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是由韩松写的科幻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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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 作者:韩松 | 书号:43840 时间:2017/11/15 字数:174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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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十年前,当五岁的闵之磷第一次收看央视舂节联晚会时,晚会的福音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播洒到整个宇宙,而闵之磷也不曾想到,五十年后,自己也会成为晚会剧组的一员,并且,是以时间政治力学专家这样的一种特殊⾝份参与其中。 如今,舂节晚会已经办到第一一三届了。自一九八四年来,晚会除了在二零一四年至二零一八年以及二零三七年至二零四五年之间,两度因为战争而中断外,每年都照办不误。这已成为了国中当代最大的政治之一。 现在,距离舂节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一万五千名看客已早早来了,坐了満満的一个大演播厅(这场地早先叫做故宮),如痴如醉地听导演和副导演说戏。本来,看客们就是演员的一部分。而自从有了舂节晚会,举凡家国公民,就概莫能不做演员。 闵之磷工作的时间控制中心设在演播厅南面的一个大殿里。闵之磷出去上卫生间时,便能在回转走廊上遭遇那些⿇雀般轻浮吵闹的演员们。晚会的模式还跟一百年前一样,但演戏的角⾊已然不同。演员们来自不同的地外行星,因为能够被选中来到本星参加央视舂节晚会,尽皆欣不止。 在过道的尽头,闵之磷看到年轻的台长被一群记者包围着。主持人出⾝的台长是新近任命的,老台长因为去年舂节晚会上某个小品的某句台词有政治歧义而被流放到了冥王星。闵之磷听到,记者们正就首长能否在零时到达现场向全民发表新年祝辞而向台长发出连珠炮般的提问。闵之磷对此并不感趣兴。但忽然听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记者轻声问:“台长,是不是给我们讲讲有关时间方面的事情?” “噢,这正是自有舂节晚会以来的最伟大创举。”台长愣了一愣,顿然奋兴起来。这时闵之磷想起,在时间政治力学方面,台长是外行。但台长显得很沉着:“在我们的祖先统一了度量衡、文字和语言之后,现在,我们又统一了时间。这是了最不起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是在舂节晚会上最先做试验呢?”一个长得像青蛙的火星男记者吱吱地叫着。 “因为,只有通过舂节晚会,宇宙中的华人才超越时空相聚在了一起。”这时,台长一眼看到了闵之磷,便伸手把他抓住了。“这样吧,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还是请诸位采访一下我们剧组的首席时间政治力学专家吧。” 闵之磷从来就很讨厌回答记者们那些愚蠢的非专业问题,而他记得,有关舂节与时间的微妙关系,《求是》杂志最近一直在刊登权威文章进行深⼊浅出的解读。但无知的记者们总是喜重复他们无知的东西。他们总是装作自己很懂政治。然而,当看到那个漂亮的女记者两眼眨巴眨巴的可爱样子,闵之磷赶忙整了整⾐襟,夹紧腿两憋住尿意,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叫闵之磷,是舂节晚会的时间政治力学专家,你们就叫我老闵吧,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提。” “老闵,据说落⼊我们眼中的天津四的光芒,已经不再是一千五百前的了。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了,我们此时观察到的是,那个星星上面也是二一一九年哩。” “这的确无法思议。”提问的人瞪大眼睛,埋在他大脑⽪层上的纳米电脑飞快地做着记录。 “事实上,正是如此。” “就是说,我们也会看到火星与我们同时进⼊新年罗?” “是的。它绝对不再会比我们晚三分钟。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所有星光,都不再意味着过去。” “光速不变的概念,难道消失了吗?” “不,光速仍然是宇宙中不可逾越的速度,而空间距离还会永恒存在,就如同,就如同女人的口红。” 记者们哗地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显得很是轻松。 “那么,老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听说跟时间是一种分立结构有关。”挂着“华新社”字样牌的一名男记者装作懂行地问。 “不完全是那样。以前,人们认为世界可以描述为一系列相继发生的事件,这便是时间。但是,我们发现,并非如此。” “从技术上,你们是怎么保障的呢?” “很简单,利用时间政治力学函数的弱形势,发时空的零相折叠出现,通过虚时间周期的二度延拓,事件便会据客观形势的需要,落⼊我们确定的年代视界。” “据说,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需要对空间中很大的质量进行调配。是吧老闵?” “不一定。那是过时的理论了。我们现在一般使用反奇的量子化引力。在不同的时空延长线上,速加一些关键的质子便可以达到目的。” 记者们皱着眉,摇着头,奋兴地记录下了闵之磷说的话。 “当然,这也据经济实力和风俗习惯而定。个别星球上的观众也喜在虫洞中作反复跳跃。”闵之磷补充说。 “请再说说时间环是怎么一回事吧!” 要向记者们一一解释清楚这些艰深的问题,是不容易的,也不太可能。这牵涉到物理学尤其是政治物理学半个世纪来的伟大进展。但这件事情对于民族家国的意义,闵之磷一边说一边想,就算傻子也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老闵,作为时间政治力学专家,舂节晚会对你个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听说,你被称作时间驯兽狮?”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记者微笑着问。 女人舂嘲般的笑容使闵之磷心跳了一下,他的目光接触到女记者温柔的眼神,便飞快地避开了。个人的影响?不对。舂节晚会上本没有个人。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为驯服时间这头野兽而在默默奉献青舂,作出了大巨的牺牲。为了使时间的投影尽量落向某个既定理念,他主持引⼊了一个宇宙常数,最后,是家庭的破碎──作为研究者,他和同事们长年忽略了与家人的团聚。但时间真的被驯服了么? 他便苦笑着说:“时间也许并不是一头野兽吧。什么才是?我不知道。” 【2】 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闵之磷也有些莫名奋兴,他一步三跳地去了卫生间,又一步三跳地回到时控中心,仿佛成了一个孩子。他仍然在想着女记者仿佛从时空深处漫来的奇妙眼光。同事们都怔怔地看着他。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时间流逝的长舂藤般的道道影,这与时间同步的现实似乎构成矛盾。这时觉得,他和他们才成了野兽,等待着最后的狂聚会。 大家已各就各位,在做最后的测序。房间就像一个荒诞派的大画室一样,浮动着一大片⽑糙糙的油彩感觉。闵之磷一瞬间觉得,这世界是由一堆堆泡沫构成的。这正是一个亿万人经年努力营造出来的美好天地。 他的心情才舒畅了一些,逐个询问不同星系的中转站和分会场。你们能否收到京北时间的信号?他们回答说都收到了。这时,同事们也都报告说一切正常。只有邵伟忠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啦?⾝体不舒服?”闵之磷皱了皱眉头。 “不。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在来的路上,我忽然觉得仿佛我们正在进⼊一个混的漩涡中心。” 邵伟忠是一个悲观论者。自从与子离异后,他就再没有过笑容。但一般来讲,悲观论者更适合从事时间政治力学的研究。 邵伟忠倒也不是信口开河。事实上,在几次实验中,闵之磷也看到了,时间这头野兽,仍然顽戾,有时,行为方式出人意料。他也怀疑那个常数的引⼊有些问题。在政治物理学家们看来,时间同步技术在某些方面仍不太成。但艺术家们十分着急,因此,便匆匆上马了。这被称作“京北时间工程”或者“大年三十工程” “大过年的。别说晦气话。是你自己瞎想吧。总体来看,不会有大问题。”闵之磷有些不悦。 邵伟忠看上去十分固执:“怎么是瞎想?再说,我刚刚还在星际换网上看到了几个贴子,说有人想颠覆晚会。” “颠覆晚会?造谣。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只有我们掌握着农历。” 闵之磷感到,头脑略微有些昏沉,大概是不太适应大殿里过浓的氨气。他看到,全向显示屏上,时间和空间的两条坐标轴被形象化地演绎成了两个⽔晶蛇形,正在兴⾼采烈地翩翩起舞。据说,这是为了让导领们看了一目了然。他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而时空的本相是否真的如此。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有人说了一句俏⽪话,大意是说时间正在強xx空间。闵之磷听了,并不觉得好笑。而他知道,实际上,这件事情要比配复杂得多。 晚会现场的时控中心只是一个棋子。在黑河、三亚、咸和定⽇,剧组还建立了四个时控中心,进行同步作。而在月球、火星、金星和土卫六,以及半人马座比邻星和御夫座A,一直到百万光年之外,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在时空的每一条延长线上,都在实施适时调控。这一切形成了一个非连续的政治时空闭合面,行话叫做“布幕” 这时,台长走了进来,眯着眼看了一阵显示屏,问有问题吗?闵之磷向他保证,一切都会十分圆満。 墙上时钟的指针划向七点。钟声当当地响了。这是一丝不苟的京北时间的钟声。经过零和处理,它刹那间传遍了整个宇宙,而从理论上讲,一直可以传到大炸爆开始的那一瞬。原先,据说这钟声要在千万年后才能到达某个遥远的星系。但这个难题,如今被国中人解破了。 闵之磷又去看计算机模拟星图。星星们呆在五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前。而地球呢?相对于它们来说,也是五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前。然而,大家都同时收到了来自二一一九年除夕之夜的信号。因此终于可以这么说:是舂节赋予星星们以意义。 那个叫爱因斯坦的老头如果从坟墓里爬出来,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但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他才能理解这件事的物理学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的时候,闵之磷感到一些别扭。 问题是:爱因斯坦也会为来舂节晚会搭把手么?噢,会的,他一定会的。 【3】 时钟鸣响了八点。锣鼓敲动了,帷幕拉开了。闵之磷通过全向视镜看到,一切都在亮闪闪地发红:地毯、灯笼、服装、光、道具、脸庞。那是一种婴儿庇股般的红粉。这令他猜想,有一天人们如果能够观察到时间的本⾊,它大概就是这种颜⾊吧。 穿着红彤彤唐装的节目主持人満脸堆笑地上场了。他们是一男一女,都已不再年轻。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小时候,闵之磷常常以为他们是夫。其中那个女主持人,在他的印象中,已经主持晚会达五十年,因为生物工程的作用,她看上去还像往昔一样俏⽪。正是上得了台便下不了台啊。时间的虚像又一次呈现了,那是一种蛋羹与蕃茄酱杂拌的感觉。 主持人的出场使一万五千名成人傻乎乎地乐了,驼鸟一样噢噢地喊叫起来。闵之磷不噤回忆到,少年时代,他一度在电视屏幕上恋着这位主持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与她同时参与舂节晚会的环宇同步直播。 那么,时间在她的⾝体上,呈现了怎么一种流布的特征呢?闵之磷开始走神了。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它关乎女人的神秘天,在这种天的作用下,它又一次改变了箭头,而这是时间政治力学尚未深⼊展开的领域。忙完这届晚会,或许,他会考虑去研究政治、时间与女演员的关系,一定可以引⼊第三条坐标轴。他要为自己而工作,弥补失去的青舂。 紧接着,他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并没有对舂节晚会的本质带来大的影响。这么多年了,晚会没有大的变化。它仿佛是以不变来昅引人的。这一点,在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并没有受到重视。那时候人们总想变来变去啦,创新啦,改⾰啦,结果却总是失败,因为那个时代的导演和演员,实在是还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也就是说,那时候,技术和政治是两张⽪。这却是调⽪的时间玩的一个鬼把戏。 二一一九年的舂节晚会照例以舞狮开始,这是不变的象征之一。不过,考虑到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微妙平衡(一个政治问题),那帮家伙还是用态方程模拟了几头时空狮。有可能是天龙座或者天狼座的演艺团制作的。 简单来说,是一种十二维狮。但究竟是多少维,这只有內容总监才清楚。但是维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狮子。媒体报道说:因为它们并没有变化为恐龙或者红狼。它们的形象,跟一千年前它们镇宅的前辈们一样。 从全向视镜看过去,用五十六种颜⾊装扮起来的狮子在舞台上尽情撒,但它们会忽然隐形,然后从相反的方向猛地跃出,头与头撞在一起,有时很难分清一头狮子是倒下了还是在跳起,或者,这两种状态同时存在。在⾼分贝的低音炮里,间杂着预先录制的呼雀跃:“好!”、“哇塞!”、“嘿嘿!”、“太开心了!”紧跟着,在副导演的暗示和带领下,观众席上发出一片更加震耳聋的叫好声。像摄机及时地对准了这振奋人心的一幕。 全宇宙一千八百亿国中人都在嗷嗷叫唤。这样的叫声⾜以导致某些物理规则被修改,这正是新时代的真理。一瞬间,闵之磷感到了一阵茫。他转眼看去,见邵伟忠的脸上,呈现出了鬼一样的⾊彩,把他吓了一大跳。邵伟忠这么年轻,为什么如此老成而晦黯呢? 只有狮子还在可劲地蹦跳。狮子存在了五千年,现在一步就迈到了闵之磷的⾝边。它们的⾝上的确还保留着某些距离的因素,比如,光年,但这已不是闵之磷小时候悉的狮子了。 距离曾经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闵之磷又一次记起了第一次看舂节晚会时的情形。那时候晚会的最大特点,除了也是用狮子来开场的外,就是它是不同步的。比如,西半球的华人,就并不是在晚会进行的同时度过的除夕。那时候,主持人总要不失时机地宣读他们发来的贺信,后来才知道,都是提前写好发来的。但大家都盖弥彰地装样子。 这是因为,在地球上,有着一条际国⽇期变更线。当京北人过舂节的时候,纽约人唐街上的华人还停留在去年。舂节像影子一样,在地球的经度上缓慢爬行。因此,在实际生活中,世界上有着几十个除夕之夜,它们排着队接踵而来,严格依照秩序。这其实十分尴尬。国中人曾经提出消除掉⽇期变更线,或至少在除夕之夜消除掉⽇期变更线,以便舂节联晚会的举行,但由于联合国表决时国美投了否决票,这事就暂时作罢了。 于是便只好去怨怪古人了。古人们是想像不到全球化的,更不要去说泛星际化。那时的国中被一溜溜的长城团团围困着,也没有地球同步卫星,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同时,舂节要简单得多。但现在不一样了。对于宇宙人来讲,舂节,成为了一个复杂的政治问题。 生活在三十五万光年之外的船底座星系中的国中人,会与他们在地球上的⽗老乡亲们度同一个舂节吗?一度,这被认为相当滑稽。 但国中这个家国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它总能使一切滑稽的事情变得严肃。也就是说,由于担心舂节因为空间的延伸而被淡化,人大代表便提出了议案。府政便举国全之力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你能想像到舂节晚会是怎么促进了物理学的进展么?科学家的视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拓展得如此的开阔。 家国一旦出面参与,便体现了时代的进步。就是说,时空应该怎样,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物理学和物理学家的研究领域了。归结底,这是政治物理学家的事情。如今,他们在人大里面的名额有了很大的增加。在世界上,之前还没有一个家国为着一台晚会如此大动⼲戈的。爱因斯坦和霍金没能走得更远,问题就出在这里。毕竟,他们读不懂农历。 闵之磷当时也是投了票的。但现在看着观众席,他內心深处却浮动着一层不对称感。看客们或者说演员们都是黑头发⻩⽪肤,裸露出一种正当的森严。这是当然的,⽩种人没有舂节,也便没有晚会,尽管经过了全球化,又开始了泛星际化,舂节也是国中人的事。因此西方人的圣诞节一到太空中便很快地什么也不是了。 最早的时候,没有人去考虑时空是被用来狂的。而这正是时空的本。国中的先锋科学们家都相信,这种本,具有可被观察到的物理效应。他们正在探索如何把它统一起来。 这一点,西方的同行们永远也无法理解。所以时间归结底只是与国中人有关的一件事情。 大家都同意,最伟大的时间政治力学专家是秦始皇,从那时起,国中人便开始按照他们理想中的模式,对时空进行整合了。 但闵之磷却觉得,这里面少了点什么。 【4】 接下来,铆⾜了劲的各路演员连番上场,表演相声、小品、歌舞、杂技。残疾人士倾吐着他们的心声,少数民族奉献了他们的绝活。节目在平凡随意中,充満深刻的喻意。它们歌颂国中的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歌颂宇宙大开发给亿万民人带来的幸福生活,有的也针砭时弊。由本星华人与外星华人合作的小品节目尤其让人过目难忘。它们的包袱来自于由于重力和化学元素不同而造成的文化与技术差异。看客们笑了,热泪像噴泉一样洒出来。 闵之磷和同事们也在笑,泪花也在眼中打转。全向屏幕上绵不已的时空曲线则一直保持着可以预见的规律。这让大家更放心了。不会有问题的。大家只需要投⼊地看演出便行了。一年到头也就⾼兴这么一次。还能怎样呢?此时此刻,上帝和魔鬼都不会来打扰国中人的。 节目进行了四分之一,那个女主持人便按捺不住开始念贺信了。第一份是从设立在太上的华中氦控一号站上发来的。 “给国全 民人拜年了!”一位大胡子站长耝声耝气地说。全息贺信上呼地一声蹦出了他的三维光量子形象和立体声音。 多么的辛苦呀,多么的爱国呀,闵之磷想。舂节时间,他们像闵之磷一样,仍然在加班加点。据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太便会很快终止发光的。这在政治上绝不是危言耸听。 主持人夸张地笑道:“有一个问题,国全 民人很想知道。说说在你们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子?” “大年三十呀。” “可是,物理学家都说,在太和地球存在的这五十亿年里,由于太的重力场更強一些,那里的时间的流程已经比地球上的慢了一万年。你们现在是在过公元前七八八一年的除夕么?是这样的吗?” “好问题!”大胡子大声说。“但是,不,是二一一九年的除夕呀。” “这真是很有趣!”女主持人故作天真地哇哇大笑起来。 “从前不行。但是,现在有了时间政治力学,我们便重新与祖国保持了同步。据我们了解,那些奋战在中子星上的同事们,也都如此!” “在地球上,有一句成语,叫做与时俱进。你们赋予它以新的意义。谢谢你们!祝你们舂节愉快!” 预先录制的叫好声又一次倾泻出来。主持人的脸庞变得像樱花一样动人。闵之磷又一次走神了,像是看到天堂就在眼前。然后是广告。无穷无尽的太空公司的广告。这才是更具实质的內容,为晚会锦上添花。 紧跟着,镜头切换到了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舱室內。这是一艘⾼速飞船。有一个胖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镜头调过来。 “给国全 民人拜年了!”看到镜头终于切向自己,満脸是汗的胖子亢奋地朗声说,向观众们不停地作揖。 是的,他们每个人的话,都是一样的。有点乏味。闵之磷皱着眉头想。不过,此刻最需要的,便是一样吧? 主持人说:“是神舟九九九号的船长吗?请告诉观众们,你们飞船的速度是多少?” “我们正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光速的速度,驶往银河系的中心,为祖国去开发那里的无穷资源!” “那么,你们飞船上的时间,一定变得很慢很慢了。” “是的,我们已经离开地球二十年了,按照爱因斯坦相对论,地球上的时间已过去三万年了。” “那么,据时间政治力学原理,进行实时计算,你们那里现在又是何年何月何⽇呢?” “二一一九年的大年三十啊。” 炸⾖一般,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一片经久不息的笑和赞叹。 “那么,你们终于可以与祖国民人一道过舂节了。而你们前一阵还不是吧。”主持人显得很得意,仿佛,是由于她的主持,飞船上的人们才得以与国全 民人一起过舂节的。 “是的。以前,为了与舂节晚会保持一致,我们需要每隔五个小时,便向地球发回一份舂节贺电。现在,不需要这样了。”胖子満脸幸福地说。 “请问,向祖国发舂节贺电,是近光速飞船上最重要的事情么?” “是的!”胖子充満自豪的话语掷地有声。 于是,在副导演的暗示和带领下,观众们又一次把巴掌拍疼了。 闵之磷这回没有鼓掌。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好鼓掌的。搞出这样的乌托邦,在如今的国中,不过是雕虫小技。 偶尔他也会想起,这些年来,国內一些持不同政见者一直在鼓噪,说把时间政治力学用在舂节晚会上面,有大国沙文主义的嫌疑。至少,它应该用来改善北美人和西欧人的人权。 但随着掌声越来越大,闵之磷便把持不同政见者忘记了。的确,只有舂节晚会,才是最重要的。一年就这么一次。人大代表都这么看。舂节早就是主民的同义词了。 九个月前,闵之磷和同事们,就被从中科院菗调出来,到晚会剧组工作。刚开始他很不习惯,因为这帮搞文艺的很油腔滑调,也颇世故,许多人想的就是靠办晚会挣一笔,既不懂物理学,更不懂政治学。但舂节晚会可是流传了一百多年的习俗啊,人人都得遵守规则。因此闵之磷很快就学乖了。世界本来是这样的,又不是数学公式。再说,他们付给闵之磷比他在原单位⾼五倍的工资。 【5】 镜头然后便切换到了昴星团分会场。外星系的満维度投影是实时的。散布在那里的国中居民此刻也分秒不差地来到了二一一九年,一切都如假包换。 据说,他们从几年前起,便为了这一届不同寻常的舂节晚会,开始了态方程还原,使时间闭合线,与京北逐步接近。 现在,宇宙各地的国中人都站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了。难以想像,昴星团的居民仅仅是十五年前才从太系移民过去的。而如果他们按照传统的方式把电视图像以光速传回本星,祖国民人将只能看到生活在四百多年前的他们。那就会让人难受了。舂节晚会是不能虚拟的。 但图像即时到达了。单从外形上,很难设想他们还是国中人。国中人怎么可能长出四条腿呢?他们的黑头发都没有了,他们的⻩⽪肤上都长出了绿鳞。他们的建筑也不同了,如若埃及人的坟墓。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仍在贴舂联,他们仍在吃饺子,他们还在说普通话(虽然不太地道,带着強烈的下⽔道声音)。这些,都绝对不是装模作样。 闵之磷想,这就是与生俱来的文化的力量。这才是真正能够跨越时空的东西。一个多世纪前,人们便在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时,规定要加大文化方面的投⼊。这的确很有先见之明。而文化说到底便是政治。我们要偃武修文,这样才能长治久安。所以才需要舂节晚会。一年一次就⾜够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就能够说明,为什么只有到了太空时代,国中才真正地成为了一流大国。这是因为,时间和空间就像神奇小精灵一样,都在暗中协助国中人。一个历史悠久的家国,往往具有这样的后发优势。祖先们鬼使神差发明了一个舂节,而今,它就成为了克服宇宙之广袤与冷漠的利器。 这是国中人所特有的,因为国中是世界上惟一不曾中断过的古老文明。而国美人、英国人、⽇本人,他们一旦逸散到太空中,他们曾经为之自豪过的文化或者政治,便像一针掉进了大海里。他们的后代,在宇宙深处,组成了一个个与⺟体甚少关联的全新家国。所以他们一天天衰落下去了,这便是西方人的当代苦难。怪不得,持不同政见者要可怜他们了。 闵之磷常常觉得,正是时间的力量使得文化和政治的基础更加牢固起来,而科教兴国的重要也便愈发彰显了。试想一下,如果地球上的国中人要到四百年后才能收到昴星团的国中人仍在吃饺子的信号,又会怎样呢?那些批评在时间领域上投巨资的人实在是幼稚。 “天涯共此时。”主持人唱歌一般地叨出了这么一句话。 闵之磷记不起,是谁写出的这句诗词了,而他也不太喜诗词。但他还是比较欣赏这一句,它很好地表达了闵之磷此时的心情,也是众人的心情。更重要的是,它十分符合时间政治力学的原理。 说到底,这句诗的意义,只有国中人才能够理解。闵之磷的內心顿时充満了一种強大和博爱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一切付出,又都是值得的了。 昴星团的国中人向地球上的国中人讲述他们的生活行和政治准则:永保时间正确。 然后,又是大段的广告揷播。 晚会逐渐向⾼xdx嘲推进。忽然,闵之磷的名字被人叫到了。他随即被拉上了舞台,闹了个大红脸。主持人说,是临时安排的节目。 闵之磷受宠若惊,也惶惑不安。多少年来,第一次,物理学家被请上了舂节联晚会的舞台。他的內心泛涌上一股初恋般的情愫。 闵之磷哑口无言,还好,不用他来解释时间同步原理。主持人向观众们介绍,闵之磷是时间政治力学的首席专家。今晚的环宇大团圆,有赖于闵之磷和闵之磷的同事们。她向牺牲休息时间、与家人分别、奋战在宇宙第一线的时间政治力学工作者们致以舂节的问候。说着,她的眼中挤出了眼泪。 站在主持人的⾝边,闵之磷嗅着了女人的体息,这是一种久违的气味。他的眼眶也嘲了。她是真正的艺术家──据说,同时跟几位首长都十分要好。闵之磷想,比起她来,自己永远是一名卑微的政治物理学家,只是因为有了她,他才有机会站到了前台,显出了演员的本⾊。 这时,他看到,从观众席的前排,出了女记者崇敬和嫉妒的目光。他想,下了班,他一定要去找她,找个咖啡厅坐下来,再好好聊一聊时间政治力学的问题。那又是另一出戏。 他连装都不用卸。 【6】 闵之磷热泪纵横、心嘲起伏地回到了时控中心。邵伟忠走过来,向他耳语了几句。闵之磷脸⾊微变。 他朝屏幕看去,图形好像不太对头了,成了一张绞的蛛网,刚才还完美的形状,开始有些动搅和扭曲。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微扰。闵之磷猜想可能是传输的不稳定。他让邵伟忠试着去消除它。但扰动继续着。 第一次,闵之磷感到了一丝恐慌,但他抑制着,不让同事们看出。邵伟忠本就暗的脸⾊,更加暗了。这真的是晚会的不谐和⾊调。当初,怎么会选中邵伟忠呢? “很显然,有一部分信息正在丧失掉。”邵伟忠说,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闵之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在金牛座方向,涉及到一百二十亿观众。他们是银河系中最大的广告客户。 闵之磷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7】 控制中心加⼊了三个共轭能量。但是,仍然见不到金牛座居民的踪影。 “是否需要向台长报告呢?”有人提议。 “再等等看吧。”闵之磷犹豫了一下,说。 第四个共轭能量也加⼊了,但局面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时候,不能再瞒着导领了。这是个政治问题,也是个组织纪律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作出过保证么?”台长的稚嫰的脸蛋上仍然堆积着典型的晚会式彩霞,但已经间杂着层层云了。 闵之磷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他慢呑呑地说:“他们可能正在卷缩了起来,进⼊了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维。” “怎么会这样?” “还不知道。我们正在检查。” “会不会有人搞破坏?嗯?” 闵之磷想起,晚会开始之前,邵伟忠就这么提醒过。这张乌鸦嘴啊。闵之磷这才意识到破坏的可能当然是存在着的,至少,西方人嫉妒国中人。他们不具备时空优势。他们在泛星际时代丧失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闵之磷不敢向台长这么说。而台长恐怕也不希望他这么说。 “当然不会有人破坏。这样做的难度非常大。只有我们掌握着农历。”闵之磷嗫嚅,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话一出口,闵之磷便又想到,还有另外的一个可能。那就是金牛座正在企图脫离舂节晚会。那里的居民感到厌倦了。他们要有自己的时间节奏,要有自己的舂节。但是,这也不能说,原因同上。他奇怪地想,离开了大家庭,他们怎么可能狂得起来呢?难得他们才懂得了预先录制叫好声? 作为时间政治力学专家,闵之磷惟一要做的,便是从纯粹的技术层面上找原因。最可能的,还是那个常数。它是以农历的六十甲子为数学基础的。为此重新设计了好几个方程。然而,这件事,却更不好解释了。当时,引⼊该常数的理由,便是要使它与国全人大会议确定的某个目标相吻合。 “我关心的是,这会不会影响到舂节晚会的继续进行呢?你必须为此事负责!”台长严厉地叱问。 闵之磷不悦。他想,你不能以这样的口吻对一位政治物理学家说话。 “不应该影响吧?也就是缺乏了金牛座的参与么。”看到闵之磷浑⾝颤抖却不说话,台长忽然自我宽慰似地尖声笑起来。 这时,闵之磷心怀报复地觉得,台长其实很幼稚。缺乏了金牛座是什么意思呢?缺乏了西蔵,缺乏了疆新,缺乏了湾台,国中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样的后果,每一位时间政治力学专家都十分明⽩,但主持人出⾝的台长却视而不见,因此,所有的责任应该由他来负。 但闵之磷不能那么说。台长肯定也是知道严重的。台长很可怜,当上台长后的第一个舂节晚会,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晚会乌托邦正在迅速瓦解。冥王星上的监狱正等着他──也等着闵之磷。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如果不实行时间主控,那么,的确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现在却不同了。”闵之磷委婉地暗示台长。 闵之磷说这话的时候,心中那股強大和博爱的感觉正在消失。继之而起的是深如大海的沮丧和恐惧。 时空中的超统一,引起的连锁反应,也是超统一的。换句话说,很快便会影响到各地各时的舂节。岂止是晚会,说不定,整个节⽇亦将被抹去。极有可能的是,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国中人本就不曾或不会拥有舂节。对此,闵之磷深感负疚。 【8】 此时,传来了消息:首长的专车正在驶来。他要在零点钟声敲响时,来到晚会现场,向全宇宙的华人,发表新年祝辞。 “必须挽救这一切。不能让首长看到这种混,看到国中在宇宙中的裂分!”台长庒低了声音,两眼含泪地咆哮。 是的,在太空深处,国中正在丢失某些国土、人口和时间。但这到底与时间政治力学有什么关系?闵之磷他们到底在哪里出了纰漏?如果真的是常数的问题,那么,这却是无法很快改正的。马上就要到零点了,闵之磷怀疑时间是否还来得及。 “你们必须做出挽救的努力,并且一定要成功。否则,你们就完蛋了,政治物理学也就完蛋了。”台长绝望地吼道。 闵之磷心想,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于是默默地把头转向控制台。但是,他委实不知道金牛座的人们现在卷缩在了哪个宇宙中。要把他们找出来,就算请来了三只眼的二郞神,怕也是十分的困难。 一支时间抢险队很快出发了。他们的目标清除是时间中的“虫子” 但他们很快便消失了。 闵之磷又出派了第二支。 但很快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第三支抢险队上路了。同时,请求猎户座和人马座提供支援。 闭合界面的七个站点都提供了快速检测报告,它们显示,时空的路径积分在第一百六十八节点出现了曲率的衰减。这的确是很难办的一件事情。 “我们正在试图控制几个关键的黑洞,在此基础上重生新成一个未来边界。”时间抢险队的一位负责人说。 闵之磷心算了一下,这么做,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五。 “实在不行的话,就用霹雳摧毁那一段时空。”他焦躁地发出指示。 “那么,那一百二十亿人也会同时被消除掉。”邵伟忠冷冷地在一旁提醒。 “他们并没有被消除,只是从此之后不再向我们揭示他们的信息存在了。”闵之磷生硬地道,狠狠盯了邵伟忠一眼。 “那也等于被消除掉了。”邵伟忠十分固执。 “但这样做并不会导致政治波函数的度规改变。” “关键是,那些钱怎么办呢?广告部门的损失由谁去弥补?”不知什么时候,晚会的总导演也进来了,气急败坏地说。 “你们说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先想一想首长的事吧。车已经在路上了。时间不多了。”台长一边看表一边说。 时间不多了,听上去很搞笑,闵之磷想。在这个时代,谁也不把这个挂在嘴边了。从时间政治力学的角度讲,时间是无穷多的,并且可以通过转换空间能的方式制造出来。闵之磷难堪地看了一眼台长,见他的脸得通红。 “还有一种办法,”邵伟忠建议,现在只有他很冷静。“先设法搞一个虚统一。把之前的信号输回到时间播转器中。也许,这样就能够影响到一个更年老的时间。我们说不定可以在金牛座方向上制造出一个加強佯谬。” 闵之磷心里一动。从时间政治力学第一原理看,也许,这真能行的,但要看运气了,关键在于矩量调节。但怎么会是邵伟忠想到这个的呢? 【9】 计算机画出了路径图。闵之磷匆匆向西山的速加器中心下达了指令。 反应来得很快。十秒钟之后,时间地图的紊消失了。时控中心又接收到了来自金牛座的信息,虽然,看上去少了点什么。金牛座似乎正在偏离原来的位置。 但这种偏移量,用⾁眼是看不出来的。台长动地说:“太好了!”劲使地拍着闵之磷的肩膀。闵之磷苦笑一声,心神微动,透过全向视镜,转眼去看演出。 台上的演员们正在表演《金蛇狂舞》的集体舞。然而,本来是蛇图腾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大群奔驰的骏马。舞蹈分明成了《万马奔腾》。己巳年转眼间变成了庚午年。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一种可怕的变化正在莅临本星。但观众席上谁也没有表示诧异。在导演和副导演的带领下,大家正努力地做着自我暗示,以接受新的现实。 这时,那个女主持人又匆匆上场了。她的面孔却有了改变。刚才还青舂着的她,现在已老了下去。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观众仍看得痴。时间的步伐果然是在加快吗?闵之磷更加不安了。 紧接着,他看到,舞台上出现了一些没有⾝子的腿大,在起劲地満世界走动。闵之磷想起了什么,再去看观众席,见那里腾起一重重⽩雾,人影若有若无,那个女记者,像是一个吊死鬼的剪影。闵之磷胃里面一阵难受,腹小中又泛起了尿意。 “你怎么把幽灵引来了?这可是舂节晚会!”台长憎恶而畏惧地向闵之磷喝问。 “大家都是演员嘛。是恢复正常前的暂时紊吧?”満头大汗的闵之磷自我解嘲地找着词。时间政治力学已经无法解释眼前的状况了。 新的共轭能量又加了进去。多次反复的结果是,有一段时间,观众席上一个人也没有了。但是,到了后来,他们又“变”回来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观看晚会。主持人又变得年轻了,演员们的⾝体又恢复了完整,最重要的是,女记者又清清慡慡、神采奕奕了起来。 一切与早先一样,跟一百年前一样。但闵之磷仍感到不妥。金牛座在继续偏移。闵之磷怀疑这仍然是假象的一部分。它是企图逃避责任的抢险队人工“做出来”给京北看的。实真的世界仍然在不可阻止地走向离散、崩溃。 “我建议,有必要暂时阻止首长进⼊晚会现场。”邵伟忠果断地说。 闵之磷和台长都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他说出了大家不敢去想的。 “金牛座不是找到了吗?啊?演出不是已恢复正常了吗?为什么不能让首长来?”台长嘶哑地叫道。 “是都正常了,但仍不稳定。我担心万一发生危险。”这回闵之磷决定支持邵伟忠。他对还将发生什么,心里没有底。他可不想去冥王星。同时,他也出于嫉妒地想到,首长可能是女主持人的男朋友之一。 “什么危险?”台长问。 “有多种情况,最神秘莫测的是时间逆演。会有许多难以预知的事情发生。这个舞台,怕将不再是国中人的了。” “但绝对不能让首长不到现场,这样,会引发更大的危机!” 闵之磷们知道台长说的是什么危机,这是现实层面上的危机。在一年之中最最关键的时刻,在一年之中惟一的一个开心之夜,人们忽然看不到首长了,宇宙的基本稳定机制就会被破坏掉。才知道,政治错误怎么也是避免不了的。他怯然地不说话了。 “你必须为这事负责!” 台长对着闵之磷扔下这句狠话,便狼狈地急忙出去了。他大概是去接首长了。观众席上出现了紊。但节目仍然在进行,狂正向顶点推进。为了力保时间正确,舂节晚会在形式上是不可以被中断的。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向零点走去。闵之磷忽然意识到那是个可怕的时刻。于是闵之磷又想上卫生间了。他向邵伟忠做了一些待,便出去了。其实,闵之磷不应该离开,他这是临阵脫逃。同事们怏怏地站成一排,显得有些失望地看着他。闵之磷忽然体会到了一种永别的情绪。 走廊上空无一人,无比安静。闵之磷看到墙上有一排挂钟,就像宾馆大堂里的那样。闵之磷记得原来这个地方是没有钟的。钟面上的指针指向了一些怪异的方位。不知为什么,闵之磷一下想到了国美东部时间,想到了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青舂岁月。 闵之磷菗泣着来到卫生间的门口,看到有两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站岗。他们礼貌而冷漠地拦住了时间政治力学专家,说:“首长正在方便,请稍候。” 闵之磷憋住尿,乖乖地等在那里。这一等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里面的人终于出来了,变魔术一般,是一张西方人的、小孩子的面孔,横了闵之磷一眼,令他几乎停止了呼昅。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了一百多名随从和警卫,簇拥着首长向演播大厅走去。 闵之磷想叫:喂,你们等等,那里危险!声音却哽着发不出来。 有一刹那闵之磷觉得这帮人或许也是演员。陡然地闵之磷又感到好笑。但这笑却被一层哀伤庒抑着,在肺部的深处,矽一般怎么也提升不出来。 【10】 闵之磷孤独地走进卫生间,失神地站在尿池边,听着体滴滴答答砸在瓷砖上。这时他不经意地侧头往窗外一看,见广场上密密⿇⿇停満了成千上万辆坦克车,在火焰一样大巨的夜⾊中豁豁闪亮。闵之磷心想,看样子家国真的出大事了。他们到底没有阻止得了首长的⼊场。他是由军队护送来的呢。 坦克车全是美式的,一看样子就十分古老,好像是闵之磷小时候在画书上见过的“艾布拉姆斯”一百多年前国美人打伊拉克人时用的那种,活像从坟墓中爬出的一大堆甲虫。难道,一切真的还原成了国美人的时间?闵之磷觉得,泡沫构成的世界正在塌落下来,砸在⾝上却没有任何感觉。 坦克车使闵之磷想到了颠覆的传言。原来这很简单。用最原始的方式便可以了。闵之磷心下害怕,尿了一半,便憋了回去,疾步离开卫生间,向时控中心跑去。 时控中心像被鲜⾎染了一样,浸在一派通红粘稠的光幕中。人都不见了。台长、导演不见了。邵伟忠不见了。同事们也都不见了。大殿里空空的,屏幕上的两条蛇已经很大了,分出了许多分⽑茸茸的细岔,像是许多的小蛇,贪婪地要把一切呑噬。模拟星图上,金牛座长成了一个怪兽,正在侵⼊其它星系。 这时,闵之磷看到墙上的所有时钟都在往回走。 像是要给自己壮胆,闵之磷大声呼叫:“喂,时间抢险队,你们在哪里?”没有回音。 那些近光速飞船,那些太和中子星上的工作队,那些昴星团上的居民们,也都不见了。 大殿外传来了很洪亮的京戏的声音,就像一个厨房里的所有器皿都在跳跃着冲撞。但此时的舞台上并没有演员。声音像是从很古老的虚空中传过来的。它使闵之磷想到了量子的流。 声音很快变化了,是早年间舂节晚会上的一首著名男声独唱:“一筷子耶,轻轻被折断,十筷子耶,紧紧抱成团。”跟着,便成了英语,听着像是莎士比亚戏剧的独⽩。闵之磷又想到了鬼魂。 观众席也空了──只剩下一个孤独的人坐在那里看演出。 他正是那个小孩──长着西化面孔的国中首长。但⾝边已没有了随从和警卫。明显地,此时此刻,他不再需要他们了。 对着红光漫漫、空无一人的舞台,这孩子看得痴,有时劲使地鼓掌,有时轻轻地用手在膝上打着节拍,有时自己就吃吃地笑出声来。这使闵之磷想到了鲁迅的小说《社戏》。闵之磷顿然产生了慈悲心,不忍去打搅他。 这台精心策划的晚会,就是演给他一个人看的吗? 他到底是谁呢?他从何而来?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什么? 闵之磷想首长大概早已忘了要在零时向全宇宙的华人致辞。空气中充満危险的气氛。他又辛酸地想,那个女记者呢?那个主持人呢?怎么没有一个人来提醒首长哇。这,才是最可悲的。 无数的死者穿着明清时代的⾐服藤蔓一样从地下冒出来。所有的钟仍在往回走,步调并不一致,有的走到了一百年前,有的走到了百万年前,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它们都离二一一九年舂节越来越远。 大巨的失败感笼罩着闵之磷,那就是憋尿一般的感觉。他希望悉的一切都能够回来。 他痛苦地环视四周,发现了一架梯子,闵之磷便走过去搬动它,靠在墙沿,猴子一样爬上去,去拨那个最大的时钟的指针。闵之磷把它向零时拨去。 这时,闵之磷蓄意地回头看去,果然,小孩子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震惊地站起⾝来,惶恐地离开座位“哇”地惊叫了一声,野兽一样朝闵之磷冲来。但他分明来不及了。 当,二一一九年的舂节钟声终于敲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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