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小镇的故事是由川端康成写的经典名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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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河边小镇的故事 作者:川端康成 | 书号:44325 时间:2017/11/23 字数:159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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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公主” 义三望着皱着眉头的舅⺟、表示“发愁”的舅⽗,观察着他们的神⾊。 “不过,没有办法。” 舅⺟轻轻地摇了头摇。 “这也是没有办法嘛。” 说着,舅⺟把一本西服布料的样书递给义三看。 “你看这些蔵蓝⾊,哪种好呢?” 在义三看,哪个都是一样的蔵蓝⾊。 “您准备做什么用呢?” “准备给我和桃子做条子。我想到常去的那家西装店去做。就是拿不准这颜⾊…” 义三看中了其中一种较为明亮些的蔵蓝⾊。 “蛮有眼光的嘛。这种价钱很贵的。这是英国料子。桃子穿这种颜⾊的子,再配上珊瑚⾊的⽑⾐就好了。我穿这种颜⾊有点太明快了。我还是选这种灰⾊的斜纹呢吧。上⾝,我想穿浅紫⾊的。你看怎么样?” “我可不懂这个。” “你就当做打扮自己所喜的女人嘛。这也是一种学习…” 谈到这类话题,义三总觉得自己像生存在异常⽔域的鱼一样,十分沉重、疲惫。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宽敞的旅馆內,到处都传来落窗闭户的声音。旅馆的服务人员送来了晚餐。 “义三,今晚就住这儿吧。” 桃子说。听那口气,就好像她已认准了。 义三挤出了两个字:“回去。” “真怪啊。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是过节放假。你们医院都不休息吗?” “我们住院医休息,不过…” “那就住下来,别走了。” “你就陪陪桃子吧。”舅⺟也说。 “明天,我们要出门的,就剩下桃子一个人了…我们这个幻想家的东京之梦该要破灭了。” “对啊,就是嘛。我要是一个人孤单单的,可要恨你的。” “幻想就该一个人孤单单地嘛。” “那也要分场合看时间的…” 桃子答得真妙。这让义三颇感惊奇。看来不能小看这个小女孩了。 义三原来打算回去看看今天做手术的那个孩子。不过,舅⺟和桃子这么留自己,看来也没有必要硬要回去。就这样,义三也就顺着桃子她们的意思留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隔壁房间传来了桃子她们⺟女的谈声。 义三点上一支烟,但脑子仍是糊糊的。听起来,舅⺟和桃子的声音十分相似,有时让人觉得就像一个人在背台词似的。 “…不成?桃子就不成?” “当然不成了…” “可是,最近,您的事儿,我不是都帮忙了吗?!我得做多少才成呢?就连您的房间,我都帮您打扫过了。” “这事儿啊。桃子,我跟你说。你是一年到头,尽想些没用的事儿。所以,你是什么也做不成。心不在焉(⽇文写‘上空’)。” “上空?那是什么样的天空?” “妈妈没见到过。不过,我想,就是一个人儿呆呆地看着鸟在天上飞的那种天吧。” “就是没有鸟飞,我也喜看天的。” “是吗?天上没有鸟飞,桃子就去想象天上有鸟飞。结果,桃子就好像真的看到天上有鸟飞了。对不对?” “那不成了魔术了?” “魔术?那不也好的嘛。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些像魔术。桃子也施些魔法,让鸟飞起来嘛。” “桃子可以变成鸟飞起来。” “那可不成…你妈我也许就是没用好人生的魔法。” 义三完全醒了。旅馆的棉被睡起来真舒服。 “少女的魔术和医生的手术,唉…”义三自语道。 “到底哪种可以使人生幸福?” 义三还有其他的表妹,但对他来讲,桃子具有特殊的地位。在东京的表妹只有桃子一个。而且,义三还得到了桃子⽗亲的资助。 义三第一次见到桃子时,桃子还是个戴着防空帽的小生学。那时,她们刚刚疏散到家乡。望着桃子那双露在防空帽外的明亮的眼睛,义三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呢。她⾝上穿的那条蔵蓝⾊的和式劳动服,也使她很像个少年模样。桃子简直是个可爱的美少年。即使到今天,义三对于桃子的印象依然如此。 这两三年,桃子长大了。在她那纯真的亲情之中,萌生出了“爱”桃子的初恋对象正是义三。对这点,义三也已察觉。 这种初恋的情感将来也许会愈发強烈地表露在外,也许会逐渐减弱销声匿迹,也许会燃烧,也许会熄灭。不论怎样,义三都不会随意地对待来自桃子这样一个少女的初恋。 义三也清楚他们周围的人的看法。在那些人看来,表兄妹自然的结合并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 但是,今天让他去陪伴桃子,这并没有给义三带来內心的躁动、心灵的震颤。他可以冷静地去思考怎么使桃子这个女孩⾼兴、愉快,但同时又未找出合适的办法。这对他来讲,似乎是个小小的负担。首先就是他没有钱,如果什么都让桃子付费,那会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这也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所在。 义三换上西装,打开隔扇。明亮的光照到屋里。 舅⺟很舒服地靠在廊沿的椅子上,让桃子给她拔⽩头发。 “已经没有了吧?” “当然有。有一百、二百…要是心不在焉,那本就数不清。” 桃子故意用话气自己的⺟亲,同时仍在⺟亲黑黑的光润的头发中揪起一两⽩发,将其拔掉。 “秋天的天空多漂亮呀。东京也是一样…” 舅⺟抬头望了望天空。 “看着点。我这么认真。您可不要心不在焉呀。” 桃子⺟女俩都穿的是短袖的紧⾝套头衫。 桃子看到义三,便道:“又睡懒觉了。” 又微笑着接着说: “我这儿在做点副业,不能跟别人说。我爸爸出去散步了。我们饿得前心贴到后脊梁上了。我们一直在等你呢。你快点去洗洗脸。” 早饭开得很晚。刚吃了一半,舅⽗来了客人。舅⺟今天有自己的安排,吃完饭后,也没和正在其他房间会客的舅⽗以及客人打个招呼便离开了旅馆。不知什么时候,舅⽗也和客人一齐走了。 就这样,明亮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年轻人。桃子在用她那细细的悦耳的声音唱着四分之四拍的轻快的歌曲。 “…中秋月夜,月宮来使。张弓持矢,壁垒森严,誓卫公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英勇武士,⾝体乏弱。张皇之间,公主驾云远去。” 义三问: “桃子,今天准备⼲什么?” “这种事都是男人定的嘛。” 桃子停止唱歌,眼神显得十分愉快。 “随便走走吧。” “掉葫芦①?那葫芦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①在⽇文中,此处的“随便”与“垂掉着”谐音。所以,桃子才这样打岔。 “那我们用魔术让小鸟飞起来。” “噢,你听到了?!” “是这个…” 义三从兜里取出一盒“和平鸽”香烟。桃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蓝天上飞着金鸟。鸟衔着月桂枝…” 她把烟凑在⾼的鼻子边,闻了闻名的味道。 “桃子,你知道这句话吗?鸟飞方似鸟。” “知道。人走…不对。就跟人生方似人的意思一样嘛。” “什么?” “没想到?” 桃子站起来,把双手放在头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此刻,桃子部的隆起显得愈发明显。 看上去,桃子并没有化妆。但走到她的近旁,却能感到微微的香气飘溢。 看上去,桃子又小又矮。但当她站到⾼大的义三⾝旁时,你会发现她已经有义三肩头那么⾼了。 离开旅馆,在去国电车站的路上,两个人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引人注目。这或许是因为秋⾼气慡的星期天的缘故。 义三在车站买了去上野的车票。到了上野,那里既有博物馆,也有美术馆的展览,义三觉得更容易消磨一些时间。 电车开动后,一个⾝穿⽩⾐的伤残军人前挂着募捐箱,用他那金属制的前端弯曲的手扶着吊环在乘客群中走来。 伤残军人的伤痛——⽇本的伤痛似乎刺痛了车內每个人。但是,只有桃子一个人慌忙从红手包里掏出一百⽇元纸币,放⼊了那募捐箱內。真是好心眼的孩子,义三想。 走出上野站公园方向的出口,义三看到路旁站着许多卖气球的人。领着孩子游玩的人群缓缓地涌到这条路上。 “天上有一轮⽩月亮。” 经桃子这么一说,义三也望了望天空。 “在哪儿?” “…誓卫公主,不可思议…” 桃子⾼兴地像唱歌似的说道。 “拿我开心呢。还有鸟在飞呢。” 义三望了望桃子,说: “去看画吧。” “去动物园。” 桃子大声道,笑了笑又说: “你是不是要说我是小孩,想说吧。其实,你要是说去动物园,我就会说去看展览的。” “那咱们就去看画儿吧。” “你说去看画儿啦。那就去动物园…” “故意捣。” “好,动物园好。我已经十年没去了。它能让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 “就是战争之前的小时候。” “噢。那一场战争就让你成了大人啦?” “就是没有战争,我也不是小孩了。” 两个人互相望了望,不由得笑了起来。桃子笑着躲开义三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 “你能不能带我再去一次N町?” “你对那条街产生了趣兴了。” “太少见了嘛。那么窄,那么,人又那么多。要是住到那儿,反倒觉得孤零零的了。” “在东京…也不光是东京。在二战后的城市里,像这种地方有的是。” 义三停住脚步,转过⾝,用手指着那些低矮的屋顶说: “那边,叫贻屋横叮,比N町更特殊、更不可思议。” “可那儿和我毫无关系…” 桃子说,并突然用央求的目光望着义三。 “到了N町,回来时,让我到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桃子又恢复了那快的样子,缩缩头说: “肯定特别吧?” “你是不是想看完动物园后顺便再看看我那儿?” “我是要好好地给你打扫一下人窝。” “要是心不在焉地打扫,那可不成。”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打扫妈妈的房间那样,打扫你的房间呢?” 义三不知说什么好了,便道: “行啊。我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会呢。我那个房间只有榻榻米、房门,还有窗户,毫无趣情。” “那也行。我就想看看。” 这话语中充満着爱,显得纯真,毫无涩羞。 来到动物园,看到鹈鹕那如提着红粉包的嘴、尚未开屏的孔雀、被锁在铁栏之中的印度象、一动不动像工艺品般的爬虫、还有狂叫不止似乎在为说不出人类语言而焦急的海驴、猴岛上的猴、恩爱的长颈鹿夫妇…义三也觉得很是有趣。他的內心平静了下来,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桃子的⾝上。 “听说,我特别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晚上能够听到动物园野兽的叫声。也不知在哪边…也许被烧毁了。后来又有人在那建了房子,住了下来…” 桃子讲着,头几乎都要靠在义三的肩上。 晚上的街镇 当义三和桃子在N车站下车时,所有的物体和远近的景物都变得一下子模糊起来。电灯的灯光也似乎成了拂晓时分的⾊彩。 车站上到处都是人,似乎是在和上站接处发生了事故。他们下的那辆电车也停在站上,没有开走。 从传⼊耳中的话语,义三知道了好像是有一个女的跳车杀自了。 义三拥着桃子,说: “走,快走。” 出了车站,义三带着桃子来到了一家悉的国中餐馆。餐馆里客人不很多,但是气氛却不同寻常。女老板正在和一个客人说话。 “看来那些想杀自的人是不管什么时间的。你看,这傍晚,人这么多,⼲嘛要选这时候跳车杀自啊。” “那是因为,刚才的那位是临时发作。死神到傍晚才来呢。” “那两人来这儿还是好好的。可是,说着说着,就别扭起来了。那女的站起来就走,把碗都给弄翻了。那男的算完账,跟着就追。可就在这当儿,下线的车发了。真是一瞬之间啊。” “像是闹离婚呢。那女的一下就急了。也许她一开始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同成真事了。” “那女的,我很的。她是榻榻米店的女儿。二战以后,为家里可是挣了不少钱。那男的,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他是在舞厅跟这闺女认识的。最近,这男的变得可正经了,也找到工作了。两个人都蛮好的。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为了什么。总而言之,一个大活人就死在自己的眼跟前了。虽说是个男的,那他也会一直烦心的。” 老板娘脸的下部有颗大的黑痣。 “是有人死了吧。” 桃子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 “那个人刚才还在这儿的吧。” 桃子坐的位置该不会是那个杀自的女人的位置吧。想到这儿,义三感到有些⽑骨悚然。他看了看周围,说: “杀自是现代病的一种。想要杀自的人大概是越来越多了。现今的时代大概已经变得如此可悲了。按桃子的话说。这叫人死方似人。” 可是,桃子笑不出来。上了饭,她也不拿起筷子吃。 “到你的房间去。我来烧饭吃。”她小声道。 “我那儿什么也没有。没有米,也没有锅。” “买面包,抹⻩油吃就成。” 女老板在跟她聊天的那个客人出门走时,故意大声地说: “你要去‘绿⾊大吉’的话,今天27号的‘快乐町’出子多。我⽩天弹出来不少。” 听那语调似乎是在特意振作精神,改变气氛似的。 工人,知识分子,这儿的女老板,酒馆的老板娘,出门买东西的老太太,有时还有盲人摩按师都喜玩这种弹子游戏。可义三还从未玩过这种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花不了几个钱的博赌游戏。 “桃子,知道弹子机吗?” “M市也有的。到了东京,才知道有这么多,真让人吃惊。就连银座都有不少呢。” “咱们去玩玩儿?” “行。你玩得很吗?” “不行。我还没玩过呢。不过,我想我要是玩的话,一定差不了。刚才碰到那么个事,玩玩这个,肯定对换换心情有好处。” 桃子点点头,拿起筷子,稍稍吃了些炒饭。 “绿⾊大吉”在“传助礼物”等三家相邻的弹子店里,门面明显地宽大,空內也格外地纵深。弹子机表面装饰的霓虹灯也颇为讲究。当弹子涌出时,就会有无数个小光球闪烁起来。店內有一百多台弹子机,每台机器都标有号码和国铁电车的站名。店內央中部位是一个小庭院。装置在那里的噴泉不断噴⽔供人们洗手—— 本店所用弹子均为金⾊。他店弹子恕不替换。 看完售弹子台上的金字标志,义三把一百⽇元的纸币递进小窗口內。弹子二十⽇元十个,义三想买四十个。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玻璃台內的售弹子的女孩讲。正在犹豫时,女孩向他问道: “您要五十个吗?” 可是,⾼亢的音乐声和四处被击出弹子的哗哗声,使义三无法听到女孩的问话声音。 义三竖起四个手指贴在玻璃窗上。当他抬头向里一望时,心里不由一惊。 “原来你在这儿。” 女孩那双明亮灼人的眼睛首先注意到了义三。她脸上浮现出微笑。 “上一次太谢谢您了。” 女孩嗓音清脆地说,并将四十个金⾊弹子放在义三的手里。义三正要说些什么,后边的客人便将他挤到了一边。 义三把弹子分给桃子一半,便来到空着的弹子机前。 万世桥、御茶之⽔这两台都是一共十五子。机器的弹簧格外的硬。义三转眼之间就把填⼊的弹子输掉了。桃子十次只有两次给吃掉弹珠。 “嗬,看来还是我的技术⾼。这个还给你。” 说着,桃子便把金⾊的弹子放到义三的弹子盘里。 义三想,桃子大概要说自己是心不在焉了。义三又加了一两次弹子,可又是一下被吃了进去。 桃子换回两盒“和平”还有巧克力,显得十分自得。她又把剩下的几个弹子填了进去,随意地拨弄起来。 离开“绿⾊大吉”的时候,义三回过头看了看房子的侧脸,低声问桃子: “暧,昨天你在医院征的那块地,不是看到一个人吗,是她吧?” “真的,就是她,是她。” 桃子说着,不知为什么,紧紧地抓住了义三的手。 桃子在街上买了束玫瑰花。夜晚的街上也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到处都是开店仪式、纪念会、谢恩会,还有大张旗鼓的大甩卖。 “看这架势,我爸爸的医院要是不搞个热闹的开院大典,大概就不合适了。” 义三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说: “我有一个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是直接认识的。就是刚才那个玻璃台子里的女孩。我曾救过她的弟弟。他们姐儿俩可怜的。桃子能不能跟舅舅说说,让他们有办法住下来。” “嗯,行啊。我跟爸爸说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吉本…名字我也不清楚。” 义三说道。他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天病历上的记载。这使义三自己都感到吃惊。 大⾐领子 三个月过去了。 栗田义三去医院的时候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都要从舅⽗医院的建筑工地旁经过。在宽敞的用地上已建起了口字形的外层建筑。不过,距离完工大概还需要些⽇子。 整个建筑并不十分大,病房好像也只有两层。不过,这座坐北朝南、明亮的现代建筑,无论是从每一个阶梯,还是每一扇门来看,都可以使人们预见到它一定会是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医院。 可以肯定,舅舅在这座设有內科、妇科、外科的综合医院的建设上倾注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并且还从行银或朋友那里贷了款。 义三的医院最近也经常议论这座正在建筑的私立医院。有的人十分羡慕义三,认为他不久就要去那儿工作了。 甚至也有人传言说那座医院的院长曾到过义三的公寓。这真使义三惊讶不已。 还有人见面打招呼都有些四处找工作的味道,说什么“到时还请您关照…”等等。 可是,义三的心情却是十分烦闷。 他尊重自己的舅⽗、舅⺟,对桃子也有着兄妹的亲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走这种一帆风顺的坦途,才反感扎到别人安排好的地点上。他不満⾜这一切。 美貌內会隐存叛逆,強有力的男低音会包含着野。义三有着争取解放、冒险的青舂活力。 他喜桃子。但是,一旦离开她,这感情就会淡薄。桃子每星期都要给他来一封信。 …上回你让我办的、那件弹子店的女孩的事,爸爸已经答应我了。他已经和安排医院事务的先生说了。不过,那位女孩她们表示还是愿意领取搬迁费,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不光是这位女孩,还有一家人也表示要搬迁费。不过,她们要求的数额过⾼,事情尚未最终解决。按爸爸的意见,搬迁费三万⽇元左右,如果那位女孩在住房、工作上有什么为难的话,可以请她住在医院里,并给她安排合适的工作。你是不是去见见那位女孩,同她讲讲这些情况。另外,还请顺便跟她说,就是到了爸爸的医院工作,也不要恨我… 天冷了,望多多保重,不要感冒。我感冒了,好久未愈。晚上睡了觉以后,倒不觉什么。可是⽩天却很难受。过年时,一定回来。一想象你要在那种(对不起…)公寓里过年,我就觉得十分难受。这是我在乡下的最后一个新年,我有很多很多的计划呢。 爸爸说义三是个勤奋好学的人。 “勤奋好学?…” 义三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总而言之,得把桃子的这番好意转告给那个女孩。 最近,那片旧房址的草全被割光了,只剩下一眼便见的⽩铁⽪小房子了。义三有些犹豫,这么突然地去拜访那对姐弟,自己说些什么好呢? 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义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多此一举,故作多情。 每当想起那个女孩的明亮的眼睛,义三就像受到盯视似的,感到十分胆怯。 接到桃子的来信后的第二天早晨,义三将大⾐领竖起来,遮住冰冷的耳垂,向医院走去。他连向女孩住的地方望上一眼都没有,故意视而不见地从那里走过。 自实行住院医制度以来,义三他们是第二期生学。对于这种自己带饭吃、没有任何报酬、类似于实习的这种制度,义三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所医院的医学院的生学们都十分正派。不过也有个别例外,牙科有个叫原的生学,靠着低级的投机买卖、博赌,打扮得十分花哨,又总想以花言巧语,揷科打诨,来引起人们对他的关注。但是,医院里的人们似乎对年轻英俊的义三更加青睐。 义三穿上⽩大褂,走进检验室,去做头一天未完成的标本、检验。 一个少女模样的见习护士正在检验室里在做着什么事情,见到义三,便说了声“您早”随后就走到义三⾝边,洗起烧瓶和试管来,久久不肯离去,俨然一副义三的助手的模样。 检验室位于医院的洗⾐房的灭菌室后边,明亮而且暖和。屋角上有个计算台,上面放着一台小打字机。义三觉得这里很舒服,便在那计算台上吃完了午饭。 下午,食堂有个座谈会。这个座谈会也可以叫做研究会,是专门为当住院医的生学们所举办的。这天是请人来讲X光照相的识别。 座谈会结束后,人们各奔东西。每当在准备下班的⻩昏时刻,义三总会产生一种孤寂之感。⻩昏的气氛在感染着这位年轻的独⾝者。 “发什么呆呢?” 义三的肩头上传来了民子的悦耳的声音。 “今⽇还没有见到你呢。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检验室来着。在那儿做了一下⾎沉,又做了个凡登⽩实验,看看有没有⻩疸。后来又在洗⾐房玩了一会儿。” “你大概不是和洗⾐机玩吧。你可真行。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好像这整个医院都是你的朋友似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你这个人,千人喜万人爱嘛。”民子有些不耐烦地说。“天真冷啊。去稍微喝些酒吧。” 民子一边穿着她那件暖和的⽩⾊外套,一边向义三邀请道。 “可以啊。不过,我可是一贫如洗。” “那没问题。我请客。” “女的请自己喝酒,又总让女人付账。我真够惨的。” 这确实是义三的真心话。 “可别那么想啊。” 民子宽慰义三说。 店酒的女人们 民子从生学时代起,就是又菗烟又喝酒。 但是,她喝酒从不过度,从未喝醉过。一旦喝到眼睛出神,滔滔不绝时,她就不再动杯了,不管别人怎么劝。 在男人眼里的好酒,对女人来讲也可能不会太差。 民子无论是从打扮上,还是从气质上看,都显得十分洒脫、利索。在她⾝上,还有一种善解人意的豪慡。对于义三来讲,民子十分容易往。 民子是有钱人家的小女儿,她的兄长生活也颇为富裕。她既是话剧的热心观众,也是颇通歌舞伎的欣赏家。她从未像义三那样不知怎样去安排工作以外的时间。 “栗田,走,去新宿玩。” 民子笑着说。义三也笑了笑。 “那我就暗您一程。” 街上到处都是圣诞大减价和岁末大甩卖,到处都是刺眼的装饰和震耳聋的噪音。新年的门前松也成了行人走路的障碍。 “我们这些穷人既不欠人家的钱,也没人给咱钱。年末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义三在人群里艰难地走着,说: “以前,这新年的门前松就这么早摆出来的吗?” “那可不是。一般都得等到年跟、岁末大甩卖之后才摆呢。这就和最近的妇女杂志的新年号一样嘛。” “浮躁、忙,真让人心烦啊。” 胡同里有家小饭店。民子和店里的人很随便地聊了几句。看来,她是经常出⼊这里的。 年轻的女人端来了⽩⾊的酒壶和酒杯。民子向义三介绍道: “这位是店酒的女老板,是我哥哥的朋友。” 这女人描着细眉,部涂成了花形,⾝穿一件十分合体的黑⽑⾐。面对着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子,义三显得有些紧张,简单地打了一下招呼。“栗田,2月份以后,你准备⼲什么呢?” 为了准备5月份的家国 试考,从2月份起,住院医就结束工作了。 “究竟⼲什么,我还没最后定呢。” “要是人家不嫌烦,我准备还在这所医院⼲下去。我情愿成天去值班。这样,既能学习不少东西,还能随时向先生们请教。而且还有许多参考书可看,还能实际地参加病人的治疗。” “确实如此。” “一个人在家里,哪学习得下去啊。” “我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咱们一块儿学吧。” 义三也颇有同感。 “我要是通不过家国 试考,再要做一年住院医,那就真是惨了。” 民子转动了一下眼珠: “你不会通不过的。就算通不过,也不必灰心嘛。你舅舅不是在盖着那么漂亮的医院吗?!那么漂亮的医院,我也想去那儿工作呢。” 义三颇感意外,问道: “连你也这么认为?”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我自己的生活。” 民子摆了摆指甲涂成珊瑚⾊的好看的手: “你的想法也太理想化了。要不然,就是不好意思。你究竟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生活?” “我这绝不是理想化。这么说吧,我就是不想⼲这种人私开业的医生。我愿意在大医院工作,愿意有许多知心朋友,愿意开阔自己的视野,愿意到远方去旅行…其实,我当医生还是听了行医的舅舅的意见后才当的。也许这工作本来就不适合自己。” 听义三说话的口气,他似乎正在反省自己的內心。 “我真羡慕你,你参加完家国 试考后还可以回到大学的研究室。” “是吗?其实,我并不想当大学的教授,也不认为自己能当上。我打算让他们给我建所小医院,自己开业治病。你说你想到远方去旅行,可我倒想在学术的气氛之中漫游。在漫游之中,要是碰到个关心我这种人的人,我就和他结婚。真的。” 民子垂着眼睛,慢慢地将酒杯送到嘴边上。 “先不说这个。我,要是你随随便便地结了婚,那我会很失望的。” “为什么?” “要是你所喜的一个女孩子,嫁给了一个很一般的男人,你难道不失望?!这是一向事嘛。我喜你,我一直认为咱们是好朋友。” 义三望了望民子,心想:她这大概是醉话。 民子満不在乎地拿起第三个酒壶,放在耳边晃了晃,又要了两份海带茶泡饭。 “咱们是好朋友…是好朋友。” 民子做出一副大姐的模样,为义三斟上最后的一杯酒。 义三还想再多喝一些。民子也知道义三酒量也很大。但是,民子却毫无意思再喝下去。 走出店酒,外面风很凉。 “刚才店里的女老板,漂亮吧?” 民子望了望星空,突然问道。 “以前,她更漂亮。” “漂亮倒是漂亮。可是,我不喜这种类型的。” “要是给你做个装饰的情人,不好吗?!” “噢,原来如此。” “她呢,是我哥一个已去世的朋友的子。也就是说,是个未亡人,我哥很早以前就喜她。她结婚以后,我哥才娶的我嫂子。她丈夫死了以后,我哥心又活动了。她生活上有了问题,我哥给她出主意。她开了这店以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哥又为她痛心。看到她,我本就感觉不到女人的悲哀。我只是为我嫂子感到难过。为人就好像被判了无期徒刑。” “可是,你不是也说要结婚吗?!” “人们都说心心相印。可这心是要想很多事儿的。太⿇烦了。我觉得还是用⾝体生活为好。” 在新宿车站长长的地下通道里,民子低声自语着。人流拥了过来,民子借势靠到义三⾝旁。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那儿?她总说我像个男孩子。所以,我就想让她看看我这女人的样子。” 说完,民子轻轻一笑。 “我到了。” 民子停下脚步,向义三道了声再见,便走上台阶,径直向八王子、立川方向的站台走去。人流之中,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义三。 小牙齿 昨天,民子在医院为一天没见到义三感到担心。今天,义三也同样为民子没来医院觉得心急。 办事认真的民子从来没有误时迟到过。所以,义三觉得民子可能是昨天晚上感冒了。 这天,义三担任小儿科主任的助手。这个工作,民子最愿意⼲。所以,义三替她⼲了。 将近中午时分,房子抱着裹在棉大⾐里的孩子跑进检查室。 “啊!”义三惊叫了一声。 房子把孩子放在上后,护士给他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查。 孩子体温四十度,意识不清。从表面上看去,病情很重。经过部听诊,医生认为孩子是得了肺炎。 房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病儿。 义三默不作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科主任看了一下病历,又用听诊器听了听。 “这不是耽误病情了吗。现在就是用盘尼西林,有时也不起作用的。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主任冷言冷语地问房子,像是在埋怨房子。这话语在义三听来显得那样无情冰冷。 “从昨天开始发烧,还咳嗽。” 房子声音颤抖地,断断续续地说着。 “昨天?头几天就感冒了吧…” 打了一针盘尼西林,主任又吩咐每四小时服一次磺胺嘧啶。 房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用惊恐的、可怜的、求救似的,而且是灼人的目光望了一眼义三,然后走出检查室。 “没有危险吗?” 义三不由得向主任问了一句。 “以前要是这样就不行了。不过,现在并用盘尼西林和嘧啶,病情慢慢地是可以控制的。” 主任一边为下一个患者看病,一边说。 “那是你的人?” “那孩子是栗田先生夏天从河里救上来的。” 一个护士还记着这个孩子。 “原来如此。那么点的孩子,真不该又让他接近死神一次…不过,还是和栗田君蛮有缘分的嘛。” 在小病号的嚎叫与哭声中,主任望了望义三的脸,笑了起来。 可是,义三却笑不出来。 义三十分清楚那个孩子的病情是不容乐观的。 当天晚上,义三离开医院时,请药房的人给他拿了些盘尼西林和強心剂。 义三想,要是民子在就好了。 义三决定在回家的路上去看看房子的弟弟。可是,他仍然有些犹豫。他真希望民子能帮助他克服这种心理。 民子要是在,她一定会给自己恰当的忠告的。 义三走出医院后又返⾝来到医院的药房,向护士问道: “得了肺炎,用芥末敷治,有没有效果?” “嗯,我们这儿的大夫说有效果。” “怎么敷呢?你教教我。” “取一匙芥末,加两倍的面粉,用热⽔把它们搅拌在一起。然后再摊在和纸上,把和纸贴在患病的部位。如果⽪肤有些发红了,就可以揭下来。大概一分钟左右,就会有反应的。” “谢谢。” 外面很凉。天空像昨天一样清冷,还起了风。 脚下的那条河流的黑沉沉的⽔面上映着许多灯光的⾊彩,摇曳晃动着。 工厂排出的浅⻩⾊的体从下⽔道的排⽔孔中冒着热气流⼊到河⽔中。 一个很大的纸袋被扫地风吹了起来,一下子贴在了义三的子上,接着又嚓的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舅舅那所医院的工地周围漆黑一片。 义三摸着黑走上了台阶。他的心跳得愈来愈快。 从放置木材、石料的工地走过,义三来到了那间怈漏出灯光的小屋旁。 “晚上好…”“谁啊?” 房子在里面问道。但是,听不出她起⾝开门的声音。 义三用手推动了门。 房子将门打开一道小。 “啊,是您?!大夫。” 房子怀里抱着孩子。 义三为了不使夜风吹进室內,一闪⾝走进了屋里。 “大夫,您看这孩子怎么办好啊?” 小屋里比想象的要暖和。在屋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孩子痛苦的息声。 “到医院看后,一直不见好吗?” “嗯。他好像还越来越难受了。我想,这么抱着他,他或许还会舒服些。” “看来,还是得让他躺着。” “大夫,您上来给他看看吧。” 房子跪坐着,望着义三。 “嗯,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还不是医生,是个生学。我叫栗田。” 义三脫下鞋,坐在陈旧的榻榻米上。 孩子似乎已经睡了。和式脚炉上蒙着脏乎乎的棉被。 房子轻轻地放下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义三,等待着义三的诊治。 孩子的病情比⽩天恶化了。 他的鼻子下面及嘴部周围微微发⽩,产生了青紫症状。这是由于呼昅困难,鼻翼扇动时造成面颊鼓所致。义三为他数了一下脉搏,脉搏有一百以上。 自从学医以来,义三第一次为一个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生命感到极度的紧张。 义三从⾐袋里取出一个小注器,递给房子。 “用锅,把⽔煮开给它消一下毒。要是有匙子,也一块消毒一下。” 炉火烧得很旺。不一会儿,锅里就响起了器物碰撞的声音。 “药粉按时吃了吗?” “他不太会吃。”房子发愁地说。 义三用手指消毒器的酒精棉擦了擦手指头,拿起注器,为孩子注了一支強心剂。然后,又给孩子打了一针盘尼西林。 义三用匙子拨开幼儿的部。孩子的⾆苔又⽩又厚。怪不得,这哪吃得下去东西呢。 义三用匙尖取出了一个异物。 原来是一颗小牙。 “牙掉了。” “牙?他太难受了,真可怜。我光听到他在咬牙。可没想到他的牙会掉了…” “大概是换牙吧。” 义三安慰着房子,并把小牙递给了房子。 房子眼里含着泪,把牙放在掌心里,摆弄了几下。 两个人陷⼊了沉默。整个房间里都是孩子的痛苦的息声。 “那个——能不能请您再观察一下这个孩子的情况。我们接受福利救济,很难请到医生到家里来。就是以后办了手续,也只能在医院治疗。” “行,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会观察的。要是病情恶化,我去请值班的医生来。” 两个人低声谈起来。 “这个孩子,平常呼昅器官就弱吗?” “是的。医生曾经说他是小儿哮。一得感冒,他马上就得厉害。” “你有芥末吗?” “芥末?没有。” 病儿的情况相当不好。所以,也无法让房子出门去找。 义三嗓子渴了。 “给我一杯开⽔…” 火炉上的锅冒着蒸气。 病人在死亡线上痛苦地挣扎着。 脉搏开始不齐了,呼昅也变得急促了。当义三注完第三针強心剂,子套针时,病儿的那失去弹力的⽪肤似乎紧紧地拽住针头不放。 以后,死就像空中被击落的小鸟一般急速地降临下来。 病儿头动了两下,就像用力点了点头似的。他嘴边的苍⽩颜⾊顷刻之间扩展到了整个面部。不久,呼昅就缓缓地消失了。当孩子的脉搏停止时,义三看了一下手表。 差5分到8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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