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6:帝国烽烟是由孙皓晖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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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6:帝国烽烟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4 时间:2017/11/9 字数:7602 |
上一章 第五节 各具内忧 章邯刑徒军与王离九原军 下一章 ( → ) | |
秋战迟滞未能如谋,章邯王离大感棘手了。 一切困局,皆因一场连绵雨雪而起。世间万事皆同,艰危之局一旦有了突发因,往往一发不可收。章邯所以要以快制变,其主旨,便是在困局未成之前腾挪出转⾝时机。以实际情形论,若秋战成行,其时滞留安的楚军主力无法北上,即或仓促全数北上,也绝无后来的战力,秦军灭赵胜楚几乎是必然的。河北战事之后,秦军挟战胜之威大举南下,驻屯安而尚未恢复的楚军主力,事实上是无法抵挡的。秦军再度击溃项羽楚军,则刘邦纵能⼊关也无济于事,经不起章邯王离大军的回师之力。果然如此,天下大局岂能如后来一朝分崩离析哉!不合上天一场连绵雨雪,错过了最佳战机,河內粮道又被摧毁断绝,秦军顿时被困隆冬,无法快速转⾝了。 无奈之下,章邯与王离秘密会商,只好強行对赵军冬战。然则,几仗之后,却是进展甚微。巨鹿城外的陈余军,此时已经与先期救赵的两支楚军残部合并,固守实力大增。陈余与当君蒲将军会商之后,依据山形地势构筑起坚固的壁垒,又用山⽔反复浇泼石垒鹿砦,光溜溜⽩森森一道丈余⾼的冰石大墙横亘山脊,确实很难攻杀。惊慌的赵军楚军又铁了心坚守不出,只缩在营垒以弓箭滚木礌石应对。冬⽇草木萧疏,秦军士卒攻杀无以隐⾝,伤亡反倒比赵军大了。巨鹿城的赵军也如出一辙,依仗着闻名天下的巨鹿要塞的⾼厚城墙,只在城头做种种施为,绝不出城垣一步。连番几次攻杀无效,章邯斟酌良久,终于下令停止了冬战,着手整肃自己的刑徒军了。 章邯的这支刑徒军,虽是秦军名号,年余平中也算战功赫赫,然则,刑徒军终与王离率领的九原主力军不同,此时困局一显,立即便生发出种种事端。最大的事端,是刑徒士卒开始纷纷闹功罢战,声言再不论功赐爵便不上场战了。 要明⽩闹功罢战的源,得从刑徒成军说起。 当初,为紧急成军应对攻进关中的周文大军,章邯奉李斯方略,以皇帝诏书名义明令宣示:免除刑徒既往之罪,此后战功以大秦军功法行赏。也就是说,非但所有人军罪犯一跃而成无罪平民,且有了⼊军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是故,骊山刑徒们一闻皇帝诏书,立即声遍野,人人奋然⼊军。七十万刑徒中遴选出三十万上下的精壮成军,可谓人人都是罪犯之中的精明能才,不用艰难训练便能像模像样地打仗。对周文首战大胜之后,刑徒军竟成为令朝野万分惊愕的一支特异大军,其战力丝毫不下于秦军主力。此间本原因,便在于刑徒士卒们人人急切于立功得爵,真正成为光耀门庭受敬重的尊贵人士。孰料,此时的秦政秦法早已今非昔比,更非章邯所能掌控了。二世胡亥痴享乐,早将平定盗论功赐爵等等军国大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用事掌权的赵⾼,一则全力谋划陷害李斯,二则认定章邯为李斯同,疑忌章邯刑徒军会成为无法掌控的后患,是故本不理睬章邯的一道道军功战报,更不会对刑徒赐爵而张其声势。其时,李斯尚未⼊狱。然面对种种羁绊,李斯连见到胡亥一面尚且不能,如何能实施军功赐爵这等大事? 军功法,乃秦法本之一。依据军功法度:一战一论功,一战一行赏,不得迟滞。论功之权在军,赏功之权在君。没有皇帝诏书认定,赏功便没有家国名义。皇帝杳无踪迹,章邯徒叹奈何。其后,李斯⼊狱了,赵⾼做中丞相了,胡亥更没谱了,论功赐爵事也更是泥牛⼊海了。章邯不知多少次出派特使回咸催请,结果是特使连赵⾼的面都不能一见,遑论亲见皇帝胡亥?如此跌宕⽇久,刑徒军马不停蹄地转战年余,大战小战不计其数,军功与死伤也越积越多,却没有一战论功赐爵,没有一战得家国抚恤,没有一个刑徒士卒获得哪怕小小一个公士爵位。 骤临断粮冬战,刑徒军士卒终于不堪忍受了。 谚云,罪犯多人精。成军的骊山刑徒,大多是因始皇陵汇集的山东六国罪犯,秦人罪犯很少。秦人经变法之后百五十余年,犯罪者已经大为减少,即或有,也多散布于小工程为苦役。无论是山东六国罪犯,还是老秦国罪犯,大体都是非死罪犯人。也就是说,这些罪犯基本不涉及谋逆作或复辟举事等灭族必杀大罪,故能以苦役服刑。就实际人群而论,这等不涉死罪之刑徒,大都是颇具才智且敢于犯难走险之人。商鞅变法之时,对此等最容易触犯法律的庶民有一个特定用语,疲民。疲者,痞也。专指种种懒汉豪侠堕士与械斗复仇拨弄是非传播流言不务正业之人,统而言之,或曰不肖之徒,或曰好事之徒。大举汇集数十万人的罪犯群体,更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群体的特异处:多有触法官吏,多有世族弟子,亦不乏各具艺业的布⾐士人。此等人读书识字且颇具阅历才具,遇事有主见,有胆识,善聚合,极易生出或必然或偶然的种种事端。始皇帝末期,骊山刑徒曾发生过一次震惊天下的暴:刑徒黥布聚合密议,秘密发数千刑徒逃亡,事发之夜被秦军追杀大半,然最终仍有残部进⼊深山遁去,最后成为一支响应陈胜军而举事反秦的流盗军。手无寸铁之刑徒,尚能如此秘密聚合而爆发,况乎全副甲胄器械在手的一支刑徒大军也。 章邯后来才知道,开进河北之前,刑徒士卒们已经在秘密酝酿逃亡罢战了。因由是,刑徒士卒中的隐秘⾼人认定:定陶大战全胜,尚且不见家国赏功,⽇后只怕永远没指望了;朝廷既能有功不赏,只怕当初的免罪之说也会食言。果真如此,刑徒士卒们最终只能落得个罪犯死于场战而已,等于服了死刑,比苦役更为不堪!那次逃亡罢战,之所以没有付诸实施,在于刑徒士卒们在相互密议中,突然流布出一则隐秘⾼人的评判:河北之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大战,战胜之后,章邯王离将提兵南下问政。果真立了新皇帝,平之功不会不作数。再说,河內道甬筑成后军粮⾐甲充裕,不挨饿不受冻,几位统兵将军也善待士卒,不妨打完河北之战再相机行事。 进⼊河北之后,丞相李斯惨死的消息传开了,赵⾼做中丞相的消息也传开了,甚或,连章邯派司马欣回咸而无果逃回的消息都传开了。渐渐地,刑徒士卒们又动了。然当时战胜在即,刑徒士卒们仍厚望于其后的举兵南下问政,依然撑持着打了邯郸之战,击溃了河北赵军。及至秋末雨雪连绵,河內粮道又断,刑徒士卒们终于绝望了。军营中纷纷传播着一则⾼人之言:天不助秦,大秦气数尽矣!几次冬战打得磕磕绊绊,冬战不祥的⾼人之言又风一般流播军中了。待章邯终于察觉出特异气息时,军心已经几近涣散了。 “刑徒军果真逃亡罢战,我派涉间、苏角助你平!” “刑徒军不能。然则,此事又不能急切。” 王离听章邯一说刑徒军情势便黑了脸,要派主力大将涉间、苏角率军进章邯营地弹庒。章邯没有赞同,说他只是知会于王离,以免他分心。章邯说,刑徒军的事,有他一力处置,只要方略得当,谅无致命事端。章邯叮嘱王离,冬⽇歇战之时,一要拜托王离军在就近郡县筹划粮草,刑徒军是无力帮忙了;二要王离留心疏通九原将士的愤怨之心,否则只怕也要出事。王离很是郁闷,沉着脸一拳砸到了案上:“论本心,我也不想打这鸟仗了!政不政,国不国,法不法,军不军,给谁打仗?为甚打仗?天知道!”嘶哑的低声吼喝中,素来木讷的王离第一次当着章邯哭了,哽咽唏嘘令人不忍卒睹。章邯一句话没说,却也破天荒地老泪纵横了。 王离的痛心愤,在于九原秦军的战心早已经弥散了。 一腔愤怨郁积太久,将士们终于沮丧了,终于绝望了。 九原秦军的中坚力量有三种人,一为将门功臣弟子,二为大多易姓埋名的皇族弟子,三为关中陇西两地的布⾐平民中的军旅世家弟子,所谓老秦人是也。诸多部族家族几代从军,族中若有大事,动辄在军中一传便是百数千人。寻常间国政清明军法森严,除却军务公事,族人之间来往极少,绝无山东六军国旅中的种种地方族聚结之风。然则,自始皇帝骤然薨去,军中情势一天天恶变了。扶苏被迫杀自,蒙恬蒙毅先⼊狱而后被迫杀自了。这是九原大军遭遇的第一次巨变,其时不啻当头惊雷,九原大军的轴心力量骤然动了。⼊军人数最多的蒙氏王氏两大部族将士,立即起来。蒙氏族人乃直接受害者,虽没有遭受连坐问罪,却是愤万分。王氏与蒙氏三代世,并力驰骋场战,同为最大的功勋部族,其尊严与荣誉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王氏将士同样也是愤万分。两大部族的将士们人皆同心,终⽇同声相合,大肆鼓噪举兵南下肃政除奷。王离为将之后,大势稍见缓和。因为将士们坚信:⾝为功臣后裔且拥兵三十余万的王离,决不会对如此国政忍耐下去,王离一定在寻觅时机。然则,第一次巨变余波尚在,一声声惊雷又连番炸开:皇族公子公主被大肆杀戮,三公九卿一个个接连倒下,最后两个军旅大功臣冯去疾冯劫又壮烈杀自,丞相李斯这最后一支柱也岌岌可危…国政惊变目不暇接,将士们只觉噩梦无边了。种种族群人际之牵连,种种道义公理之发,都无可遏制地蔓延开来了,燃烧开来了,人人请战问政,人人喊冤复仇,九原大军一时间成了怒涛澎湃的无边汪洋。那时候,年青的王离已经无法坐镇幕府,在大巨的夹中挤庒得几乎要疯了。一个显然的结局是:若再不举兵南下,老秦人強烈的复仇秉轰然爆发,这支大军显然便要崩溃… 恰在此时,陈胜举事了,天下大了。 大局骤变,九原将士们顿时惊愕万分,一片肃然,一片默然。变法之后百余年来,老秦人已经锤炼出家国至上的奉公守法精神,此时国难当头,老秦人还能自相残杀自阵脚么?皇帝再不好,庙堂再有奷,毕竟还是平灭盗的,若轰然毁了庙堂,则大秦准定完结。便在将士惊愕之际,更有惊人消息传来:盗王陈胜派周文率数十万大军进兵关中,函⾕关已经告破!九原将士们顿时大哗,秦国崛起百余年函⾕关巍巍然矗立,连声势最大的六国合纵也未能破得函⾕关,今⽇竟能被乌合之众的盗军攻破,奇聇大辱也!不用呼唤提醒,潜蔵于老秦人骨⾎之中的战国记忆骤然复活了:六国复辟,要灭秦国,真正的国难来临了!这便是植于战国大争之世的秦军底⾊本,面对危难,他们的本能反应不是挽救新的大一统的帝国天下,而是已经逐渐淡化的战国原生灵魂的骤然复活——不惧生死,与山东六国一争。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那时,这句久违了的老秦国誓轰轰然响彻了山草原。九原将士们奋然请战,人人大吼着护国灭盗。王离出派特使星夜兼程飞往咸,请命南下。那时,李斯抱病而起,给王离回复了一件长长的丞相函,陈述了以刑徒军平盗的方略,着重申明了九原大军不能轻动的大义。王离将李斯函公然明示全军,出派一班司马到各部连番解说,这才终于稳住了大局。后来,老将章邯率刑徒军开赴场战,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盗军,将数十万“张楚”乌合之众鸷走群雀一般赶出了关中。消息传来,九原军营的笑声震了山:“山东六国好出息也!一群刑徒便打得他鼠窜而逃,还做灭秦大梦!” 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天下象⽇益深重,连濒临九原郡的燕赵之地也大了。然在王离正要率军平定燕赵之际,却又传来了匈奴新单于冒顿要大举南下复仇的消息。九原将士们毕竟明⽩轻重,奋请战的呼声终于平静了下来。其后局丛生,关外的郡县官府纷纷解体,大军的粮草辎重⾐甲器械等等输送时断时续,后来,中断的⽇期便越来越长了。那条从关中专通九原的直道倒是没有中断,却因为二世胡亥的胡腾折,关中府库尚且告急,向九原的输送便渐渐有名无实了。及至王离分兵进⼊河北与章邯军并马作战,九原大军的粮草实际已经陷⼊困局了…昏政如⾎,天下大,平盗艰难,粮草不济,如此等等连番惊变两年余,九原将士们终于腾折得连怒吼一声的心力也没有了。 “老将军先全力整肃刑徒军。九原军,毕竟老秦人。” “少将军上心,老秦人最是伤怀也!” “来舂大战,只怕刑徒军九原军,都不牢靠。” “少将军,你我但尽人事而已,成败与否,想亦无用也。” 那一⽇,老少两人直说到天⾊暮黑,章邯才告辞了。 一路之上,寒风吹透了重重⾐甲,章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冰柱。 回到幕府,在大燎炉前枯坐一阵,又呼噜噜喝下两大盆羊⾁汤菜羹,章邯才觉得四肢百骸活泛了过来。凝神思忖片刻,章邯吩咐中军司马只带两个军吏随他前去弓弩器械营。中军司马惊愕犹豫,力主要带护卫马队一起去。章邯断然道:“不能带!你小子怕死别去,老夫一个人去。”无奈,中军司马只好选来两个剑术过人的军吏,三人一起跟章邯匆匆走了。 中军司马所以担心,在于这弓弩器械营是刑徒军的轴心。 轴心之谓,能才汇聚所在也。但凡读过书识得字而又精明机巧者,不管原先做没做过工匠,都被汇聚到了弓弩器械营。章邯原本便是主力秦军中执掌弓弩器械营的大将,当初对进⼊弓弩器械营的刑徒士卒坚持亲自过目,对由刑徒担任的千夫长以下的头目,更是亲自遴选勘问而后定。是故,在整个刑徒军中,章邯最是悉这个弓弩器械营。刑徒军动大起,震源头定然在弓弩器械营。那个深蔵不露的刑徒⾼人,也十有八九窝在此处。这既是章邯治军的直觉,也是章邯对刑徒生活悉所生发的直觉。在章邯统领七十万刑徒大修骊山始皇陵的一年里,因爆发了黥布聚结大批刑徒冒死逃亡的重大事件,章邯不得不开始了与刑徒轴心人物们的种种往来。在反反复复的周旋盘桓中,章邯见识了一个与常人全然不同的世道,对罪犯的轻蔑与冷酷也渐渐地消失了。也就是说,在章邯的心目里,不知不觉地将刑徒们也当做活生生的人看了。假如没有如此一段阅历,章邯绝不会在关中告破的危难关头,断然提出以刑徒成军应敌的方略。章邯永远都记得,当他说出这一谋划时,李斯惊讶得一双老眼瞪得溜圆,一口声连呼匪夷所思也,奇谋惊世也!事实确乎如此,在奉公守法成为铁则的老秦人眼中,罪犯是最为不堪的人群,而秦军将士则是家国的骄傲与荣耀,若罪犯一朝成为秦军将士,简直无异于太从西边出来!若非关中已经被攻破,而秦军主力又鞭长莫及,章邯的此等方略大约不是使庙堂的将军大臣们哈哈大笑一通,便是要⼊狱了… “参见少府将军!” “弟兄们坐了,老夫向晚无事,来说说话而已。” 刑徒军士卒们不约而同,历来在章邯的将军称谓之前要加上“少府”名号。刑徒们秉承了山东六国的传统评判:掌兵大将而能为家国重臣,此人杰也,必当敬之。章邯以主力大将而为大秦九卿重臣之一,刑徒士卒们是更为看重这个庙堂重职的。在章邯,则历来将刑徒士卒的这种独特称谓看做骊山工程的延续,那时章邯只是以少府之⾝统辖刑徒施工,并无将军实职。是故,章邯从来没有将此等称谓放在心上,走进军帐豪慡地笑了笑,便坐在了有人着意空出的唯一的一张老羊⽪上。刹那之间,章邯体察到了一种人群突然中止了切议论而略显尴尬的气息,也觉察到了那张老羊⽪上留下的体味余温。目光一张,章邯力图在不经意的巡睃中捕捉到那个刚刚离开这张老羊⽪的⾝影,可终究没有蛛丝马迹可寻。唯一的不同,这座军帐中聚集的二三十个人,中年人居多,且都是千夫长百夫长。显然,这座军帐正在举行一场秘密会商。而这座军帐,却不是任何千夫长的大帐,而只是一个军工吏独居的寻常牛⽪帐。那个军工吏也在帐中,正忙着前后为少府将军寻觅陶罐煮茶。显然,谁也没料到章邯能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突然来到如此一个角落军帐,一切都是仓促无备的真相痕迹。 “兄弟们谁都莫忙活,都坐,老夫有几句话说。” 章邯摆了摆手,头目们已经从最初的些微尴尬中解脫出来,都恢复了往⽇那种平板淡漠的神⾊。这是刑徒们永远的面具,只要涉公涉官,人皆相同,无论被员官认作敬畏,还是被常人认作⿇木,左右总挂在脸上。要使刑徒们摘去面具说话,谈何容易。 “诸位兄弟都是军中头目,老夫有幸也。”章邯感喟了一句,而后正⾊诚坦道“目下大局,诸位皆知。朝廷政情,场战军情,天下情,无须老夫饶⾆,诸位甚或比老夫还要明⽩。老夫骨鲠在喉者,心有愧也!年余之前,兄弟们于大秦危难之时⼊军,是章邯亲口宣示了皇帝诏书,许兄弟们免罪之⾝、军功之途。然则,年余过去,兄弟们转战南北浴⾎搏杀,军功无数,死伤无算,然却无一人得军功之赏,无一人得爵位之荣。事有公理,此乃家国无信,有负于功臣烈士也!此乃老夫食言,不能重然诺之义也!庙堂昏暗,老夫无以扭转乾坤,诚无能也!浴⾎建功,老夫愧对万千兄弟,诚负罪也…”章邯慷慨伤痛老泪纵横,站起来对着満帐人众深深一躬“老夫若有再生,当效⽝马之劳,以报万千兄弟笃信章邯之大义!” 头目们似乎有些不安,然终究都还是平板板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夫今⽇前来,一则了却心愿,向万千兄弟请罪。”章邯没有再坐,直拄着长剑沉重道“二则,老夫要将心下决断告知诸位,以免兄弟们多有揣测。”便是这一句话,木然坐静的头目们蓦然睁大了眼睛,炯炯目光一齐横扫过来。章邯缓慢清晰地说道“老夫决断,只有一句话:兄弟们愿走便走,愿留便留,老夫绝不以军法追究。就事说事:愿走者,可带走随⾝⾐甲战马与短兵,每人另发五千半两钱,伤残兄弟发十金。战死兄弟,许其同乡士卒代领抚恤金十金,其家人。孤⾝无家之死者,老夫在函⾕关外之北邙山,为兄弟们建造一座义士墓园,每个战死兄弟的灵位都进去,绝不少了一个人!…大军虽则艰难,老夫毕竟做过几年少府,这些急用财货还搜罗得来。以上诸事,老夫件件做到,一事食言,天诛地灭也!” “少府将军…”头目们人人泪光闪烁,唏嘘出声了。 “若有人无家可归,甘愿留军,何以处置?”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甘愿留军者,老夫只有一句话:与章邯同生死,共荣辱!若能扭转乾坤,章邯决然论功行赏!不能扭转乾坤,则章邯与兄弟们刎颈同⽳!舍此之外,老夫无能再给兄弟们了…”章邯雪⽩的头颅颤抖着,颓然跌坐到了老羊⽪上。 “少府将军,”一个稍显年青的⼲瘦头目捧过来一只⽔袋,见章邯接过饮了两口,年青的⼲瘦头目道“大人所言,我等感佩万分。可否,容我等思谋得一两⽇…” “老夫愧矣!”章邯霍然起⾝道“兄弟们,老夫去谋划善后诸事了。三⽇之后,老夫等兄弟们回话。”说罢一拱手,章邯大步出帐了。 三⽇之后的清晨,北风呼啸中,突然病倒的章邯被中军司马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中军司马说,那个年青⼲瘦的头目送来了一件奇特的羊⽪书,须得将军亲启。章邯霍然坐起,打开了光亮亮的⽩羊⽪,赫然几行酱⾊大字面扑来: 生作刑徒,再为官军,无家可归,有国难投,逃亦死,战亦死,宁非与少府搏杀挣命哉! “这?这是⾎书!”中军司马惊愕万分。 一句话没说出,章邯已经昏厥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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