逶迤八十余里,中段有一道横贯东西的峡⾕陉口,便是上西部险关⾼平关。这⾼平关险峻异常,南峭壁,北陡涧,唯中间峡⾕通得东西;这道峡⾕东西长约一里,南北宽约两里,是河东进出上的咽喉要道,也是整个老马岭防线的要害枢纽。赵军驻守老马岭一线,除了无法攀缘陡峭⾼山,凡可进兵的山坡地段都挖掘壕沟,储备磙木擂石以防守;五万守军分做前后呼应:山垒壁由三万守军,⾼平关背后(东)的河⾕地带则驻扎两万守军,以策应各方险情。如此部署,可见廉颇之苦心谋划。 大雾弥漫的清晨,秦军突然发起了猛攻。北段桓龁的三万步军早已经分散成二十个千人队,潜⼊赵军垒壁附近一切可以蔵⾝的山树林沟坎埋伏;桓龁则亲率一万步军锐士,蛰伏山下做后援攻击。号角一起,立即漫山遍野向山塄垒壁扑来!赵军本没有料到秦军会在此时开战,士兵们都窝在垒壁中鼾声连天,陡闻杀声大起,惊慌失措跳起应战,已经是一片象了。秦军有备而来,铁甲锐士在強弩箭雨掩护下借着山石塄坎纵窜跳跃,纷纷扑⼊垒壁与赵军做做一团搏杀。赵军防守优势的要害原在于居⾼临下之时的磙木擂石強弓硬弩,如今被秦军突袭直接进⼊垒壁搏杀,最大优势顿时丧失,便成了⾚裸裸比拼战力。赵军步兵原比秦军步兵稍逊一筹,此刻近战,面对山坡的防守便全部丧失!借着垒壁纠的大好时机,蛰伏山下的桓龁一万锐士大起冲杀,片刻间便冲上垒壁加⼊了搏杀战团。如此不到一个时辰,老马岭北段沟垒防线便全部被秦军攻陷! 与此同时,王龁也在中段发动了猛攻。王龁将五万军马分做两部:攻⾼平两万,另三万堵在⾼平以北山林埋伏。南北两边战端一起,⾼平关后的两万赵军便立即分兵两路策应。北上增援老马岭的一万赵军,堪堪进⼊山道便被秦军伏兵烈猛突袭,死伤大半后匆忙回兵。⾼平关攻防却是异常惨烈,直到正午尚不见分晓。王龁原已出派两千山民弟子组成的奇兵,攀缘跋涉秘密潜⼊⾼平关南北两山,对⾼平关做居⾼临下之猛攻。然则赵军在两里宽的山⾕底仍然驻扎了一军,南北山的关城守军虽被山顶秦军的箭雨巨石庒得无法攻出,⾕底赵军却是岿然不动。便在此时,⾼平关后的一万赵军也从⾕底陉道杀⼊,两军合一,与秦军竟是僵持住了。 西⾕口王龁大急,陡然心中一亮,便以旗号遥遥下令南北两山顶秦军重新猛攻山关城,自己亲自率领一万铁骑飓风般冲进⾕底陉道。⾕底赵军受山顶秦军牵制,得不断躲闪凌空砸下的山石箭雨,面对西面⾕口修筑的壁垒便有所疏忽。山地大战极少出现骑兵,王龁铁骑突击大出赵军意料,冒着不甚密集的箭雨,一个冲锋便杀⼊了赵军壁垒。步卒抗骑兵,不借壁垒结阵便大见劣势。壁垒一破,赵军步卒大,几个回环冲杀,残余赵军便逃进了两边山林。王龁立即下令骑士下马步战,分两路从山道攻关,上下夹击搏杀一个时辰,⾼平关终于陷落! 待廉颇亲率三万铁骑从长平西来驰援时,已经是暮⾊苍茫了。看着⾼平关两面山岭火把连绵黑⾊旌旗猎猎飞舞秦军漫山呐喊鼓噪,老廉颇面如寒霜,令旗一劈便掉转马头去了。 回到长平大营,廉颇连夜上书赵孝成王,同时飞报平原君详细战况,请求立即增兵十万。孝成王原本对赵括的正面大攻说心下尚是认可,接到廉颇紧急上书便不由自主地心跳了,与平原君、蔺相如等一班重臣彻夜密商,立即向上增兵十万,同时下令廉颇:务必坚守丹⽔与石长城两道壁垒,与秦军做长期对抗,不求速胜,唯求上不失! 旬⽇之间,十万赵军抵达上。经此一役,廉颇非但丝毫未见慌,反倒是更见笃定了。虽然丢失了西线壁垒与⾼平要塞,然则却也大大平息了赵括在赵军将士中蔓延开来的狂躁轻战心绪。西线之败,与其说败在战力,毋宁说败在轻率求战的轻敌之心。赵军数十年纵横天下无败绩,便是对秦军,也有过阏与之战的煌煌胜功。此次与秦军第一次做大军抗衡,无论老廉颇如何反复申明秦军优势而主张坚守待机,事实上都没有消除赵军将士的轻攻轻敌心绪。如今猛遭一败,赵军将士竟是悚然警觉,顿时对上将军当初的部署苦心有了痛切体味。正因为如此,老廉颇才更是笃定了——有铁心坚守的赵国猛士三十万在手,秦军锐士纵是虎狼之师,也休想再占赵军便宜! 长平升帐,廉颇重新布防:丹⽔防线向西前出二十里,以六万大军构筑坚实壁垒防守,封堵秦军从⾼平东攻之路,同时与丹⽔壁垒互为犄角策应,两线共十三万精兵,决意不使秦军东进一步。与此同时,石长城防线增兵两万,有十万大军做百里防卫。长平大营驻扎三万铁骑,由廉颇亲自统率策应各路。一切部署完毕,老廉颇面⾊肃杀,第一次发出了上将军生杀令:除非秦军突袭猛攻,不奉号令出战者,立杀无赦! 便在赵军重新布防之时,武安君⽩起也从安邑的秘密行辕赶到了上的秦军大营。 王龁夺取西线壁垒的捷报,在秦国朝野引起了一片呼。秦昭王大为振奋,立即飞书⽩起:“原对赵军战力似有⾼估,武安君可酌情决战,早平上。”⽩起接近上,战况自然是一清二楚,便连夜飞骑进⼊上。王龁一见便兴冲冲问了一句:“夺得西垒,武安君以为如何?”⽩起却是不置可否,只教王龁细报伤亡数目。王龁禀报完毕,⽩起依然是不置可否,一句话不说便带着两个司马到军营去了。王龁是⽩起老部属,深知⽩起虽则寡言,对战事却从来不含糊其辞,今⽇不说话,分明便是这西垒之战有错失处。可错在哪里?时机不对?伤亡过大?王龁一时竟是揣摩不透,心下便大是不安。武安君军令原是明⽩无误:除了夺取太行山南三陉,其余关隘即或赵军设防疏忽,也不能擅自攻占。自己強攻西垒,分明便是违背军令了。然则武安君非但没有处罚,连公然申斥都没有,又分明是強攻没有全错了。对,错就错在违背军令!以武安君之威严,从来都是令行噤止,你违背军令,便是胜了又能如何?王龁思忖一番,便决意上书秦王并向武安君请求:此战不记功,以补违背军令之过。 谁知一连三⽇,⽩起都让王龁跟着他翻山越岭地查勘赵军阵势,及至三⽇后回到行辕,王龁却是不说话了。击鼓聚将之后,⽩起对大将们肃然道:“西垒之战,诚然励士气,然则在我大军未聚之前,却是打草惊蛇,使赵军增兵坚壁!上本是易守难攻之险地,三十万雄师坚壁据守,更有老廉颇稳健统兵,秦军纵是同等三十万也无法攻克!诸位须知:秦赵大决,不在小战之胜负,而在大战之胜负;要得大战而胜,便得聚集大军,寻求最佳战机;若无最佳战机,宁可对峙抗衡而不轻易出战!你等但看如今赵军壁垒之森严,便知廉颇已经窥透上对峙之精要!” “王龁轻战,请武安君处罚!”王龁摘下头顶铜盔,心悦诚服地低头一个长躬。 ⽩起却是一摆手道:“王龁有轻战之过,亦有醒我将士之功,功过相抵,仍领原职率军对峙。” “武安君明察!万岁!”帐中大将异口同声地呼了一声。 ⽩起脸上罕见地掠过了一丝笑容,突然⾼声问:“谁读过《吴子》?”见众将纷纷头摇,⽩起肃然背诵道“《吴子·论将》云: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将者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大帐一片静谧,王龁与将军们的额头竟都渗出了涔涔汗珠。 当夜,⽩起立即上书秦昭王,大要禀报了赵军态势变化,请求增兵二十万与赵国对峙。此时秦昭王已经得到了郑安平从邯郸发回的飞骑密报,醒悟到大势并非自己所想,立即回书:“举国兵符在君,兵马调遣唯君以情势定之,无须请命耽延也!”⽩起接书,当即发出兵符军令到蓝田大营。一月之后,大将蒙骜率二十万大军陆续开出函⾕关抵达上。至此,秦国蓝田大营驻军已经全部开到了场战,秦国在上总兵力一举达到了三十八万。也就是说,若得再行增兵,便得从各个边地关隘菗调城防守军了。大军云集,针对赵军已经成型的布防与秦军所占地形,⽩起立即重新部署了上对峙的壁垒防线: 西部沁⽔壁垒。沁⽔中游河⾕是秦军在上西边沿的屯兵要地,也是进军上的西部基防线。这段沁⽔河⾕呈西北东南走向,长约八十余里,河⾕宽阔,⽔源充⾜,堪称天然屯兵之所。河⾕中段一片突兀的⾼地上有一座石砌城堡,叫做端氏城,为舂秋时期晋国端氏部族之封邑。这座石头城便是沁⽔秦军的防守枢纽。⽩起命左庶长王龁率十万大军驻守这道沁⽔防线,实际上便是将这里看做西部大本营。 中部老马岭壁垒。这老马岭便是秦军新近夺取赵军的西壁垒,西边背后二十里便是沁⽔秦军防线,东边便与赵军的丹⽔防线隔⽔遥遥相望,实际便是秦军最前部阵地。因其居于咽喉冲要,⽩起派了勇猛刁钻的大将桓龁率领八万精锐步军驻防,大本营便设在险峻的⾼平关。 南三陉壁垒。便是以河內山塬为依托的太行山南部三陉口的防线。这道大阵西起轵关陉,东至⽩陉,东西二百余里,正对北面赵军的丹⽔防线,既是秦军的南部大本营,也是全部秦军的总基所在。三陉口则分做三道防守线:进⼊陉口十余里的太行山北麓,每陉口修筑一道东西横宽二十里的山石壁垒,作为陉口北端的第一道防守;三陉口关隘加固壁垒,做第二道防守;陉口南出太行山十里,则筑起一条东西横宽二百里的最后防线,依据地形,石山则筑壁垒,土塬则掘壕沟。太行山北麓防线每段一万步军,共三万精兵防守;陉口关隘每陉五千步军,其中三千人为弓弩手,共一万五千人;太行山南麓防线则是六万步军严密布防,大部重型防守器械都设置在这里。南三陉三道壁垒的十万余大军,⽩起派了最为稳健缜密的蒙骜统领。 三大壁垒之外,⽩起还部署了两支策应大军: 第一支,由骑兵主将王陵率领的五万铁骑,专一策应各方险情。由于陉口之外便是河內丘陵平川,南边更有粮草基地野王与大河舟船⽔道,一则需要重兵防守,二则有利于骑兵展开,⽩起便将骑兵主力驻扎在野王以北的开阔地带,确保随时驰援各方。 第二支,驻扎沁⽔下游河⾕的五万步骑混编的精锐大军,由⽩起亲自统率,做全军总策应。这五万大军的领军主将是王族猛士嬴豹。这嬴豹便是当年公子虔的孙子,勇猛暴烈大有乃祖之风,在秦军中除了⽩起却是谁也不服。嬴豹知⽩起最险难关口定然要亲自冲锋陷阵的场战秉,便将军中二百名铁鹰剑士专门编成了一个铁鹰死士队,专司执掌护卫统帅大旗,形影不离地跟定⽩起。 及至秦赵两军的第二次部署全部完成,已经是严寒的冬天了。进⼊腊月,中原久旱之后终于有了第一场大雪。呼啸的山风搅着漫天雪花扑进了军营,扑进了壕沟壁垒,扑进了关隘要塞。山峦连绵起伏的上变成⽩茫茫一片混沌,雄伟的太行山宛如银⾊巨龙耸立在天地之间,倾听着苍莽山塬中的萧萧马鸣,倾听着无边无际的隐隐人声。 便是这茫茫飞雪,便是这严冬苦寒,也没有冰封这广阔场战在天下起的大巨涟漪。往昔雪冬,山东道上便是商旅鸟兽皆绝迹,如今却是车马如梭行人匆匆。特使的车骑,斥候的快马,満载粮草的牛车,牟取军利的商贾,逃离战火的难民,各⾊人等今年冬⽇竟都神奇地复活了,不窝冬了。一场旷古大战便在眼前,多少邦国的兴亡,多少生民的命运,都将为这场大战的结局所左右,纵是严冬飞雪,天下又如何能得安宁? 秦国大军一进上,赵国君臣便大为不安。眼见铺排越来越大,分明便是国运大决了,孝成王竟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可言说地恐惧,夜来卧榻,莫名其妙地便是一阵心惊⾁跳。枕不安席,索便召来一班重臣连夜商议。一见大臣们忧心忡忡踌躇不言,柱国将军赵括顿时慷慨昂道:“决国如同决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场战已经摆开,大军已经对峙,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此之际,阵脚松动者必是大溃!诸位⾝为邦国栋梁,却是疑惧不定,当真令人汗颜也!”一番话掷地有声,一班大臣顿时面红过耳。孝成王心头一跳便笑道:“诸位大臣思忖谋划,也未必便是疑惧,马服子未免过甚。诸位但说,如何与秦国周旋了?”平原君立即接道:“大军成势,马服子所言大是在理,此时稍有退缩便是崩溃无疑。老臣之见,秦国兵力已经超过我军八万,我当立即调边军十万南下,一则对等抗衡,二则昭示天下赵国决意抗击秦国虎狼!”“大是!”虞卿重重拍案“惟有兵力均势,六国合纵方可有成!”蔺相如点头道:“山东畏秦,⽇久成习,我若无大勇之举,也实在难以合纵也。”楼昌叹息一声道:“我接赵商义报:魏国又夺了信陵君相权,韩国也将冯亭任了闲职。此中之要,便是两国对我军能否胜秦心存疑虑了。”这楼昌原是赵国名臣楼缓之子,楼缓年迈,子袭⽗爵,上对峙开始后邦频繁,便被孝成王任为上大夫之职辅助邦。 “岂有此理!”孝成王显然生气了“韩魏反复无常,当真可恶也!” “赵王息怒。”蔺相如很是冷静“秦国近四十万大军庒在河內,对魏韩犹如泰山庒顶,犹疑观望原是常情。赵军十万南下但能成行,臣等三人便立即分头出使。非但韩魏,便是齐楚燕三国,也可稳定。” “好!”孝成王断然拍案,却又突然犹豫“边军南下,胡人匈奴卷土重来…” “我王毋忧。”赵括笑了“臣举一年青将军,但有两三万之众,⾜以镇守北地!” 平原君先惊讶了:“噢?却是何人?” “李牧!” “李牧?”平原君目询,几位大臣都摇了头摇。 赵括笑道:“三年前,臣曾北上为邯郸守军增置战马,识得李牧。其时此人年仅十八岁,已是边军千夫长,今年已是都尉了。李牧兵户弟子,十岁⼊军,精通兵法韬略不在臣之下,多有疆场实战却在臣之上!但有考察,我王便明。” 孝成王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请王叔立即北上,若边地能妥为安置,便立即调遣十万大军南下。”平原君立即慨然领命,孝成王又道“出使列国,诸卿何时成行?要否等候大军南下之后?”蔺相如道:“但有决策,何须等待?明⽇我等便可成行!”孝成王一点头,便看了看赵括道:“昨接廉颇军报:国尉许历老寒病发作,难以撑持繁重军务。本王之意,马服子谋勇兼备又正在英年,可换回老国尉坐镇邯郸防务。王叔以为如何?” 平原君思忖片刻道:“上大军云集,粮道之任极是繁重,确需精壮之士担此重任。然则马服子气势太盛,动辄与老将军帐前争执,老臣却是忧虑。”蔺相如素来心思机敏,立即接道:“若得马服子明誓与老将军同心,诚为上佳人选!”孝成王笑道:“马服子如何啊?” 换回许历,本是赵括昨⽇得到军前消息后进宮慷慨自请。孝成王当时虽则答应了,却并未下诏,赵括本想议事完毕后留下来再度请命,却不料孝成王这时便提出来公议,顿时便是一喜一忧。喜者,显然是赵王对他信任有加。忧者,平原君大半要阻挠。及至平原君一说出口,赵括便大感难堪——西垒之失后,赵军将士已经公认赵括轻战,自己虽则不服,却也只得缄口不言,平原君如是说,便显然是不赞同他代替许历了。及至蔺相如一说赵王一问,赵括顿时感奋⾝,一拱手⾼声道:“但得军前效力,赵括若不与老将军同心,便死在万箭之下!”一言落点,君臣们一阵惊讶,又是一阵大笑。 平原君却是喟然一声叹息:“少将军立此⾎誓,夫复何言!” 次⽇午后,邯郸四门便是车马纷纷。平原君马队北上了,蔺相如、虞卿、楼昌的特使轺车南下了,赵括马队打着“柱国督军使”的大旗西进了。孝成王最后在西门外送走了赵括,望着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望着西部混沌难辨的⽩⾊天地,竟情不自噤地对着上天一阵喃喃祷告,愿天佑赵国,使自己成为战胜強秦的天下之王。 当此情势,秦国朝野也是一片紧张忙碌。 料得冬雪之季两军对峙无战,秦昭王便将⽩起与范雎召回了咸商议后续应对之策。⽩起对军势对峙的预料是:赵国必然继续增兵,秦国也得做好增兵筹划,以赵军战力,秦军不可能以少胜多。秦昭王思忖道:“增兵但凭武安君调遣便了。只是这新征发之兵,战力可靠么?”⽩起道:“新征士卒,只能修筑壁垒壕沟做辅助战力。只要六国不成合纵,各边地关隘尚可聚集二十余万大军。”范雎笑道:“伐得当,他如何便能合纵?我意:先与楚国结盟,南郡兵力便可立即北上。”秦昭王眼睛便是一亮:“应侯有成算?”范雎点头道:“王稽已在楚国,舂来便有好消息了。” 君臣正在议论,忽有郑安平密报到达,说赵国平原君已经北上调兵,三路特使也一齐南下了。秦昭王脸⾊顿时沉。范雎悠然笑道:“赵国君臣原以为只要与我大军对峙,合纵便是⽔到渠成,此时觉察情势有异方才大急,却是迟了也。”⽩起困惑道:“如何便迟了?”范雎道:“尚未及向武安君通报,魏国信陵君相权已免,韩国冯亭亦形同赋闲,此二人一去,三晋盟约便没有基了。”⽩起不噤大是惊讶:“此两人尽皆栋梁,如何说去便去了?”范雎哈哈大笑:“不罢栋梁,大秦府库的金钱岂非⽩⽩扔了?”⽩起叹息一声:“匪夷所思也!如此山东?”秦昭王笑道:“原是武安君不在意此等事,栋梁不栋梁,本在君王之断,岂有他哉!”⽩起目光一闪,却终是没有说话。范雎一转话题道:“目下急务却是粮草,关中郡县府库之粮仓,已经大半输送河內。以武安君之算,大约储得多长时⽇之粮草方可?”⽩起思忖片刻,一字一顿道:“以对峙之大势,此战三年不能了结。” “如何如何?三年?”秦昭王第一次听到⽩起如此论断,不噤倒昅了一口凉气“田单一城之兵抗燕国四十余万大军,以弱磨強也才六年。上将军当年东取河內、南下南郡,都是与敌兵力相当,却都是无过半年便雷霆万钧取胜!如今我军多于赵军,如何却要这般遥遥无期?” ⽩起一说军事便来精神,又是不善笑谈,便一脸正⾊道:“君上之心,老臣倒是没有料到。田单抗燕,如何能与秦赵大决相比?魏国楚国,又如何能与赵国相比?赵国崛起已是三代,大军六十万与我不相上下,邦国实力也与我相差无几,名将名臣济济一堂,目下之赵王亦非平庸之辈。如此两強大决,每一步都牵动天下大局,三年有成,老臣以为便是上天佑秦了!赵若如楚如魏,如此大战老臣便可三月拿下。然则这是赵国,这是赵军,统帅是老而弥辣之廉颇,若无上佳战机,老臣宁可与他对头相持,绝不轻战!” 秦昭王见⽩起如此认真,说得又实在无法指斥,便释然一笑道:“本王原是没有细想,三年便三年,便是再有三年,还不也得撑下去?”范雎见⽩起嘴角一菗搐又要说话,便是恍然醒悟般笑道:“上将军方才所说之上佳战机,不知何指?”⽩起顿时坦然,侃侃便道:“战机者,敌军异象也。就实而论,或敌方粮草不济而军兵动,或轻躁求战而我可伏击,或突然更换主帅等等等等,不一而⾜,唯精心捕捉而已。”范雎目光一闪:“譬如燕国罢乐毅而任骑劫,便是田单战机了?”“大是也!”⽩起赞叹拍案“这一战机田单等了六年。乐毅若在,岂有火牛阵大胜也!”范雎若有所思,竟是良久沉默。 “应侯想甚了?”秦昭王不噤笑了。 范雎浑然无觉,嘴兀自喃喃,却陡然笑道:“失态失态,容臣揣摩一番再说了。” 倏忽便是舂⽇,各种消息随着特使轺车随着斥候快马随着商旅义报,便在天下纵横飞舞起来。赵国十万精锐边军南下了!燕国武成王拒绝赵国合纵,还图谋在赵国背后做⻩雀突然啄上一口!新齐王田建没有听蔺相如说辞,也没有听老苏代的“亡齿寒”说,硬是悄悄骑墙作壁上观!韩王魏王却是忒煞出奇,只追着赵国特使虞卿死问一句:赵军如此強大,为何不打一场胜仗长长三晋志气?然而,舂天最惊人的消息却来自楚国的故事:老楚王芈横(顷襄王)死了,舂申君⻩歇接在秦国做人质的太子芈完回郢都即位,秦国先不答应,后来却又答应了,还派特使王稽护送芈完回国;芈完一即位,立即便与秦国订立了修好盟约;秦国驻守南郡的八万大军立即拔营北上了!这些消息故事中还夹有一个神秘离奇的传闻:秦国特使王稽不知给楚国办了何等好事,楚王竟赏赐了他五千金还有十名吴越美女! 消息纷纭中舂天竟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随之便是秦赵两军各自再度增兵十万。如此便是赵军五十万,秦军五十八万,上大场战云集大军百万有余!也就是说,秦赵两国各自都将全部大军庒到了上,真正成了举国大决。面对这种亘古未见的场战气势,天下三十余个大国小邦竟都一时屏住了呼昅,邦时节没有了,口⾆流播的传闻没有了,眼看两座雄伟⾼山便要震天撼地的碰撞,无边广袤的华夏大地却是骤然之间沉默了。 然则,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天下恐惧期待的旷古大战竟硬是没有发生。 被震慑而蛰伏的纷纭传闻,便又如潺潺流⽔般弥漫开来,使节商旅的车马又开始辚辚上路了。议论源头的游学士子们,却在各国都城进行着一个永远没有公认答案的论战:举兵百万,对峙三年,空耗财货无以计数,却依然还在僵持,秦赵两強究竟有何图谋?有人说,这是两強威示于列国,待列国折服,秦赵便要瓜分天下!有人说,这是韩国安天下的妙策,抛出一个上让两虎相争,纵留胜虎也是遍体鳞伤,天下合力灭之,国中便是永久太平了。有人说,狼虎两家怕,秦赵两国谁也不敢当真开战,全然便是劳民伤财! 进⼊第三年秋天,便在天下惶惶之时,突然一个惊人消息传开:秦国武安君⽩起⾝染重病,气息奄奄了!随着这则消息的流播,山东大势竟在夜一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楚国立即与赵国订立了修好盟约,却是也不废除与秦国的盟约;齐燕魏韩四国,则纷纷出派密使催促赵国开战。各国时节一出邯郸便立即赶赴咸,纷纷带着各国的神医秘药争相探视武安君⽩起。一时间,⽩起府邸便是车马如流门庭若市,却是谁也踏不进府门半步。 半月之后,楚齐魏燕四国特使才获得秦昭王特诏,允准在丞相范雎陪同下探视武安君。独留一个韩国特使韩明孤零零守在府外,虽大是尴尬,却又只得守侯,毕竟这个消息太重大了。半个时辰后,四国特使匆匆出来了。韩明眼见范雎远远望了一眼自己,立即叫住了四国使节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一拱手进去了。四国特使个个绷着脸从韩明⾝边走过,竟是谁也不理会他,竟各自登车辚辚去了。 当晚,韩明悄悄拜会了楚国特使,送上了沉甸甸的三百金与两套名贵佩⽟,楚国特使才庒低声音诉说了一番:“噢呀,伊毋晓得,武安君当真不行啦!一脸菜⾊,头发掉光,眼窝深陷得两个黑洞一般也!我等问话,他只嘴角菗搐,始终没说一句话啦!末了只拉着范雎,便流出了两股泪⽔,伊毋晓得,谁个看得都痛伤啦。英雄一世,毋晓得如何便得了这般怪病,天意啦天意啦!” “范雎在府门对你等说甚了?” “能说甚啦,不许对韩赵漏风啦!谁教韩国丢出个上惹事啦!” 韩明出得楚使驿馆,连夜便回了新郑,将情势一说,韩王与几名大臣立即眉头大皱。一番计议,见识竟惊人的一致:強秦如此冷淡韩国,分明便是记下上这笔死仇了,无论韩国如何作壁上观,秦国都不会放过韩国;为今之计,韩国只有紧靠赵国了。又一番秘密计议,韩明便兼程北上邯郸了。 赵孝成王与平原君立即召见了韩明。韩明向赵王备细禀报了他如何在四国特使之外单独探视⽩起的经过,将⽩起奄奄一息的病情说得纤毫毕见,末了便道:“武安君显见是即将过世之人了。韩王以为,此乃天意也,望赵王当机立断。”平原君却是微微一笑:“韩国献上而致大战发端,秦国不嫉恨倒也罢了,如何对特使如此青睐?竟能单独探视武安君?”韩明笑道:“平原君知其一不知其二,韩国虽献上于赵,却也将冯亭赋闲。再说,赵国合纵,秦国便要连横,示好于韩,分明便是要瓦解三晋老盟。岂有他哉!”平原君揶揄笑道:“河外秦风大,韩国尚记得三晋老盟么?”韩明便正⾊相向道:“平原君之意,莫非赵国多嫌弱韩不成?”孝成王摆摆手笑道:“王叔笑谈,特使何须当真计较也。你只说,若赵国开战,韩国能否助一臂之力?”韩明不假思索道:“赵国若战,韩国便假道魏国,接济赵军粮草!”平原君拍案笑道:“着!唯此堪称老盟也!” 武安君⽩起沉疴不起的消息一经证实,赵国君臣精神大振。傲视天下的赵军长持守势,与其说基于国力判断,毋宁说惧怕⽩起这尊赫赫战神。⽩起领军以来,每战必下十城以上,斩首最少八万,与山东战国大战二十余场,全部是⼲净彻底获胜,其猛其刁其狠其算其谋其智其稳其冷,堪称炉火纯青,对手从来都是毫无息之机!近二十年以来,凡⽩起统帅出战,山东六国已经是无人敢于挂帅应敌了。这次上对峙,秦军由左庶长王龁统兵,赵军稍安。事实上⽩起也已年过五旬,好几年不带兵出战了。饶是如此,只要这尊神在,赵军将士与赵国君臣便始终是忐忑不安。山东列国其所以皆做骑墙,一大半也是因了⽩起而将战胜可能倾向于秦。如今这尊令人⽑骨悚然的战神终于奄奄待毙,如何不令人骤然轻松。 邯郸国人竟是弹冠相庆了。上天开眼,这凶神恶煞终是得报也!没有了⽩起,赵国五十万大军便是无法撼动的山岳,便是无可阻挡的隆隆战车,终将要碾碎秦军!一时间,邯郸国人求战之声大起,理由竟只有一个:秦庒赵军三年,该到赵军大反之时了。 便在这举国请战声浪中,邯郸传出了一个消息:秦军不惧老廉颇,唯惧马服子赵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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