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是由周郎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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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燕歌行 作者:周郎 | 书号:43927 时间:2017/11/17 字数:15455 |
上一章 第二十二章 客人和主人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十一月十七。居延海。 圣火教总舵。 张飞鸿在圣火教总舵內,已经整整住了一个月了。 居延海虽名为海,实际上只是一个大湖泊,对于张飞鸿这种生于海岛长于海岛,自一生下地便每⽇都对着浩翰无垠的万倾碧波的人而言,将一个湖泊取名为“海”实在是不可理解的事。 亦集乃是居延海东岸的一座废弃的城池,圣火教的总舵便设在这城池里。 张飞鸿在还未到达亦集乃之前,一直以为亦集乃四周全部都是茫茫的沙漠,而亦集乃仅仅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正如他在海外的那座茫茫大海中的小岛一样。 他本没想到,经过半个多月艰苦的行程,历经荒凉的,寥无人烟的大戈壁和死气沉沉的大沙漠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望无际的绿茵茵的草场,是烟波浩渺的湖泊和一座庞大的城市。 亦集乃城虽然因长久的废弃已变得不复当年的辉煌,但在慕容冲天十来年的努力之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处极为坚固的防御工事。 到了亦集乃城之后,张飞鸿才觉得自己此行多少有些仓促,有些考虑不周。 他开始怀疑慕容冲天除了想⼊主中原武林之外,尚有更大的野心。 在他看来,圣火教的总舵与其说是江湖门派的总舵,还不如说是一处兵营来得更恰当些。 圣火教的教众也本不像是一般江湖门派的门下弟子,甚至圣火教总舵內各堂各坛各部的编制,也是严格按照一支军队的标准来完成的。 总舵內到底驻扎有多少人马,张飞鸿估计不出,但他亲眼看见的两队铁骑兵,人数至少不下二千人。 那是在他到达亦集乃的第三天,慕容冲天第一次与他会面。 其实,亦集乃城已经不能算是一座城池了,因为除了那一道坚固⾼耸的城墙外,城內连一幢哪怕是土墙草顶的小房屋也没有。 圣火教教众们都住在帐篷里。 大大小小的帐篷几十个一组,散布在城內。 除了帐篷之外,亦集乃城內便只有大片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了。 慕容冲天正是在一座大帐篷內与张飞鸿会面的。 慕容冲天的外貌竟然同张飞鸿所想象的十分地相似。 惟一令张飞鸿略感意外的,便是他的⾝材十分⾼大,比张飞鸿⾜⾜要⾼出一个头。 张飞鸿与田福二人离圣火教的中军大帐还有二十多步远,慕容冲天已经大笑着了出来。 不等替张飞鸿引路的李乾元和童尚荣开口介绍,慕容冲天几步就跨到张飞鸿面前,抓住他的双手劲使地摇了几下,大笑道:“张公子,一路辛苦了。” 张飞鸿含笑道:“童、李二位长老一路之上诸事照应,谈不上辛苦。” 慕容冲天携着张飞鸿的手,二人并肩走进大帐。 大帐呈长方形,进深⾜有二百步。 大帐两边,各摆设着一长溜乌木椅。 大帐的尽头,是一架楠木大屏风。 屏风前摆着一张虎⽪大椅,椅前是一张宽大的⽩杉木大案。 慕容冲天客客气气让座之后,自己也随随便便地在张飞鸿对面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张飞鸿。 落座之后,张飞鸿才发觉童尚荣和李乾元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大帐內了。 慕容冲天轻拍一下手掌,道:“上茶。” 屏风后转出两个小丫头,将三杯清茶送到三人手边的小茶几上。 慕容冲天端起茶杯,微笑道:“请,请。敝教地处西北苦寒之地,⽔质不算太好,张公子见谅。”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本不像是威震中原武林的“五大⾼手”之一,更不像是执掌圣火教的一教之主,简直就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头而已。 他对张飞鸿的态度随便之中透着一股亲切,就像是在接待一位长时间没见面的后生小辈。 似乎他并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怀复国大计的张氏一族的“主公”也不知道张飞鸿前来见他的目的。 张飞鸿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笑道:“慕容先生过谦了,此⽔乃是⾼山之顶积雪所化,一股清正之气,沁人心脾。” 他又浅浅呷了一口,品了品,叹道:“⽔好,茶也好。 好茶,好茶,此茶定然是宁国府⻩花山所产的⻩花云尖吧?” 看他心満意⾜的样子,似乎他不畏寒苦长驱三千余里,为得就是喝这一口积雪化⽔泡的茶而已。 田福实在坐不住了,站起⾝长揖到地,道:“大周內廷总管田福参见圣火教慕容教主!” 张士诚当年的国号就叫“大周”田福特意亮出自己的⾝分,是想尽快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同时他也是在向慕容冲天表示不満。 他觉得以张飞鸿一国之主的⾝分亲自来圣火教总舵,慕容冲天接待的规模未免也太小了,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是如同儿戏。 慕容冲天也站起⾝,还了一揖,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请坐,请坐。” 田福怔了怔,怒气顿生。 他原本就沉沉的一张脸变得更加沉了。 张飞鸿的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意,他含笑对田福道: “福爷爷也尝尝。此茶清香宜人,厚而不沉,实在难得。” 田福只好坐了下来,端起手边那杯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勉強动了动嘴角,算是笑了一笑。 张飞鸿又浅浅呷了口茶,満意地叹了口气,这才道: “慕容先生,在下于济南巧遇贵教刘仲谋先生。刘先生向在下谈及慕容先生绝世之气度,令在下神往不已…” 慕容冲天大笑着摇了摇手,笑道:“哪里哪里,张公子太客气。公子年轻有为,蕴不凡,令老夫心折!” 张飞鸿含笑道:“在下临行之前,蒙刘先生厚意,已将在下来意报知慕容先生,不知先生有什么指教?” 慕容冲天笑道:“仲谋的确给老夫写过一封信,信中言及公子之志向,只是语焉不详。” 张飞鸿知道,要是再像这样转圈子,只怕转到明年去也说不上正题。 他拈起茶杯盖,在手中轻轻转动着,目光盯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似是不经意地道:“慕容先生,如果贵教、瓦剌及在下在海外及中原各地数十年间积蓄的实力,三方联手合作,共击明廷,先生以为胜算有多大?” 慕容冲天抚着他那部长长的美髯,微笑着淡淡道: “公子以为能有多大胜算?” 张飞鸿道:“依在下之见,胜算绝对不会低于七成。” 慕容冲天道:“哦?”张飞鸿道:“不知先生是否有此意向?” 慕容冲天淡淡道:“老夫生平志愿,便是要重振圣火教往⽇雄风,再度⼊主中原武林,果真如公子所说有七成把握,老夫自然会与公子联手。” 张飞鸿喜道:“先生既有此意,还烦请先生尽快与也先取得联络,最好是能三方会谈一次,商讨一些具体事务。” 慕容冲天笑道:“话是这样说啦,只是要见也先可不太容易。” 张飞鸿道:“据刘先生说,慕容先生曾助也先之⽗脫一统蒙古诸部,与也先两世好。想见他怎么会有困难呢?” 慕容冲天道:“要见他自是不难,只是找起他来比较⿇烦而已。” 张飞鸿道:“据在下所知,瓦刺王城就在居延海附近,离此地应该不会太远吧?” 慕容冲天看了张飞鸿两眼,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微笑道:“公子刚才说什么?是不是说瓦刺的王城就建在这附近?” 他的微笑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他的眼睛也比刚才略略睁大了一点,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张飞鸿自然察觉到了慕容冲天态度的变化,但一时弄不清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 他想了想,道:“是啊。在下刚才是说瓦刺的王城就建在居延海附近。” 慕容冲天又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缓缓道:“公子的意思是说,也先是住在瓦刺王城的王宮里?” 张飞鸿迟疑了一下,道:“也先贵为瓦剌太师淮王,自然会有自己的寝宮,这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冲天笑了笑,淡淡道:“也先的确有自己的住所,只不过他住的是帐篷而不是什么宮殿,瓦刺也素来没有什么王城。公子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张飞鸿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但仍然坚持道:“在下也是在书上看来的,而且这书的作者乃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儒。” 慕容冲天叹了口气,耐心地道:“蒙古诸部一直都过着游牧生活,又哪里会建什么王城。也先的住所叫大帐,乃是一顶由百余匹健马拉着的活动的帐篷。” 他看了看张飞鸿的脸⾊,接着道:“不仅仅也先,瓦剌可汗脫脫不花,以及以前的脫,本雅里失、玛哈木,甚至成吉思汗,也都是住着这种可以移动的大帐。” 张飞鸿一拍自己的前额,仰面大笑道:“惭愧,惭愧,如果不是先生指点,在下只怕一辈子都会以为瓦刺有一座规模宠大、气象万千的王城了!” 慕容冲天也大笑道:“这是腐儒害人,跟公子无关…不知公子所看的是哪一本书?是哪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儒所著?” 张飞鸿了两口气,却仍然忍不住要笑:“就是那一位一直自号天山隐逸的梁…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慕容冲天恍然道:“噢,就是他呀…,此人名头素来极大,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张飞鸿笑道:“慕容先生哪天有空,找本他的大作《萍踪新语》看看。在下就是在那本书中看见的。” 慕容冲天笑道:“学问太大的人,肚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一时说错了,弄混了,也是有的。不⾜为奇,不⾜为奇。” 他转脸看了看大案上的一座沙漏,笑道:“已到了敝教演武的时间了,张公子如有兴致,随老夫一起去看看如何?如有什么不当之处,正好请公子不吝指点。” 张飞鸿拱手道:“正一睹贵教风采,’指点’二字,绝不敢当。” 居延海边辽阔的草原,正是圣火教铁骑营的演武场。 一看见那两队骑兵,张飞鸿心里就噤不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两队骑兵共两千人,按马的颜⾊分成两队。 东面的一队全是枣红马,西面则是清一⾊的黑马。 更让张飞鸿吃惊的是骑士们的服装。 在此之前,张飞鸿所见过的圣火教教众穿得都很普通,各种各样的⾐饰都有,⾝着劲装的人反而不多。 但这两千骑士却都头顶铜盔、⾝被铁甲。 连他们的武器也是统一的。 东边的一队是长刀,西边的一队是长。 这简直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正规军! 就算将这支队伍与明廷最精锐的御林军,瓦刺最剽悍的骑兵大队放在一起,也绝对毫不逊⾊。 张飞鸿自己在海岛上也亲自训练了一小支骑兵,但限眼前这支队伍一比,他只能自愧不如了。 不论是从人数、装备还是从气势上,圣火教的骑兵都远远超过了他曾经引以为荣的那支队伍。 慕容冲天一声号令,两队骑兵同时发动,纵马向对方直冲过去。 呐喊之声响彻云霄。 八千只铁蹄的践踏之下,连大地似乎都已微微地颤动起来。 张飞鸿虽养气功夫极深,此时也不噤为之气杀。 田福的脸⾊倒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骑兵发起冲锋的那一刹那,张飞鸿清楚地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平⽇里一直沉且略显浑浊的眸子中,闪出了锋锐而且亮丽的光芒。 慕容冲天自马上侧过⾝,微微眯起双眼,看了看张飞鸿,忽地仰天大笑起来。 两千人的同声呐喊,两千匹马暴烈的嘶鸣,八千只铁蹄狂奔之时的如滚雷般的隆隆声,都没能盖过幕容冲天耝豪的大笑声。 声浪传开,连波平如镜的居延海上,也起了一阵阵细碎的浪花。 直到现在,张飞鸿也忘不了那似乎充盈于天地之间的大笑声。 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但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墓容冲天仰天大笑之时的⾝影和他脸上的得意骄矜之⾊。 就能感觉到自慕害冲天⾝上透出的那一股“舍我其谁”的气概。 自那天会面之后,一直到现在的二十多天里,他没能再见到慕容冲天。 一轮明月⾼⾼地悬在湛蓝湛蓝的天空。 月光下是一望无际的居延海。 清冷的月华流泻在蓝得发黑的⽔面,铺开一片浓重的寒意,笼罩着在湖边漫步的张飞鸿。 他裹紧⾝上的貂裘,抬起头仰望着幽深的夜空。 月在中天。 他不噤想起了留在济南铁府中的爱与桥儿,想起海岛上的老⺟。 她们此时,是不是也正对着这一轮明月,想念着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他呢? 来中原前,每逢月华流光之夜,他都会携着爱柔顺温暖的小手,在海浪轻涌、海风轻拂的沙滩上漫步。 他最爱看爱在浅淡的月光中的秀美的侧影。 张飞鸿轻叹一声,摇了头摇,低声昑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一阵甜藌而又凄凉的感觉掠上他的心头。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近二十年的努力都将会是无用的。 是非成败转头空。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他恨不得丢下他生来就一直追求着的理想,马上飞回到方蓉蓉的⾝边,带着她和他们的娇儿,一起回到那个小岛上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的⾎管中流着他⽗亲,他祖辈的⾎。 这⾎里充溢着智慧,充溢着力量,也充溢着仇恨,还有…懊悔。 这鲜⾎里还充溢着他祖⽗、他⽗亲的刻骨铭心的希望。 他一定要将这个几代人的梦想变成现实! 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他自己⾎管中的正強有力地搏动奔涌着的⾎流。 慕容冲天绝不仅仅是想⼊主中原武林而已,这一点,张飞鸿已完全明⽩了。 看到圣火教的骑兵大队时,他就知道,慕容冲天所追求的,与地完全是同一个目标。 慕容冲天的野心,完全不比他的野心小。 这就是慕容冲天一直不再同他会面的原因。 实际上,他已经被慕容冲天软噤了。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他完全有绝对的自由,但不管他走到哪里,他都能在四下发现不下二十双眼睛。蓄満警觉与锐利的杀气的眼睛。 现在,这些眼睛一定隐蔵在这静谧的居延海畔清冷的夜⾊里,而且每一双眼睛与他之间的距离都不会超过一百四十步。 张飞鸿拢了拢貂裘的前襟,慢慢转过⾝。 在他⾝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仅仅一个来月,田福好像又老了十岁。 他原本直如一杆似的后背现在已经略显佝楼。 他那双沉沉的眼睛在看着张飞鸿时,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一丝淡淡的凄凉。 将近八十年的颠沛流离中,田福已看尽了世间百态。 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那双眼睛呢? 当年他跟随张士诚时,就曾亲自率军与元朝的精锐铁骑对过阵。对蒙古骑兵惯用的战术和作战时的习惯十分了解。 而这种战术与作战习惯,他竟然在圣火教的骑兵⾝上又一次见到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已明⽩了慕容冲天到底想⼲什么。 凭圣火教现在的实力,如果仅仅想⼊中中原武林,只要慕容冲天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做到。 慕容冲天之所以至今按兵不动,只可能有一个目的。 他当年倾尽全力帮助也先的⽗亲脫统一蒙古诸部,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因为只有在长期的作战中,他才能积累起对付大规模战争的经验,培养他自己指挥大规模战争的能力。 也只有在与蒙古诸部的⾎战之中,他才能学到骑兵的训练方法和作战技巧。 所有这些,在争霸武林的争斗中,都是排不上用场的,但如果想逐鹿中原、问鼎九五之位,却绝对需要。 在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阵战之中,个人的武功再⾼,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只有能将个人的力量融进一个整体,而且能使这个整体的力量充分发挥,并能善加利用的人,才会赢得大规模战争的胜利。 只有有能力赢得战争胜利的人,才有可能坐拥天下。 慕容冲天现在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 他会不想坐拥天下吗? 当然想。他要是不想,那才叫怪了! 既然他的目的和张飞鸿一样,现在张飞鸿又已在他的控制之下,他会怎样做呢? 在田福看来,慕容冲天将要做的只可能是杀了张飞鸿! 张飞鸿看着田福佝偻的⾝影,淡淡笑了笑,道:“福爷爷,夜深了,您老先回去歇息吧。” 田福道:“公子也该休息了。” 张飞鸿笑道:“福爷你放心,飞鸿再呆一会儿就回去。” 田福道:“公子不回,老奴也不回。” 张飞鸿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好吧,一起回。” 清冷的月光下,两个人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慢慢向亦集乃城走去。 他们的四周,远远地也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要你们不怕凉,每天晚上只管跟着我好了!” 张飞鸿心里暗自冷笑。 一直静静地走在他⾝边的田福忽然弯下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张飞鸿解下貂裘,披到田福⾝上,轻声道:“福爷爷。 您老以后就不要跟我一起出来了,当心风寒⼊內,生起病来可不好办。” 田福了两口气,又咳嗽几声,淡淡道:“只要公子没事就好。” 他将貂裘褪下,又替张飞鸿披上。 张飞鸿苦笑着摇了头摇,正开口说话,却看见两支火把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向这边移过来。 田福忽地抢上一步,挡在张飞鸿⾝前。他心里一阵发凉。 难道慕容冲天现在就要动手了吗? 来人离他们尚有二十余步远,便⾼声叫了起来:“前面可是张公子?” 张飞鸿道:“正是。” 借着火光,他已看清来人正是自济南一路护送他来亦集乃的李乾元。 上次与慕容冲天会面之后,他还曾见过李乾元一次,但也是二十来天前的事了。 李乾元満脸疲倦之意,疲倦之中还带着一丝惊慌: “张公子,田先生,敝教主有请二位。” 这么晚了,慕容冲天竟然要见他。 是凶?是吉? ***** 已经是子正三刻了,慕容冲天的大帐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大帐左近七八个帐篷內,也点着灯。 一阵阵嘈杂但轻微的人声自各个帐篷內透出;“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张飞鸿心想。 因为自他到此地的一个月中,从来就没见过过了亥正,城內尚有灯光。 慕容冲天和他的部下们的生活都十分有规律,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乾元并没有往大帐走,而是将他们引进了大帐边的一座小帐篷里。 说是“小帐篷”其实这里容纳百余人绝对不成问题,只不过与慕容冲天的大帐一比,就显得小得可怜了。一直到走进帐篷,田福的脸⾊才有所缓和,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慕容冲天显然并没有要加害张飞鸿的意思。 令张飞鸿吃惊的是幕容冲天的神⾊看上去竟显得十分紧张。 他的额角上,一小片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发亮。 有什么事能令这个⾝怀绝世武功,部下精锐云集的圣火教教主如此惶惑,如此紧张,甚至举止都已经有些失措了呢? 张飞鸿的面⾊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镇定自若地拱了拱手,微笑道:“慕容先生深夜见召,有什么指教吗?” 慕容冲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勉強笑道:“张兄弟,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张兄弟千万不要推辞。” “张公子”变成了“张兄弟”可见此事对慕容冲天来说肯定是十分重要。 张飞鸿微笑道;“只要在下能办到,一定尽力,请慕容先生吩咐。” 慕容冲天点点头,转⾝扯开他⾝后的一面帐幔。 张飞鸿这才看见帐幔后是一张⻩杨木雕花的大,同时他也明⽩慕容冲天求他的是什么事了。 大上直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面⾊死灰,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慕容冲天的眼中竟然闪动着恳求之⾊,低声道;“请…请张兄弟替这个人…疗伤。” 张飞鸿一时怔住了,半晌方道:“先生內力,胜在下多多,如此人伤势连先生都无法治疗,在下只怕…” 慕容冲天叹了口气,道:“老夫已经试过两次,只是此人伤势不同平常,竟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老夫曾听李乾” 元说张兄弟对理脉一道十分精通,望张兄弟不吝援手!” 张飞鸿目光闪动,走到边拿起年轻人的右手,将食中二指搭在那人的右腕上。 细察之下,他才知道慕容冲天所言不虚。 慕容冲天实实在在是要请他帮忙,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张飞鸿皱了皱眉,道:“这人怎么受的伤?” 慕容冲天又叹了口气,道:“是被人一掌击中后章门⽳…张兄弟看不出来?” 张飞鸿将右掌按在年轻人丹田⽳上,过了一会儿,自语道:“这就怪了。” 慕容冲天忙道:“怎么怪了?” 张飞鸿淡淡道:“此人虽⾝受重伤,內力却仍十分充盈,以他如此浑厚的內力,又怎会被人轻易地击中章门大⽳,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做出呢?” 慕容冲天的脸⾊变了变,叹道:“张兄弟果然不凡…实不相瞒,此人是被别人自后偷袭,才…” 他顿了顿,立刻转过了话题,道:“此人还有没有救? 有多大希望呢?” 张飞鸿沉昑片刻,转头对田福道:“福爷爷,您老来看看。” 田福仔细诊查了半天,又伸手轻轻点了点那人的期门、膻中、啂、丹田四处⽳道,这才直起⾝来,头摇不语。 慕容冲天看看田福,又看看张飞鸿,道:“怎么样? 怎么样?” 田福却闭上了眼睛。 ⾜⾜有一顿饭功夫,他才睁开眼,从怀里摸出四粒漆黑的药丸,塞进那人的嘴里。 慕容冲天喜道:“这么说还是有救?” 田福冷冷道:“看看再说吧。此人任、督二脉惧已被震断,带脉也震偏了七分有余…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慕容冲天长揖到地,急切地道:“请老先生示下。” 田福还了一揖,淡淡道:“得有三位內力強劲的⾼手同时攻他任、督、带三脉,待三脉开始发热时,再由另两位⾼手同时以重手法击打他的丹田和百惠大⽳。” 慕容冲天道:“好好好,请老先生和张兄弟立刻动手施救,老夫再去找两位內家⾼手来…” 他忽然觉得这办法有点不对头,转口问道:“老先生刚才说要击打他的百惠⽳?” 田福道:“不错。” 慕容冲天道:“那…那岂非会损及他的大脑?” 田福冷冷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慕容冲天面上的喜⾊顿时一扫而空。 他苦着脸想了半天,问道:“能不能先将他救醒过来,再慢慢想办法替他理脉?” 田福抬头呆呆看着帐篷顶,一言不发。 张飞鸿右手食中二指顺着那人的任脉和带脉缓缓摸了一遍,道:“此人之所以昏不醒,乃是因本⾝內力已被那一掌震断为两部分,一⼊丹田,一冲百惠,首尾不能相连所致。如想救醒他,除了福爷爷刚才说的那个方法之外,就只剩下准—一条路了。” 慕容冲天道:“只要能救醒他,又不损及他的脑部,什么方法都行!” 张飞鸿叹了口气,道:“请教主以重手法点他的丹田,再击碎他的琵琶骨。” 慕容冲天目瞪口呆,难艰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废了他的武功?” 张飞鸿点点头。 慕容冲天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飞鸿道:“不错。” 慕容冲天咬了咬牙,道:“好吧,也只好如此了… 张兄弟,还是顿劳你出手才好。” 张飞鸿踏上一步,凝神静气,忽地一伸手,右手食指狠狠点击在那人腹小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慕容冲天知道那是內力被击散时的声音。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噤涌上了他的心头。 张飞鸿一指点下,手腕一翻,变指为掌,直砍那人的琵琶骨。 慕容冲天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琵琶骨一碎,这人就永远别想再练武功了,甚至连重一点的体力活儿也没法⼲。 但他并没有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却听见田福冷冰冰的声音道:“期门、单门,內力疾攻!” 田福在张飞鸿的掌缘已接近琵琶骨时,伸手拉住了他。 张飞鸿掌势一凝,右掌自那人的肩头滑向口,左手一抄一托,已将那人扶着坐了起来。 田福跃上大,盘腿坐下,双掌按上了那人的灵台⽳。 慕容冲天刚睁开眼,便看见年轻人张开嘴噴出了两大口紫黑⾊的⾎。 田福又从怀里摸出两颗朱红⾊的药丸,塞进那人口中,冷冷道:“命是保住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拢起双手,退在一边,不仅闭上了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慕容冲天看了看吐出两大口黑⾎后仍然昏睡沉沉,但脸⾊已有所好转的年轻人,拱手肃容道:“谢谢张公子、田老先生援手!” 张飞鸿含笑道;“先生太客气,举手之劳,何⾜挂齿!” 慕容冲天轻叹一声,忽然转口道:“也先大帐行踪不定,这些天来,老夫已遣侦骑各处打探,皆未发现,张公子想必等得已有些不耐烦了吧?” 张飞鸿笑道:“哪里哪里。在下自幼⾝处海岛,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之句,素来心极向往之,现今得见大漠风光,草原胜景,正好观摩流览,何‘不耐烦’之有?” 慕容冲天含笑道:“公子真是雅人!” 他自袖中摸出一只羊脂⽟瓶,道:“适才烦劳公子与田先生,二位內力必受损耗,此药乃老夫集关外千年野参与冰山绝顶之雪莲合炼而成,补气壮骨,效果神速,望公子笑纳!” 张飞鸿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瓶,打开瓶塞,一股淳厚的香味顿时直冲鼻端,倒转瓶口,两粒浅⻩⾊的药丸滚⼊他的掌心。 田福在一旁咳嗽起来。 慕容冲天看了看田福,笑眯眯地道:“田老先生不会以为老夫此药有毒吧?” 张飞鸿正将药丸往嘴里送,田福却一把抢了过去,一口呑下一粒,翻了翻⽩眼,冷冷道:“慕容教主未免太多心…” 张飞鸿拿过他手中的另一粒药丸,也塞进嘴里,长揖道:“先生厚意,在下不敢言谢!在下先行告退,此人伤势如有反覆,在下自当前来再尽绵薄之力。” 慕容冲天的药丸果然效力神奇,张飞鸿与田福走出帐外不过二三十步,便觉得精神气力都已恢复如初。 他们走出帐外,才发现天早已亮了。 田福低声道:“公子,不是老奴多心,以后诸事还是慎重点才好。” 张飞鸿淡淡一笑,道:“如果慕容冲天对付咱们要用到毒药了,那他本就不可能当上圣火教的教主。” 田福沉着脸,张了张嘴,张飞鸿拦住他的话头,笑道:“夜一无眠,福爷爷肯定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田福道:“公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顺着张飞鸿的目光,他看见一匹五花骏马正向这边直冲过来。 只要这匹五花马一出现在张飞鸿附近,无论有多重要的话,田福也不会再说了,而且他会很知趣地尽可能快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走开。 五花马上是一位⾝材健美的红⾐女郞,远远就扬起马鞭,脆声道:“张公子,今天准备去哪儿玩呀?” 张飞鸿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他最最人的微笑。 他伸手叩住五花马的笼头,仰起脸微笑道:“只要芸萝姐小有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红⾐少女微微一扬脸儿,娇声道:“我今儿想见识见识张公子的‘狂刀三十八’,行不行?” 张飞鸿脸上的笑意略略有些发僵,但口气仍很轻松地道:“行,有什么不行,只怕在下刀法滞涩,败了芸萝姐小的清兴。” 红⾐少女笑昑昑地咬了咬嘴,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转脸对⾝后一个小丫头道:“小鸽儿,下来,马给张公子。” 张飞鸿一跃上马,拉转马头,与红⾐少女并肩缓缓向城外驰去。 红⾐少女自马上侧过⾝,嫣然一笑,娇声道:“张公子,你看我⾝上这件大氅漂亮吗?” 她⾝上披着一件火红⾊的狐⽪大氅。 火红的颜⾊映衬着她⽩皙清秀的鹅蛋脸儿,在这青灰⾊的天地之间,恰似一朵刚刚盛开的睡莲。 张飞鸿笑道:“果然很漂亮,最难得是⽑⾊纯净,令尊大人一定为这件⾐服大大破费了一把喽?” 红⾐少女道:“才不是他给我的呢!他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大事…这是天心堂的宗叔叔和朱雀坛的李叔叔去年从京城带回来的。” 她看着张飞鸿,眼波流转,幽幽道:“在张公子看来,只有这件⾐服是漂亮的吗?” 张飞鸿淡淡一笑,道:“⾐服好看,也得看什么人穿了,比如说这件火狐大氅,也只有芸萝姐小才配穿它。’” 红⾐少女抿嘴一笑忽然曼声昑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她瞟了张飞鸿一眼,浅笑道:“张公子口中心上的‘情人’,想必定是人间天上,一时无双的绝⾊大美人吧? 什么时候张公子能让我们也见见她?” 张飞鸿轻轻咳了两声,笑道:“哪里哪里,慕容姐小取笑了。” 他面巳虽然仍挂着坦然、明朗、温文的微笑,心里却不噤暗自吃惊。 昨夜在居延海边,一时忘情,顺口昑诵了这几句诗,竟然被慕容芙萝听到了。 可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到四周除了圣火教暗中监视他的那二十余人外,还有其他任何人。 他是在半个月前认识慕容冲天的这位爱女慕容芸萝的。 自从他察觉到慕容冲天并无与他商谈联手合作之意,并且已经将他们一行四人软噤起来之后,他便开始在心中计划如何脫⾝。 他每天都将田福、⻩石公、曹勋三人留在亦集乃城中,自己却骑上马在城外的大草原上四处转悠,像是在尽情领略这莽莽草原壮美的景⾊。 表面上看起来,圣火教对他的行动并不注意,也没有加以任何限制,但在离城十里之外,却布下了严密而強大的警戒线。 用“针揷不进、⽔泼不进”来形容这道警戒线自然是太夸张了,但一个大活人,哪怕是武功⾼強如张飞鸿这样的人,要想強行突破这道线,全安脫⾝,只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 也就是说,只有在这方圆十里之內,他的行动才是自由的。 有一天,他正在这“自由地带”信马由疆之时,一只凶猛的海冬青突然自半空向他的头上猛扑下来。 他原来心情就不算太好,突遭袭击,含愤出手。 刀光一闪,那只海冬青就变成了八块切割的十分均匀的⾎⾁。 海冬青的主人,正是慕容芸萝。 爱禽被杀,慕容会萝自是怒火冲天。 但当她看清张飞鸿是这样一位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青年后,満腔怒火一下子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从那天起,只要张飞鸿出城试马,⾝边必定会有慕容芸萝,而慕容芸萝每次出城打猎,也必定会叫上张飞鸿。 慕容芸萝的确非常漂亮、非常人。 张飞鸿却并不是一个好⾊之徒,在他的心里,天下最最美丽、最最人的女人,就是他的爱。 他与慕容芸萝过往密切,只不过是想利用她。 他对与圣火教联手一事,一直都还抱着希望。就算慕容冲天最终不答应与他联手,至少他还可以利用她从这里全安脫⾝。 慕容芸萝斜限瞟了瞟张飞鸿,用肩头轻轻撞了撞他,道:“怎么了?半天都不说话,想什么呢?” 张飞鸿怔了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在下刚刚想起昨夜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 慕容芸萝撇了撇嘴,道:“那个人呐,有什么好想的!” 张飞鸿道:“芸萝姐小认识那个人?” 慕容芸萝道:“不认识。只不过我爹、宗叔叔、李叔叔、哈叔叔他们老提起他。” 张飞鸿笑道:“这人一定是令尊手下的得力爱将,不然,令尊怎么会急成那个样子。” 慕容姜萝道:“才不是呢!” 张飞鸿奇道:“那他是什么人?” 慕容芸萝眼珠一转,笑道:“张公子又在装糊涂吧?” 张飞鸿惊讶地道:“装糊涂?装什么糊涂?” 慕容芸萝道:“这么说,你真不知道这人是谁?” 张飞鸿道:“的确不知。在下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慕容芸萝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那就怪了。” 张飞鸿道:“什么怪了?” 慕容芸萝道;“听说,济南铁府是你的部属,是吗?” 张飞鸿点头道:“不错。” 慕容芸萝道:“江湖中的事,几乎没有济南铁府不知道的呀,这个人近来在江湖上风头甚健,铁人凤竟然没向你提起过?” 张飞鸿微笑道:“铁老先生只向在下提起过近来在江湖上风头最健的,就数令尊统率的圣火教了。” 慕容芸萝⽩了他一眼,打马就走。 跑出两步,她又勒住马疆,回眸一笑,嫣然道:“那么,张公子想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张飞鸿策马赶上,微笑道:“当然想知道。” 慕容芸萝道:“好吧,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不过…” 她柔如舂⽔般的服波在张飞鸿脸上一溜,悠悠地接着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飞鸿看着她那张舂花般的小脸上舂花般的笑容,似已看痴了,半晌方道:“姐小请讲。” 慕容芸萝早已被他看红了脸。 她红着脸,但仍然直视着他,轻轻道:“我想一我想看看张公子的那把刀。” 张飞鸿怔住。 他仍在微笑,但笑容已发僵,也不再人。 好半天,他才慢慢伸出右手。 明亮的朝自绯红的霞光中跃了出来。 慕容芸萝的双眼忽然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线。 张飞鸿的手掌上,托着一柄刀。 一柄形状优美的短刀。 刀长七寸。 在温暖柔和的朝里,这柄刀上却闪动着冷森森的杀气。 慕容艺萝转开脸,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好刀卜’张飞鸿微笑道:“此刀乃家师所传,除了家师,在下及幕容姐小,从没有第四个人见过它。” 慕容芸萝脸颊上又漾起一抹轻红,她又眯着眼看了看那柄刀,道:“如此宝刀,应该有一个名字吧?” 张飞鸿肃然道:“刀名‘龙雀’。” 慕容芸萝瞟了他一眼,喃喃道:“龙雀…龙雀刀…” 张飞鸿一翻手腕“龙雀”已不见。 慕容芸萝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这才发现,朝已经升起,温暖的光正照在她的⾝上。 张飞鸿的微笑又变得温柔而且人,微笑道:“现在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 慕容芸萝叹了口气,淡淡道:“他叫殷朝歌。”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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