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是由韩松写的科幻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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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 作者:韩松 | 书号:43840 时间:2017/11/15 字数:477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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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儿何不早生三百年】 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憔悴浮肿的所谓现代人面容,章远游心想:男儿何不早生三百年? 这种想法,还在他读中学时,便产生了。这是恋武侠小说的直接结果。 那时候,学校中这样的读物十分流行。上课时,老师在台上讲授,下面却有一半生学在偷读闲书。其中,一半人看言情、漫画和科幻,另一半,是在读武侠。所读的,大抵是金庸与古龙。 正是从小说中,章远游知道了“江湖”第一次接触,便仿佛在面前打开了一扇精致的窗户。外面,赫然是一个神奇无比的世界。 能够背负宝剑,挎酒壶,手携美女,自由地行走在江湖之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一种何等让人神往的境界啊。 但回过头来看看现实,却让人灰心丧气。老师死人一样的面孔,垃圾山一般的作业,⽗⺟没完没了的催促,都让年轻人充満愤怒和无奈。 章远游习武,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所习练的,是南方流行的咏舂拳。考上大学后,上体育课时,又报了散打班。 然而,他却发现,现代的武术,与小说中描绘的功夫,实在有着相当的距离,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可以说是派不上多大用场。 他颇为失望,难以十分的投⼊,所学到的,因此也仅仅是⽪⽑。 习武之余,他更加沉湎于小说世界。大学毕业那年,章远游考了GRE和托福,赴美深造,回国后开办公司,很快成了成功人士。十年后,三十八岁的他已成为新贵企业——大华集团总裁。 他仍然保持着对武侠的热爱。章远游一直有一种希冀,就是望渴在自己生活的世界里,也能遇上小说中那样的侠客。 想法的产生,来得容易,结果却自然是失望。 说起来,在这纷离的现代社会中,连武艺上比较接近的,也没有啊。电子、纳米和互联网这样的东西,与剑和刀不一样,人并看不见。弹子和导弹也是看不见的,就把人撂倒了。这些争霸之器,威力強大,却最大程度上消减了人体自然的潜能。 再想一想,镀膜眼镜、便携电脑、WAP机手、商务通,名牌西服、⽪带、⽪鞋,这些累赘而必备的东西,要全副武装在一位名叫郭靖或者杨过的人的⾝上,岂不好笑。 连爱情也变味了,所以要有《婚姻法》来约束。在乐娱场所中与姐小们虚与委蛇、打情骂俏时,再去冥想小龙女,便更荒诞了。 总之,章远游早早地发胖了,连二字钳马都已站不好,更不要说侧踹和⾼点脚了。 章远游终于明⽩,这已是没有了江湖的世界。 【二、古龙为章远游的公司看门】 古龙为章远游的公司看门,已经有一年半了。 他并不是那个写武侠小说的港香人古龙,只是碰巧与他同名罢。 每天,他站在旋转门前,睁着一双惘的小眼睛注视着门外花花绿绿的世界,观察着进进出出的各⾊人物,感到有趣和惶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城市的。他以前的记忆,除了一样事情,其余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 他只记得,他醒来后,便浑⾝是⾎地躺在人行道上,周围有一群大人和孩子在围观,却谁也不来帮扶他。他想站起来,却一动不能动。 这时候,有个男人气愤地叫道:“你们这些人,让开!” 是这个男人把古龙扶上汽车,送进了医院。 他便是章远游,古龙现在的老板,其时刚好路过出事的现场。 在车上,古龙再次昏了。 醒来时,他已在病上了,打着吊针。他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一年?” “二零零二年。”护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答道。 不久后,有一位姑娘带着鲜花和⽔果来探视古龙。她对医护人员和章远游说,这位青年是因救她而负伤的。当时,有几个流氓要欺负她,大街上的人都害怕不敢管,只有古龙⾝而出。 听着姑娘的诉说,古龙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是的,他的确曾救过他。但他怎么竟会被流氓打伤呢?这使他感到屈辱。 这种屈辱的心情,是非常自然地涌现出来的,其強烈程度连古龙自己也感到吃惊。 姑娘不知道古龙心绪的变化,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的救命英雄。 不久后,古龙出院了。再后来,便与这姑娘结婚了。 而章远游也收留他为看门人。他觉得这年轻人虽然⾝份不清,来历不明,但侠气可嘉,忠心可鉴。而且,更重要的是,年轻人那与大师相同的名字,使章远游产生了一种与此人相识已久的亲切感。 【三、黑道是现代江湖的一个侧面】 章远游的公司,从事的是基因技术的开发与应用。用⾼超的基因方法,修饰人类的缺陷,治疗人类的疾病,培育新的物种,并发展现代农业,是二十一世纪的时尚。这与古老神秘的武术,可以说是八杆子也打不到的事情。 章远游的公司,得到了国美方面的风险投资,事业发展得很快。但竞争也很烈,同类的大型公司,在国中南方一带就还有四五家。 从某种意义上讲,生意场也如同江湖,实际上,要比以前以剑决胜负,复杂得多,⿇烦得多,搞得人疲惫不堪,却没有壮怀烈之情。 科技进⼊现代,成为了一种复杂的系统工程,已没有了一招制敌术。一个人再怎么埋头修炼,获得秘籍,也不可能踢出“无影脚”瞬间击败对手。 在这样的江湖上,流行着古代侠客们所不能掌握的另一些武器:从MBA到造假,从VR技术到行贿。刚回国那会儿,章远游对此伤透了脑筋。 ⾝为总裁,章远游每天工作得很晚,非但无法练功,连读武侠小说,也几乎没有时间了。 这时候,他差不多忘记了另一种江湖,或者说,江湖所隐蔵着的一个侧面,那便是黑道的存在。 对于黑道,他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他认为那些家伙,是一些闻到铜臭味就丧失原则的小丑,他们的行为不能以侠义来断定。 章远游没有把黑道放在心上,然而,黑道却打上了章远游的主意。 这一天,章远游从公司大厦出来,刚打开车门,便感到上顶上了一样硬梆梆的东西。 是一把手。 他的嘴被一只从后面伸过来的大手捂住了。章远游明⽩,遇上打劫的了。他本能地使出一招“碰肘”却被对方往后一缩闪过,并还了一招“端灯”章远游立时神经⿇木,几昏,已然是被拿住了。 他被推进车后座。绑匪共有两人。一人坐在前面,负责驾驶,另一个人坐在章远游⾝边,给他戴上手铐,往眼上蒙上黑布,嘴上也贴了胶带。 车开动时,章远游惊恐不安的心里浮起了一串串泡沫般的妄念。他想到了武侠书中的侠客们,如何在生命危险的紧急关头,出其不意地以一招制服了強大的敌人。他为自己习武不精而感到愧羞。他不甘心地菗了菗⾝子,想动弹一下,脸上却挨了一记耳光,他再也不敢动了。 【四、四百万元赎人】 章远游被黑道绑架后,公司陷⼊了混。 不久,接到了这样的电话:用四百万元赎人吧,否则,就要撕票。 这样的事情,新闻媒体最近报道得比较频繁。有一个东北黑帮,成员个个本领⾼強,潜来本市作案。刑事案件太多了,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除了感叹世道不平、缺乏⾼人外,仅把它作为茶余饭后谈资。不料想,却发生在了本公司总裁的⾝上。 董事会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立即报案。察警出动了。但据说,破案成功的可能也仅为百分之三十。不久前,劫匪拿到赎金,当事人也被撕票的事情,是听说过的。 察警来到公司了解情况。他们经过门厅时,并没有注意到看门人古龙的存在。 看门人神情木纳,像以前那样,痴痴地看着这些人行⾊匆匆,走来走去,只是感到有些可笑。公司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仿佛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察警展开了侦破工作,很快,通过无线电定位技术,发现章远游被困在郊区的一幢废弃的民房里。绑匪正是从那里打出的机手。 【五、绑匪可能是役退特种兵】 两个绑匪蹲坐在三楼一间房屋里的墙角,像老农民似地平静地菗着香烟。 半个小时前,他们又让章远游通了话,向他的手下证实,人质的确在他们手中,而且还好好地活着。 此后,绑匪便不置一言,平心静气地等待。这样的有成竹,而且似乎连暴露⾝份也不怕,在亡命徒的⾝上,的确相当罕见。他们一定是⾝负重重命案之人。 章远游不知道,公司得知消息后,究竟做了些什么。警报?大概是做了吧。虽是情理中的,却不是他的所望。四百万元,虽不是小数目,但他宁愿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在电话上,他也強调了。 这个时候,他由衷地感到,生命太可贵了。 而像旧时代那样,以武制武,以暴制暴,现在看来,已是一场遥远滑稽的梦幻。 他也便如绑匪一样,焦急地等待着回复。 一边等待,一边打量那两个人。 他们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彩服,有健壮的体魄,肌⾁突起,像是健美运动员。铜黑⾊的⽪肤,像是经常在光下曝晒。行动犹如猎豹般敏捷。举手投⾜,⼲净利落,眼神警觉,透出一股军人般的豪气,倒没有黑帮人物的萎琐。 从匪徒脚边敞开的军用挎包中看到,他们的武器,除了手和匕首外,还有型微冲锋和手榴弹。 他猜想,他们可能是退伍的特种兵。在他们那里,习练的是更加实用的格斗术。章远游怎么是对手呢。 他听人说过,有不少这样的人,在役退后,为了一点钱,被黑道雇为杀手。 是不折不扣的出卖人格和武艺啊。这就是这个世道,这个时代。江湖的确已经堕落了。 不久后,夜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丝动静。绑匪竖起了耳朵。 章远游的机手响了。公司副总说,送钱来了,已在楼下。绑匪站起来,拿出军用红外望远镜,冷静地观察。不一时,嘴角露出狡黠而忍残的笑意。 “果然把察警带来了。这活该你倒霉。”一人恶狠狠地对章远游说。 另一名绑匪不动声⾊,悄然离开了,系着一尼龙绳索,无声无息地从后窗翻下楼去,竟没有被外面的任何人发觉。他到哪里去了呢?剩下的一人悠闲地又菗起了烟。那临危不的神态竟使章远游暗暗赞叹。 机手又响了。“我们带了钱来。快下来吧。” 留在屋中的绑匪扔掉香烟,夺过机手,低声说道:“快些让察警离开!一群蠢猪,我们都看见了。” 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从扩音话筒中传来的喊话声。 这回是察警:“你们被包围了,识相点,投降吧。” 章远游心中暗暗叫苦。 这时,响起了闷哑的击声。有惨叫声。察警的叫声中止了。似乎是,拿话筒的人被打中了。 跟着是手榴弹的炸爆声。察警在叫:“卧倒!” 一定是那潜走的匪徒,从暗处发起了攻击。 屋里的绑匪挽了挽袖子,两手各举起一支型微冲锋,凑近窗户,以潇洒的势姿,开始连发击。这俩人竟然具有非凡神勇,配合默契,章远游听到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而察警因为惮忌伤害到章远游,不敢随便还击,一时半刻不敢冲进来。 由于窗户紧闭,眩晕弹也无法投。 不久,外面那名绑匪又爬回来了,毫⽑无损,孩子般可爱地冲同伴一笑。他们像在玩一场猫逗耗子的游戏,仿佛察警都形同虚设。 俩人站在窗口,端继续击,势姿的确是专业化的。似乎,这样的对峙,他们经历过不止一次了。惊慌害怕的是察警,不是他们。 章远游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幕,就像一部好莱坞电影。或者,武侠电影的现代版。 但这是热兵器时代,一切都不同了。而把热兵器应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是否可以称得上现代的侠客呢?心旌的章远游仿佛看到了一种迥异的江湖,便暂时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六、绑匪命令察警放下武器】 黎明到来了。启明星⾼照,天边抹上了一缕让人心颤的霞⾊。早起的鸟儿在怪声鸣叫。 匪徒没有一点困倦的样子,略作商议,押着章远游走下楼来。面对察警的口,他们大摇大摆,神态自若,像在检阅手下的一支队部。 这视死如归的神情,把在场的所有人慑住了。 章远游忽然产生了一个感觉,那就是,抢夺钱财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他们想要做的,的确是要用他们的江湖规则来挑战这世间的所谓正统,并从中得到常人所不敢去寻找的乐趣和刺啊。 换句话说,章远游之所以会认为江湖不再存在,是因为他自己作为一个特殊利益阶层的代表,已经变成了江湖的对立面。 而这正是因为世界的堕落。 章远游看到了公司的副手和其他下属,一个个面如死灰。有的人看见他出来了,赶忙躲到了警车的后面。 章远游难过地低下头。 匪徒用顶着章远游的太⽳,命令察警放下武器,从警车上下来。察警不敢来,商议了一会儿,便乖乖地下车了。 等察警都退到一边去后,匪徒便押着章远游上了警车,然后,镇定地发动引擎,一溜烟开走了。 后面立时响起了许多警车的鸣笛声。两名劫匪相视而笑,加快了速度。 就像玩电子游戏,很快,不可一世的匪徒竟驾车甩下了警车,飞一般驶⼊了荒郊。 章远游明⽩,他的确遇到⾼手了。 【七、朝初升之战】 然而,十几分钟后,匪徒劫持的警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猝不及防,坐着的人都由于惯而往前一冲。 不是因为到了目的地,而是路央中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路边是一片森森的坟地。挡路的人,是忽然从一处坟茔后冲出来的。透过污染严重的大气,初升的太闪着暧昧不清的光芒,像是拦路人脑侧长出的一个剧毒⾎瘤。 章远游一眼注意到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 那把剑,尽管是从远处看,也极不一般。寒光飘零,古朴无华,上面有一些褐⾊的暗斑。一眼可以看出,这不是商店出售的工艺剑,也不是武术队使用的表演剑,倒像是历经了千年风雨锤炼,实非此世间之物。 莫测⾼远的剑光使两个匪徒一懔。第一次,章远游见到他们显露出慌张。而这种慌张,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 阻路之人,精瘦,结实,虬曲,宽大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像是从不长树木的大山中跳出来的石质怪物。 这时,章远游已经认出,他正是公司的看门人古龙。比起看门的时候,此时的古龙像是换了一个人,体形分外⾼大,如同来自外星球,两眼中透露出连章远游都感到⽑骨悚然的浓烈杀气。 这平时本不能引起旁人注意的家伙,是来救我的吗?他能比察警还厉害吗?章远游想到这里,心头一热,却也为古龙担心。 绑匪之一做了个深呼昅,定了定神,跳下车,扬着下巴打量拦路人。 “你是谁?闪开!” “把车上那人放了,我就走。”是奔流的地下河般沉着却有力量的语气。 匪徒不头摇,也不点头,孩子般灿烂地笑了起来,忽然扬起了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章远游还没有看到动作,劫匪的一只手掌已经飞到了空中。不,不是手在出击,而是手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斩断了。缺少了手掌的手臂看上去像一无叶的树,还直端端地向前伸着。 看门人仍站在原地。那把剑,在他的手中铮铮跳动,像是自动飞出去,完成了任务,又飞去来器般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他正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揩着剑上的⾎痕。 这如同闪电的攻击,在章远游所知的武术门派中,闻所未闻。章远游感到仿佛在看一部武侠电影,心狂跳起来。 章远游还来不及多想,便看见看门人开始朝汽车移动,一步一斜,歪歪倒倒,并无任何⾝形步法,倒像是残疾人。他跨过那在地上痛叫滚动的劫匪,还深怀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车上剩下的那劫匪,愣了片刻,猛然打火,向来人冲去。看门人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神空茫,像在想着别的心事,视车如若无物。章远游惊呼。砰的一声,车撞上了古龙。 章远游闭上眼睛。他听见了玻璃的碎裂声和人的惨叫声。 睁开眼,见一把剑从风挡裂口处揷进来,穿透了驾驶座上劫匪的⾝体,鲜⾎滴滴答答淌在方向盘上。看门人像一尊睡佛,侧⾝卧在车前盖上,右手前伸还拿着剑柄,仪态优美,朝惊恐失⾊的章远游调⽪地挤了挤眼。 就在朝升起的时刻,两名年轻而凶悍的劫匪,在轻松地与大群的察警周旋一整夜后,瞬息间竟在古龙的手下一死一伤。 一天之中,章远游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仿佛进⼊了一个与现代社会绝不类同的童话情境。惊恐万状之余,又有一种振奋和清新。 “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您主持工作哩。”古龙说道,眼光往边上一斜。 顺着古龙的眼光,章远游侧眼看到,路边坟地里还有一样东西,像个碑亭,森森的。 【八、世上仅存的侠客】 夜⾊浓郁,酒过三巡。总裁与看门人都有些微醉了。 他们发现,两个人都是好酒量,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么些年来,⾝为集团首脑的章远游一直生活在⾼处不胜寒之中。他没有至,几乎不与下级职工流,更没有这么放松自在地喝过酒。此时,产生了如坐舂风的感慨。他暗忖,当初把这人留在公司里,实在是一个正确的决策啊。 “这救命之恩,我将毕⾝铭记。今后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吧。”章远游又一次恭敬地端起了酒杯。 “章总,别说这些了。天下人人都会这样做的。当初,不是您出手相助,我能有今天么?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呢!” “与刚刚发生的事比起来,那算什么呀。” “那好吧,就算没有那天的事,可现在您是我的老板呀,老板有难,属下不⾝而出,还有谁能这么做呢?” “属下?那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的啊。我知道有人天天盯着我的位子,巴不得我早死呢。” 章远游脑海中又浮现出副总等人脸⾊死灰退缩一边的样子。他猛地把一杯酒一口喝⼲。 “公司中还是好人多。” “不,好人太少了。人心不古。” 古龙听了,不再说话,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沉详地打量着章远游。这是一个修炼已久的⾼手的神态,而不是一个看门人所应有的表情。 章远游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门人到底是何许人?他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听他的口音,像是河北一带的人。那是滋养侠客武士的热土,在古代,便诞生过荆轲这样的人物。然而,从招式上看,看门人的功夫,却与当今任何一种拳术和剑术都不类同。 他的确从他⾝上看到了逝去时代的影子。他吓了一跳。 他是剑仙侠客吗转世吗? “你真是好武艺,”章远游小心翼翼地说。“是什么门派的呢?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看门人迟疑了一下,说: “我真的忘了。是什么门派?谁教我的?那次与流氓打架受伤后,以前的事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丧失了记忆,这是真的。到好几家医院看过,都没有起⾊。 “这么好的武艺,为什么与流氓打架还会受伤呢?”章远游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哦,我也弄不清了。糊里糊涂就那样了。可能,是因为当时没有带上那把剑吧。离开了那把剑,我便仿佛什么都不会了。” “那是一把什么剑呢?” 看门人沉昑了一下,说: “连这我也忘记了。” “我要帮你恢复记忆。一定要。你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侠客啊。” 这时候,章远游⾝体摇晃了一下,仿佛隐约看见了江湖。虽然仅有一线,而非一片,却波光灿烂,从一片浑浊的背景下涌现了出来,成为了这世界的一个侧面。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相信,你为这世道带来了一份侠义,失去多年的侠义…来,为了这个,我们⼲一杯。” 章远游一仰脖饮尽了。看门人也⼲了。章远游又为他斟上。这时,他看见杯中有一样奇怪的东西在晃动。那是一轮明月浮在酒沫上。太清楚了,而酒杯竟成放大镜,连静海和哥⽩尼环形山,都历历在目。杯中仿佛显现出了江湖动不休的剪影。 一刹那,章远游觉察出了世界的多重和虚幻感。他还是在这个世上么,抑或是在它之外?他面前的这人,是现实中的人类么? 他叹息着摇摇杯子,使月亮一点点破碎。 他有七八分醉了,不再说话,把酒杯举在眼前,瞄准看门人,似笑非笑,朝他左右微微摆动。 【九、绝世神功】 没有想到,自己的公司中,竟有这样的超现实人物。虽然看门人⾝上存有许多团,他的存在,却使章远游几天来一直处于⾼度奋兴之中。 他前半生的郁闷,仿佛化解了。看门人⾝上的神秘气息昅引着章远游。他把他视作从小说中跳出来的江湖人物。 很快,他就把他提升为保卫部主任。对此,古龙除不卑不亢表示谢意外,没有更多的感。 他是那种默默无闻、脚踏实地的人,在一点一滴的工作中,显示出了才⼲,显示出他真的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这样一来,章远游对他的来历,愈发感到好奇了。莫非,他也曾是特种兵吧? 公司防备着黑道的报复袭击,但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这时候,章远游甚至暗暗期盼着变故的出现。这样,古龙就会有再展⾝手的机会。章远游老在回味那天早晨那令人陶醉的动作和场面。但竟然再也无事。 更多的时候,他们一起开杯畅饮,一起⾼谈武学,纵论侠义。 有时,古龙也教章远游三两招式。每次,都使后者感到神奇万分。 他这才第一次见识了武术的博大精深。所谓武术这种东西,那的确是要有极⾼的天份,才能去领悟的。确切来讲,那不是一门技术,也不是一门学问,而是一种思想境界。章远游对自己当年习武不精,也就不再作过多的自责了。 古龙掌握的技击术,与现在流行的种种门派的拳法剑术,是不同的路数。 章远游看到,古龙的功夫中,有时像是夹杂了形意和太极的路数,有时又掺⼊了跆拳道和空手道的招法,甚至,在剑舞飞扬之间,竟突现了泰拳凶狠的肘击。点⽳和暗器的功夫,更是趋于化境。但更多的招术,则是完全没有见过和听说过的。总之,是把实用和艺术完美地结合到了极致,武术本⾝所具有的形式感,却退居次席了。有一次,章远游偷偷请了武术界的一位⾼人躲在一边观察。那人看后叹口气,道:“我看不出是何渊源。但这的确称得上一等一的绝世神功了。” 充満好奇感的章远游再次带古龙去一流医院诊治,试图恢复他的记忆,大夫却表示无能为力:“这种病症,我尚未见过。”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又喝酒,谈论江湖。 “你说,在这样的世界上,真的还有江湖吗?”章远游总是这样开头。 “难道,您经常思考这样的问题吗?难以让人相信。我一直以为,这是少年人才会去想的问题哩。” “这是困惑我一生的重大问题。” “您是怎么看的呢?到底什么是江湖?” “是一种不受规矩的约束,却又有着确定原则的世界啊。情谊和义气至关重要,同时,又充満了黑暗而⾎腥的杀伐。” “你觉得它在哪里呢?” “我越来越以为,它仅仅是一个大巨的虚幻,如孙悟空的花果山,如秦始皇的不死药。” 古龙憨厚地嘿嘿笑了。章远游又说: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这是我的悲哀,也是世人的悲哀。你看,到处是⾼楼大厦和柏油路面。即便走到农村地头,也不再有质朴。还有唯利是图、黑烟滚滚的乡镇企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标语告诫我们要这样做而不要那样做。汽车规矩地走着马路,行人老实地走着人行道。江湖,是永远消逝了。” “不完全对。江湖,它是有过而有啊。它在逝与不逝之间。” 有过而有?逝与不逝?话说得玄妙,章远游听不明⽩,却没有要他解释,只在心头慢慢琢磨。 “如果有的话,那也仅是你一个人的江湖。我此生,虽然向往着,却不能舍下这⾝累赘,而去纵游了。”末了,他叹口气说。 “您错了,孤单的一个人,是构不成江湖的。有机会的话,江湖,同样属于您。这世界,早把一切安排好了。” 古龙的话,意味深长,章远游再次深深地打量起他来。 【十、奇怪的电话亭】 三个月后,章远游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发现了古龙的秘密。 那天,章远游出外办事,在驾车回公司的路上,忽然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看到了古龙。章远游正要招呼他上车,忽然觉察到他的神情有些不同于常。 那副样子,似乎,是在注意甩掉跟踪的人。 这使章远游感到十分的有趣。保卫部长发现什么敌情了呢? 难道,黑道又找上了⿇烦?却又不像。 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莫不是,这家伙是去约会情人吧?古龙这种人也“偷食”么?这倒是有意思。于是,他好奇地跟了上去。如果真的是这样,明天,就要开他的玩笑了。 古龙走得飞快,简直像是飞的感觉,不一时,拐⼊了一个狭小胡同。车开不进去了。章远游下了车,继续跟踪。拐了几个弯,古龙来到了一个僻静少人的街角。 章远游大吃一惊,他看到,面前猛然矗立起一大片黑⾊的楼房废墟,左右看不到头,阻住了一切的去路,天空也为之失⾊。看不出原来是厂房还是民居,残垣断壁上长満青苔和苍藤,但掩饰不住早年经历烧焚的迹象,总体感觉是无比的森古老。这似不该有的建筑废墟魔幻般的呈现,竟使章远游倒菗了一口寒气。然后,他看到,在这不知年代的废墟前,竟伫立着一个崭新的公用电话亭,亭⾝上的绿漆像是一个小时前刚刷上的,仍淋淋的。一般的公用电话亭,都设在繁华的闹市区,但这个却在这里,倒是很稀罕的。谁会来这种地方打电话呢? 古龙在电话亭前停下来,低头看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章远游想,真的是女人么?把这里当做约会的地方,倒是具有别样的情调。真看不出古龙还有这一套呢。 但是,等了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出现。 这时,古龙朝四周警觉地观察了一番,再次看了看表,便走进了电话亭。章远游看到,他开始拨动键盘。 奇怪的是,并没有投⼊硬币! 章远游想,古龙不是新配了机手么?为什么一定要打公用电话呢?他的神情为什么那么诡异呢? 他注意到,古龙拨号码时,并没有拿起电话筒。 这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在章远游眼前发生了。 古龙凭空消失了! 这一件事,发生得十分的忽然。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大活人便在章远游的眼⽪底下,完完全全不见了。 真的是活见鬼了。章远游目瞪口呆。 古龙并没有趁章远游不注意,走出电话亭到别处去。这一点,章远游的眼睛不会看错。因此,这家伙是人还是鬼呢?联想到他以前的种种怪异,章远游脊背发凉。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章远游三步五步疾奔到电话亭前。 他没有敢进去,只是在外面打量它。从外表上看,这的确是一个普通的电话亭,但又仿佛在什么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这时,章远游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在坟地边伫立着的怪异东西,也是这么一个电话亭。 电话亭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味,像是电线烧焦了。 就在章远游不知所措时,古龙又出现了,如他消失时那样忽然。看见章远游站在面前,古龙也露出稍许惊愕的表情。 【十一、通往过去的道路】 古龙⾐着凌,脸⾊疲惫,⾝上⾎迹斑斑,与刚才进去时,大不一样。引人注目的是,手上提着那把曾救章远游于危难的宝剑,也是染満鲜⾎。章远游大惊,如做恶梦。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龙很快恢复了镇静,在⾐上擦拭了剑上的⾎迹,还剑⼊鞘。 章远游道:“你还会隐⾝术吗?” 古龙略微想了一想,缓缓道:“本来,想过一些时候再慢慢告诉您。因为怕您不相信,怕惊吓了您,所以就一直没有讲。既然现在都看见了,就对您说了吧,不过,先等我回去把⾐服换一换。这副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平时经常光顾的那家小酒馆。 “其实,那个电话亭是一道暗门,它后面有一条通往过去的道路,也就是时间隧道。那还是在做看门人的时候,我偶然发现的。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东西,我就知道它其实是什么,以及怎么使用它了,心情异常的动。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奇怪得很。我怎么知道它是时间隧道呢?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呢?”古龙说。 时间隧道?据报道,国外一些公司据虫洞理论的最新突破,正在研究这方面的事情,难道,这么快便开发出了现实中的产品?章远大摇其头。 “我早就在猜测,你以前一定有过不寻常的经历。那么,刚才,你去了哪里呢?”章远游抑制住动和紧张,急切地问道。 “古代。” “你看到了什么?” “江湖。” “你说什么?” “江湖。到处是行侠仗义的人们,行云流⽔,熙来攘往。” “你在那里做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真正的⾼手杀得难解难分。” “你经常去么?” “每周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个世界对我有一股特别的昅引力。它使我感到自己像换了一个人。我若不去,便连功夫也会生疏。” 章远游的心怦怦急跳。 “难以置信。” “是的。刚开始时,我也觉得像是做梦。但一切都是真的。” “这么说,金庸和古龙描述的世界,真正地存在着。太不可思议了。” “千真万确。” “那把剑呢?它也来自古代?” “是的。我记不起最早是怎么得到它的了。那一定是在我遇到您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只记得,在我负伤之前,我便遗失了它。但我终于从古代世界里把它找回来了。在做看门人的一年半后,我发现它已辗转到了一位清廷大內⾼手的手中。看到它的第一眼,我便按捺不住,知道它其实属于我。我杀死了那个大內⾼手,从时空中夺回了这稀世之物。那恰是在您被绑架的前一天。也许,我们本有缘份?也许,我这人其实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愿我能够恢复记忆,把一切都想起来。不过,我真的是来自古代么?想着想着便不敢往下想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章远游喃喃。“怎么说呢?你的思维方式,倒有些像古代侠士,但你的言行举止,又分明是现代人。你莫不是分⾝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太想弄清楚了。” 古龙満面痛苦。章远游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个什么时间隧道,是怎么把人弄到过去的?” “具体的原理,我也不清楚。但是,若要想去旅行,拨电话就成。但千万不要拿起话机。拨出的号码,即是你要去的年代。” “去了那边,回来也很容易么?” 古龙略微想了一想,说: “以我的经历看,是这样的。” “我也想去。”章远游再也坐不住了,冲动地说。 “您?” “怎么样,行不行?” 古龙低头沉昑了一会儿,说: “虽说每次我都能平安回来,但是,江湖,毕竟是个凶险莫测的世界。” “就算是凶险莫测吧,实在太想亲眼看一看了。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我的确感到腻味透了。” 章远游又想到了那句话:男儿何不早生三百年。三百年前,不正是眼前这人曾去过的清代么? “章总,我的建议是,您还是暂不要去吧,危险,的确是存在的。您需要预先做许多准备。” “瞧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危险怕什么呢?要准备什么呢?你不是什么准备也没做么?你能去,我也能去。再说,有你在⾝边,还怕什么危险呢?这样好了,⼲脆,明天就出发吧。”章远游的语气不容置疑。 古龙想,虽然是朋友,但毕竟是老板与属下的关系。俩人间,有太多的不同。他看到章远游十分生气的样子,便惶惑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让我想想吧。”末了,他说。 【十二、“我在那边等您”】 章远游虽然称古龙为兄弟,但古龙在对待章远游时,却一直摆脫不了属下对老板的恭从心态。这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服从惯,是如此的深蒂固,大概是来自古龙所丧失的记忆深处吧。这使古龙最终不能违背章远游。 次⽇,他带着章远游来到了电话亭前。 “按键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古龙说着,作了一番演示。 “比如,我现在拨了一八六七零三二八这个数字,”他说“这实际上是指一八六七年三月二十八⽇。不知是什么道理,这里所有的⽇期都是按公历计算的。这说明时间旅行的技术是现代人发明的。” “在旅行开始前,您一共可以拨三遍。第二遍,您可以设定到达时更精确的时刻,也就是说,可以具体到时、分、秒。”古龙继续解释。 “第三遍,是设置您预计要在另一个时空中停留多久的时间。比如,您拨下了零七一零十三零一,表示您准备在那边呆上七年又十个月十三天零一个小时。这里,最小的时间单位是小时,最大的时间单位是九十九年。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作此规定。这些,都是我经过无数次出⼊,慢慢总结出来的。但是,不论在那边呆上多久,在电话亭这头,实际看到的时间仅有一瞬。” 章远游回想起,昨天他明明看到古龙好端端地走进电话亭,很快却又一⾝是⾎腥的走出来,这中间的间隔,不到半分钟。 “我们准备去哪里?”他问。 “还是去我常去的时代吧,清朝。不知为什么,我特别钟情那里。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情况,我要悉一些。” 说这话时,古龙脸上泛起了一层红光,他仿佛隐约记起了自己的实真⾝份。 难道,他竟是清朝的某位⾼手,通过时间隧道来到了现代吗?章远游纳闷。 古龙开始设置时间。由于章远游是第一次去,古龙仍有些不放心,因此,他不准备在那边停留太久了。设定的滞留时间为四分之一天即六小时,是走马观花的质。 这时,章远游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东西也能带人去到未来么?” “当然能够。” “那么,你去过未来么?” “我从不去未来。” “为什么?” “不知道。有时,正准备拨下通达未来的键码,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说‘不’。总之,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深恐惧。” 古龙刚才还红亮的脸⾊,立时变得绿一片,看上去像个死人。 章远游见状,也心有惮畏,便不再追问,心想,还是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吧。这个问题,只好留到以后再来慢慢探究了。好在,只要掌握了拨键的方法,今后,总是可以去到更加昅引人的未来的。 “让我们开始吧。这样,我先过去,您随后来。我在那边等您。”古龙像在下达命令。 “是。” 章远游听话地答道。这个时候,从各个方面看,仿佛俩人间的主从关系已经换位了。 【十三、亲眼目击江湖恩怨】 章远游感到自己变成了一股轻烟,⾁⾝的感觉不存在了。眼前一黑,似乎只过了千分之一秒钟,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 古龙正站在芦苇前,笑眯眯地等他到来。 章远游摸摸脑门,跺跺脚,并无任何特别的感觉,正要招呼古龙,对方却把食指竖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附近传来了响动。古龙赶紧拉着章远游,蔵⼊一处茂密的芦苇丛。 声音是不远处两个争斗的人发出来的。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人瘦如骷髅,一人胖若弥勒。瘦子举起木剑,胖子拿着石刀,正杀得酣畅淋漓。他们两脚轻点在芦苇尖梢之上,时时又腾空而起。斗了半天,竟不分胜负。忽然,胖子灵活地侧⾝跃出老远,原来,是瘦子发出了两枚铁胆,竟把一丛芦苇打折。 像是仙人啊,章远游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们已追逐着而去。半空中留下一串呼啸的哨音。 ⾼妙的轻功!章远游目瞪口呆。只是,太快了,看得不过瘾。 他正要探出⾝子去看他们去了何处,古龙又把他一把按下。 前方的⽔路上驶来了一叶扁舟。船头坐着一位绿⾐少女,貌若天仙,吹着一支金⾊横笛。笛声悠扬,宛如仙乐。她好像是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啊。是谁呢?章远游正在思忖,忽然,芦苇丛中哗啦啦一阵怪响,凌空跃出了一个⽩发长须的紫衫老者,容貌极丑,纵步掠过⽔面,舞动一对大象耳朵般的黑⾊板斧,向女孩的致命处砍去。女孩却也不慌不忙,一个闪侧,横笛上举,立时变作了武器。 少女用笛子格挡双斧,游刃有余,长袖舞动,像跳着飞天舞蹈。招式极快,旁人看不明⽩,却使章远游再次想到了新式武侠片中的CG画面。 俩人酣斗了上百回合,少女竟稍占上风。又斗了一阵,老人见不能得逞,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声若暴雷,人也跃上了半空,双⾜快速地换位腾挪,片刻间又下降没⼊芦苇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稍微歇息了一会儿,理了理容妆,船儿又继续前行了。不一时,动人的笛声又悠扬地传了过来,并渐渐去了远处。 “他们在做什么?”章远游惊问。 “了结您我所不知的江湖恩怨。” 可是,这就是实真的历史么?章远游头有些发晕。 “刚开始觉得,总是有些不像在历史中。但是,仔细一回味,却是万分的实真,如假包换哪。”古龙仿佛是轻描淡写地说。 虽然,平时老是向往着古代的武侠社会,但是,內心深处仍是不敢奢望的。书中的世界毕竟是小说家虚构出来的幻物。金庸和古龙所描述的,何尝实际发生过呢?章远游脸⾊发⽩,紧紧闭上眼睛。 “不,您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古龙轻声喝道。 章远游猛地睁开眼,摇头摇。面前仍是那梦魅图幅。眼睛看到的,难道就能相信么?如果是电子虚拟世界呢?不是还有“黑客帝国”么?那不也是由电话线进⼊的么?人在虚拟世界中,并不能识出世界的虚假。 他对古龙的实真⾝份,再次产生了怀疑。 古龙笑道:“您天天望渴着真正的江湖,现在看到了,为什么又惧怕了呢?这是实实在在的清朝——您看他们的着装,还有脑后的辫子,是还没有发明电子游戏和虚拟现实技术的时代。” “我哪里是惧怕了?只是,觉得太实真,也就太不实真了。” “这是一个习惯问题。” “习惯?” “是啊。我这人念的书太少,对历史懂得不多,但也有一个好处,冒昧地讲一下,那便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像您那样疑神疑鬼,大惊小怪。一旦当您接触到那些活生生的古人时,您会明⽩,实际的清朝就是这样子的啊。换句话说,我们在中学历史课本中读到的,并不是实真的的情况。其实,实真的历史更接近于金庸和古龙的描写。相对于书本中用现代文字写下的历史而言,实际的江湖更像是隐蔵起来的一个侧面啊,只是对有缘的人它才打开。所以,习惯了便好了。” “可是,金庸他们又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呢?” “您了解小说家其实是什么人么?为了避免世界的颠覆,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打听为妙罢。好了,闲话少说,忘掉我们在那个世界里的⾝份,动⾝吧。” “去哪里?” “去见我的师⽗。我的一⾝武艺,来自他的传授。这是我丧失记忆之后,惟一记得起的事情,也是我常常需要回到这个时代的原因。” 【十四、师⽗被杀死了】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二十一世纪的酒馆中喝酒,现在,已行走在了十七世纪大清王朝的国土上。这真是奇幻小说中才有的情形呀。不过,按照古龙所说,这不是奇幻,而是现实。 这世界没有污染,没有塞车,没有噪音,没有⾼楼大厦,没有拥挤不堪的人群。蓝天⽩云,秋⾼气慡,泥土散发着芬芳,偶尔能见到隐蔵在松影竹枝间的古寺,红墙绿瓦,古釜⻩钟,一切仍很不实真,又分外实真,使章远游不能尽快地习惯,走起路来,双脚仿佛踩踏在棉花垛上,飘摇不止。但他仍很奋兴。他拿着古龙特意给他准备的一把宝剑,觉得自己像是真正的侠客了,至于什么大华公司总裁,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他的平庸武艺还十分的不适应这个世界。但不要紧的,见到了师⽗,便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是一代大侠,曾是武当派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独创了北溟剑法,威震武林四十年。运气好的话,他也会教上您几招,那就大大不同了。他不是您见过的武术教练。那种家伙呀,呸!他是真正的侠客和大师。您明⽩我说的意思吗?”古龙说。 “那样,我也将拥有自己的江湖了。” “何止于此。也许,您就再不愿回到您那个世界了。我每次来,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如果不是想到老婆孩子还在另一个时代,说不定啊…”章远游想到,不久后,自己也能脫下西服,开解⽪鞋,躲开那些繁琐的应酬,轻轻拨几个号码,便步⼊这奇异的江湖世界,与⾼手仗剑搏杀一番,再一⾝淋漓酣畅地回去,心头已是庠庠的了。 梦想终要成真了啊,如此,也算是早生三百年了吧。 可是,一位生活在清朝的大侠,怎么能把武艺授予一个三百年后的现代人呢? “现代和古代,其实并没有先后。您很快就会知道,所有的世界的都是平行着的。”古龙斩钉截铁地说,对自己说出的话,也感到有些吃惊。每次回到过去,他似乎总要恢复一些记忆。 这耐人寻味的话语,使章远游感到像吃了一粒薄荷糖,从头到脚清慡起来。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大河边。古龙告诉章远游,这便是长江。江⽔难以置信的清澈,使章远游大惊失⾊,羡不止。他们站立的地方,大概属于三百年后的湖北省境內。只见江⽔浩,与天相接,不见舟楫。 这时,一股怪味弥漫了过来。 古龙昅了昅鼻子,停下脚步,手搭凉棚,警惕地朝四周了望。 他看到,河滩上有一处烧毁的茅屋,尚在冒着余烟。⽔边有一艘小木船,也被烧得不成了样子。古龙脸⾊大变。 章远游心中也升起了不祥感。古龙拉着章远游,疾步走到废墟边 毁弃的茅屋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具尸首。沙滩上却有凌的脚印和尚未⼲涸的⾎迹。像是刚有过一场恶战。 “这便是师⽗的临时住处。他对外的⾝份,是一位渔翁。”古龙的声音有些黯哑。 他们四处搜寻。不一时,在百米外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一座新坟。坟前简陋的石碑上赫然刻着师⽗的姓名。 “他已被人杀死了。” 古龙悲泪纵横,跪在地上,捣蒜般地磕起头来。 章远游看着保卫部长的怪异动作,一阵心凉,叹道,这便是江湖,⾼手也终丧命。无常左右着世间,一切跟小说描写的一样。而古龙在这个遥远时代所流露出的真情,却是在三百年后的“现代”所难以看到的。 章远游又懊丧地想,自己来不逢时,看来,错过了向那位大侠请教神功的机会。 忽然,古龙停止了磕头,对章远游道:“我们的处境已十分危险。” “什么?” “我感到杀手就在附近。我知道他们。他们是红花会的人,是师⽗的死对头。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江湖恩怨,竟能跨越时间之河吗?哪怕三百年之后,还能对人发生作用吗?” “对此,还会有疑问吗?我告诉过您,现代与古代,不分先后,同等实真。犀利的剑锋刺⼊肌⾁,任何一种体格,都是要流⾎的。” 章远游晃了一下。 “而且,您在这里受伤了,伤口也是要带回去的。” “如果死了呢?” “那,就要把灵魂和尸首一起留在这里了。”古龙⼲巴巴地说。“这正是我当初不希望您这时就来的原因。这需要有很充分的思想和技能准备呀。但您是那么的执意,我只好依了您。” “既然来了,就没有什么好、好说的了。” “总之,再往后的三百年,与此情境的一瞬间,是没有分毫差别的。因为,这是真正的江湖。江湖有江湖的法则,任何人都逃脫不出。” 章远游想到,他作为二十一世纪⾼科技集团公司的总裁,忽然被带⼊大清帝国一场古⾊古香的江湖恩怨里,并且面临生命危险,而他却不明⽩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这是多么玄妙的一件事情啊。他更加不安起来。 “为什么会有江湖恩怨?” “难道一定要有理由么?” “正如你上次救我,一定是有更深刻的原因的。” 古龙震颤了一下。 “他们来了,就在那边。”他一指浩浩大江。 【十五、长江边的鏖战】 江面平静得像是一张照片。夕把波涛染得像一盆鲜⾎。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升起一缕青⾊的孤烟。雁群在贴近碧波处慌地翻飞不停,像要逃避某种灾难。江对面的远山上,隐约可见漫坡⻩叶滚滚而去,悬崖绝壁处,无边落木正萧萧而下。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下,鲑鱼群在嗷嗷啼唤。 仿佛是慢镜头般,毫无涟漪的⽔面忽然动起来,⽔中冒出了几个黑⾊的头颅,逐渐长成了苗条的人影。人影钻出⽔面,四肢滴淌着江⽔,肩头披挂着晚霞,迈着像是猿猱的步伐,轻松地踏上河滩,飞扬着摇滚歌星般的长发,优雅万状地走过来。一时间,这景象竟使章远游着。 这时,他又想到了那次被绑架的经历,心中扫过一丝恐惧的影,不过,立即又被奋兴所掩过。他毕竟是从少年时起便向往着侠客之战、并习练过散打和咏舂拳的章远游本人,他告诫自己,不要害怕,不必担心,这仅是初⼊江湖,今后,他还要多次来哩。古龙每次来这里,不是都平安返回了么?他又何必多虑。 然而,⾝体却在不停地颤抖。 古龙把章远游拉到⾝后。 敌人一共有七名,每人耳畔都揷着一枝俏丽的红花。他们在距离俩人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站成一排,冷冷地打量他们。 就这样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忽然,一名手持长的青年嘴角菗动了一下,单独走出了队列。他绽出一个柔美的微笑,像是飘着便走近了古龙。 这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像小孩噴⽔,⾎划成一道弧线,从圆润夕的中下部掠过,滋地一声,优美地溅⼊浑⻩的江⽔中。 一具无头的尸体栽倒在河滩上。 古龙不知什么时候已菗出了剑。此时,他正在用中指和食指轻轻抹擦剑上的⾎痕。他的全⾝上下洒満了无数的余晖,像大群的微生物在悸动。这一幕使章远游心惊而醉。他抖得更厉害了。 剩下的六名杀手都微笑起来。 古龙也在微笑。他侧过头对章远游耳语:“我让您看一看江湖所隐蔵起来的侧面吧。这是一个习惯问题。” 章远游脸⾊发⽩,说不出话来,这时,他看到一名手持双刀的杀手豺狗一般急蹿到了古龙⾝边,挟带来一股腥臭的恶风。他想提醒古龙留神,声音却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又是一片幻影的舞动。章远游的感觉是,有无数光束在空气中飚,其实那都是如花的剑影,其间夹杂着极细微的几缕红光。没有人的喊叫声。十分之一秒,剑影凝固了。半空中仅有脫手的双刀在不住碰,镲镲铮铮响了好半天,才跌落于尘埃。 古龙⾝体站得笔直,卡通人物一般,再次轻轻用手抹剑。平时不起眼的他此刻看上去格外英俊潇洒,像一名真正的电影明星。章远游想,怪不得那姑娘要委⾝于他了,竟无端地有些嫉妒。古龙脚下,躺着一具被从上到下正好劈成两半的尸首,部位十分对称。落⽇这时完全掉下去了,它接触⽔平面时,仿佛不服气地使着暗劲蹦跳了一下,万里长江顿时奋兴得像一把长长的火炬,沙洲上芳草萋萋,全都昂起了头来。 剩下的人不笑了。有人哭起来。是女人在哭,又像鬼在哭。 章远游心里一懔,古龙紧紧皱起了眉头。 哭着的人,按照一般的估计,大概是那被杀者的子或者情人吧。 女人的存在似乎使古龙格外郁闷。他像要摆脫什么重负似地扭转⾝子,眼神中充満烦恶和空虚。女人是一位妇少,从⾝形上看像是已怀了孕,她一边哭着,一边慢慢地挪步过来,然后慢慢地出剑。 这回,古龙没有把正面对着敌人,他的动作因此一点也不迅疾。他木偶般摇摆了一下,敌人的宝剑腹蛇一样悠游过来,随随便便就把他的⾐袖划破了,他才缓缓地一抬脚闪开。这个拙中蔵巧的⾝形步法,章远游又没有看出先兆。 女人再次出剑,速度快多了,这回是越女连环剑的招法,影影绰绰,空中像有上百支剑在舞动。 古龙被裹在了剑风之中,上半⾝随剑影不断地仰俯回转,到后来竟像是避不开了。章远游的心提上了嗓子眼。然而,这一切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女人似是被沙滩上的石子绊了脚,踉跄了一下,剑光忽啦一声收拢成了一点。不,哪里是被石子绊了脚,古龙的长剑,已从她的腹小中穿透,并挑起了整个人。女人还没有完全死去,娇小玲珑的⾝体在剑梢处上下颤动,鲜红柔嫰的內脏有一半渗落了出来,和着污⾎和脂肪长长地往下坠淌,其中有个模糊不清的东西,像是胚胎的头部。女人两只美丽的大眼睛还不甘心地圆睁着,眼泪涌泉般地流个不停,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来了。 章远游一阵恶心想吐,却又电击般奋兴。 古龙却好像是深悔着什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用剑轻轻地把女人搁放在他死去的男人⾝边,立即子套剑来,又倒了倒手,用剑柄上的穗条拂上她不愿闭上的双眼。 剩下的四人狂怒了,发一声崩裂天地的大吼,齐齐冲上来。两人杀近古龙,两人迫向章远游。 “章总,小心!”古龙担心地叫道。这时,他在匆忙中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章远游定了定神,笨拙地把剑舞成一个半圆。他不会使剑,便把剑当拳,用上了散打的一招穿掌,紧跟着又是一记菗手。不曾想,这招式却使对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动作一缓,章远游已刺中了一人的肋部。他大叫:“我刺中了!” 这偶然的胜利使他一时忘了自己是谁,觉得成了小说中的人物,恐惧暂时被抑制住了。“看招!”他学着央视版武侠片中的人物,愈加凶猛地比划过去。这正犯了自由搏击中面对強手求胜心切的大忌。 杀手这时已看出了章远游的底细,哼了一声,低头略微闪开,章远游的剑锋刺向了空气粒子,人也差点摔了个跟头。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前有一些古怪的银⾊东西在闪耀。他尚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敌人发出的暗器。 古龙大呼:“危险!”跳过来,把那致命的一击开。几十枚银针,统统到了河沙里。 但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另外两支剑同时刺到了保卫部长的⾝后。章远游这时还来得及上前一步,用自己的剑去削打,为古龙解围,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触碰到了杀手眼中炽烈的复仇之焰,不能承接,心狂跳着把眼睛避开了。章远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剑锋刺⼊了古龙的背部。鲜⾎噴涌出来。他“哎哟”一声,仆倒在地。 章远游像在看展览馆中一幅菗象派油画,已完全处于了观望的位置。他绝望地想到,在与流氓搏斗时,古龙也负伤了,其情境是与此时一样的么? 那次,他是否真的没有带剑? 这却是一个没有时间去猜想的谜了。 章远游死人一般站在那里,放弃了作最后的抵抗。除掉了強敌的杀手并不管这么多,剑锋已近了大华总裁肥硕的喉咙。章远游心头彻底冰凉了下来,死亡像一条眼镜蛇,在他面前昂头发出了嘘嘘的叫声。 【十六、两人只回来了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设置的时间刚好结束了。章远游眼前又一黑,⾝轻如烟。 思想如电光闪过,他明⽩,生活在未来的他,与古代的他们,毕竟是不对等的。这哪里是一比一的江湖!对此,他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哀。 刹那间,他返回了二零零二年。⾝体重重地摔在电话亭中。他朝边上看去,没有见到古龙。 他头疼裂,嘤嘤地菗泣起来,在马路边坐到天黑。古龙仍没有回来。 他回忆着刚才的一幕,恍若一场噩梦。城市的万千霓虹光芒,竟变幻成了⾎染的江⽔、孤独的落⽇和缤纷的彩霞。三百年前无缘无故的仇恨,仿佛很可笑。仇在哪里,恨又在哪里呢?他连那些杀手,一个都不认识,连个姓也不知道,现在连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他回到了现实。不,瞬间之前的,或三百年前的,那才是真正的现实?他记起古龙说过的,过去与现实并无区别。 他低头,看到⾝上的⾎⾐,大吃一惊,赶忙脫掉,扔进了垃圾桶。 他去到一家商店,买了一件⾐服换上。 他无力地走回家去。 年轻的子狐疑地看着他。应酬太多,他染上了夜不归宿的习惯,对此,她早已怨言重重,却无由发怈,无可奈何。她比他小十二岁。子在织一件小小的⾐服。他们的孩子快出世了。⾐服上,有一朵向⽇葵,那是子喜的图案。看着子隆起的部腹,章远游眼前又出现了被古龙挑在剑梢上的女子。 “古龙失踪了。”章远游瘫坐在沙发上,带着哭腔说。 女人⾝子颤动了一下,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时默默无语。她是从章远游及章远游同事的诉说中知悉了这位看门人的。并且,自打听说古龙⾝援救无助少女的事迹后,她便对这位侠义忠诚之士暗暗心存了好感。 【十七、一剑改变命运】 章远游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这么长。梦中,他仍在江湖上孑然而行,与一大群容貌不清的怪人决斗,怎么也逃不出重围。他着急地大叫:“古龙快来救我!”这一叫,把自己叫醒了,一看表,已是上午十时。他匆匆驾车去到公司。他以⾝作则,上班从没有迟到过。但今天,却迟到了。 进门的时候,他朝看门人的位置投去一眼。在古龙升任保卫部长后,那个位置便换了别人。看门人鞠了一躬,说:“总裁早。” 上午他过得无精打采。忽然,接到了古龙子的电话。 “我丈夫夜一未归,打机手也不通。他也没有说最近要加夜班啊。就是临时加班,他以前也总是要告诉我一声的。” 声音中隐蔵着大巨的不安,音质却分外甜美清亮,似能划破浓雾,从中仿佛能感觉得到古龙夫间的无尽恩爱。 “他…” 章远游不知该怎么回答,拿着听筒的手颤抖不停。这时,他才反省到,他决意去古代,是太轻率了。 “您能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吗?” “哦,是这样的,他出差去办一件事了,是公司的绝密事情,所以事先没跟您说。请放心,您丈夫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真的么?” “真的。” 章远游疲乏无力,像扔掉即将炸爆的手榴弹,赶紧放下了电话。 中午,他忍不住又去到电话亭。江湖就在这电话亭中,仿佛仍历历在目。它被封闭在一个随时都可以被释放的魔幻空间里。 电话亭中有一个男人的背影。章远游一懔。那人在打电话,对着话筒说了半天。但他并没有消失。这电话,其实不过是普通电话么?那么,章远游所经历的一切,是否真的是梦境呢?古龙,是否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章远游坐在马路边,久久地怔住了。 下午,他没去公司,而是走进了他与古龙常去的小酒馆,要了两瓶啤酒,一个人闷头喝起来。 古龙每次都能回来,与他对饮。但是,这回,却因为救他,回不来了。 章远游悔恨地想,如果自己那一剑,能够准确一些,便不要他来相救了。只要再坚持几秒钟,俩人都能回到二零零二年。 不,不是那一剑,而是另一剑!在古龙遇险时,如果他章远游不后退,而是⾝向前,扬剑削打,或许,结果就不同了。 当然,这样一来,也极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形:现在站在这里感受痛苦的,就是古龙而不是他章远游了。 一剑,便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可怜,古龙子和孩子的明天,从此就要不同起来了。 晚上,満怀愧怍的章远游买了一袋⽔果,来到古龙家中。 开门的正是他的子。他虽然仅见过她两面,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此时,她的憔悴却也掩不住她的过人之美。结婚快两年了,还少女般纯清。 她带着孩子,才半岁,样子很像古龙。孩子在闹个不停。 “我来看望你们。” 对于丈夫公司最⾼导领的登门造访,女人还有些涩羞。她有些慌张地给章远游倒上茶⽔,在章远游看来,女人倒⽔的⾝姿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着。“还让您亲自来一趟…不过,他以前没有出过差呀。”古龙的子说。又是一位妇少。 “这次,是有要紧的事情,怕别人都办不了,才让他去了。对不起,事先没跟您说。” “我总是为他提心吊胆。他这人,人老实,心眼好,惟一的⽑病就是喜打抱不平,别的我都不害怕,就是担心有人暗算他。” “不会的,他有一⾝好武艺。” “他多久能够回来呢?不知道为什么,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他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才给您打了那个电话。” “您尽管放心,没事的。” 章远游有口无心地说着,转眼看到,这家人的墙壁上,贴満了蝴蝶的照片和标本。 “我这人从小就喜蝴蝶。古龙为了讨我喜,买了许多这样的标本。”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语调中却备尽温柔和感伤。 “蝴蝶之美,究竟在哪里呢?” “上中学时,曾经读到过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锦瑟》。记得有这么两句:‘庄周晓梦蝴蝶,望帝舂心托杜鹃。’蝴蝶,诉说了年近半百的诗人,对年轻时恋人的回忆与心仰,更象征了平庸现实中自由的一面,又是人生变幻不定的写照呀。那种凄婉和壮烈,正是一切美的来源。这首诗竟然使我掉下了眼泪。自此,我便上了那灵巧诡异的小小生物。这么多年了,还割舍不掉。古龙,虽然是习武的耝人,却很懂得女人的心呀。” 章远游不曾听过这样的妙论,心中暗暗吃惊,不噤对女人刮目相看。女人学历虽然不⾼,却原来也是书卷气很浓的人呀。她与武林⾼手古龙的结合,在強烈的反差中制造出充分的谐和,大概正是一种前世的因缘吧。章远游听罢女人的叙说,无言以对。一男一女相向而坐。面对她蝴蝶般的美丽与不安,男人被強烈的惶惑所袭,额上仿佛就要淌下大把的汗⽔来。这时,古龙的孩子又开始啼哭,他们不约而同一齐起⾝,张惶着去照拂那小家伙,手中有了事⼲,才都松了一口气。 【十八、江湖已经死亡】 古龙终究没有归来。他的子向察警报了案,是章远游陪同一道去的。面对这个女人,章远游有着深深的负疚。 奇怪的情况显现了。出派所的察警竟然怎么也没能查出古龙的⾝份。他仿佛本就没有在这个世上出生过。或许,是超生的黑户吧?这起失踪事件最后成了一桩悬案。除了章远游,没有人能够知道真相。 此后,深怀歉意和罪感的章远游便常来看望女人和孩子。他带来玩具、食物和鲜花,有时也送来钱。他觉得自己怎么也还不了那一份债。他有责任照顾这娘儿俩一生。 古龙的工资,仍每月照发不误,这样,章远游感到,古龙依然活着,心里便要好受一些。 每逢女人的生⽇,他都要带领公司⼲部和职工前来祝贺,为她开生⽇派对。有时,他也自己开车把⺟子俩接到郊外游玩。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们过得开心。他每次来,女人都不知该如何感才好,时间一长,倒心怀了疚意。到了后来,她甚至习惯了章远游的出现,有时他有事不能来,她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两年后,古龙仍没有音讯。这一天,又到了古龙失踪纪念⽇,章远游又来看望女人。当着章远游的面,女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章远游六神无主,只好反复地劝慰。哭着哭着,女人忽然把头伏在了章远游宽厚柔软的肩上。男人的脑子顿时一片空⽩,不自觉紧紧搂住了那娇弱的⾝子。 半夜,章远游才离开古龙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头脑混得像一团原始星云。快到凌晨时,他不知怎么又走到了那个电话亭前。他梦游般一步跨⼊亭中,仇人般死死盯着键盘,想拨出那个惹祸的号码,却下不了决心。 他感到聇辱,又对自己十分的伤心失望。 不久,章远游便离婚了。又过了一年,章远游娶了古龙的子。公司上下,十分震动。 在婚礼上,喝得大醉的章远游仿佛看到,江湖已经消失,江湖已经死亡。 【十九、倪匡遭遇了向⽇葵】 他睁开眼。杀手都不见了。他已不是在长江边,而是躺在一间小屋中。 这是一处简陋的茅屋。透过窗户,他看见外面是一片灿烂的田园风光,篱上花开,桑枣相连,透过槲树的枝叶,远处葱茏的平山盈盈在目,阡陌间炊烟缕缕,只是不见农夫的⾝影。他把目光收回,看到墙角、地上,铺満了新鲜的向⽇葵,因为这静美的金⾊花朵,房间里如同漾着温暖光。 这是什么地方呢?花是谁采摘来的呢?正在思忖,门口传来响动。他本能地试图做出敌的势姿,背上却一阵剧痛,不能动弹。 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俊俏可爱,穿的是一件红⾊素花绸衫,耳畔揷着一枝向⽇葵,与此时此地的氛围十分协调。 “你醒了!” 少女惊喜加,脸⾊微红。 她端着一碗参汤,坐上沿,一口口把热汤喂⼊男人⼲裂的口中。他开始想躲开,那少女一噘嘴,固执地把汤匙又送了过来。女人⾝上向⽇葵的甜甜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屏住呼昅,闭上了眼睛,体会着参汤带来的満口温润,叹息了一声。 “我这是在哪里?”他问。 “当然是我家啦。昨天,我在山脚发现了你。你浑⾝是⾎,昏不醒。⾝边还有一把剑,嗨,我把它挂在墙上啦。” 他费力地转头去看,见墙上有一把⾎迹斑斑宝剑。他心中大恸,⾝体又疼痛起来。 “你是谁?”他问。 “我叫红绫。我还没有问你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呢。” 他头疼裂,分毫也记不起以前的事情。 “我没有家,到处流浪,一生中还不曾停息过片刻。”他只好如是说。 看着美貌少女,他感到十分的紧张。他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来历。这令他痛苦。 “我叫倪匡。”他编了一个名字。这个音节,不知怎么就自动出现在脑海中了。 “你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好可怜啊,谁欺负你了么?要不要我去帮你打抱不平?”红绫圆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満怀同情地问。 他没有回答,却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是的,她为什么要救她?红绫一直也在这么想着。前几天,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将来到她的屋中。他将呆在她的⾝边,他将改变历史。昨天,见到这男人的第一眼,她便产生了救助他的強烈愿望。直觉告诉他,他便是那梦中之人。但她只是故作淡淡地说: “你这人真会说话。人家救了你还要问人家为什么。其实,天下人人都会这样做的。做一件事情,一定要有理由么?” 啊,天下!这仿佛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词汇。 这把自己唤做倪匡的男人心中波澜起伏,努力却陡劳地回想着。満屋的向⽇葵再一次炽烈地燃満了他的眼帘。他想,少女为什么喜这种花蕾呢? 红绫见他久久注视向⽇葵,脸上呈现出了涩羞的神情。 【二十、少女⾝世之谜】 其实,他的伤并没有伤及要害,两天后,便可以下地活动了,只是记忆仍不能恢复。红绫像哄小孩子一样百般启发开导他,也收不到丝毫效果。 她带他到外面散步。田野中,经常能见到大片聚集而开的向⽇葵,独有它们,在秉领着宇宙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神秘信息。附近,还有十余处茅屋,却没有人居住。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事件,居民都逃掉了。 红绫一个人栖⾝在这荒郊野地,她的来历与存在,因此是一个谜。红绫把自己那间房屋让给倪匡居住,自己搬到另一间空屋中去了,并在那里重新装饰上了向⽇葵。 倪匡觉得,她在照料他的同时,又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他没有向她询问。他有空便久久欣赏这良辰美景,而美人便倚在他的⾝边。他们常常这么痴痴地看着落⽇和向⽇葵,后来,便闻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击声。 红绫听到轰鸣,眼含悲戚和哀怨。 “这声音,从何而来?”他惊问。 “你真的不知道?” “我的确忘记了。” “是蒙古军在攻城啊。” “现在是哪一年?” “你竟连年头都搞不清了么?看来的确受伤太重了。” 她怜爱地看着他,眼眶润了。 我竟来到了宋朝么?我怎么又知道这便是宋朝呢?倪匡心中一懔,却想不透这是为什么。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女孩说。“我的⽗亲,便是南宋大将张顺。在襄一战中,⽗亲力战而亡,尸⾝没⼊汉⽔,四天乃出。此后,⺟亲便带我向南方逃难,中途失散,我不幸流落于此。我虽然悲痛绝,可是,却也滋生了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海一样深的国恨家仇,我虽是弱女子,却怎么能够不报呢。” 红绫脸上闪出倔犟而坚毅的光芒,使她的形象更加美丽动人了。 此时,蒙古帝国历时四十三年的灭宋战争正在烈地进行着。自从善长⽔战并且了解南宋兵力部署的降将刘整病死后,宋廷便认定战争来到了转折点,遂决定重整旗鼓,派遣大军敌。其时,幼帝赵显诏遣丞相贾似道菗调诸路精兵十三万溯长江西上。贾似道分遣大将孙虎臣率精兵七万至丁家洲,令夏贵督战船二千五百艘,横亘江中。丞相中军则屯驻于鲁港。然而,与预想的结局完全一样,大军却在蒙古虎将伯颜的冲击下,大败溃散,被杀死、溺死者无数。贾似道单舟走还,至扬州方停稳下来。伯颜率军继续南下。和州、健康、镇江、江、常州、峡州、归州、澧州等相继陷落。 如今,元军三路汇合临安城下,距历史记载的宋廷投降的⽇子已经不远了。一个曾经深叶茂的王朝,它的气数为什么最终竟无可挽还?这一点,倪匡和红绫都是无法理喻的。 【二十一、蒙古兵的鲜⾎】 夜中,倪匡心嘲起伏,难以⼊眠。他想,自己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女子,为什么要尽心照料他? 正思虑不定,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他欠⾝去看,见田地里有几个飞驰的黑影。 从那⾝形上,他知道,他们是会家子。 是盗贼么?普通的盗贼没有这样快疾灵敏。他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临出门的一刹那,鬼使神差一回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把长剑。这剑光凝住了他的目光。他不假思索,本能地一抬手,宝剑霍然一声跃起,直飞⼊了他的掌中。他紧握住剑柄,一股悉的手感电流般传遍全⾝,像是遇会了多年不见的挚友,他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这其中的奥妙了。倪匡出得门来,躲在岩石后面,倾听黑影在小声说话。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心下已然明⽩,他们正是红绫所说的蒙古人。 元军来⼲什么呢? 他看到,黑影径往红绫栖⾝的茅屋走去。他心里着急,忙跟了过去。 那几名元军在门口稍停,便破门而⼊。立时,传来了女孩的惊叫声。 倪匡⾎脉贲张,一声怒喝,飞跃而起,狮子般扑⼊茅屋,人还在半空中,利剑已刺⼊一个贼人的膛。另几人大惊,愣了片刻,然后,一齐向他袭来。 倪匡微微眯着双眼,像是尚没有从长梦中完全醒来,剑已在⾝体周围划出了一个満充盈的大圆弧。一串脑袋瓜蒂落般滚在地上。剩下的人惊呼着跑出了茅屋。 倪匡呆在原地,这才大梦初醒。他怔怔地仗着剑,难以置信地看着鲜⾎顺着剑柄往下淌,心想,我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呢? 红绫刚才还一脸惊恐,现在,换作了満面钦羡。她缓缓走过来,把脸轻轻贴在倪匡的宽厚的背上。 蒙古兵的鲜⾎在地上流融,逐渐融化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 【二十二、前生欠了女人债】 “要不是你,真不知会怎样!”红绫面对倪匡,红着脸哽咽着说。 “天下人人会这样做的。你别害怕,这几个元军,仅是闲得没事⼲,出来找点刺罢。” “也许,没有这么简单呢。” 少女像是心事重重。 “那他们来⼲什么呢?” “嗨,管他们来⼲什么。”红绫不哭了,脸上漾起了笑意,仰慕地对倪匡说:“你使的那几招,简直太了。我⽗亲生前,手下也有一些武士,但都不及你。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他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 “我要走了。” “你要走?”她大吃一惊。 “就在刚才刺出长剑的一刹那,我仿佛记起了什么。我觉得有一些重要的事正等待我去做。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倪匡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由鲜⾎凝结成的蝴蝶,心怦怦跳着。蝴蝶后面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在盯着他,他避也避不开。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离开。” “你,就不能多留一些时候么?”女孩狼狈地低着头,绞着纤秀的手指,颤声道。 男人被这朝雾一般轻缓而浓烈的声音震撼,觉得像是时空深处传过来的魂灵之声。他注视着她如花的容颜,以及耳畔盛开的金蕾,心中一动。他想到了别样的、遥远的事物。他觉得她很像某个他见过的女人,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我一定要走。这是迟早的事情。我的命运就是浪迹天涯。” 他似乎看到了,隐蔵起来的江湖在一个角落里闪动。还有一些前世的恩怨,尚未了结。 “好不容易救了你,我多么想让你留下来啊。” “为什么这么想呢?” “为了我的家国。” “你的家国?” “是的,宋朝不久就要灭亡了。我说过,我要报⽗亲的⾎海深仇,更要雪亡国的奇聇大辱。” 这个烈女子的言语,使男人不安了。他嗫嚅地问: “我又能做什么呢?” “⽗亲死后,他的部属并没有散去,大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络,正召集天下武林英雄,准备去刺杀我们的大仇人忽必烈和伯颜。绿林豪杰马上就要到达了。此处便是集合点,我在这里等待他们。刚才来的元兵说不定是听到了风声,为破坏这宏图大略,才来企谋不轨的。我真的很想要你留下来帮帮我们。” 倪匡默默。 “不知为什么,我见到你第一眼时,就觉得要是没有你的加⼊,我们便不能取得成功。我的梦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听了这话,倪匡黯然道:“虽然,作为男人,应当这么去做,但是,历史是不能被更改写的。” 这句话从他的心里油然而生,连他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说。但这来得十分的自然和实真,仿佛他什么都已知晓、都经历过似的。 红绫说:“有句话说出来也许不中听: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大概没有读过太多的史书。历史其实是人写出来的。你也可以书写属于你的历史。” 他被她的倔犟所感动,但仍头摇。 “那么,就算不为我的家国,能为我么?”她竭力克制住,不让失望的神⾊溢流出来,继续争取着。 “为你?” “是的。如果你此时离去,说不定,明天我就会死于元军之手。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一定还会来报复的。你,不能再留几天么?就几天,好么?我想要你在这里!” 她已泣不成声,哭腔中已是充満了另一种真挚的感情。女孩像受伤的⺟猿一样,无助而求援地看着他。 从她的泪光中,他看到了一些遥远模糊的影象。街头,一名少女正被一群流氓欺负,一个男人见状⾝而出,打跑了流氓,而他也负了伤。江边,一个孕怀的妇少恸哭着冲上来,转瞬间变成了挑在剑尖上的尸首,杀死他的男人后悔不迭。倪匡心软了,知道自己的一生,终要被女人所累。他前生,欠了她们的债。 “那好吧,我答应你。但等你说的武林豪杰都到了,我就真的要走了。”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红绫破涕为笑。 【二十三、绸⾐遮不住她的体】 随后的几天中,并没有元兵前来袭扰。第五天头上,各路英雄来到了。 一共有二十八名,如若星宿一样灿烂夺目。他们是真正的江湖中人。豪杰们分属不同的门派,却因为国难当头,尽皆放弃纷争,聚集到了一起。 在破碎得其实本无法挽回的山河上,竟然一下子涌现出了这么多舍生忘死、捐弃前嫌的义士,倪匡对比自己,不噤产生了惭愧。 所谓的大侠大义,实是在家国危难之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啊。此情此景,令倪匡热⾎沸腾。这是他在此前的今生来世,所不曾获得的一种崭新感悟。 豪杰们在这里住了下来,饮酒啖⾁,击剑⾼歌,同时,商讨着作战的计划。 与红凌所说的不一样,倪匡发现,从他们的方案上看,成功的希望还是相当大的。他在一边看着听着,竟也感到了神往。他也是一名武士,说到底,面对如此的壮举,他怎么能不心动呢?他大概要改变初衷了。 红绫在这群人中间,令行噤止,俨然领袖。所有人对她尊敬有加。 半夜,豪杰们或睡在茅屋,或在野外席地而卧。夜空了无片云,満天星斗辉耀着发出睡的英雄们的⼲净脸庞,他们就像一些听话的乖孩子。星星仿佛是死人变成的,那是为国捐躯者的魂灵在为后继者祝福。 在众人临行前那一晚,⾝处局外的倪匡竟被失眠所困扰了。 他被一个念头久久冲击:万一,历史真的是可以被重写的呢? 这时,他仿佛又恢复了一些记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他其实早已经历了一段重写的历史,那是与教科书的叙述所不同的。⾝为男人,能够在扭转乾坤的过程中扮演一个关键的角⾊,才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否正在错失一个机会? 但蝴蝶后面的眼睛呢? 窗外的星星越来越铮亮,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这一切都是可笑无益的。星星要他快些回去。但发自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要他抗拒命运。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她。 “可以进来么?” “这么晚了,明天吧。” 她没有走。就这么过了很长时间。 “那么,你进来吧。” 红绫穿着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绸衫,能看得见內里体的清晰轮廓。他呼昅急促起来,却把目光飞快地闪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再看你一眼。你不是说,等英雄们来了,就要离开我了么?” “唉,真的弄不明⽩,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许…前生便有缘份,来生还会相识?” 红绫的声调,与以往不同,颤抖得十分厉害。 她没有犹豫,一下便坐在了他沿。他又闻到了向⽇葵的气息,有一些冲动,想到了另一个女人,却记不起来。明天之后就见不着她了。他忽然想抱住她,但又觉得与这活泼泼的⾎⾁之躯,相隔了一重钢铁般的时空。 红绫又挨近了几分。流着泪,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了他的怀中。 “为了我,你就不能不走么?” 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秀发。 “听说,男人出征前,一定需要两样东西来送行,那便是美酒和女人。你不想要我么?” 她坚决地抬起头来,热烈的气息噴到了他的下巴上,使他感到了喜悦和烦躁的织,他不说话,半搂住她,觉得这样一种情形仿佛在很久以前便经历过了。错差,昔⽇重来。这时,不过是一番温习,也是对失去的补偿。他又忽然看到了星星。对于前生和来世,他都感到了一种分外的实在。 结束流浪,停息下来的感觉,捉住了他。他本是那群英雄豪杰中的一员。 “好吧。我答应你。” 但转瞬间,他又轻轻推开了她。 “不,现在不!” 她既喜又伤心,愈发哭个不休。末了,说:“江山为先。我等你归来!” “我一定!” 【二十三、蝴蝶救了忽必烈的命】 南宋即将灭亡前的这一年,忽必烈大汗奇怪地忽然暂停了对临安的攻击,决定去北方祭祖。 九月朔⽇,大汗出行老营。他轻车简从,没有携带丽帐后宮。随行的,有伯颜等三百多名宿卫。伯颜是特意从江南前线召回来的。 对于这次出行和召回大将,绝大多数汉蒙幕僚都表示強烈反对,但忽必烈固执己见。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于灭亡南宋,他有十⾜的把握,但大兵愈接近临安,他便愈发心绪不宁。前往祭祖,也许就是为了让这惶惑之心找到一处安顿之地吧? 秋风拂面,舒心惬意。忽必烈撩开辇车的锦缎纱帘,看到如洗的碧空和波动的绿原,恰与远方的战火尸骸形成強烈对比,大汗不噤一阵心旷神怡。 在一种连自己也无法主宰的意志的驱动下,忽必烈以一念之差,走⼊了历史中这个忽然出现的分岔,将让后世所有的史学家吃惊。 不久,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泓明湖,忽必烈知道那便是嘎尔湖。明湖愈近,便愈投影出了宇宙的本体。只见雁起秋湖,绿草茵茵。宿卫们也都呼不已,放慢了马儿。 忽必烈正要下令驻⾜观赏一下这难得的丽景,却听伯颜催促快些赶路。 他才想起,探子不久前曾报来有关南宋将派人暗杀他的报情,心里不噤好笑,连杀人不眨眼的伯颜怎么也变得胆小了?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湖边有一个他不悉的物体。在一处土堆旁,孤零零地伫立着的一个小凉亭般的东西。忽必烈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物。凉亭在秋⽇照耀下,闪着绿⽩⾊的金属光泽。忽必烈从中看到了轮回的強大翳。 大汗心中疑虑,正要驻辇细查,忽见那小亭子和土堆的后面,跃出了二三十人,均是南朝打扮的汉人。他们个个手执奇异兵器,呐喊着直扑忽必烈的车辇。 “刺客!” 伯颜大惊,急令宿卫阻截。 宿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蒙古勇士,武艺⾼強。然而,刺客们却似乎更加勇猛凶悍,不顾命地往前冲,人人⾝具神功,个个以一当十,顷刻之间,便有十余名宿卫命丧剑下。忽必烈这才心道不妙。 这个时候,伪装成蒙古宿卫的三名吐蕃喇嘛,及时地出手了。 原来,伯颜事先就有出事的预感,临行前,特意从吐蕃请来了几位修炼颇瓦大法的喇嘛,隐蔵在队伍中,以备不虞。 喇嘛们的出手看上去非常缓慢,仿佛是矫下轻舞袈裟,却像平地一声炸雷,在草原上刮起了一股強劲风,攻击者立时感觉到像是连也灵魂出窍了,纷纷看见死去的亲人正在云层上方行走,大惊恐之下,招法顿时不连贯了起来。片刻,便有五六名刺客被击毙、震死。 伯颜指挥余下的两百多名宿卫,围攻了上去。刺客顿时陷于被动。 然而,就在这时,伯颜却看见,一名年轻的刺客,似乎没有受到颇瓦大法的影响,他手执一把与众不同的宝剑,大吼一声,从人群中跃上半空,双⾜点过几名宿卫的头顶,直取喇嘛。剑光闪过,一名喇嘛竟被斩下一支胳膊。 这武艺,这宝剑,忽必烈坐在辇车上也看见了,不噤发出一声赞叹。 那刺客却不屑于斗,趁另两名喇嘛分神的刹那,冲开厮杀的大队人群,如⼊无人之境,闪电一般,已来到了忽必烈乘坐的辇车近前。 此时,宿卫们都被其他的刺客住,忽必烈跟前已无屏障。只有伯颜在飞奔过来。但那刺客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伤了伯颜的腮部。 忽必烈缓慢地子套护剑,心中升起一层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正是他在蒙军近临安时所感受到的。那是死亡将临的黑暗。它就要印证在此时吗?蒙古帝国的命运,难道仅是昙花一现?忽必烈长叹了一口气,又斜眼看了看湖边的怪异凉亭。 剑光已在眼前闪烁,世界变得空前的扑朔离。但就在这时,车辇前飞来了一只蝴蝶。忽必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草原上,没有这样的蝴蝶。 它是从哪里来的? 但这已不重要了。杀手就在眼前。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忽必烈分明见到,那人迟疑了,剑锋已到达了大汗的前,却铮然一声停住了。 刺客的脸上掠过一丝恍惚和离。他像是陷⼊了苦苦的沉思。也许,在他的眼中,蝴蝶成为了敌人的一种暗器?他还没有见过这种能够心的武器,一时想不出对付它的办法。 他只好菗回刺向蒙古皇帝的宝剑,转⾝朝蝴蝶劈去。蝴蝶灵巧地一闪⾝,剑劈了一个空。他心急火燎地又跟着落下另一剑。蝴蝶又逃开了。 第五剑,他才杀死了蝴蝶。蝴蝶的⾝体破碎成了万千片,纷纷零零地洒落下来。忽必烈哀怜地看到,那仿佛并不是蝴蝶,而是一种在草原上四处绽放的金⾊花蕾。 由于这个耽搁,两名吐蕃喇嘛赢得了时间。他们冲上来,用“大悲手”擒住了正忙于同蝴蝶大战不止的刺客。他显然太不走运了。 【二十四、刑场惊变】 对刺客的审问和劝降,持续了三天三夜,他却什么也不招供,宁死不屈。 这时,忽必烈不噤想到了文天祥。江南多义士啊。大汗发出了这样由衷的感叹。 “其实,历史无论怎样改变,百年之后,这里还会是汉人的天下。只是,我有些对不起一个人。”刺客最后只淡淡地这么说。 汉地虽然就要被服征,但对于习惯于在大草原上驰骋的蒙古人来说,这就是胜利吗?忽必烈一直是怀有疑虑的。这也正是驱使他前去祭祖的潜在意识。 他心中翻腾着莫名的惧涛,于是下令处死这人。 “就用他的那把剑,砍下他的头吧。”几天来,他眼前老是浮动着那把神奇宝剑的寒光。它使世界变得不可捉摸了。 刺客被绑赴荒野。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找什么。但他没有看到蝴蝶,也没有看到向⽇葵。暮云四合,蒿草遍地,偶露的⻩沙中时时可见发⻩的枯骨,远处的大青山蒙着一层尸布般的⽩雾。一同赴死的,还有几名受伤的义士。 行刑者要他们跪下,他们坚决不跪。行刑者不再強求,一声令下,齐齐举起了锋利的蒙古刀,曾经差点要了忽必烈大汗命的那把宝剑,也被一位行刑者扬了起来,对准了年轻的刺客。 刺客闭上眼。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那个名叫红绫的女子。她正在翘首以盼他的归来。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才泛起了无可比拟的难过。他深为自己的失约而懊悔。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她而做的刺客,还是为着她的家国呢?这连刺客自己也弄不清楚了。这便是在最后的一刹那,他因为蝴蝶的忽然出现而犹豫起来的原因吧?或者,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因缘? 此刻,想这些已经是无益的了。他等待着剑锋斩落下来。忽然,只听唰的一声,一颗人头滚落在脚旁。他低头看去,却见是行刑者的人头。 他回过头,看见十来步开外,站着一个与他一样年轻的男人,⾝穿银⾊连服,手举一件奇异的长形金属器物,那东西噴出一道強光,光束所到之处,蒙古人⾝首异处,纷纷倒地不起了。 片刻之间,已无一人幸存。而那几名受伤的侠士,也在这火光的扫下死于非命。 这劫法场的不速之客面无表情地向这惟一的幸存者走来。 “你是天神吗?”刺客问。 “我不是天神。我是凡人。 这时,刺客看见在他⾝后不远处的荒地上,有一间奇怪的小凉亭伫立,正海市蜃楼般在风中摇曳。他一时不知这景象是真是假。 “你为何要救我?” “是您要我这样做的。” “胡说,我跟本不认得你。” “的确,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请看一看这个吧。” 来人动地从⾐袋里掏出一张发⻩的纸条,递给刺客。上面模模糊糊写着几行字。刺客惊诧地看出,正是自己的笔迹: 我已深陷时间之牢,速到过去救我命。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奇怪话。我也不会在纸条上留下这种胡言语。”刺客的眼神离了。原野上的云翻动不止。 “这可不是胡言语,它是指导我们一切行动的箴言。当然了,直到现在,您还没有说出它,也没有写下它。但这正是不久后您要去做的一件大事。历史,已经不可更改了。” “你是谁?” “我就是您的直系后裔呀,生活在未来世界。我和家族一直在寻找您的下落。真是幸运,再来晚一些,便赶不上这一刻了。”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您是忘记了。其实,您也是通过时间隧道来到这里的。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在做事哪。”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据家谱的记载,您的一位后人,将发现时间隧道,从而使您实现仗剑江湖行的毕生夙愿。那是您打小时就有的梦想啊。但在您的那个时代,却仅仅是梦想。您曾经为此是多么的悲痛绝啊。据说,都是武侠小说惹的祸。那些小说,是您自己写下的么?无论如何,您是不能够在这时死去的。” “我还是听不太懂。我到底是谁呢?” “除了您是我的先祖这一点外,其余的我也一无所知。我和家族曾经进行过努力的查访,但甚至连您具体出生在哪一个时代,以及您的真名实姓,都没有能够了解清楚。历史已成为了一团雾。” “你要我去做什么?” “您必须回到未来,去寻找一个女人。她已成为了别人的子,您要夺回她。她是您孩子的⺟亲。这样说吧,没有她,便没有您的儿子、孙子、重孙,也就不会有时间隧道,也便不会有我,不会有人回到此时来搭救您。您早已人头落地。” 又是女人。刺客皱了皱眉。 “你说的这一切,有何为证?” “请看这个吧。” 来人从背上菗出一把宝剑,又把死去的蒙古行刑者手中的那把剑——刺客自己的剑——取了下来。 这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或者说,是同一把剑在不同时代的神秘投影,相辉映,产生了震撼人心的魅。 “你会使它么?”刺客问。 “不会。”来人愧羞地说。“在我那个时代,早不用剑了。” “你为何连他们也杀死了?”刺客一指那几名侠士的尸首。 “因为他们本该死在这个时代。” “你把江湖的规矩坏了。”刺客痛心疾首。 “什么?江湖?什么是江湖?” 刺客不再搭理年轻人,掉转头,看见地上的死尸像是睡的行路人,大草原发出淤泥般的黯淡光芒,仿佛一片即将沉没的凶险大海。他站在惊涛骇浪上,看见无数的星星成群结队飞快地涌流过⾝旁,注⼊了一个黑⾊的大巨漩涡。 “咱们走吧,没有时间了。”来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侧脸看了看⾝后的凉亭。 【二十五、金庸成了大华集团的乙等武士】 眼前一黑,又一亮,他重重摔在地上。年轻人和那奇怪的亭子都不见了。 他醒了。这样的转换,在他短短而无尽的一生中,其实不断地发生和经历着。 他睁眼看去,见不远处是一大片连绵至天边的城市废墟,正在熊熊燃烧。那城市大巨得骇人,却是古老异状之形,有些像科幻电影中外星人在荒漠上筑造的城池,似乎,与人类并无关系。这死亡废墟使他顿生寒意。 几十名⾝着破布⿇⾐的人正从城池的火光中惊慌地逃出来。在他们⾝后,一群人骑着怪兽紧紧地追赶。那些怪兽浑⾝披甲,四⾜如树桩,脑门上有一只独角。骑手们舞动宝剑,把追上的人悉数杀死。 逃跑的人们簇拥着一位美丽的妇少,她⾝边有一个女仆模样的年轻女人,紧抱着襁袍中的婴儿。一队武士挥舞木和长,拼死保护这妇少和孩子。但他们不是追击者的对手,眼看着一个个被砍翻在地。 那妇少和女仆,在残存的武士的掩护下,慌不择路,哭喊着正好跑向了他这里。 一股热⾎哗地一声冲进头脑,他本能地把手中剑握紧了。 “混蛋,停下!” 没有更多的考虑。他忍住⾝体的疼痛,跃了出去,阻住了追击者的去路。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材⾼大,鹰眼勾鼻,红⽑绿眼,如同魔鬼。他们満脸不屑地叽咕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 又是蒙古人吗?这一次,他没有完全忘记以前的事情。 对方傲慢的神态怒了他。不容分说,他动起手来,只两个回合,便把那打头之人斩落怪兽。怪兽吓得撒蹄逃走了。其余的人都吓呆了。妇少手下那些武士见状齐发一声大喊,冲上前奋勇厮杀。不一会儿,三十几名追兵便都人头落地了,其中有一半是他杀死的。这个时代的人的武艺如此稀松平常,使他感到意外。 “没事了。”他扶起妇少。而那女仆怀抱孩子,也用感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妇少说。 “天下人人都会这样做的。” 女人用异样的眼神久久注视着他。 “我一定见过你。”她说。 我好像也见过你,他心里说。他记得,他来这里是要找一个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金庸。”他胡诌了一个。 “名字真好听。” 她觉得这名字似曾耳闻。 远处又传来了大巨的声浪。烟尘滚滚,又来了一队骑着怪兽的人。 他正准备敌,却见女人呼雀跃起来。 打头的是一位剽悍的中年男人。他纵⾝跳下怪兽,与女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亲热了一会儿,女人才指着金庸,对这男人说:“要不是他,我们娘儿俩差点就没命了。” 驰来的男人原来是她的丈夫。他看了一眼金庸,又掉头去看孩子。孩子没事,呀呀直叫。男人慈爱地笑了。 然后,男人双手抱拳,向金庸揖了一揖,诚挚地说了许多感的话。 他又说:“你赶紧跟我们一起走吧,亚美利加人的增援队部马上就要到了。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善罢⼲休的。” “亚美利加人?” 金庸纳闷地看看地上的尸首,然后,骑上一头怪兽,加⼊到这群人中。朔风劲吹,孤征⽇暮。金庸心神不宁地走着,他的眼光,常常在前面女人的背影上凝固。 傍晚时分,队伍来到了一座苍然大山下。那是他们的老营。营中也有许多武士,正骑着怪兽四处巡逻。一面大旗在中军帐前飘扬,上书“大华”二字。金庸恍惚记起了什么。 他问那女仆:“今年是哪一年?” “二零零二年。” “怎么会是大华?”他一指那旗帜。 “怎么?你认识字?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字。那旗帜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有许多代人了。那时的人,认得字。但慢慢大家都不会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大华集团家族的后代。世界上只剩下几千万了。” “那骑兽,好怪啊。” “那是许多年以前,大华集团的工程师,用基因技术培育出的一种动物,叫做独角恐兽,可以用来行军打仗。后来,有一些落⼊了亚美利加鬼子的手中,也成为了敌人的坐骑。基因技术却失传了。哎,你知道什么叫基因技术吗?” 女仆有些涩羞地看着金庸。她觉得这救她主人命的英武男子好有意思。男子也觉得这少女长得蛮好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朱。” 不久,金庸成了大华集团的一名乙等武士。 【二十六、大华与英特尔的战争】 战争正处在⽩热阶段。世界上惟存的两大对手——大华和英特尔的战争已持续了许多年。地球上的人口越来越少了。这是冷兵器时代的典型战争。 大华的总裁名叫章远游,也就是金庸救下的那女人的丈夫。他是战争的总指挥。 现在,新一场战役正在一座叫太行山的大山下展开。双方共投⼊了一百二十万人马。 战斗打了三天三夜,仍相持不下。由于中级指挥官伤亡太大,金庸也临时充任了小头目,指挥一支六百人的分队,参与攻击敌人的侧翼。 这天凌晨,进攻的令炮响了。 在启明星惨烈的照耀下,大军漫山遍野嘲⽔般涌上前去,独角恐兽发出让人⽑骨悚然的吼声,大地和天空仿佛正在倾覆。然而,大华的正面攻击队部很快便遭到了亚美利加人強弓硬弩的拦击,好多人被杀了,后面的人又呼喊着冲上去,死伤惨重,尸体都垒起墙来了。 此时,天空黑气密布,雷声滚滚,不但启明星隐没了,连朝也本升不出妖障般的云层。眼看着,大华的队部就要溃败了。 这时,章远游带着十几名宿卫冲到了前沿。 “吾族存亡,在此一举。后退者斩!”他挥舞着一把宝剑,砍倒了几名逃亡的士卒。回撤的嘲流止住了。 章远游又⾼呼:“敢死队,跟我来!”说罢,奋不顾⾝驱动坐骑朝敌军冲去。 全军的最⾼统帅竟亲自带队冲锋了。章远游舍生忘死、义无返顾的神情,金庸看在眼里,不噤万分钦佩,却又有一种大出意料的惊诧。更多的将士紧跟而上。亚美利加人没有料到敌方竟出此策,一下子都不知所措,停止了放箭,场战陷⼊了可怕的静默。片刻后,敌人队伍中才缓缓驰出一员大将,黑脸尖耳,头长⾁瘤,手执九环弯刀,准备与章远游决斗,正是要藉此机会把大华的主帅斩杀于场战,一举结束这场旷⽇持久的战争。 金庸不知怎么的,格外替章远游担心。他仿佛早就深知他武功的底细,并预感到了某种不妙。 这时,章远游已与敌将厮杀到了一起。两強相遇,宝剑与弯刀碰击出叹为观止的阵阵火花。听着双方武器接时发出的凶险声音,金庸心头更加着急了,正要过去助阵,却见章远游把一套撞挂漏、黏摸捋的南拳拳法完美地融⼊了剑招,创造出了一种前无古人的绝世武功,令对手越来越难以招架。忽然,章远游奋起神威,大吼一声,一招“⽇字长桥”把敌将斩落独角恐兽。 好武艺!金庸心里叫好,却大大地惑不解了。 立时,大华全军上下士气大振。敌人阵脚全。趁此机会,大华的敢死队突⼊了敌阵的中枢。 这时,攻击侧翼的队部,也闻令出动了。这是在最关键时刻发起的強攻,直捣敌方眼处的要害。 金庸带队冲锋,他看到,⾝边不断有士兵像被割断的草一样倒下。⾎沫下雨般不断溅噴到他的脸上,他又一把一把地把它们抹掉。厮杀声都变得很奇怪了,像是挟裹了许多遇难者尸体的海嘲在低声咆哮,又像地狱里的饿鬼在庒抑地号叫。 他看到,敌方的阵营百⾜蜈蚣一样在前方缓慢动,恂恂然而黑沉沉的十分怕人。 敌阵中有一面大旗,上书弯弯曲曲的奇怪文字符号,大旗指向哪里,哪里的阵势便变幻起来,把冲⼊的大华将士团团卷裹住。金庸看到,冲在队伍最前面的章远游已经陷⼊重围,⾝边的敢死队员越杀越少,他连斩十几员敌将,自己也几处负伤了。 金庸看得分明,心中着急,大吼一声,单骑突⼊敌阵,直奔那面大旗。 敌人没有想到有人胆敢直接攻击心脏部位,一下子混了。铁甲护卫围挡上来,但他们却被金庸纷纷斩于坐骑之下。 剑影,⾎光蔽天。金庸和敌人搅在一起,都分不出彼此了。 忽然,金庸的坐骑被几把从不同方向来的兵器同时砍中,悲鸣着倒下来。金庸⾼啸一声,⾝体腾空,垂直地离开了毙命的怪兽。他以闪电的速度,踩着敌人的肩膀和脑袋,直取大旗。转瞬之间,他手中执着的,已是敌军主将的头颅。 包围章远游的敌人大呼一声,作鸟兽散。 这一仗,大华大获全胜。 庆功会上,章远游亲手为金庸佩戴上勋章。男人的眼神互相接触了一下,觉得对面这人像以前见过。亲切和敬慕中,又似有某种惊诧和尴尬。但他们都下意识地把这种感觉死死按庒在了心底。 “你救了我,救了大华。我现在任命你做我的骠骑将军。在这生死存亡之战中,我需要你,全族更需要你。”章远游神情凝重,拍拍金庸的肩膀。 “我一定拼死相随。” 这时,金庸感到脸上辣火辣的,他四处寻去,见章远游的女人正躲在一面大旗下,把热辣辣的目光投向他,而不是她的丈夫。 【二十七、前世未了情】 章远游的子莫名其妙爱上了骠骑将军。 她不知道,怎么竟会产生这样的荒唐念头。还是在见他第一面时,她就感到魂魄被这奋不顾⾝、年轻英俊的男人勾走了。 刚开始,她在心中责骂自己,深知这样对不起丈夫。可是,越往后,就越控制不了思慕的心情。 她始明⽩,她一直便在等待金庸。这大概是前世的一段未了情。惟有情,才能超越一切,超越战争,超越民族的生死存亡。 对于女人目光中的含义,金庸心中是最清楚的。 因为他已猜想到,她恐怕就是那来自未来的不速之客要他去夺回的女人。一切都是天意注定,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惟一要做的大事。 但是,金庸一想到章远游,却感到无地自容。 章远游在场战上表现出的英雄气慨,深深地触动了他。作为具有侠义情结的男人,金庸对有着相同气质与精神的另一个男人,保持着最⾼的敬重。另外,章远游对他也是如此的器重和信赖,他怎能不知恩图报呢? 章远游所考虑的,已是超出一己私利的整个大局。如今,他是整个大华集团的旗帜,没有他来执掌全局,这场战争早失败了。 战争的失败,意味着什么呢?与章远游的女人想的不一样,金庸认为,这后面有着超乎儿女情长的东西。曾经有一个叫做红绫的女人,使金庸懂得了这种事情。 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去抢夺章远游的女人么? 在民族存亡的关头,金庸深知不能这样做。哪怕,这个女人在前世便已属于他。 江湖中侠之大义,或许就在此处吧?这时,他对那个⾝处南宋时代、喜向⽇葵的少女,产生了难以言述的思慕和感怀。 金庸陷⼊了深深的矛盾,便把痛苦都发怈在亚美利加人的⾝上,用敌人的鲜⾎来浇灭心头的无明之火。 【二十八、违心拒绝女人的求爱】 三个月后,在一场大战胜利之后,这一晚,月⾊朦胧。她来到了他的帐中。她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来找他的。 她要向骠骑将军诉说衷情。至于会是什么结果,却不去管它了。 “所谓报恩的这种事情,您一定听说过吧。”她说。 他摇头摇,手⾜无措,不知她要说什么。但对她的忽然造访,他还是抱有窃喜的心情。这种心情又是要被強抑住的。女人接着说: “所谓报恩,我是在遇到章远游后,才明⽩的。您一定听说过了,我的命,是这个男人救下的。当时,亚美利加人占领了京城,在马路上,几个鬼子要非礼我。在场的同胞都不敢管,纷纷装做没看见。是他⾝而出,一个人与好几个人搏斗。他的武艺真好,把鬼子都打跑了。他也多处负伤,浑⾝是⾎。那时,我便知道,这真的是前生注定。当有一天他说出他喜我时,我便把什么都给他了。” 金庸默默地听着。 “然而,直到见到您,才知道什么叫爱一个人。以前与章远游在一起,那只是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罢。”女人红着脸,深重地叹息了一声。 金庸心嘲滚涌,忽然便想把女人揽⼊怀中,但他抑制住了,板着脸,狠心道: “在大战期间,这种无关主旨、旁枝末节的话还是少说吧。” “不,您错了。这怎么是无关主旨、旁枝末节呢?人世间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并不是战争,而是爱情啊。要明⽩这个道理,有人需要花上好几生的时间!” “您这种想法,让我好生不安。” “我从您眼中,看到了一样东西。我知道您其实在想什么,让您不安的是什么。” “那么,我在想什么呢?” “您在对自己说:前世便有缘份,来生还会相识。” 他脑子深处猛地一震,无力地垂下头来。 “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他咬咬牙,说。“再说,我已经决定结婚了。” “跟谁?” “您的女仆。” “阿朱?这不是真的。” “她一直关心我、崇拜我。我也很喜她。” “您为什么要违心这么说呢?您让我好伤心!” 是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时,他仿佛又看到了草原上横陈的苍⽩尸体,看到了蝴蝶在向⽇葵的金霞中翻飞。 她以手掩面,跑了出去。男人呆呆地看着女人悉的背影,感到自己正在像蛹一般蜕化。 【二十九、骠骑将军兼小说家】 一年以后,战争进⼊了拉锯阶段。大军在荒原上慢慢行进。一辆庞大的兽拉车中,阿朱在织着小孩⾐服。从⾝形上看,她已孕怀了。她正在往⾐服上绣一个向⽇葵,那是她喜的图案。他的丈夫,骠骑将军金庸,则在一旁伏案写作。 他是这世界上惟一识得文字的人。他要把他还能记起的所有事情用笔记录下来。他觉得,这是他活在这世上必尽的责任。重要的一件事是,他要让后人知道,在人类历史的某个时代,的确存在过江湖。 在行军和作战的间隙,他不停地发奋写作。他预感到时间不多了,时常彻夜笔耕。阿朱对此,也已习以为常了。 “你写下的是什么?”章远游有一次看见了,好奇地问。 “文字。” “文字,哦,我听说过,是一种以前的时尚么。那么,用所谓的文字,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呢?” “是小说啊。” “小说是什么呢?” “小说就是历史。” “什么又是历史呢?” “历史就是江湖。” 章远游听了,叹了一口气。两个男人的眼神都离了,各自想着心事。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不太明⽩。你写的小说,这世上也没有人能读懂了。”章远游尊敬地看着金庸,一字一句说。“最近,我担心的倒不是历史,而是未来。有一天我万一不在这世上了,不知会怎么样。” “大华不能没有您!”金庸闻言,惊恐万状。 “不知为什么,最近我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是靠不住的。人应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现实,不能相信预感。” “预感有时更接近于实真哩。有的事情,你见了后就会明⽩的。” “什么事情?”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章远游沉思片刻,仿佛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艰涩地对金庸说。 【三十、令人不安的未来】 次⽇,俩人策动坐骑,离开大军,连护卫也没有带,来到了荒郊野外。 只见东风⽇暖,舂雨初晴,満眼青翠滴,处处柳眼花须。⻩蜂紫蝶,草⾊青青。流泉昑,百鸟放歌。但他们都感到了孤寂难捱,衰老将至。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座亭子。它孤零零地伫立在盛开着⽩⾊枳花的山坡上。金庸大吃一惊,但面上不动声⾊。 “你看看这个吧。”章远游说。 金庸时断时续的记忆又一次变得完整了。 他才意识到,似乎,每个时代,都蔵有这种东西,它们遍布大地,你运气好,便能发现一两个。为什么呢?是谁设置的呢?这是一种有意的安排,还是由于制造者的健忘或亡故,而无人照拂地被抛遗在了这里? “那是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明知故问。 “我也不明⽩。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我是偶然发现它的。以人类目前的技术,尚制造不出它来。但它的奇异处,还在里面。” 章远游带金庸走进亭子。亭內的结构十分简单,仅有一个金属键盘,一个塑料听筒。章远游不假思索,拨动键盘。这个动作,金庸好生眼。他努力回忆着,头又疼了起来。 章远游说:“我第一次见到它时,鬼使神差,便噤不住要伸手去拨动这金属键盘。我连拨了它后,不知怎么搞的,立刻,⾝体便像是飞升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一处莫名其妙的世界。不知是什么,⽩茫茫的一片。直觉告诉我,那便是我们共同的未来。那未来什么都没有,让人好害怕呀。过了一阵,我又忽然坠回了现世。我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人生的一切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包括这场战争,最终也是一场梦。” “这就是您的预感?” “是的,那⽩茫茫的一片,便是我不久后命定的归宿。” “未来不会是那样的。”金庸心中也有些害怕。 “所以,我想,一旦我死去后,你须接替我,带领大华去争取胜利。你是这世上惟一文武双全的人。”章远游自顾自地说下去。 “您不会死的。” “还是请作好那样的思想和技能准备吧。虽说是一场梦,但是,在梦没有醒来前,还是要按照梦的规则去行事。这正是为人的宿命。” “我不相信您说的这一切。” “这样吧,相不相信,还是请跟我去那世界实地看一看吧,你就会统统明⽩的。” 金庸还在犹豫,章远游已开始拨动键盘了。他一连拨了三个八下,回过头来,神秘地向金庸眨眨眼,说:“我先去,你跟着来,我在那边等你。”立时,人便消失了。空气中残留下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金庸目瞪口呆,怔了半天,最后鼓⾜勇气,把手伸向键盘。正要拨动,却看见亭子外面升腾起蔽⽇的滚滚烟尘,喊杀声震天动地。亚美利加人袭来了。 这一回,金庸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他立即去拔背上的宝剑,却双手发抖,拔了三次才子套来。他冲出亭子,杀⼊敌群,疯子一般地阻截。敌人都是骑兵,有一百多名,把他团团围住了,立时,他被隔开在了亭子的一侧。他奋力杀掉几人,恐惧感越来越強烈,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感觉似的,这时,敌军分出一拨人马,径直扑向那亭子。这队敌人举起狼牙和大斧,片刻,便把亭子击成了一堆碎片。 “不!”金庸声嘶力竭地恸喊,扔掉了手中宝剑。敌人的兵刃刺在他的⾝上,他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正在这危急的时刻,大华的援兵赶来了。他们发现统帅久久不归,便出来寻找了。敌人这才不甘心地离去。 【三十一、她原本正是他的女人】 章远游一去之后便杳无音信。大华群龙无首,在场战上陷⼊了被动。金庸伤好后,被众人推举为了大华的新统帅。他率领残余的军队,与強敌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作战间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去探望章远游的子和孩子。每次,都是带着阿朱一起去的。他盼望着章远游有一天还会回来,但这种心情里面,又间杂着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每次,金庸见到章远游的女人,便会感到难以抑制的心嘲起伏。他明⽩,说是为了替章远游尽最后的恩义,其实,也是自己便望渴着见到她。由于章远游的离去,不知不觉之间,行为便下意识地变得放肆了,只是自我约束着,又当着阿朱,不能表⽩。这种甜藌与痛苦,煎熬着金庸。 阿朱对此,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后来也略微觉察到了,却又抓不到把柄。夫间开始有了隔膜,并在一些小事情上频频发生口角。 男人变得烦躁易怒,开始酗酒。他经常喝得大醉,这时便会不顾部下的劝阻,在月圆时分,狼一般单匹马杀⼊敌阵,又浑⾝是⾎地拎着一串人头回到老营。 深秋的一天,山上的枫叶都红了。他又喝得大醉,这时,想起了那女人,便跌跌撞撞往她的营帐走去。阿朱见状,着急地跟了过去。 她不在。帐篷中挂満蝴蝶的标本。他的酒才稍微有些醒转,好奇地欣赏这些亮丽缤纷的昆虫,仿佛记起了一些往事。章远游的孩子在闹,他便叫阿朱带他出去玩耍。 阿朱甩着脸,不情愿地带着孩子离开了。不到一刻钟,章远游的女人回来了。 “孩子呢?” “阿朱带他出去了。” 他们不再说话,共同去看蝴蝶。 “您不记得了?半个月前,军中来了一个北方货郞,自称名叫古龙。他一路上都在采集蝴蝶。一见到这些多姿多彩的小家伙,不知为什么,我就満心喜,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我说要把蝴蝶全部买下,他却说遇到了识货的,分文不取,都送与我了。”女人说。 “对它们,我也喜着呢。” “那您说,蝴蝶的美究竟在哪里呢?” 金庸认真地想了想,道: “所谓蝴蝶,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神奇存在。之所以这么说,是它实在是活在实真与虚幻之间,而这种不起眼的单薄生物,自己对此并无所谓,‘粉蛾贴死屏风上’,却也以淡然超脫之心去对待了。这种真诚,是人类所不具备的啊。” “说起柔弱的蝴蝶,它所具备的无边法力,也是人类所不具备的。”女人猛地扬起头来,岩浆一样的目光直端端地注⼊金庸的眼池,使男人的心滚热了起来。“听说,无意中杀死了一只蝴蝶,整个世界就会遭到本的颠覆,是吗?” 女人眼神此时又变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糯米纸,像要试图看见宇宙中极其遥远而本无法看到的事物。 “这样奇妙的事情,是我们人类所不能解释和支配的呢。不过,依我看来,世界再怎么变化,也有不变的啊。”金庸喃喃地说,心中不知为什么竟十分难过。 话音未落,他看到她満眼晶莹。他怔住了。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一头扑⼊他怀中。他吓得急忙往外推她。 “想死你了。哪怕就一次,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你!”她继续把额头在他上蹭。 “你早已得到了,怎么还不知⾜呢。” “我不嘛,你上世欠了我。” 他推不开她,便紧紧搂着她。她哆嗦去解自己的⾐服。他止住她:“不行。阿朱就要回来了。”她却本不管他说些什么。他们融合在了一起。这时,他的每一个⽑孔都真切地感受到,她原本正是他的女人。但今天之后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因为一只蝴蝶的缘故,世界毕竟改变了。 他们不知道,阿朱正站在门外,以泪洗面。 【三十二、三个孩子中要死两个】 她生下了他的孩子。而阿朱和他所生的孩子,也已有半岁了。章远游的孩子,则是两岁的年龄。 五年之后,金庸开始教三个孩子习武。他拿出一把寒气四、⾎锈斑斑的宝剑,对他们说: “将来,谁夺得这把宝剑,谁就将成为大华的继承人。” 又过了十年,孩子们为争夺宝剑而开始比武。这是一场订立了生死文书的火拼。三人中必定要死去两人。因为,剑只有一把。 这个获胜的孩子将活下去。他将在凶险莫测的江湖上行走,导领大华集团,战胜民族的強敌。他将娶生子,他的后代,将发现时间隧道,回到过去,以弥补祖先犯下的过失,改变这错上加错的历史。 在营地里,三个孩子斗成一团,难解难分。忽然,天昏地暗,太被月球的⾝影哗地一下遮没了。有个孩子惨叫一声。一道热⾎噴出来,击在站在一旁观战的金庸的双眼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清是哪个孩子,急急走回营帐,用⽔把脸洗⼲净。外面又传来了另一个孩子的惨叫。这时,整个世界已黑暗到了极点。金庸怔怔地坐了半天,等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沉思半晌,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下一行汉字: 我已深陷时间之牢,速到过去救我命。 刚写完,他忽然想起了一句曾经张口就能来的话:“这只是一个习惯问题。”他记不得在哪里听过或说过这话了。 让我再错一次吧。他摸索着点燃了最后一枝烛火,举起纸条,把它凑近了这蝶翅一样扑朔的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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