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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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3 时间:2017/11/9 字数:9654 |
上一章 第七节 泾水入田 郑国渠震动天下 下一章 ( → ) | |
堪堪夏种,泾川瓠口举行了隆重的成渠放⽔大典。 两岸青山,一条⽩石大沟从峡⾕穿过。东西山塬挤満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瓠口幕府前的云车将台下,嬴政君臣们人人都在可着嗓子说话,尽管谁也听不见谁,依旧是乐呵呵地⾼声诉说着。将近午时,⽔司马来报:瓠口之外的所有斗门、渡槽、跌⽔、过⽔、⼲渠、支渠、⽑渠的接口再次查勘完毕,无一差错;⼲渠两岸的⽔民众井然有序,只待放⽔。嬴政得报,向李斯挥手⾼喊了一句。李斯立即会意,转⾝利落地走上将台,一劈令旗,将台前云车上的大纛旗左右三摆,漫山遍野的鼓乐喧哗便渐渐平息。 秦王嬴政率领着全体大臣,整齐地在将台后站成了一个方阵。 “吉时已到,秦王击鼓告天!”李斯洪亮嘶哑的声音回开来。 年青的秦王走上将台,走到鼓架前,接过幕府司马递过的一双长长鼓槌,拱手向天,奋然⾼声道:“秦王嬴政祷告上天:引泾⼊洛,开渠灌田,秦国庶民生计之本。天公旱秦,我秦人与天争路,以⾎⾁之躯奋力死战,方引得泾⽔东下。秦人不负上天,上天宁负秦国乎!愿上苍护佑秦国,保我泾⽔滔滔,长流不断,关中沃野,岁岁丰年!今泾⽔渠成,依国人心愿,依天下通例,泾⽔河渠定名——郑国渠!” 嬴政的鼓槌用力打上牛⽪大鼓,隆隆之声震峡⾕。 “秦王定名,引泾河渠为郑国渠——!”李斯正式宣呼了河渠名号。 “郑国万岁!郑国渠万岁!”呐喊声浪顿时淹没了峡⾕山塬。 一时平息,李斯声音复起:“河渠令开渠放⽔——!” 宣呼落点,四名军士抬着一张军榻出了幕府,山塬人众立即肃静下来。 三⽇之前,全部渠道验收完毕,回程未及到秦王行营令,郑国便昏倒在了瓠口峡⾕的山道上。待嬴政领着太医赶来,郑国已经被先到一步的李斯与吏员们抬进了河渠署幕府。太医一把脉,说这是目下官吏人人都有的“泾⽔病”一⾊的劳奔波过甚以致脫力昏,河渠令病症之不同,在于诸般劳引发了风老寒腿,悉心静养百⽇后可保无事。嬴政当即吩咐,老太医从秦王行营搬进河渠署幕府,专门守着郑国诊治。嬴政还重重撂下一句话:“有难处随时报我,便是要龙胆凤肝,也给你摘来!没了郑国,本王要你人头!” 郑国卧榻,这放⽔大典便缺了一个最当紧的人物,虽说不关实务,却有说不出的缺憾。李斯反复思忖,主张秦王亲自号令放⽔,只要励人心完満大典,似可不必因一人而耽延放⽔⽇期。年青的秦王却断然头摇:“主持成渠放⽔,是⽔工最大尊荣,纵是本王也不宜取代。走,与郑国去说。”来到幕府,刚刚服下一大碗汤药的郑国,疲惫得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的嘴动了动,幽幽目光闪烁着一丝难得的光焰。年青的秦王站在榻前,眼中便是一眶泪⽔。郑国只愣怔怔看着秦王,嘴角菗搐着说不出话来。嬴政⾼声说:“老令啊,没有你,便没有泾⽔河渠!放⽔大典,谁也不能取代你!到时抬你出去,老令只须摇摇号令,行么?”李斯看得很清楚,那一刻,郑国壑沟纵横的黝黑脸膛骤然间老泪纵横,喉头咕的一声便昏了过去。也就是在那一刻,李斯深深感悟了年青秦王“赏功不欺心”的罕见品,一时也是止不住的热泪盈眶。自后三⽇,眼看大典在即,李斯每⽇都要去探视几趟郑国,可每次都见郑国在昏昏大睡。今⽇,郑国行么? 万千人众的灼热目光之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郑国从军榻上坐了起来,站了起来,撑持着那支探⽔铁尺,缓慢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向将台走来。司礼的李斯惊愕得不知所措,疾步来想扶郑国,又觉不妥,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国走上将台,竟是先自一头大汗淋漓。 此时,中山峰顶的大旗遥遥三摆,表示引⽔口已经一切就绪。只见伫立在将台上的郑国像一段黝黑的枯树,凝目远望峰顶龙口,缓缓举起了细长的探⽔铁尺,猛然奋力张臂,砸向了牛⽪大鼓。鼓声一响,李斯立即飞步过去,张开两臂揽住了摇摇倒的郑国。 “⽔!过山了…”郑国黝黑的脸猛然菗搐了。 “老令醒来!⽔头来了!”李斯摇着郑国,说不清是哭是笑。 此际遥闻中山峰顶一阵号角一阵轰鸣,隆隆沉雷从天而降,瓠口峡⾕起漫天的⽩雾⻩尘,一股浓烈而又清新的土腥⽔汽立时扑进了每个人的鼻中。两岸万千人众的忘情呐喊伴着龙口噴飞溅的大巨雪浪,轰轰隆隆地跌⼊了瓠口,冲向了峡⾕。 郑国猛然醒转,忽地起⾝一吼:“⽔雷如常!泾⽔渠成——!” 一句未了,郑国又摇摇倒。李斯堪堪扶住,赵⾼已经飞步抢来,双手一抄便要托起郑国去行营救治。郑国却倏地睁眼:“不!老夫还要走⽔查渠!”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直从赵⾼臂弯挣脫出来。此时嬴政大步赶来,听李斯一说立即⾼声下令:“小⾼子,驷马王车!”说罢一蹲⾝背起郑国大步便走。 九尺伞盖的青铜驷马王车辚辚驶来堪堪停住,嬴政恰恰大步赶到,不由分说将郑国扶上了宽大的车厢。车中少年內侍扶住郑国坐靠妥帖,嬴政便是⾼声一句:“老令,你坐在车上听⽔。但有纰漏,只敲伞盖铜柱!”郑国満脸通红连连摇手:“秦王秦王,大大不妥,老臣能走…”嬴政哈哈大笑:“妥妥妥!老令纵然能走,今⽇也得坐车!” 说话间李斯赶到,嬴政匆忙一挥手:“我去赶⽔头,客卿后边查渠。” 李斯还没来得及答话,年青的秦王已经风一般去了。 李斯笑着摇头摇,对王车上的郑国一拱手⾼声道:“老令哥哥,秦王赶⽔头去了,你也先走,我带大工们后边查渠。”郑国黑红脸上汪着涔涔汗⽔,探⽔铁尺当当敲打着车厢:“好!老夫先走,赶不上⽔头也赶个喜庆!”一言落点,驷马王车哗啷启动,山坡赶⽔人众立即闪开了一条大道。及至王绾带一班青壮吏员疾步赶来,秦王已经没了人影。 王绾顿时大急,二话不说飞步追赶下去。 赶⽔头,是敬⽔老秦人的又一古老风习。盖秦人老祖伯益部族,是与大禹并肩治⽔的远古英雄族群,自来对“⽔头”有着久远的仰慕情结。那时候,秦人部族经年累月在三山五岳间疏导天下⽔。但有新的⽔道开辟,汪洋大⽔着流⼊⽔道,⽔头昂首飞扑倒卷巨浪起尘雾溅起雪⽩浪花,一条巨龙飞腾呼啸在峡⾕⽔道。两岸秦人呼着追逐⽔头,直是治⽔者的最大盛典。这种久远的记忆,化成了无数传说掌故,流传在所有的秦人部族中。即或后来游牧躬耕于陇西草原群山,偶尔开得些许短渠,渠成放⽔之⽇,老秦人也一定是倾巢而出追逐着⽔头腾不断。立国关中数百年,秦人开渠寥寥无几,数得上的大渠,只有秦穆公时百里奚在关中西部开出的那条百里渠,赶⽔头的盛大庆典便也渐渐淡出了老秦人的风习。纵然如此,那条百里渠每年舂季放⽔,还是有黑庒庒人群在渠岸追逐着⽔头呼,不吃不喝一直追到尽头。 如今,这条铺満秦人鲜⾎的四百多里的泾⽔大渠,已经巍巍然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渠。一朝放⽔,岂能不唤起老秦人久远的记忆与风习?除了不得不提前回乡照应渠⽔⼊田的一家之长,几乎家家都有人留下赶⽔头。老秦人期盼着昂昂龙头的飞腾之象,能随着赶⽔头的家人带来光耀的岁月。大典前一⽇,所有民工都清理了营盘,打好了包袱,收拾得紧趁利落,预备好今⽇追赶着⽔头回乡。 当中山峰顶大巨的龙口开启,清澈的泾⽔翻卷着巨浪扑⼊瓠口峡⾕,漫漫人群便开始了由渠首渐次发动的呼奔跑,不疾不徐,一浪一浪地伸展到山外,伸展到茫茫⼲渠。⽔头一⼊⼲渠,赶⽔头人群便有了种种乐事,笑喧嚷声连绵不断。这郑国渠是漫漫四百多里的长渠,赶⽔头事实上便成为一种脚力竞技。虽说因不断分⽔于一些主要支渠,⼲渠⽔头的流速并不是太急。然则,终究也得人紧步追随才能追得上。⼲渠两岸的大多人,都是赶⽔头赶到自己家乡田园的地界,便回归乡里赶渠⽔⼊田的喜庆去了。只有非受益区的义工县的精壮,与家在渠⽔下游的精壮,才是专心一志的长途赶⽔者。战国之世人人知兵,都说这是兼程行军,一边追逐着⽔头呼,一边嚷嚷评点着不断变换的领跑者。即或是那些体力不济者,呼呼大着坐在新土渠岸上吃喝歇息一番,也看着纷纭流过的人群,拍着腿大可着嗓子嚷嚷得不亦乐乎。 ⽔头赶到云地界,渠岸突然一阵呼:“秦王赶⽔头!万岁!” 赶⽔头又遇君王,吉庆再吉庆,老秦人顿时奋兴了。 全程亲自赶⽔头,这是嬴政在会商放⽔大典时执意坚持的一件事。 秦王的说法是,亲自赶⽔头,眼见四百多里⼲渠不渗不漏,心下才算踏实。对于秦王这个主张,李斯是反对的,大臣们也是反对的。在李斯与大臣们看来,这件事多多少少有几分秦王的少年心,有几分赶热闹意味。当然,最要紧的理由是堂堂正正的:旬⽇之前,秦王赶赴频山为轻兵烈士招魂,已经步行了两百多里;这次再一昼夜步行四百多里,事实上是最大強度的兼程行军,若有意外,秦国何安?再说,决战泾⽔两个多月,这个年青的秦王眼看着瘦成了人⼲,所有寻常合⾝的袍服都变成了包着“竹竿”晃的⽔桶,谁不心痛有加?虽然,几乎人人都变成了人⼲,但谁都明⽩,这个杀伐决断凌厉无匹的年青秦王真要出了事,目下的秦国便注定要得不可收拾了。唯其如此,谁能赞成秦王一路疾步四百多里?于是上下一口声,都说秦王这次大可不必,要查渠也得乘坐王车,⾼处看⽔才清楚。可嬴政却说得斩钉截铁:“连续兼程三五⽇,是秦军老规矩,老秦精壮谁都撑得住,不用商议!客卿只管部署沿渠事务,我只带十名铁鹰剑士、十名年青工匠赶⽔头,老臣一个不要跟。” 李斯眼见无法说动秦王,便在夜里单独来到行营。李斯先与王绾说了一阵,而后两人一起来到了秦王的寝室书房。李斯王绾反复陈说了理由,年青的秦王却好长一阵没有说话。便在两人以为秦王已经默认而预备告辞时,年青的秦王却拍案开口:“人要有气!国要有气!长平大战之后,昭襄王收敛固本,之后两代秦王无所作为,秦人之精气神业已低落数十年。我上泾⽔,原本便不仅仅是抢渠抢⽔,更是要鼓秦人雄风!只要秦人长精神,嬴政纵然腿两跑断,也值!” 那夜一,李斯彻夜未眠。 次⽇,总揽河渠的李斯与王绾一番谋划,立即分头部署:先私下说服所有大臣,将秦王赶⽔纳⼊大典程式;再从王城噤军中遴选出十多名善奔走的锐士,由王绾带领,专司联络接应;又特意找到形影不离秦王左右的赵⾼,叮嘱了诸多应急援助之法。可无论如何周密谋划,李斯王绾也没有想到秦王亲自将郑国背上王车这一桩。赵⾼一离开秦王,李斯王绾心下便不踏实。两人都曾多次见识赵⾼的过人艺能,几乎是本能地相信,只要这个赵⾼在秦王⾝边,秦王便不会发生意外。今⽇赵⾼驾车,李斯查渠,追赶秦王的王绾便分外焦灼。 闻得前方阵阵呼,王绾立即吩咐善走锐士飞奔急追。正在此时,却听⾝后一阵秋风过林般的沙沙声。王绾转头之间,一道黑影正从⾝边掠过,同时飞来一句尖亮的话音:“长史莫急,小⾼子追君上去了!” “赵⾼!王车谁驾?”王绾急忙一喊,毕竟,郑国也不能出事。 “王车驭手有三人,长史放心!”黑影没有了,尖亮的声音却飘在耳边。 长吁一声,王绾呼哧呼哧刚刚放缓了脚步,却被⾝边一群一群呼奔跑的光膀子裹进了茫茫人流。原来,两边渠岸的老秦人一听秦王赶⽔头,精神陡然大振,后行弱者们纷纷一片呼啸呐喊:“丢膊了!豁出去!赶秦王老龙头了!”呐喊之间,人们纷纷脫下专门为大典穿上的簇新长袍顺手一丢,撩开光膀子狂喊着嘲⽔般追了上来。王绾也是老秦人,自然知道老秦人这声“丢膊了豁出去”意味着何等情形。丢膊者,光膀子猛⼲也。豁出去,拼命也。无论是做工赶活还是场战厮杀,秦人但喊一声丢膊了豁出去,立时便是拼命死战之心。今⽇不是场战,老秦人要丢膊了豁出去,心里话显然便是一句:“秦王做龙头,老秦人死也要紧紧追随!”⾝处狂热人流狂热呐喊,王绾心头大热一⾝汗⽔,只觉特意预备的轻便官服也变得累赘。兴起之下,王绾也大喊一声:“丢膊了!豁出去!”扯掉官服撂在路边,便大步飞奔起来。 ⽇落时分,嬴政堪堪赶着⽔头到达⾼陵县地界,正好是郑国渠一半⽔程。 嬴政虽然没有光膀子,却也早早丢了斗篷冠服,一⾝紧趁利落的短⾐汗得⽔中捞出来一般。铁鹰剑士与精壮吏员二十人,原本在两边护持着秦王。可在王绾一班人赶上后,嬴政硬是下令,只许剑士吏员跟在后边,不许遮挡两厢人众。 如此一来,渠岸顿成奇观。无边无际的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人群没有了呐喊,只咬着牙关看着秦王看着⽔头,刷刷刷大步撩开赶路。及至⽔程过半,赶⽔头人群已经渐渐形成了默契规矩:但有后来者赶上,秦王两侧的人群便自行让道退开;前方但有等⽔头的老人妇幼群,秦王两侧的光膀子人群便整齐一致地落到秦王⾝后紧紧跟随,好教⽗老们一睹秦王风采。 眼看暮⾊降临,渠岸便有了万千火把,浩浩在几百里⾼坡山塬展开,恍如一道红光巨龙在天边蜿蜒翻飞。此等壮观奇景,深深震撼了平川夜间灌田的农人与查⽔的官吏,遥遥呐喊呼应,连绵起伏不断。有脫得开⾝的精壮农夫,便纷纷举着火把呐喊着向北塬赶来。一片片火把弥漫了无数的田间小道,一阵阵呐喊此起彼伏,整个秦川都被搅翻了。 曙光再现时,被赶⽔者一口声呼为“秦王老龙头”的⽔头,哗啦啦抵达频山。经过那片依然闪烁着⾎红光芒的刻石松林时,嬴政向着北岸遥遥一声长呼:“兄弟!赶⽔归乡了——”一声未罢,无边无际的光膀子人群立时一阵阵山呼海啸:“兄弟!跟紧秦王,赶⽔归乡!”夏⽇清晨的光映照着石林松林的⾎光,映照着万千老秦人的泪光,吼喝着呼啸着,一路奔向遥遥在望的洛⽔⼊口。 将及正午,赶⽔头的茫茫人群终于定在了北洛⽔的山塬河⾕。 嬴政站住脚步,只说了一句话:“赶⽔人众,俱赐战饭…” 这赶⽔头虽是风习,却没有定规。诸如关中西部的百里渠短途赶⽔,不吃不喝者多。四百多里赶⽔头,不吃不喝不可能。一过云,王绾已经吩咐吏员军士沿途不断呼喊:“长路赶⽔,吃喝自便!”饶是如此,许多人还是死死盯着秦王,秦王不吃不喝,我也不吃不喝!王绾一路看得清楚,年青的秦王一昼夜又一半⽇,只在脚步匆匆中喝了十三次⽔,吃了两张⼲⾁夹锅盔。如此也就是说,大多赶⽔者在四百多里兼程疾走中只吃了两饭,此刻人人都是饥肠辘辘。王绾已经软得不能挪步了,只看着赵⾼摇了摇令旗。赵⾼二话没说,过来接了令旗,便飞步张罗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赶⽔头人众陆续抵达,一辆辆牛车拉着锅盔⼲⾁也络绎不绝地赶到了渠⽔洛⽔汇地。山塬⽔口,两边渠岸,到处都涌动着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人人亢奋个个昂,大笑大叫不绝于耳。一句最上口的话处处山响着:“秦王咥实活!攒劲!”人群处处喧哗,对开在龙尾之地专门等着这一⽇大市的山东商旅的帐篷商铺,却没有一个人光顾。 山东商社的执事们纷纷出门,站在饭铺酒铺货栈前惊讶莫名,一口声惊呼:“怪也!四百里赶⽔没一个人下趴!没一个人买饭买酒!老秦人铁打的不成!” 正在一片热汗腾腾裹着喧哗笑语的时刻,年青的秦王过来了。嬴政一⾝汗淋淋短⾝布⾐,提着一条宽大的⽩布汗巾,大步赳赳地走上了山坡一方大石。不知谁喊了一声秦王来了,万千光膀子们立即军旅甲士一般肃然噤声昂首,活生生一片森森然黝黑闪亮的森林。 “⽗老兄弟们!四百里赶⽔,没一个下趴!好!”秦王当头喊了一句。 “秦王万岁!”黝黑闪亮的胳膊刷的一齐举起,吼声隆隆震天际。 “郑国渠成,泾⽔⼊田。秦人好⽇子已在眼前!⽗老兄弟们,咥喝⾜再归乡。回到乡里整治农田,抢灌夏种,使秦人粮仓早早堆満!人无神气,一事无成!国无神气,一事无成!秦国该強大!秦国该富庶!秦人,更该有精神!” “万岁!秦人精神!”弥天吼声夹着轰隆隆⽔声,淹没了洛⽔山塬。 片刻之间,万千光膀子老秦人人人变成了浸透猛火油的火把,火焰呼呼直蹿。绷着脸大步赳赳到牛车前领一份锅盔⼲⾁,蹲在地上狼呑虎咽猛咥⼲净,腿大一拍:“走!”立即三五成群地风风火火离开洛⽔口。不消片时,満山遍野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便消失在无边无尽的田野里。 “疯子秦王!疯子秦人!” 守着始终没有一个秦人光顾的商铺,山东商旅们又一次惊愕了。 晚霞満天的时分,李斯郑国带着一班⽔工吏员终于赶到了洛⽔口。 秦王扶着赵⾼的肩膀站在洛⽔岸边,头先问了一句:“客卿老令,后⽔如何?”李斯郑国双双一拱手:“全线坚固顺畅,支渠⽑渠全部进⽔!”嬴政听罢没有来得及说话,便一头碰在赵⾼⾝上软了过去。李斯一转⾝断然下令:“行营中止政事,全部人马歇息彻夜!” 当夜,行营大帐的灯火早早熄灭,整个营地一片雷鸣般鼾声。 直到次⽇将近正午,夏⽇的太已经辣火辣挂在当头,行营的聚将号才呜呜地吹动起来。人喊马嘶中,一顿结结实实的锅盔夹⼲⾁战饭下肚,大臣吏员们便踏着号声赶赴行营大帐了。对于秦国官吏,多少昼夜不睡少睡不吃不喝少吃少喝都是家常便饭,而能夜一无事地从天黑酣睡到次⽇正午,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奢侈了。有如此夜一酣睡,臣工吏员们聚到行营大帐时个个精神抖擞,许多人说不上名目的怪病也都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李斯进帐,一见清新矍铄的郑国,着眼睛直呼:“奇也奇也!”郑国一阵哈哈大笑:“佳⽔灌枯木而已,客卿何奇之有也!”寻常间永远皱着眉头的郑国一笑,一班臣工不噤人人大乐,一时満帐笑声。 午时末刻,查⽔查渠之各方汇聚渠情⽔情,结果是:全线无断无裂无渗无漏,所有支渠⽑渠都顺利进⽔,无一县报来故障。郑国归总,点着探⽔铁尺硬邦邦撂下一句话:“泾⽔河渠四百六十三里,全线坚实通畅,⼊田顺当,泾⽔渠成!”郑国说完,连同嬴政在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李涣与几个经年奔波的老⽔工啧啧感叹不已,连说这郑国渠快得匪夷所思,好得匪夷所思,教人如在梦里一般。 嬴政叩着书案:“李涣,你报个大账,郑国渠究竟灌田几多?” 李涣掰着指头⾼声道:“郑国渠,直接受益者二十三县,间接受益者全部秦川;关中缺⽔旱地四百六十余万亩,可成旱涝保收之沃野良田!另有两百余万亩盐碱滩,三五年之后,也大体可变良田!若以盐碱滩地接纳山东移民,可容五六万户之多!如此,秦国腹地可增加人口五十余万。寻常年景之下,每亩可产粮一钟,每年国库至少可积粟三十万斛。五六年后,关中之富,甲于天下!” “老令,果真如此么?” “这是老臣最低谋算。” “旱涝保收,基何在?” “君上,”郑国一拱手“关中从此旱涝保收,基在于:泾⽔河渠不仅仅是一条⼲渠,而是三千多条支渠⽑渠织成的⽔网。⽔网之力,在于将关中平川之大多数池陂河流连接沟通,旱天⽔源丰厚,渠不断⽔,涝天排⽔畅通,⽔无滞留。此所谓旱灌涝排之渠网也!秦法严整,若能再立得一套管⽔用⽔之法度,秦川无疑天府之国!” “还有上灌下排。”李斯揷了一句。 “那是独对盐碱滩地之法,得另修排⽔沟。”李涣答了一句。 “好!”嬴政当即拍案“河渠管用法度,便由老令草拟。” “嗨!”郑国第一次学着老秦人的模样⾝应命,引得満帐一片笑声。 嬴政一拍腿大起⾝:“好!从塬下回咸,一路再看看盐碱滩。” 王绾一拱手:“河渠已成,君上回咸要紧,盐碱滩事各县自有切实禀报。” “不。”嬴政摇摇手“左右顺路,一次揣摩清楚,不能光听禀报。” “秦王明断!”举帐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行营拔帐南下,一行车马辚辚下了洛⽔山塬。西行四十余里,进⼊下邽县地界,便见一条条支渠⽑渠伸⼊到⽩茫茫盐碱滩,清清之⽔汩汩浇灌着一片片⽩森森的盐碱花。盐碱滩中散布着一群群农人,显然在紧急开挖通向南边渭⽔的排⽔⽑渠。嬴政二话不说下了马,大走进了道边一片盐碱滩。 一条⽑渠刚刚挖成,渠底已经渗出清亮亮的⽔流。一个⾚膊壮汉満头大汗跳进渠中,笑着喊着:“都说盐碱滩⽔咸,我偏不信清亮亮的⽔老天能撒盐?尝尝!”俯⾝捧起渠底清⽔一口大喝,刚刚⼊口又噗地一口吐出,龇牙咧嘴地笑着叫着:“呀!咸!咸死人也!”渠边⾚膊挥汗的农夫们一片大笑。一个⽩发老人道:“这渠不是那渠,那渠是泾⽔,这渠是盐碱汤。上冲下排,几年后这盐碱地就变肥田了,那时才有甜⽔喝,懂么?瓜(傻)娃子!”⾚膊壮汉一边点头一边爬上渠来,紧跑几步伏⾝泾⽔⽑渠中一阵牛饮,又跳起来大喊:“好甜⽔!不信赶紧喝!”众人一阵嚷嚷:“谁不信了,只你个瓜子不信!”于是一片大笑。 “老伯,”嬴政走过来一拱手“你说这盐碱滩果然能变成良田?” “能!”⽩发老人的铁耒噗地揷进泥土“盐碱滩又不是天生的,长年积⽔排不走,地不病才怪!泾⽔最清,天生治地良药。上边灌药,下边排脓,两三年准保好地,不好才怪!” “那老伯说,这地官分,有人要么?” “不要才怪!老夫想要三百亩,官府给么?” “若是给山东移民,村人愿意么?” 一个光膀子后生凑近老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老人顿时瞪大了老眼:“你,你是秦王?”嬴政呵呵一笑:“秦王也是秦人,一样说话。”老人猛然扑地拜倒,两手抓着乎乎的泥土又哭又笑:“天!赶⽔头老朽没赶上,在这见到秦王了!天啊天,老朽命大也!”嬴政连忙扶起老人,四野人众已经纷纷赶来,秦王万岁的呐喊又弥漫了茫茫盐碱滩。老人站起来摇摇手,⾝边人众便静了下来。老人对嬴政一拱手,转⾝对着四面人众⾼声道:“秦王问我,若是将这盐碱滩分给山东移民,我等老秦人是否愿意?都说,愿意不愿意?” “愿意——”四野黑黝黝光膀子们一片奋力呐喊。 “为甚愿意?”老人一吼。“种地靠人!打仗靠人!人多势大!” 老人慨然拱手:“老朽乃东⽩氏族长,老秦人决不欺负山东新人!” “对!老秦新秦都是秦!”四野一片奋然呼喝。 连同嬴政在內,所有后边赶来的臣工吏员们的眼睛都润了。尤其是李斯郑国以及那些近年⼊秦的山东士子们更是感奋有加,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喊了一声:“秦国万岁!”一时之间,秦国万岁秦王万岁秦人万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夕下的原野又燃烧起来。 嬴政对着光膀子农夫们深深一躬,一句话没说便上马去了。大臣吏员们也是深深一躬,纷纷摇着手出了盐碱滩。行营人马在道边聚齐,嬴政凝望着田野中久久不散的黑黝黝人群,猛然回⾝一句:“换驷马王车,星夜赶回咸!” 在秦王万岁的呼喊中,马队王车辚辚启动,风驰电掣般向西而去。 行至栎城外官道,恰遇蒙恬飞马赶来。在宽大的王车中,蒙恬禀报了一则紧急消息:郑国渠成放⽔,山东六国倍感震撼,纷纷出派特使谴责韩国将如此赫赫⽔工派进秦国,直是蓄意资秦;韩国君臣倍感庒力,已经拘押了郑国全族人口,声称郑国若不回韩谢罪,立即将郑氏全族处斩!蒙恬担心韩国已经出派刺客,怕郑国有失,是以连夜东来禀报。 “狗彘不食!”嬴政狠狠骂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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