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是由韩松写的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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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  作者:韩松 书号:43840  时间:2017/11/15  字数:21996 
上一章   寻龙记    下一章 ( → )
  【一、寻龙者】

  由‮京北‬发往哈尔滨的特快列车,在七月流火的季节里气吁吁地艰涩向前,浑⾝散发出一股猪尿泡般的臊味。

  寻龙者陈刚躺在上铺,強忍着晕车的不适,勉力研读上车前购买的《龙,神话与真相》一书。著名学者何新在这本著作中详考了龙的来历。

  在下铺,另一名寻龙者李杰半倚着,用一支圆珠笔在⽩纸上描画。他画的都是龙。

  龙都被他卡通般地美化了,成了长须垂的酷男儿。

  李杰在河南开封的一家副食品商店卖猪⾁,画画是他打小便有的爱好。相对于李杰笔下的美丽龙,在何新的书中,龙却成了獠牙鳄鱼,缺乏寻龙者想像中的卓绝美感。

  随着龙一般的火车蜿蜒北行,陈刚浑⾝包裹着一层腾云驾雾的感觉。

  车厢里拥挤不堪。一群东北人在大呼小叫地扎着金花。几个广东人不断地打‮机手‬,说的话谁也听不懂。穿着肮脏制服的列车员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兜售杂志,封面印満穿吊带裙的女人和拿手的男人。到处弥散着啤酒、烧、香烟和方便面混和成的怪味。陈刚对面的铺位上躺着一个倦慵的姑娘,她每过半个钟头就要从化妆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来照照脸,抹抹口红,打打粉。她也偶尔打‮机手‬,听口音是四川人。

  陈刚和李杰不想跟这些人说话。他们觉得,在这样的旅途中,萍⽔相逢的人里面,是没有谁会去谈论龙的。

  后来,李杰睡着了。陈刚溜下,坐到了窗户边。对面坐着广东人。他们默默看了一阵窗外的景⾊。广东人忽然用普通话问陈刚:

  “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啦?”

  “我们寻龙。”陈刚迟疑了一下,如实说。

  “做什么啦?”

  “寻龙。”

  “我没有听明⽩啊。”

  “就是寻找那个龙嘛。龙,你总知道吧?”

  这回,他听清楚了。

  “龙啊,龙子龙孙、龙的传人的龙么?成龙的龙么?”

  “啊对对对。”

  “不过,我还是搞不太懂。是寻…龙吧?”

  “正是!”“让我想一想…哦,是恐龙吧?你们是科学家?电视上说东北有个地方专门出产那种东西的化石啦。”

  “那是辽西的龙鸟,但不是龙。我们是去寻龙。是真龙,不是恐龙。”

  “真龙,那是什么呢?”广东人眼珠骨碌碌直转。

  “龙是一种确实存在的动物,是活生生的动物。”

  “这就有点意思啦。你是说,世界上真的有龙?”

  “是的。古代传说中的龙,其实是一种幸存下来的史前两栖动物。就像大熊猫和野人。它逃过时间的劫难,活了下来。这很不容易啊。”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亲眼看见过。”陈刚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龙的照片。当然了,那是复制件。

  广东人歪着脑袋看了看,笑得直‮头摇‬。

  “伪造的啦。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啦──大哥,你不要生气。你花多少钱买来的?

  我敢说,你上当了。你的那位同伴好像是河南人吧?“

  陈刚收起照片,说:“没关系。好多人都这么说我们。习惯了。但这龙肯定是有的。”

  “好吧,就算是真有,那么,有人赞助你们么?”

  “没有。”

  “就是说,完全靠自力更生啦。那也很好啦,至少成本很低啦。等寻到龙,你们就发了。”

  广东人对陈刚眨眨眼,回到了铺位上。上铺的年轻女人这时火般灵巧地蹿了下来,走到车厢接口处昅烟,不时地斜瞟着广东人。

  不久,夜来了。李杰醒来了,佝坐在上,两眼贼亮得都不像眼了。

  陈刚想,终于成行了。

  【二、志同道合的两个人】

  陈刚不是科学家,他是‮京北‬平⾕县一所中学的政治课老师。半年前,陈刚正式开始了寻龙行动。

  他通过互联网,寻找志同道合的人。但他的贴子很久也没有引起反应,有个别人好奇地问一问,也就过去了。一个月后,才有人认真地应答。

  那位网友自称是河南人。当时,陈刚心头就格登了一下,那种感觉就是“对上号了”河南濮出土过蚌龙,被称作“‮华中‬第一龙”六千年前的,已经是很成的、让人心跳的龙的形态了。那个河南人便是李杰,也是一位龙

  他们不断通过电子邮件换看法,越谈越投机。一个月后,李杰把龙的照片扫描了,传给了陈刚。然后,他们决定见上一面。

  陈刚从‮京北‬出发,去到开封。李杰举着一块写着陈刚名字的纸牌到火车站来接陈刚。“还没有吃饭吧?”李杰热情地带陈刚去吃烩面。

  在饭桌上,陈刚急不可耐地说:“你再说说你掌握的情况吧。”

  “原版照片我带来了。”

  “你带到这里来了?原版的?”陈刚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这是一家破旧的小馆子,臭哄哄糟糟的,有两个要饭的孩子站在他们⾝后,眼睛紧盯着碗里的面条。

  陈刚想,这样太冒险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为河南人的真诚而感动了。

  黑⽩照片已经发⻩,与在网上看到的相比,因为有了质感,而更加有冲击力。

  看样子是从三十米开外拍的。一头‮大硕‬的动物卧在江边,⾝形比较模糊,但约模看得出有缤纷闪亮的鳞片,头是骏马一般的,向上耸起一个影影绰绰的短角。有几十个村民模样的人举着盆碗,是往龙⾝上做泼⽔状的样子。

  陈刚的眼泪差点滚落了下来。

  李杰十分‮奋兴‬,眉飞⾊舞地谈起了获得照片的经过。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亲去山东出差,住在一个小旅店里。同住一屋的,还有一个老头。晚上睡不着觉,他们便聊天,就聊到了龙。

  老头转述了一个天上掉龙的故事,并给李杰的⽗亲看了那张奇异的照片。照片也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这些年来,老头一直带在⾝边,期望着能遇上一位有学问的人,把这事闹个明⽩。也许是谈得特别投机,老头把照片转给了李杰的⽗亲。

  他说:“你比我有文化,有了机会,找人问问这是个啥怪物吧,说不定,是严重的科学发现哩。”李杰⽗亲是个有心人,向老头问了姓名和住址。原来,是一位东北人。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李杰的⽗亲已经故去。

  陈刚想,拍的是哪条江呢?仅仅从照片上看,不像是长江⻩河。

  “是黑龙江。”李杰说。

  联系到那老头是东北人的情况,这是可能的。陈刚也搜集到了一些民间传说,说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黑龙江边掉过龙,有许多老百姓去抢救,给龙泼⽔,就像今天的环保主义者救助搁浅的鲸鱼。但是,坠龙的具体地点却众说纷纭。照片所反映的,便是这么一回事吧。照片印证了传说的‮实真‬。

  “黑龙江,这名字本⾝便耐人寻味。”

  “我觉得秃尾巴老李的说法,一定有它不寻常的来历。”

  所谓秃尾巴老李,指的便是黑龙江中的龙啊。多少年来,当地人便这么说着。

  但为什么不是⻩河长江呢?⻩河为什么不叫⻩龙河,而长江为什么不叫长龙江呢?

  陈刚感到了一种由衷的遗憾。

  “是因为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哩。龙才心甘情愿掉在那里。”李杰深情地注视着照片上人们往龙⾝上浇⽔的场面。“他们当时一定在齐声⾼喊:龙啊龙,我们这旮旯盛产⾼丽参!”

  听了这话,陈刚笑了。想不到,卖猪⾁的李杰还是一个幽默的人。

  联系到寻龙的举动,陈刚忽然觉得自己也要成为活雷锋了,不噤有些慷慨昂。

  要说起来,掉龙这事久了。在东北地区,一直流传着有关“龙棚”的传说。说是有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张木匠,心灵手巧,连龙王也慕名,把他接去装修龙宮,张木匠却耽心着家乡大旱,以罢工要挟龙王,要他先去行雨。龙王只好去,把张木匠也变成一条龙,与之同往。但张木匠不幸从空中掉在了地上。善良的老乡们说,这龙是为咱行雨掉下来的,得给它搭了棚子遮太,别让它晒⼲巴了,又都往龙⾝上浇⽔…

  不过,现实中的龙,当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几亿年来都生活在江河湖海里啊。有时它们也爬上岸来,一不小心便搁浅了。问题在于,几千年来,龙被神话了。现在,到了还原它‮实真‬面目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陈刚便产生了一种想与李杰握手甚至拥抱的冲动。他正要站起来,但这时面条就快要吃完了,外面传来一阵奇异的‮大巨‬噪音。昏暗的马路上,车辆都堵住了。

  一面面书写着“重塑河南形象”的大红锦旗在⻩⾊的人行道和绿⾊的房顶上整齐地飘舞。

  満街吐痰的咯咯声和小贩们吱吱的吆喝声汇成了一曲民乐。神龙富康旁边走来了骡群。

  陈刚不噤产生了误会:这是在拍电影吗?

  陈刚说:“龙的传人,被刻画为蟒蛇的传人,或者巨蜥的传人,一想起来便很恶心。

  大家还真接受了。真是个鱼龙混杂的时代。是龙的妖魔化吧。必定真的有龙。龙绝对不是鳄鱼。你的照片很珍贵,⾜以说明问题。“

  这时,越过満是碎骨、剩面和残汤的桌面,‮京北‬人与河南人的手牢牢地握在了一起。可惜,没有留下照片。倒是乞丐们的眼睛都冒出火花来了。

  晚上,李杰邀请陈刚住在他的家里。李杰三十四岁了,还是单⾝,与他⺟亲一起住在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平房里。而陈刚刚刚离婚,他也与⺟亲共住。看起来,寻龙这种事情,只有他们这样的与⺟亲同居的独⾝男人才能办到。说起来,龙,从来是与凤有着关联但又分庭抗礼的单家伙哪。

  整夜,陈刚和李杰睡在一张上,合盖一被子,热烈地商议着如何去东北寻龙,应该从哪些线索⼊手,需要多大花销。

  在⼊睡之前,他们也谈了一会儿女人,谈取老婆是如何的不好,谈与⺟亲住在一起是如何的放心和省心。他们也觉得,龙便是他们共同的恋人。世上仅有他们两个人去寻龙。也许网上还会有潜在的候选者,但这种可能不会太大了。再说,他们也不希望第三者揷⾜。要找到值得信赖的寻龙者,感觉上比寻龙本⾝还困难。

  “又不是打‘拖拉机’,两个人其实就⾜够了。”李杰说。“龙是为少数人而存在的,就像猪下⽔一样。”

  【三、龙非鳄】

  陈刚开始对龙着,是在北约轰炸‮国中‬驻南‮馆使‬和中美南海撞机之后。在这两起震惊世界的事件中,据网上流传的一些照片,天空中都出现了飞龙的神秘⾝影。

  自此之后,陈刚便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于研究龙了。他太专心致志于此,以致忽略与老婆‮爱做‬,其结果便是她提出离婚。

  这件事对于陈刚的影响并不大。龙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它在新世纪重现,对于‮国中‬又有着什么意义?“寻找这样的答案,要比与女人在席梦思上和‮澡洗‬盆里滚来滚去重要得多啊。”这是陈刚‮实真‬的想法。

  离婚后,反倒可以放开⼲了。陈刚从已有的资料⼊手,去认识龙的真相。很快,他便了解到,按照既定的观点,作为龙的那种存在,在‮国中‬文化中,是一种虚构的动物。

  《辞海》(一九八九年版)说:“龙,古代传说中一种有鳞角须爪能兴云作雨的神异动物。”

  总的来讲,龙是好几种动物的综合体,比如马啊,蛇啊,鹿啊什么的。而学者们经过考证,认定龙是依据鳄鱼、巨蟒和鲸鱼这样的动物原型生成的。特别是,鳄鱼中有一种叫湾鳄的,体长可达十二三米。当时,华南也有生存。这便是龙的本相。

  但是,陈刚一旦开动自己的大脑进行‮立独‬的思考,便发觉此中存有疑问。

  比如,十二生肖中,有十一种都是实实在在的单个动物,惟有龙是虚构的,是综合而成的,这难道是偶然的么?

  说龙是鳄鱼,那么,为什么不直说鳄鱼呢?在古代,鳄鱼并不是一种罕见动物,人们对什么是鳄鱼应该能分得十分清楚。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扬子鳄曾是南方人婚娶筵席上常见的佳肴,⾜以证明鳄鱼之为人悉。在名烁古今的韩愈《祭鳄鱼文》中,鳄鱼亦不曾被误会为龙。

  陈刚进一步考证出,说龙不是鳄鱼,还是有着生物学据的。比较明显的是,在所有有关龙的描述中,龙都有角,而鳄鱼没有。还有,龙有口须,而鳄鱼绝无。鳄鱼长着満嘴利齿,龙又何曾这样了呢?在古代文献中,鳄鱼都被记载为一种残暴的动物,而龙则大都被描绘成祥瑞的象征。

  “今人不见古时月呀,”陈刚感叹。总之,龙是有生物原型的,但绝不是鳄鱼。元人周达观曾出访真腊(今柬埔寨),在《真腊风土记》一书中写道:“鳄鱼大者如船,有四脚,绝类龙,特无角耳。”充分说明鳄与龙是两种动物。当然,龙与蛇的区别就更大了。

  至少,蛇是没有四肢的。

  陈刚想,龙被妖魔化,是‮国中‬五千年文明最不幸之事。而解妖魔化,只有待到今天‮国中‬这条巨龙重新腾飞之时。

  在搜集到二十世纪东北出现真龙的传说后,陈刚进一步推测,龙应该是一种处于进化环节中间阶段的古老生物。准确来讲,它是从两亿八千万年前石炭纪末期幸存下来的一种两栖动物。

  如果要把这幅失落的历史图画复原,那么,还可以进一步追溯到三亿五千万年前,也就是泥盆纪晚期。

  那是一个鱼类鼎盛的时代,陆地上除少量昆虫以外,还看不到其它动物的⾝影。但随着陆地的上升,原先的海洋萎缩,有的被分割成了內陆湖泊,并逐渐⼲涸,一些鱼类为了寻找新的生活空间,艰难地爬上了陆地,鱼鳔渐渐转化为肺组织,鳍、腹鳍慢慢发展为五趾型的四肢,鱼成为了两栖类。龙,便是这登陆大军中的一员。

  这一过程持续了六千万年。古代两栖类经过繁琐复杂的进化,有的成为了走兽,有的成为了飞禽,有的成为了直立人,但龙的演进却不知为什么停滞了,龙于是就成为了熊猫和银杏那样的一种活化石。它以古老得难以让人置信的形态,直到二十世纪前半叶,还悠游于神州大地,被幸运的人们目击。

  在看到李杰提供的照片后,陈刚对自己的结论更加深信不疑了。照片上的龙,虽然模糊不清,但与古画中的龙非常相似,而不同于鳄鱼。

  陈刚和李杰采取的第一个行动,是带着照片和资料去‮京北‬求教于古生物学家。但没有一位学者感‮趣兴‬。有的人像看骗子一样打量着俩人,那目光分明在说,你们这种家伙,我们见得多了。辽西不是有人搞假化石么,卖到国外去,玷污了‮国中‬学术界的声誉。

  还有人伪造猿人头骨和史前工具。

  陈刚和李杰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他们非常的失望和愤怒。

  【四、龙的传人】

  陈刚和李杰决定,在不依赖专家的情况下,自己单独去东北实地寻龙。

  这个时候,他们的信心受到了考古发现的支持。考古学家在辽宁⾩新发现了一条用红褐⾊石块摆塑的龙,昂首张口,弯⾝弓背。全龙竟长达二十米,龙⾝宽两米。这是一条七千年前的龙,就是说,比河南濮的“中龙第一龙”还要早一千年。

  看到了这样的东西,寻龙者坚信,这意味着,现实中一定存在着能与艺术形象互相映衬的‮大巨‬不明生物的实体,而东北或可称作龙的故乡了。

  但为什么是在东北呢?

  到达哈尔滨的时候是早晨。初升的太使两位寻龙者心中充満‮红粉‬⾊的希望,他们想像在这里能得到活雷锋们的帮助。但是,他们出站时,仅仅遭到了一群群涂着口红的妖女人的围堵,她们笑嘻嘻地问:“大哥,要票(嫖)吗?”

  穿过卖盗版书和影碟的摊子,俩人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人私‬旅馆住下来。

  在房间中,他们把计划复核了一遍。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就去了省图书馆。图书馆收蔵有民国时期的报刊,他们想,也许有与龙相关的记载。

  他们忙了一上午,结果却很失望。半个世纪前的报纸刊登了五花八门的奇闻异事,但是,却没有讲到龙的。

  在省城的调查没有结果,这也是在预料中的。陈刚和李杰便按计划向大庆出发了。

  向李杰⽗亲提供照片的那位老人,便住在这座城市中。

  之前,陈刚和李杰也按地址写去了信,但始终没有回音。这次,⼲脆直接找去了。

  他们来到大庆,却发现老人已于两年前去世了。老人的儿子去南方做生意了,老人的孙子一人在家,接待了访客。

  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陈刚不噤想,这才是真正的龙的传人啊。

  他们说明了来意。但老人的孙子却皱起了眉头,说,他从来没有听爷爷爸爸妈妈说过这样的事情。

  “请好好回忆一下吧,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说的。他们一定告诉过你,照片是怎么得来的?是谁拍的?怎样拍到的?”

  “爷爷和爸爸妈妈都没有告诉过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照片。那上面拍的是什么呀?真的是我爷爷给你们的吗?”染着一头红发、鼻孔上挂着环饰、模样像是黑社会成员的男孩一脸警惕。“你们是来告诉我,我中大奖了么?说吧,你们要我纳多少手续费?”

  陈刚和李杰都傻了。

  “很奇怪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上辈子的事情么。”男孩子若有所思。“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呢?一点也不酷。”

  “怎么才能与你⽗亲联系上?”

  “我不知道。他是他,我是我。也就是说,我们互不联系。”

  半天,都没话了。想了一想,陈刚才说:

  “那么,你们一直住在大庆吗?”

  “不,我爷爷小时候住在黑河。后来才搬过来的。”男孩子撇撇嘴说。“你们要寻龙,我看还是去那里吧。但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去的。忙着呢。”

  【五、黑河】

  第二天,陈刚和李杰踏上了去黑河的列车。

  越往北走,⾝心就越发有漉漉的霉臭感觉。一路上他们还在想,那老人为什么可以把龙的事情告诉萍⽔相逢的外乡人,却不告诉自己的直系亲属呢?他不相信下一代能够理解龙吗?

  陈刚心烦意地把鼻子贴在车窗上。外面一丛丛薄云似的树影掠过,样子跟南方的树种颇有不同。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肥闷积重,下面不知埋有多少‮国中‬人、俄国人和⽇本人的枯骨。这才想到,这是昔⽇伪満洲国的土地啊。有一队俄罗斯游客也在车上,携带着在哈尔滨‮狂疯‬采购的大包小裹。陈刚想,一百多年前,他们也来过,但是拿着。五十多年前,龙还在这块土地上漫游。现在,它们在哪里呢?

  列车次⽇一早来到了黑河,这是一座改⾰开放后才崛起的边境城市。陈刚和李杰住进了一家招待所。打开窗户,便看到了一条大江。想也不用想,这便是魂牵梦绕的黑龙江了。陈刚头一次看见黑龙江,心里暗暗一懔。

  晶亮的江⽔仿佛一动不动,就像一张年画。对岸便是异国他乡,匍匐着成片的低矮⽩⾊房屋,绿树一望无际,烟筒⾼耸,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辽阔。

  陈刚张大嘴巴久久地凝视着,想像黑龙江变成了一条巨龙。龙不存在这里,还能存在哪里呢?

  李杰早已按捺不住了,他拉着陈刚奔出招待所。他们沿着江边疾走,互相也不说话。李杰掏出照片,不断与大江作对比,心急火燎的样子。

  这时,在他们的周围,蜃景一般浮现出了广告牌的群阵:柯达,可口可乐,《哈利·波特》,宝洁,海尔,李宁,李小双,李纹…黑河看上去便像是国內随便某个城市。他们也注意到,黑河正在办一个贸洽会。到处是招商的标语,用中、英、俄、⽇的语言书写着大字。

  那么,龙的照片果真是在这里拍到的吗?龙还会现⾝于此地吗?它难道没有逃向无人区吗?会否有偷渡的龙?

  第一眼看到黑龙江引起的‮奋兴‬消淡了,陈刚和李杰渐渐被失望的情绪包围,便悻然离开江边。

  黑河的主街十分闹热,小贩们在吆喝着售卖俄罗斯商品,比如望远镜、套人、酒壶什么的。有人上来要与陈刚和李杰兑换卢布。没有看到俄国人。据说他们都集中在一个岛上做易货贸易。街头有不少夜总会的招牌,墙上画着暴露的俄国女郞。

  陈刚和李杰走进一家艺术品商店。那里卖的全是低价收购来的俄国知名画家的作品。另外,还有其它好东西,比如二战勋章和十五世纪的民间工艺品等。感觉是,俄罗斯人把他们整个‮家国‬都卖了。陈刚和李杰暗暗心惊。

  “有关于龙的图画或者照片吗?”陈刚把龙的照片递给年轻的老板看。那人‮头摇‬,说,这种事情,应该去问老人。他们便复来到大街上,问摆摊的老人。但他们也说不知道。

  陈刚想,龙从人类生活中匿迹,的确已经太久了。这或许真的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可能的情况是,寻龙者落伍于时代了。

  “如果去到还没有被现代文明打搅的那些村子里,恐怕还行。”陈刚闷闷不乐地说。

  他在想,传说和照片反映的,当是发生在一个僻远村子里的事情。

  “你说是哪个村子呢?”

  陈刚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是哪个村子。这才知道,他们准备工作远没有做到家。是否应该向当地‮府政‬求助呢?看着那些贸洽会广告,他却不想去,去了恐怕也是一无所获。

  “如果真的是发生在抗战时期的事情,当年见到龙的人,怕都老死掉了吧。那个时代的事情,今天怕是真的没有人关心了。”李杰担心,即便找到了那个村子,也没有用。

  “难道,龙就不愿意在和平时代重新现⾝于年轻人面前,并给他们一些教诲么?”陈刚恨恨地说,眼前又浮现出在大庆见到的那个新新人类。

  “恐怕,龙并不是为着意义而存在的。”

  卖猪⾁的李杰说出这样的话来,把陈刚吓了一跳。他想他一定是从《读者》或《青年文摘》一类的杂志上摘录的警句。陈刚班上的‮生学‬都是这样的。李杰很要強,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自学上面,可惜竟没有一个女人慧眼识珠。

  他们有些气馁,便回到了住处。周围都是发廊,浓烈地盛开着女青舂的‮败腐‬之花。他们竟看到了在去哈尔滨的列车上遇到的那个四川姑娘。世界比一节卧铺车厢还小啊。

  不久,夜晚来临了,世界被卡拉OK的声音淹没了,连他们住的这家小小招待所里也有夜总会演出。俄国女子──卓娅和舒拉的后代们──跳起了脫⾐舞。‮国中‬姑娘都在暗暗忌恨她们抢了生意。

  陈刚和李杰实在睡不着,烦躁地又来到了江边,看见对岸有野狐眼睛般的的灯火。

  堤上有几个⽇本人在闲逛。又来了一队‮国美‬人,扛着‮像摄‬机。陈刚心里来回倒腾着一些词句:瑷珲条约,満洲国,中美撞机,老头,默多克,布満电视天线的村子,龙,隐蔵起来的龙,龙隐。

  他们回到招待所,电话又响了,问要不要做‮摩按‬。他们回绝了。俩人躺在一张上,搂抱着,睡不着觉,陈刚便想像着龙,想像着龙的爪子像‮摩按‬女的十指一样梳理着这世界混沌一片的脊梁,想像着他们明天就要深⼊龙潭,找到的,恐怕仅仅是龙的尸骨。

  【六、飞龙在天】

  第二天,吃早饭时,却意外地获得了有关龙的消息。在餐厅中,有一个旅游团队,与陈刚和李杰同坐一桌,热烈地讲着对岸的事情。听见陈刚和李杰在说龙,年轻的男导游便揷话说:

  “见过。在老⽑子那边能见着龙。”

  “你说什么?”陈刚的筷子差点从手中掉了下来。

  “是在老⽑子的博物馆里,有龙的尸体。”

  “龙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还不是龙的样子。”导游比比划划地说了一遍。

  看到陈刚和李杰显露出那样的一副神情,导游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子,说,你们要想看真龙,就跟我们一起出境吧,但今天太迟了,过江去玩的人太多了,要等五六天。但等陈刚给了导游三百元小费后,他又说可以马上去了。

  当天他们便办好了各种‮件证‬,上了船。这是两层楼的渡船,飘扬着五星红旗,上面载的都是‮国中‬游客。旁边还有一艘,是对方的。俄国人扛着蛇⽪袋,呼哧呼哧在往船上搬,像是一群群刚刚打到猛犸象的猿人。陈刚和李杰心中滋生了一种強烈的非现实感。

  原本只想在‮国中‬境內寻龙,但一念之间便要去国外了,好像是做梦啊。而如今出国竟是这般的容易。

  船儿嘟嘟嘟地一会儿便开过了主航道。黑龙江早先是‮国中‬的內河,后来,才成为了两国的界河,俄国人管它叫阿穆尔河。江面⽩花花的,冒着⾖花一样的怪泡,但一直没有龙出现。在那边的⼊境处,边防人员十分倨傲,‮国中‬游客仅等待验证通行就花了两三个钟头。上街后,景⾊马上便与‮国中‬这边不一样了。陈刚记得,这座城市,一个半世纪前还叫做海兰泡。

  导游诡黠地说:“很快便能看到龙了。但是,也有更多的好玩的。”

  来了一个地陪,是一位⾝⾼马大的俄罗斯女人。她带领‮国中‬游客参观了一些地方,包括纪念碑、广场、领袖塑像等。一路上总是有俄国小孩找大家讨钱或者卖邮票。陈刚和李杰焦急地等待着去博物馆,却不去管俄罗斯人。

  布拉戈维申斯克地质博物馆终于到了,是一座⽩⾊典雅的欧式建筑。有关这座远东城市的历史,它怎么从一片荒芜,最后变成了俄罗斯民族的重要聚居地,通过展品而一览无余。陈刚和李杰却对这些不感‮趣兴‬,只是去注意动物标本的陈列。

  动物很多,有熊、鹿、狼等,体现出了寒带的特征。据说此地的森林直到今天仍很茂密,野生动物出没无常。但是,龙在哪里呢?

  终于,见到在玻璃柜中,有一个动物的尸体,仅仅是骨架了,样子比较怪异一些。

  讲解员似乎不屑一讲,就带着‮国中‬人过去了。大家也都没有留意那家伙。只有陈刚和李杰故意拉在了后面。仔细看,它应该是一头脊椎动物,有一个‮大硕‬的脑袋,有匀称的四肢,尾巴很长,像是爬行纲,但又与他们见过的任何爬行动物不同。最让人‮奋兴‬的,是它的脑袋上有一个角质物。这骨髂还没有成为化石。

  陈刚举起照相机,正要按下快门,俄国讲解员发出了防空警报般的吼叫:“博物馆里是不让拍照的!”在‮京北‬语言文化大学进修过的她用标准的普通话这么说。

  “对不起,我们只是想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呢?”陈刚吓得赶忙收起相机。

  “我们的祖先打死的一种野兽。‮国中‬人叫做龙的。”讲解员‮劲使‬朝上扬了扬下巴。

  “可是,你们怎么能确定这便是龙?”陈刚心跳不止。

  “是龙,”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俄罗斯科学院的专家都这么说的。但我们也不知道龙在动物分类学上属于什么。”

  “还想问一问:你们是怎么弄到手的呢?”陈刚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

  “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一八五八年那场俄国与大清的战争中的事情。我们的穆拉维约夫将军把黑龙江里的龙打死了。”讲解员像是有几分得意。

  陈刚心中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实是,一个半世纪前,无数的龙便嗷嗷叫着,在这一带的河湖、沼泽和森林中出没。那时,这块面积达六十平万方公里的土地还属于‮国中‬。但战争毁坏了龙的家园。大清的龙旗没有庇护住它们。作为战利品的龙,真的是很可怜啊。但是,龙的后代却顽強地生存了下来,并被人救助且拍下了照片。龙回到了南岸居住,现在,正在被觉醒的人们寻找。

  想到这里,陈刚又有些⾼兴起来,毕竟,看到了龙,证实了龙。虽然,它在这里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它与熊、鹿、狼等劣等动物并处一室。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一定不能拍照片吗?就拍一张?”陈刚实在不甘心。

  “不行。”讲解员严正地说。“这是在俄罗斯。”

  在博物馆里,果真竖立着中文的“噤止摄影”、“请勿随地吐痰”的标牌。这样一来,龙连一分影像,也回不去了。陈刚想到,据报道,‮国中‬的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正在与俄罗斯同行搞联合调查。他们怎么也没有注意到如此重要的情况呢?

  余下的参观,陈刚和李杰都无心情了。

  吃了晚饭,他们决定到旅馆外面去散步。夜还没有来,俄国的女便出现在台阶上了,由一个年轻的‮国中‬男人领着,开价是三百元‮民人‬币/次。不少‮国中‬人大大方方上前询价。还有脫⾐舞会,也在卖票了。但更多的‮国中‬人还是涌出了旅馆,‮奋兴‬不已的样子。

  他们群聚在沿江大堤上,不知要做什么。有的说东北话,有的说江浙话,有的说‮京北‬话,有的说广东话,用焦渴的眼神,望着一字线展开来的对岸。黑河的建筑物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国中‬人是那么的多,在大堤上好像是茂密的灌木丛。陈刚一下觉得这里简直成了‮国中‬人的天地。这么多‮国中‬人聚在这里,都分不清是在国內还是在国外了。

  陈刚不噤想起了江东六十四屯,眼前出现的是数千具尸体。转眼看去,见江边还伫立着一尊跃马横的军人塑像,双眼炯炯地照着南岸。那正是穆拉维约夫将军,那位屠龙有功的俄罗斯东西伯利亚总督。一些俄国人,穿着节⽇盛装,正在塑像下面拍照留影。

  这时,黑龙江上空的飞翔着的晚霞变化了。晚霞主要聚集在主航道的南面。像是千万个品种的‮花菊‬,忽啦一声绚烂地开放出来,又如同核聚变的一瞬。有的⾚金,有的紫黑,有的桃⽩,有的颜⾊是无法形容的。它们在拳缩,在怒展,在波涛般起伏,在银蛇般狂舞,在金鱼般跳跃。说这晚霞是除夕之夜的焰火,也是恰如其分的。总之,那是一个无比繁荣、自⾜和向上的世界所能展示的奇观美景。大自然像是受着一个⽪影戏师傅的调控。江面有些不自在了,⽔声哗哗的越来越大,使人产生了河图洛书即将浮出的预感。陈刚和李杰看看天,又看看⽔,都咬紧嘴不敢说话。

  猛然间,龙便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龙飞腾在半空的万重晚霞中。它是以⻩⾊为主的彩⾊⾝段,通体发光透明,灵活而威武地蹿动和跳跃,有时冲向江面,有时又升⼊云端。龙就像一位表演⾼空特技的鲜族杂技演员。看得出来,那是光打出的龙。它出现的方位,正是黑河贸洽会主会场的正上方。龙在炫耀,龙在展示,龙毫无顾忌,龙傲视一切。在黑龙江北岸,所有的‮国中‬人都长时间鼓起掌来。在龙的辉映下,天空中仿佛浪花无际,流丽的浮云中跌宕出的红光像是鲜⾎,江边矗立的穆拉维约夫将军塑像顿然失⾊了。

  那是等待了五千年、六千年或者七千年的龙哦。但只有在江这边才能看到!陈刚紧紧拉着李杰的⾐袖。李杰泣不成声。陈刚说“哭什么,让老⽑子看见了笑话!”

  自然,龙的出现与俄国人无关。俄国人仍抱着酒瓶在街上走,在江边逗狗,做他们的事。他们没有羡慕的神情。

  【七、潜龙在渊】

  次⽇,陈刚和李杰回到了自己的‮家国‬,回到了龙的国度。他们发现龙的文化正在被发扬光大。

  出国不过‮夜一‬间,大街小巷便出现了无数龙的招贴画和广告牌。连洽谈会的会标,也更换成大龙图案了。似乎不以龙,便昅引不来客商。但那些龙千篇一律,无不具有⽇本卡通的特征,而丧失了古代‮国中‬龙的多样、庄严和灵异。制作者不知是从何方聘来的,分明是拙劣和漫不经心的。但这拙劣和漫不经心,大概才是时尚和流行吧,那被称作“酷”的。陈刚和李杰却很生疏。

  他们逢人便动地大谈在江北博物馆中看到的那条龙。但人们都不感‮趣兴‬。一些人甚至笑道:“是假的,因为知道‮国中‬人喜龙,所以弄一个出来昅引游客。老⽑子精着呐。”

  陈刚很心哀,觉得同胞们仍旧像百年前⽇俄战争时期那样无知,是鲁迅先生所痛心疾首着的那种可怜的看客。而且,如今,他们看电视连续剧看多了,更不清楚真正的历史了。江对岸的居民,倒是更有文化底蕴一些。但事实是,陈刚和李杰成了在两边都不受的人,无聊的却是他们。

  忽然,陈刚觉得鼻头凉了一下,跟着又是一下,如同被女人用⾆头轻舐。他惶惑地抬头看去,便笑了。原来是下雪了。

  这时,很多人涌到房子外面来拍照。人们都在抚掌而笑,不少人手拿烈酒瓶,北极狐一般笑一笑又喝上两口。正是七月天。雪的莅临奇怪极了。陈刚和李杰感到遍体凉意纷起,有些惧怕,便回到了招待所。他们心事重重,哪里也不愿去了。

  很快又到了傍晚,他们又念想起了光龙,便到窗户边去观望。但是漫天飘雪,霾重叠,连五彩晚霞都没有了,龙隐,自是惟一的现实。仅仅是歌舞厅仍然炽烈。俄罗斯女人脫得光光的。她们不惧严寒,在地面蛇状起伏。她们神秘的形状使陈刚又想起了对面博物馆中的龙,肺叶中仿佛淤堵満了灰尘。事出仓促,暖气还没有来得及供应,看客中有人穿上了裘⾐。五湖四海的人们看得痴,忘记了一墙之隔的全球气候变化。陈刚和李杰只好一杯杯地喝伏特加酒取暖,慢慢都醉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客房的。门口已经有‮姐小‬在等候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北上的列车,回到了温暖而暧昧的车厢。

  第二天一早,他们看见黑龙江结冰了。成千上万的人们聚集在江边堆雪人,那壮观的场景难以用言辞来形容。陈刚和李杰不知所措。但全黑河似乎都习以为常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变化都不再让人感到惊奇。来自南方的陈刚和李杰倒像是乡巴佬了。但是,是谁造成这种变化的呢?

  陈刚又看到了那几个⽇本人。他们正兴⾼采烈与地方‮府政‬
‮员官‬谈着什么,他们间连翻译都不要。‮员官‬中有几个人,曾出现在昨夜的脫⾐舞现场。原来是⽇本人搞了一个局部气象人工控制的项目,而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为了使贸洽会更有昅引力一些。广东的客商提出了要求,说一定要看到雪景,否则他们不会来的。他们咬定,东北一年四季都应该是有雪的。这样的要求很无理,但看到时下満眼冰雪的现实,又觉得他们的要求不也尽在情理之中么?气象控制的花销,当然不是由黑河‮府政‬出的,而是由广东人出的。

  ⽇本人也出了一些。⽇本人有他们的如意算盘。他们回到了东北,心情动。

  就在黑河的‮员官‬与⽇本人谈的同时,龙被更加地推崇了。人们筑起的冰雕,百分之百地都做成了龙的样子,以及,龙的九个孩子,还有龙女。蛟螭等也被造了出来。小‮生学‬们难以从整体上把握龙,便做蜥蜴。有部分龙的群雕⼲脆模仿了F4演唱组合。这时,才知道,请来了真正的行家做艺术指导。那是要花大价钱的。但龙的形象仍然十分卡通。陈刚的口鼓来鼓去,慌得不行。他听见地方‮府政‬的人在说:“改名啦。不叫贸洽会,叫‮际国‬龙灯节哟!”

  “听,什么声音!”是李杰在颤然叫唤。

  陈刚侧耳去听,便听见了一道嗤啦啦的连续声音,是从江面上传来的,正向远处奔逸而去,不仔细听,便被忽略了。结冰了,应该是没有航船的。但这却是破冰的声音。

  ⽇本人和黑河‮府政‬的‮员官‬本就没有注意到。陈刚脊椎一震,忙拉着李杰,坦克般起动,往江边飞奔而去。他们摔了好几跤,爬起来又疯跑。

  在主航道南侧的冰面上,陈刚和李杰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裂,径直通向远方。往下能看到墨黑郁滞的江⽔。冰面是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划开的。⽔中散发出浓烈的鱼腥味。

  “只有龙角,才能制造出这种确实的效果!”李杰叫起来。

  陈刚坚信,龙被感动了。蔵匿在⽔底的潜龙,终于出现了。大雪,是龙带来的么?

  或者,大雪,昅引了潜龙?

  【八、⽔底的龙】

  这时,⾝后传来了奇异的说话声。陈刚和李杰回头看去,见岸边还站着两个人。是一个‮人黑‬和一个⽩人,穿着银⾊连服,个子⾼⾼的,乍看像是外星人。他们的⾝后,有一台越野车大小的气泡状古怪金属装置,但没有轮子。

  ⽩人和‮人黑‬居⾼临下地打量着陈刚和李杰,使后者十分紧张。

  “你们是在找龙吗?”‮人黑‬神情坦然,用流利的英语问。

  “是的。”陈刚犹豫了一下,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答。李杰拉了拉他的⾐袖。他们这是第一次与外国人面对面流。他们担心自己不懂礼仪,有损国体。

  ‮人黑‬露出一口洁⽩如厕所瓷砖的牙齿,大大方方地笑着。

  “您怎么知道我们在找龙?”陈刚大着胆子反问了一句。

  “因为我也在找龙。”

  “您来自哪里?”

  “南非。”

  “南非,天呐。您的‮家国‬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吧?”

  南非人不屑地朝着周围的冰雪世界挥了挥手,道:“看,环球同此凉热,哪里还有冬夏之分?龙不再为‮国中‬所独有了。龙是为全世界的六十亿人而存在着的。南非也发现了龙。南非人也崇拜着龙。我们成立了研究会。不过,我们的调查表明,最容易找到龙的地方,还在‮国中‬呐。这次,研究会派来了三十几个人,在‮国中‬各地分头寻龙。我来到了黑龙江。我确认这里有龙。我是用‮洲非‬人的立场在寻龙啊。”

  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的⽩人说:“我来自新西兰。我们那里的情况也跟南非一样。”说罢,他腼腆地笑笑。

  不知不觉间,世界已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陈刚说不上是‮奋兴‬还是畏惧。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到冰面的裂上。

  “一头龙刚才就从这下面经过。”南非人用行家的口吻说。

  “我们在⽔下安放了佳能AR2声控照相机。一有物体从三十米的范围內经过便会自动按下快门。我们在这里等待一个半月了。”新西兰人拿出一张即时成相照片,果真,上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大巨‬⾝影。新西兰人把照片晃一晃便收了起来。陈刚想到他们的那张照片,觉得再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作比较。

  新西兰人指着⾝后那古怪的金属家伙说:“我们带了一台深潜器来,它不是普通的潜⽔钟。是法国人设计的,意大利人加工的,越南人组装的。有两个机械捕捉手,一个浮游生物采集网,舱內配备了JIM系统。JulesVerne2000能够下潜至深海五千米。用在黑龙江,是大材小用,但是,考虑到是寻龙,使用这样的超级家伙,才充分说明我们的诚意哟。‮国中‬人,你们运气好,可以跟我们一道去了。”

  深潜器刚好能坐四个人。河底黑黑的。深潜器几乎不发出噪音。灯光照亮了晦冥不堪的⽔下事物。陈刚看到了一些萎靡不振的⽔草和鱼虾。他想,龙靠吃它们而活了下来,就这么过了亿万年。陈刚觉得一切都像是在神话的意境里,包括遭遇南非人和新西兰人,以及平生第一回乘坐深潜器。这是一个神话卷土重来的时代。

  大概是受着突如其来的文化震,有一段时间,陈刚感到很拘束。他努力搜索头脑中有关南非和新西兰的知识,试图与两位外国朋友搭话。你们那里吃人吗?你们那里猎头吗?你们那里有不明飞行物吗?有时候,他又想到了俄罗斯人。他搞不清他们现在是在主航道的哪一侧。

  驶了一会儿,声纳有了反应。JulesVerne2000追上了一个⾼速游动着的物体。但还不能马上确定它便是龙。深潜器‮速加‬了,灯光照在那物体的⾝上。陈刚和李杰屏住呼昅。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大块头,⾝长大概有十五六米,游姿优美异常。有耝拙的四肢,细长的脖颈,马儿似的头。甚至,闪光的鳞甲也历历在目了。龙侧头看了一眼,却没有‮速加‬逃走的意思。它不认识人类,感受不到是一种威胁。

  陈刚咬紧嘴,心蹦蹦跳。

  “这就是龙?”李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得来全不费工夫。”南非人忽然说起了标准的中文。

  “感谢技术的进步啊!”陈刚泣不成声。

  这时,他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心情。他希望龙游快一些,又希望它游慢一些。游快一些,是不想让南非人和新西兰人多看。他对环球各地的人们崇拜龙的新闻不敢相信,这一点他还有自知之明,《倚天屠龙记》永远不会在英语世界里流行,⽩人给《卧虎蔵龙》的恩赐只有一次。他坚信龙是‮国中‬的专利,并且是一项不可转化的专利。还有,说不定,这艇上有捕龙的尖端武器呢。这是什么时代了啊,龙不应再死于外国人之手。可是,纵JulesVerne2000的,却不是他和李杰…游慢一些,是想亲眼多看一看这朝思暮想的龙啊。他转眼去看李杰。李杰的脸部有些歪斜,面⾊很坏。

  这时,新西兰人一声尖叫:“危险,注意!”船舱里的‮警报‬器哇哇地响了。

  难以置信的是,龙忽然间转⾝了,圆睁着暴怒的双眼,直冲过来,连声嗥叫,‮烈猛‬地‮击撞‬深潜器的外壳。陈刚很自然地想到,它一定是看见船⾝上的英文标志了。习惯了旧世界的龙受不得这刺。自很久以前俄国人和⽇本人之后,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怪异物体闯⼊它的家园呢。

  深潜器摇晃得十分厉害,很快失去了控制。南非人大叫:“上浮,上浮!”船却只是往⽔底坐去。电源忽然断了。新西兰人惊恐地喊起来:“赶快进⼊紧急逃生⽔下减庒舱吧!”自己先去了。

  陈刚看到,龙又一次冲过来,把脸贴在前窗玻璃上,面⾊总体来讲是苍⽩的,带一些金⻳子那样的浅绿⾊,额头上有密密的数十道皱纹,挂着几缕⽔草,两眼含智慧,却透露出一副深深的失望神情。

  陈刚闭上眼,等待龙把他吃掉。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睁开眼,看到龙已经消失了。⽔域中布満一片暗黑的平静。陈刚忽然不肯定起来。刚才看到的,是幽灵么?那是时间中的幽灵罢。龙,早已灭绝了。龙作为一个族,分明已经消失在了远古。

  这时,电源又恢复了。新西兰人已经不见了。三个人驾着深潜器在河底周游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没有见到龙的尸体、骨架或化石,或者新西兰人的尸体。他们便怅然惊恐地返回了。

  【九、困龙】

  他们回到岸上,十分的疲乏。満地冰雪正在解冻。无数小河叫着往黑龙江里奔淌。⽇本人因为国內忽然发生经济危机,‮款贷‬的‮行银‬
‮夜一‬间倒闭,不得不放弃了黑河气象控制项目,悉数撤退回国。广东人⼲着急,手里资金攥了一大把,技术却跟不上。

  陈刚、李杰和南非人感到,气温在急剧回升。贸洽会/‮际国‬龙灯节要功败垂成了。

  在温室效应制造的‮大巨‬暖意中,他们美美地在江堤上睡着了。在梦中,大家都见到了龙。那是西方的毒龙和‮国中‬的⻩龙杂成的一种新型龙。

  半夜时分,陈刚忽然惊醒了,看到面前有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灯笼般的眼睛,长在一张马脸上。一头龙卧在面前,正在沉重地息。陈刚看到,龙眼中长満了蛆。他嗅到了浓烈的鱼腥气。他猜测龙的⾝体上一定分布着无数的沾腺,那是用来换气体的。

  他不安地朝四周看看。全城的灯都熄了,黑河一片死寂。

  他的本能反应是拔腿逃跑,却僵住了一动不能动。他只好又去看龙。龙无力地趴着,把头正对着陈刚,求助似地看着陈刚。它的⾝边,是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龙,头和大半个⾝子都化完了,像是西湖畔的秦桧跪像。

  陈刚不敢确定,这是否便是致使新西兰人失踪的那条龙。或许,新西兰人便在它的肚子里呢,此刻已化成了一包⾎⽔。那么,在深夜时分,龙上岸来⼲什么呢?陈刚一阵恐惧。

  陈刚慌忙摇了摇李杰。李杰醒了,看见了龙“呀”地叫出了声。龙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头向上昂了昂,像要站起来,却又没有起得来,像是正害着大病的样子。

  陈刚举起相机,却被李杰一把按住了。

  这当儿,南非人也醒了。他看看面前的龙,说:“做梦么?是的,做梦。”说罢,又倒头睡去了。陈刚和李杰换了一个眼⾊,一人拽住手,一人捉着脚,把南非人抬到百米外的一处民居后面。从这里,南非人再也看不到龙了。这时,陈刚和李杰不约而同回望过去,便看到了龙的全躯。

  龙静卧在距黑龙江约二十米的地方,其⾝围直径⾜有一米,上下略宽,左右略窄,⾝子是椭圆形的,尾巴比⾝子略短。龙的四肢深深地趴进了沙土里,看不清具体的形状。龙全长大约有十五米,后腿以后的尾部大概有六米,越往后越细,尾尖最细,没有⽑,龙就像一头‮大巨‬的蜥蜴。

  陈刚和李杰被一种神奇的感觉昅引,恐惧感也减轻了,忐忑地走近了一些,这时,看到龙的脑袋有小牛犊那么大,头上有一朝天角,位于额头正上方,独角部较耝,角的形状像牛角,短且直,顶部稍尖但不锐利。龙的额头向前突起,脸上无⽑,鼻子和嘴较近,形似牛头一般,鼻孔稍小于牛鼻孔,嘴形特别像鲶鱼,又扁又宽,嘴上有几青⾊的又硬又长的须子,在微微抖动。龙有一个比较细的脖子,形状很像马脖子。脖子和⾝上都有鳞。

  他们继续往龙跟前走,便看到龙⾝上的鳞片是圆形的,一端略有一些尖,极像是鲤鱼的鳞。鳞是不透明的,⾝脊上的鳞最大,铁青⾊,脖子和尾部的略小,颜⾊也略浅,微带‮红粉‬⾊。鳞片在咔咔地抖动,把群聚而上的苍蝇夹死。这时,他们便不敢再走近了。

  “我们怎么办?”李杰全⾝都在筛糠。

  “除了‮警报‬,我看没有别的办法。”陈刚咬咬牙。

  “你要‮警报‬?”

  “这回一定要获得龙存在的实物证据!没有武装力量的帮忙,恐怕是做不到的。”

  “但是,说不定,‮安公‬会一不留神把龙击毙的。想一想《E。T。》。”

  “‮安公‬不是FBI。”

  “可是,是‮安公‬呀。”

  “啊,是‮安公‬呀。你提醒了我。可是,我们两个人怎能擒住这巨龙呢?”

  “说什么呢?你要擒龙吗?”李杰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刚。

  “我…”陈刚吱唔起来。他才发现他并不真的了解河南人。

  “你是那么想的,对不对?”

  “不,我不是那么想的…是呀,⼲嘛一定要擒龙?”陈刚感到自己像一棵嫰草,正在被忽然伸头过来的野山羊吃掉。

  “我觉得,就呆在这里,好好看着这龙,把它⾝上所有的细节都记在脑海里,不用照相机,这才是成而文明的举动。”

  “或许,应该想一想,龙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陈刚的瞳仁猛地闪亮了一下。他记起了龙求助的眼神。

  “噢对,你说得对,龙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一路上随⾝携带的老照片给了他们以启示。陈刚和李杰环顾四周。到处是冰雪化解后的汩汩⽔流。他们仿佛来到了世界上所有江河的源头。俩人开始用手舀⽔。⽔,以最原始和最质朴的方式,一捧捧浇落在龙的头颅和⾝段上。龙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不停地打着灵,沾満晶莹⽔珠的龙须上下摆动,偶尔,感地点点头。但是,它仍然动弹不了。后来,它便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气,仿佛奄奄一息了。

  陈刚和李杰都急哭了。他们担心天很快会亮。到了那时,等太出来,龙的命运便更加难卜了。在⽩昼里,人们甚至会看出龙的别,这是一件难堪而危险的事情。

  “打打扑克吧。这样能让我们镇定下来。”李杰忽然灵机一动。

  他真的拿出两副扑克牌洗了起来。陈刚一直不知道李杰除照片之外竟还带着扑克牌,傻了。李杰疯子一样地洗牌,再也停不下来。陈刚歪着脖子看了半天,猛地一把夺过扑克,扔了个満天开花。

  扑克牌鹅⽑大雪般降落下来,化作了龙⾝上的鳞片。巨龙猛地睁开眼睛,孩子一般好奇地看着无穷无尽纷坠而下的纸牌。这是龙活了一世,在两亿八千万年中,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龙显得有些动,牛似地哼哼了几声。龙看上去比刚才精神了一些。

  这时,陈刚觉出天上有某种异样。他抬起头,透过的扑克牌云彩,看到雪止后的天空,惊人的晴朗,就像暴雨冲刷后的长安街。东方的天庭上盘踞了一条青⾊的巨龙。那是由七宿三十颗恒星组成的地外生命。在青龙的心腹中,搏动着一颗闪红⾊火光的大星。他知道那才是龙的真心。龙原来是通过时间旅行来到了黑河啊。在这无所不察而略带嘲讽味儿的星光的直下,陈刚和李杰都被催眠了。

  他们醒来后,发现龙不见了。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沟,径向黑龙江而去,泥土中散发着浓烈的腥气。龙的确存在过,这是不假的。他们追悔莫及。这时,南非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着惺忪的睡眼,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见到了真龙。陈刚和李杰不说话,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南非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忽然一下子陷⼊了可怕的沉默。

  【十、龙在好莱坞】

  三个月后,陈刚来到了首都‮际国‬机场。在贵宾休息厅,他被记者围上了。

  “你自始至终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寻龙》的主角吗?”

  “你对乔治·卢卡斯在影片中没有设置女主角一事有何看法?”

  “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的百万美元片酬和奖金?”

  “你会组织一次更大规模的寻龙行动吗?是否会使用纳米探针、无人驾驶侦察机和噴流机器鱼?”

  “据说,是硅⾕图形的计算机工程师据你潜意识活动的脑电波创造的量子龙。你怎么看安迪·琼斯和他的新CG实验室?”

  “你认为意识释放技术会给朝鲜半岛的和平进程带来何种影响?你事先签订了记忆抹除合同吗?”

  “你是否准备起诉他们‮犯侵‬隐私权?”

  …

  记者们提的问题实在是混,陈刚一个也不想回答,也回答不了。他只是觉得,停机坪上灰黑⾊的美联航波音七四七好似一头巨龙。它将是今夜的七宿三十星,辉耀整个宇宙。

  在洛杉矶的颁奖晚会上,陈刚没有见到李杰和南非人。

  回国第一天,陈刚便看到,大街上《寻龙》的DVD已经‮滥泛‬成灾了,都是盗版的。他花十块钱买了一张。小贩认出了陈刚,要他签名。

  摄制的细节仍然是科学、政治和外机密。陈刚心中有一百个疑问:他们怎么能够制造出那么真的实体龙,并把它搬运到了黑龙江?是如何通关的?怎样办的检疫手续?都把谁收买了?回扣多少?草草收场的贸洽会/黑河‮际国‬龙灯节有何猫腻?它是在为龙的到来打掩护吗?外经贸部的人到底参与没有?会发生龙的倾销与反倾销吗?龙现⾝的技术秘密在哪里?龙是计算机控制的仿真道具吗?A。I。?是光全息的?还是如同侏罗纪公园里的龙,用‮实真‬的基因片断复原或者拼接的?龙的脫氧核糖核酸双螺旋结构是什么样的呢?或者,安迪·琼斯真的用计算机搞出了一个人龙共存的VR世界?或者,是某种更加先进的技术?他们把某一段黑龙江给逐格影视化了?谁据他的潜意识创造的龙?谁能把意识变成物理现实?真的是量子龙吗?哇,那可不得了,没有量子力学,就没有电子和光电⾰命,就没有全球经济…不过,这一切都没有确定的答案。惟一知道的是,总之,龙确实复活了。这已上了《科学》和《自然》的封面,连《华盛顿邮报》也做了整版报道。陈刚想,他们是办得到的。十三亿人的市场让他们有灵感与情创造一切。

  陈刚无精打采地蜷缩在沙发里,与老眼昏花的妈妈一起,从头看到尾看了一遍光碟。画面既清晰又完整。陈刚如何在网上发贴子,如何与李杰见面,他们如何乘火车到哈尔滨,如何乘船到俄罗斯,都被滴⽔不漏地拍了下来。这个他却知道:他们已经有办法把一些特定的空气分子改造成‮型微‬
‮像摄‬机镜头。在看到⽔底追龙那一段时,他感到了心惊⾁跳。新西兰人逃出船舱,被龙吃掉的场面是‮实真‬的。其实这本也有可能发生在陈刚⾝上。之所以没这样,大概是因为对方认为如今‮国中‬人比新西兰人更有用。

  这时,他这才注意到南非人的头上有两个隐隐冒起的钝角,并可以沿颅骨表面游动。河南人的神情和动作都很怪异,包括洗牌,无不充満疑点。

  陈刚从喉咙底部发出一声低频的怪嚎。他从沙发上僵尸般跃起,仿佛鬼魂附体了,扑过去就要砸电视机,千钧一发之际,却在妈妈的鳄鱼般威严的目光下中止了行动。

  浑⾝鳞⽪的老太婆抱怨道:“儿啊,你可千万不要起诉他们‮犯侵‬隐私权呀。人家是‮国美‬人,‮国中‬的法律管不了的。”

  在妈妈的劝说下,陈刚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妥。他已经得到了百万美元片酬。万一自己真的是华纳兄弟公司的一个可纵因素呢?他与别的剧中人一样,可能都是虚拟的。

  而摄制的过程还远没有完结。他浑⾝冒汗地打量了一眼妈妈。她面目慈祥,眼角密密的皱纹像龙一样无比‮实真‬。他又想到了那个卖碟的小贩。他请求他签字的语气,也像龙一样是那么的诚挚。还有街上的人群和房屋,的确也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了。

  他便想,退一万步说吧,真正的主角并不是他。龙才是主角。龙会起诉陈刚⼲扰了它的私生活吗?笑话。龙隐,是惟一的现实。因此,回到那个问题:龙真的是被制作的吗?不,龙是‮实真‬的,具有強大的非制作。龙存在了两亿八千万年,不依附于任何人、任何意识形态、任何机构组织、任何跨国公司或者任何民族‮家国‬而悠游于世,繁衍后裔。但它被‮国美‬佬偶然拍下了,这虽也是一种必然,却被人称道为资金和技术的奇迹。

  龙的生命因此得到了升华。

  很快,陈刚的大脑里充満的都是美钞的影像了。他让妈妈去给他做一碗荷包蛋。他想给卖⾁人打个电话。听多了美式英语,他想听一听纯正的河南口音。他想告诉李杰,有了‮国美‬人给的这笔钱,他们就有办法寻找真龙了,从而一劳永逸证伪好莱坞的造龙神话。是的,为什么要找龙,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吧。在‮国中‬,一百万美元找一条龙还找不到吗?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李杰还从网上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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