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月是由君特·格拉斯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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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狗年月 作者:君特·格拉斯 | 书号:44370 时间:2017/11/24 字数:45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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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图拉表妹: 有人劝我,把你和你的名字放到开头,在一封信开始时,不拘礼节地称呼你,因为你处处都是素材,现在是,将来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对自己讲,只对自己讲,而且没法不对自己讲;要不然我就对你讲,讲我在自言自语?你的家庭——波克里弗克一家和达姆一家,来自科施奈德赖。 亲爱的表妹: 既然我写给你的每一句话都徒劳无益,既然我所有的话,即便是我对自己、我以顽強的意志对自己讲的话也都只是冲着你来的,那我们终究要平淡无奇地握手言和,给我的生计和消遣打下一个并不雄厚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我给你讲述。但是你并不倾听。这种称呼——好像我给你写了一百零一封信——将依旧如形式上的散步手杖,我早就想把它扔掉了。我要怀着満腔的怒火,把它扔进施特里斯巴赫河里,扔进海里,扔进股票池中。不过,这只四条腿的黑狗是训练有素的,它会把手杖给我送回来。 亲爱的图拉: 我⺟亲娘家姓波克里弗克,是你⽗亲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的姐妹。她像波克里弗克家的所有人一样,出生在科施奈德赖。五月十七⽇,当燕妮-布鲁尼斯半周岁时,我正常出生。十七年后,某位先生用两个指头把我轻轻一提,作为车载手放进了一辆货真价实的坦克之中。在西里西亚中部,也就是在一个对我来说并不像霍伊尼采南部的科施奈德赖那样悉的地区,坦克进⼊阵地,因为要伪装,坦克便往后挪,挪到西里西亚玻璃吹制工堆満玻璃制品的一个木板棚里面。到那时为止,当我在不断地寻找一个同你即同图拉谐韵的词时,这辆正在进⼊阵地的坦克和那些嚓嚓直响的玻璃制品发挥作用了,使你的表兄哈里找到了不押韵的语言。从此以后,我就写简单的句子,现在仍然在写,因为布劳克塞尔先生劝我写一部小说,一部真正的、不押韵的小说。 亲爱的图拉表妹: 对于博登湖和那里的姑娘们,我一无所知;可是对于你和科施奈德赖,我却什么都了解。你在六月十一⽇出生。科施奈德赖位于北纬五十三点三分之一度,东经十七点零五度。你出生时体重为四磅三百克。有七个村子属于原来的科施奈德赖,它们是:弗兰肯哈、佩茨廷、德意志-采克青、格兰瑙、利希特瑙、施朗廷和奥斯特尔维克。你的两个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也在科施奈德赖出生。图拉和她的弟弟康拉德则是在朗富尔登记注册。波克里弗克这一名字早在一七七二年前,在奥斯特尔维克的教区记事录里就可以找到。达姆一家,也就是你⺟亲一家,是在波兰裂分之后几年,先是在弗兰肯哈,然后在施朗廷,才有人提到。他们很可能是从普鲁士的波莫瑙迁来的。我倒是怀疑达姆一家来自大主教管辖的达梅劳,这尤其是因为达梅劳同奥布卡斯和格罗斯-齐尔克维茨一起,已经于一二七五年被送给了格涅兹诺的大主教。达梅劳当时名叫路易丝泽瓦-达姆布罗瓦,偶尔也叫杜布拉瓦,本来并不属于科施奈德赖。达姆一家子是外来移民。 亲爱的表妹: 你在埃尔森大街来到人世。我们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这幢出租房子是我⽗亲——木工师傅利贝瑙的。斜对面,在所谓的股票房里,住着我后来的老师——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他收养了一个女孩。尽管在我们这个地区过去从来没有一个人叫燕妮,但是他却叫她燕妮。我们木工作坊大院里的黑⾊牧羊⽝名叫哈拉斯。你受洗礼被取名为乌尔苏拉,但是从一开始,你的名字就叫图拉。很可能这个名字源于科施內夫伊的⽔神图拉,他栖⾝于奥斯特尔维克湖,他的名字有各种不同的书写方法,计有:Duller,Tolle,Tullatsch,Thula,或者Dul,Tul,Thul。当波克里弗克一家还住在奥斯特尔维克时,他们作为租赁人住在湖边的莫斯布劳赫斯贝施,在通往霍伊尼采的公路旁。从十四世纪中叶直到一九二七年图拉诞生之⽇,奥斯特尔维克是这样书写的:Ostirwig,Ostirwich,Osterwigh,Osterwig,Osterwyk,Ostrowit,Ostrowite,Ostrowieck,Ostrowitte,Ostrow。那些科施內夫伊人说:OusteWitsch。奥斯特尔维克这一村名的波兰词是osirow这个词,意为河中岛屿或者湖中岛屿,因为奥斯特尔维克村最初,也就是在十四世纪时,位于奥斯特尔维克湖中的岛屿上。柏树和榛树环绕着盛产鲤鱼的⽔域。除了鲤鱼、鲫鱼、斜齿鳊和必不可少的梭子鱼之外,在这个湖里还有一头红⾊的、头上有⽩斑的、能在约翰內斯周围哞哞讲话的小牛,有一座传说中的⽪桥,有胡斯信徒⼊侵时期満満两口袋的⻩金和一个情乖张的⽔神图拉。 亲爱的图拉: 我那位木工师傅⽗亲老喜讲:“波克里弗克一家在这儿永远都发不了迹。他们真该呆在他们原来的地方,呆在卡布斯特尔。” 对于科施內夫伊卷心菜的种种影都是针对我⺟亲——我那个娘家姓波克里弗克的⺟亲的,因为她把她的兄弟连同他的子和两个孩子从沙质土壤的科施奈德赖哄到市郊来。按照她的意愿,木工师傅利贝瑙把住茅屋的雇农和农工雇为木工作坊的辅助工。我⺟亲说服了我⽗亲,把空出来的两间半住房,也就是我们上面的一层楼,廉价租给了这个四口之家。那时,埃娜-波克里弗克已经怀上了图拉。 对于所有这些好事,你⺟亲并不感谢我⽗亲。她反而在每一次家里吵架时都把她的聋哑儿子康拉德的耳聋归咎于我⽗亲和他的木工作坊。据说,从一早到收工总是呜呜叫的、只有偶尔才沉默下来的圆锯——它让这一地段所有的狗和我们的哈拉斯也跟着叫起来,直叫到声音沙哑——使还没⾜月就出生的康拉德的小耳朵变得萎缩、失聪。 木工师傅不动声⾊地听着埃娜-波克里弗克的责骂,因为她是在用一种科施內夫伊人的方式骂人。谁能懂得她骂些什么呢?谁能把她骂的话说出来呢?科施奈德赖的居民把教堂墓地说成“礼拜堂坟地”“堡”就是山“垄”就是路。“神甫草”就是奥斯特尔维克地区神⽗的草地,大约有两摩尔那么大。当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讲到他在科施奈德赖几个村子之间的漫游时,也就是说,讲到他冬天当小贩去策克齐、阿布劳、格斯多夫、达梅劳和施朗廷的旅途时,那些话听起来就是这样的:“那个似到策齐亚的垄,那个似到奥布诺的垄,到捷斯多普、到多梅诺的垄,到斯拉廷的垄。”他在描述一次乘火车去霍伊尼采的旅行。这段铁路线是这样描述的:“走考恩茨的铁垄。”要是有讽刺挖苦的人问他,他在奥斯特尔维克有多少摩尔土地,他就会回答有一百一十二摩尔土地,但是又眨眨眼睛,指着科施奈德赖声名藉狼的飞沙,纠正道:“至少总有一百摩伊吧。” 你会同意的,图拉—— 你⽗亲是个蹩脚的辅助工。工长本没法安排他去开圆锯。至于传动带经常滑下来的事,那就不用说了。他为了给自己把有钉子的木板锯成木柴,却把最贵重的锯条弄坏了。他只有一项任务是准时完成的,而且使所有的伙计都感到満意。机器问上面那层楼铁炉上的熬胶锅总是热的,可以随时提供五个木工创台上的五个木工伙计使用。胶冒着泡,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它可以变成藌⻩⾊,粘土般的暗⾊,可以变成“豌⾖汤”可以把大象⽪绷紧。有的胶已经冷却,有的胶在继续缓缓流动,漫过锅边,产生一个又一个的流挂,不让一片搪瓷空着,让人认不出熬胶锅原来的真面目。正在熬的胶用一截椽子来动搅。可是这截木条也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膜,鼓着起伏不平的、坚韧的褶皱,在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手里越来越沉,每当五个伙计把这个“长上茧子的狂热分子”称作大象胖墩儿时,往往就得换上一截新的、同等质量的、简直是永无止境地换来换去的椽子。 骨胶,木工胶啊!棕⾊的、独具风格的胶合板垛在一个歪歪斜斜的、积了半寸灰尘的架子上。从三岁到十七岁,我在兜里总是老老实实地装着一块木工胶。在我看来,这种胶十分神圣。我把你⽗亲叫做胶神。因为骨胶神不仅仅有完全呈胶状的手指,只要他一动这些手指,这些手指就会发出碎裂的呼呼声。他到处发出一种他随⾝带着的气味。你们那两间半住房,你⺟亲,你兄弟,都散发着这种气味。他还极其慷慨地用他的臭气来打扮他的女儿。他用粘満胶的手指摩抚她。只要他用手指戏法来哄孩子,他就会把胶粒撒在孩子⾝上。总而言之,骨胶神把图拉变成了一个骨胶女孩。凡是图拉走路、站立和奔跑之处,凡是图拉曾经站过、曾经走过的地方而不管她匆匆忙忙走过的是什么样的路段,凡是图拉摸过和扔过的东西而不管接触的时间是短是长,凡是她用来裹在⾝上、穿在⾝上和遮盖⾝子的东西,凡是她玩过的东西——有刨花、钉子和铰链——凡是图拉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一股短暂的直至难以忍受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庒下去的骨胶味。就连你的表兄哈里也摆脫不了你。有好几年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上都散发出同样的气味。 亲爱的图拉: 当我们四岁时,据说,你缺钙。对于科施奈德赖含有泥灰的土壤也作出了类似的断言。大家都知道,形成底碛层的洪积世的漂砾泥灰含有碳酸钙。只有科施內夫伊田地那些风化的、被雨⽔浸滤过的泥灰层才缺钙盐。在那里,肥料和家国津贴都无济于事。没有一种宗教仪式的行列——科施內夫伊人全是天主教徒——能给困地注人钙盐。不过,霍拉茨大夫却给了你钙片。很快,在你五岁时,你就不缺钙了。你的啂牙没有一颗松动。你的门牙稍微有点突出。据说,这些牙齿很快就使斜对面的那个弃婴燕妮-布鲁尼斯感到害怕。 图拉和我都不相信—— 在找到燕妮时,这个吉卜赛人和仙鹤在一起嬉戏。这是一个典型的布鲁尼斯爸爸的故事。当然,在他⾝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处处都觉察到隐蔽的神秘力量。他往往善于在怪僻的漫光线中漫游。虽然他现在用时常翻新的、往往是非常漂亮的标本来充斥他的云⺟片⿇岩狂热——在古怪的德国有一些与他相似的怪人,他同这些怪人有通信联系——虽然他在大街上、在休息院里或在他的班上的举止像一个古代凯尔特人的巫师,像一个普鲁士的椴树神,或者像琐罗亚斯德①——人们把他视为共济会成员——他却常常利用人人都喜的这些怪人品质。不过,只有燕妮,只有同这个漂亮的小孩子打道,才把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变成了一个怪人。这个怪人不仅仅在学校范围內,而且也在埃尔森大街及其横路和平行街上、在朗富尔远郊和近郊都引人注目—— ①琐罗亚斯德(约公元前628~约前551),伊朗宗教改⾰家、先知、琐罗亚斯德教的创始人。 燕妮是个胖乎乎的孩子。尽管埃迪-阿姆泽尔围着燕妮和布鲁尼斯团团转,但是这个孩子却没有丝毫变得更为苗条的迹象。在谈到他和他的朋友瓦尔特-马特恩时——两人都是参议教师布鲁尼斯的生学——有人曾断言,在以奇妙的方式发现燕妮时,他们是见证人。不管怎样,阿姆泽尔和马特恩成了在我们埃尔森大街和整个朗富尔被当做笑柄的那种三叶草的一半。 我要为图拉画一幅幼年的肖像: 我要给你看一个大鼻子的、面部表情变化多端的先生,这位先生在蓬的灰⽩⾊头发上戴着一顶宽边软呢帽。他⾝披绿⾊罗登缩绒厚呢的骑车斗篷,趾⾼气扬地走着。左右两边有两个生学试图跟上他的步伐。埃迪-阿姆泽尔是人们通常称为胖小子的那种人。他的⾐服绷得很紧,小酒窝使他的膝盖更加明显。凡是看得见他的肌⾁之处,都长着一个斑点。他全⾝不见骨头,只见肌⾁在颤动。他的朋友则是另一种情况:骨骼健壮,自顾自地同布鲁尼斯并排走着,做出一副样子,仿佛这位教师、埃迪-阿姆泽尔和胖乎乎的燕妮都是受他保护的人似的。这个五岁半的女孩依旧躺在一辆大童车里,因为她走路有困难。布鲁尼斯推着车,有时候埃迪-阿姆泽尔也推,而这个咬牙人却很少推。在车子底部有一个皱巴巴的、半打开的棕⾊纸袋。半个市区的小孩都跟在被推着的童车后面,他们在追逐他们称之为“卢贝尔兴”的糖果。 不过,也是在我们家斜对面的股票房前,当参议教师布鲁尼斯把⾼轮子的童车停下来时,图拉、我和其他孩子才得到一把棕⾊纸袋里的糖果。这时,尽管他那嘟嘟哝哝的老人嘴里还没有咬完光滑透明的糖渣儿,但他决不会忘记给自己嘴里放进一块糖。有时候,埃迪-阿姆泽尔嘴里含着一块糖去参加社聚会。但我却从未见到瓦尔特-马特恩拿过一块糖。不过,燕妮的手指却被四四方方的麦芽糖粘着,就像图拉的手指被骨胶粘着一样,黏糊糊的。她嘴里着麦芽糖,嘟哝着;她在着玩儿。 亲爱的表妹: 当我想要理解和正确对待你和你的木工胶时,科施奈德人或者科施內夫伊人就一定会出事。要用一种所谓历史上的但往往又是没有证明的解释来说明科施內夫伊人的名字,这是荒谬的。据说,科施奈德人在波兰起义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对德国人的极度仇恨,因此,人们可以从“砍头匠”这个集合名词推导出科施奈德人这个集合名词来。尽管我有各种理由学会这种解释——你这位逐渐消瘦的科施內夫伊人,具有从事这种手艺的各种素质——可我仍然坚持那种虽然平淡无奇但却是理智的解释。据说,在图霍拉,有一个名叫科茨涅夫斯基的县长在一四八四年签署了一份证书,这份证书确定了该县各个村庄的权利与义务。后来,在他这位证明文书的签署人去世之后,这些村庄后来就被称为科施內夫伊人村庄。还有一点无法肯定。村镇和田野的名称也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查清,然而图拉——她更多的是一种东西,而不是一个女孩——却无法通过正派的县长科茨涅夫斯基来辨认。 图拉: 你的⽪肤⽩皙,紧绷绷的。你可以头朝下,倒挂在拍地毯尘上的子上,倒挂半个小时之久。倒挂时,还可以用鼻子哼着歌曲。你全⾝都是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骨头和肌⾁,不受任何脂肪的妨碍。它们使图拉变成了一个经常跑着、跳着、攀登着总而言之是个片刻不停的东西。既然图拉有她⺟亲那对深深陷进去、相互靠得很近的小眼睛,所以,两个鼻孔也就成了她脸上最大的东西。当图拉生气时——一天当中她有好多次变得冷酷无情,呆头呆脑,怒气冲冲——她就会翻⽩眼,一直到只剩下小⾎管纵横错的眼⽩在眼中闪烁时为止。她那双翻着⽩眼的、愤怒的眼睛好似被挖掉眼珠的眼睛,好似装成瞎眼乞丐的那种恶叫化子的眼睛。每当她呆若木、全⾝抖动时,我们就会说:“这个图拉又翻⽩眼了。” 我老盯我表妹的梢,更确切地说,我试图跟在你和你的骨胶气味之后,离你两步远。你的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在走自己的路。只剩下又聋又哑的香头发康拉德参加我们这一伙。你和他,还有我,都在耐心等待着。我们坐在焦油屋顶的木棚里面。方形厚木板散发着气味。我被弄成了又聋又哑的人,因为你和他,你们可以打手势讲话。把某些指头挤到一边或者十字叉,就意味着某种事情,这种做法引起了我的怀疑。你和他,你们在讲你们的故事,这些故事把你逗得咯咯直笑,把他逗得无声无息地前仰后合。你和他,你们制定了种种计划,这些计划的牺牲者在多数情况下就是我。如果说你曾经喜某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就是那个寒头发。而这时,你们却促使我把手放到你的⾐服下面。木棚的焦油屋顶下面很热。木材散发着酸味。我的手有股咸味。我没法离开,我粘住了。你的骨胶把我粘住了。圆锯在外面歌唱,电刨在鸣呜直叫,整流器在哀号。我们的看家⽝哈拉斯在外面哀鸣。 图拉,你听: 那就是它——一条竖耳朵、长尾巴、⾝体长长的黑⾊牧羊⽝。它并非比利时长⽑⽝,而是一只狗⽑中长的德国牧羊⽝。我⽗亲,也就是木工师傅,在我们出生前不久,在维斯瓦河⼊海口的一个村庄尼克尔斯瓦尔德把这条幼⽝买来。卖主要三十古尔登,尼克尔斯瓦尔德的路易丝磨坊就属于那个卖主。哈拉斯可以用训练有素、闭得很严的上捕获很多猎物。它那双稍微有点斜视的黑眼睛,在跟踪我们的脚步。它的颈部紧绷绷的,没有垂⾁,没有松弛的喉⽪。躯⼲的长度要比肩⾼多出六厘米,这个我量过。人们可以从各个方面观察哈拉斯,它的腿总是站得直的。它的脚趾并拢得很紧。它的拇指球很硬。它的臋部长长的,稍微有点下垂。它的肩部、腿和踝关节健壮有力,肌⾁发达。每⽑也都很直,紧紧地贴在⾝上,又耝又黑,就连茸⽑也都是黑的。没有丝毫在灰的或者⻩的底⾊上染成黑⾊的狼的⾊彩,没有,到处都没有。在两只竖着的、微微前倾的耳朵里,在有很深旋涡的部,在长有一些细⽑的腿上,它的⽑都是黑⾊,是雨伞那种黑⾊,神⽗长袍那种黑⾊,寡妇⾐服那种黑⾊,警卫队制服那种黑⾊,黑板那种黑⾊,长①制服那种黑⾊,乌鸦那种黑⾊,奥赛罗的⽪肤那种黑⾊,柠檬那种黑⾊,面粉那种黑⾊,牛那种黑⾊,雪那种黑⾊—— ①长是西班牙的法西斯组织,初创于1933年,1937年佛朗哥成为长的绝对领袖,1975年佛朗哥去世,1977年4月被正式取缔。 哈拉斯凭着灵敏的嗅觉寻找猎物,找到猎物,抓住猎物,叼来猎物,而且进行跟踪。有一次在共公草地上放牧时,它出了⽑病。哈拉斯是牧羊⽝,在种畜簿上已经登记人册。牵狗的⽪带给绊住了,它拼命地拉。它直对着猎物狂吠,可是在清理其他猎物的臭迹时,它还是有节制的。木工师傅利贝瑙让它在霍赫施特里斯的察警局接受训练。它是一条有坏习惯的幼⽝。在那里,他们让它改掉吃自家屎狗的习惯。冲庒到系在它颈部的税牌上的数字是五百一十七,这个数字的横加数为十三。 在朗富尔的各个地方,在舍尔米尔,在席豪移民区,从萨斯佩到布勒森,顺着耶施肯塔尔路往上,沿着海利布隆往下,在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四周,在火葬场后面,在施特恩费尔德百货公司前面,在股票池旁边,在察警局围墙的壕沟中,在乌法公园的某些树木旁,在兴登堡林大道的某些椴树旁,在张贴布告的广告柱基座前,在公众聚会的体育馆前的旗杆旁,在朗富尔郊区尚未灭掉的路灯旁,哈拉斯都留下了自己的“芳香物质”它对这些“芳香物质”忠诚不二,几代狗历久不变。 一直量到肩背部隆起的部位,哈拉斯为六十四厘米⾼。五岁的图拉⾝⾼一米零五。她的表兄哈里比她⾼四厘米。他⽗亲,那个长得五大三耝的木工师傅,早上量,⾝⾼一米八三,下班后量,⾝⾼矮两厘米。奥古斯特和埃娜-波克里弗克,以及娘家姓波克里弗克的约翰娜-利贝瑙,所有的人⾝⾼都不超过一米六二。科施內夫伊人,这是一个小小的打击! 亲爱的图拉表妹: 如果你们波克里弗克一家不是从那里来的,这个科施奈德赖同我又有何相⼲呢?但是我知道,科施奈德赖的那些村庄,从一二三七年到一三○八年属于波莫瑙地区的公爵们。他们死后,科施奈德人直到一七六六年都向德意志骑士团租纳税。直到一七七二年,波兰王国才接收这一地区。在欧洲大拍卖时,科施奈德赖被拍板成,给了普鲁士人。普鲁士人管辖到一九二○年。从一九二○年二月份起,科施奈德赖的村庄就成了波兰共和国的村庄。这些村庄从一九三九年秋天开始,作为但泽-西普鲁士省的一部分,归属大德意志帝国。这就是暴力,是隐蔽的全安别针,是风中的小旗,是宿营的士兵,是瑞典人,是胡斯信徒,是武装队部——卫队,是“如果不,那就等着瞧”是“完完全全地”是“从今天早上四点钟起,四十五小时就…”是在平板仪测绘图纸上用圆规画圆圈,是在反攻时占领施朗廷,是在通往达梅劳的公路上的坦克先遣队部。我们的队部承受住了奥斯特尔维克西北部沉重的庒力。第十二空军陆战师的解国进攻,在霍伊尼采南面给卡住了。在直线撤退的人流中,这个所谓的科施奈德赖被腾空了。剩下的队部在但泽南部集结。吓唬人的人,喝倒彩的人,爱开玩笑、开得令人讨厌的人,现在又晃动着镇纸,挥舞着拳头… 啊,图拉: 当人们被迫盯着拳头时,我怎样才能对你讲述科施奈德赖,讲述哈拉斯和它排怈的“芳香物质”讲述骨胶、麦芽止咳糖块和童车啊!这时童年必须滚动。有一次,一辆童车在滚动。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辆四个⾼轮子的童车在滚动。它安在四个老式⾼轮上,漆成黑⾊,所有的皱褶都已裂,滚动着。镀铬的轮辐、弹簧和推车的把手都露出表层脫落的、灰蒙蒙的地方。这些地方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扩大。这是过去,是曾经有过的事情。一九三二年夏天,当时,当时,当时,当时我是个五岁男孩,在当时,在洛杉矾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就已经动了拳头,这些拳头很快就在人世间⼲燥乏味地挥舞起来。尽管如此,他们好像没有感到有丝毫的穿堂风似的,几百万辆⾼轮子和矮轮子的童车被同时推到太底下,推到树下面。 一九三二年夏天,一辆安在旧式⾼轮上、漆成黑⾊、有一些裂的童车在滚动。这辆车是那个对什么旧货都在行的中生学埃迪-阿姆泽尔从塔格內特尔巷买来的。他、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和瓦尔特-马特恩轮流推着这辆老爷车。把童车从那些涂上焦油、抹上润滑油但仍然⼲燥的木板上推过去,那些木板是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上的木板。这个令人愉快的浴场——从一八二三年起辟为海滨浴场——有低矮的渔村和圆屋顶的疗养大楼,有⽇耳曼、欧妮和伊尔泽膳宿公寓,有半⾼的沙丘和海滨树林,有渔船和由三部分组成的澡堂,有德国救生协会的-望塔和四十八米长的木板小桥,它正好位于但泽湾海滨新航道与格勒特考之间。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有三层,往右有一道短短的防波堤,用来阻挡波罗的海的波浪。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每个星期天都让十二面旗帜在十二旗杆上风飘舞。开始时只有波罗的海沿岸城市的旗帜,逐渐逐渐地便有了越来越多的囗字旗。 童车在木板上的旗帜下滚动。穿得太黑了一点、被宽边软呢帽遮住太的布鲁尼斯参议教师现在推着车,过一会儿他会让胖乎乎的阿姆泽尔或者耝壮结实的马特恩来替换自己。很快就要満六岁的燕妮坐在车里,人们不让她走路。 “咱们不能让燕妮走一走吗?求求您,参议教师先生。只是试一试。我们在左右两边扶着她。” 不让燕妮-布鲁尼斯走路。“难道这个孩子会丢失?难道要在星期天拥挤的人群中推着车撞来拉去?”人群熙来攘往,大家既见面又分手,或鞠躬问候,或视而不见。人们挥手示意;人们手挽着手;人们指着防波堤,指着雕窗;人们用随⾝携带的食物喂海鸥;人们问候着,回忆着,气愤着。所有的人都穿得很体面。人们穿着没有袖子、受到季节限制的服饰,穿着网球运动服和帆船运动员的运动⾐,打着在东风中飘动的领带。拿着不断拍照的相机,戴着有新汗带的草帽,穿着牙膏一样⽩净的亚⿇布鞋。⾼⾼的鞋跟害怕海滨小桥木板之间的裂。那些假船长们已经考虑到了望远镜,要不就把手搭在远眺的眼睛上面。如此众多的⽔兵服,如此众多的小孩子。他们奔跑着,嬉戏着,躲蔵着,害怕着。我看到的东西,你没有看到。真是五花八门。瞧,酸鲱鱼,一条,两条,三条。瞧,那里,新市场的安格利克尔先生同他的孪生子女在一起。他们打着螺旋式的蝴蝶结,用没有⾎⾊的⾆头慢慢地着覆盆子冰冻甜食。来自赫尔塔街的科施尼克先生偕夫人刚从德意志帝国访问归来。泽尔克先生让他的儿子们挨个儿通过望远镜观看一道黑烟,观看“皇帝号”轮船甲板的上层建筑。贝伦特先生和夫人再也没有喂海鸥的糕点了。军队广场上⾐物⼲洗店的主人格鲁瑙太太同她的三个女学徒在一起。小锤路的面包师舍夫勒同他哈哈大笑的夫人在一起。海尼-⽪伦茨和霍滕星期天没有⽗⺟在⾝边。在那儿是手指上粘着胶的波克里弗克先生。他那満脸皱纹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这个妇人总是把头很快地转来转去。她得叫唤“图拉”还得喊:“亚历山大,到这儿来!”还得招呼“西格斯蒙德,留心康拉德!”因为在海滨木板小桥上,科施奈德人不像科施內夫伊人那样——尽管木工师傅利贝瑙和他的太太并不在场——他们是不讲话的。利贝瑙星期天上午必须呆在作坊里讲一些问题,好让工长知道星期一该用圆锯锯什么。他的太太没有丈夫陪同就从来不外出。不过,他的儿子在那儿,因为图拉在那儿。两个人都比燕妮小,而且允许他们走路。允许他们在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和他那稍微有点拘束的生学后面,用一条腿十字叉地跳来跳去。允许他们顺着海滨木板小桥走,走到小桥端顶,走到一个尖尖的、有风的三角形地区。允许他们顺着左右两边的阶梯往下走,走到底层,垂钓者就坐在那儿钓鱼。允许他们在用木板搭起的狭长走道上穿着凉鞋飞跑,悄悄地呆在海滨木板小桥的屋梁上,呆在五百只星期天穿的漂亮鞋子下面,呆在有点轻微撞伤的散步手杖和太伞下面。那里凉,呈淡绿⾊。那下面没有工作⽇。那里的⽔发出冲人的气味,清澈透明,看得见在⽔底活动的贝壳和鱼。在支撑着海滨木板小桥和小桥上人群的柱头上,飘动着飘忽不定的海藻须。刺鱼在游来游去,它们每天每⽇都匆匆忙忙,银光闪闪。烟蒂从上面的步行桥上掉下来,在⽔中散开,变成浅褐⾊,引来一些一指长的鱼,然后又使它们跑得远远的。鱼群突然反应过来,很快地前冲,然后又犹豫不决,转过⾝来,四散而去。它们在下面一层聚集起来,随即又散开,游向有别的海藻飘动之处。一个软木塞在上下颠簸。一张⻩油面包的包装纸变得沉甸甸的,蜷成了一团。图拉-波克里弗克在涂上焦油的横梁之间撩起她的节⽇盛装,这件小⾐服已经沾上了焦油斑点。她的表兄应当把张开的手放在下面护着。可他不愿意,也不必要,不可能再这样呆下去。她从十字叉的横梁上跳到步行桥上,穿着啪嗒作响的凉鞋飞跑,让辫子飞起来,垂钓者清醒过来。她已经在顺着通向海滨木板小桥的楼梯,顺着通向十二面旗帜的楼梯,顺着通向星期天上午的楼梯往上爬。她的表兄哈里跟在她那股骨胶味后面跑着。这种骨胶味胜过海藻须的气味,胜过虽然涂上焦油却仍然在腐烂的横梁的气味,胜过被风吹⼲的步行桥的气味,远远胜过了海风的气味。 你呀,图拉: 你在一个星期天上午说:“让她走一次吧。我想看看,她是怎样走路的。” 奇怪的是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居然点头答应,允许燕妮在布勒森海滨小桥的木板上走路了。有几个人哈哈大笑,很多人在微笑,因为燕妮这样胖,她那两脂肪柱塞在一双隆起了一块、用带子套着的⽩⾊长袜和一双有鞋襻的漆⽪鞋里。她用这样一腿双在海滨小桥的木板上走路。 “阿姆泽尔!”戴着黑⾊毡帽的布鲁尼斯说“你作为一个孩子时——我们说的是比你小的六岁孩子,我们可以颇有信心地称之为胖墩儿的人——难道就非得受罪不可吗?” “还算好,参议教师先生。马特恩总是很关照。只是在班上我感到坐着很难受,因为长凳太窄。” 布鲁厄斯在发糖果。空着的童车放在路旁。马特恩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带着燕妮。所有的旗帜都往一个方向飘。图拉想带燕妮。但愿童车没有滚走。布鲁尼斯嘴里含着麦芽止咳糖块。燕妮不愿意同图拉在一起,她差不多要哭了,不过马特恩在那儿,更何况埃迪-阿姆泽尔赶紧惟妙惟肖地仿造了一个棚。图拉顺着鞋跟转过⾝去。人群聚集在海滨木板小桥的端顶处。要在这儿唱歌。图拉的脸变成三角形,变得很小,小得怒气冲冲的。他们在海滨木板小桥的端顶唱歌。图拉翻着眼睛,她在翻⽩眼。少年队①队员在前面站成半圆形。这是已经消失殆尽的科施內夫伊人的愤怒:杜尔,杜尔,图勒尔②。并非所有的男孩都穿着制服,不过所有的男孩都在唱,不少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我们热爱风暴…”大家都在唱,那个没有唱歌的人在尽力笔直地举着一面绣有一道符的黑⾊三角旗。童车孤零零地、空地呆放在一旁。现在他们唱道:“清晨是我们的时光。”紧接着是快的歌曲:“有一个人自称哥伦布。”有一个十五岁的鬈发男孩,这个人把右手臂吊在绷带里,很可能是真的受了伤。他一半是命令式地、一半是让人感到难为情地邀请听众一起唱这首哥伦布之歌,至少一起唱这首歌的副歌。手挽着手的年轻姑娘,大胆的丈夫们,其中有波克里弗克先生、贝伦特先生和殖民地农副产品经销商马策拉特先生。他们都跟着唱起来。东北风把所有的旗帜都朝着一个方向吹得笔直,使这首快歌曲的虚假情调变得含糊不清。谁要是仔细听,谁就会时而在这首歌曲的上面、时而在其下面听到一阵孩子的铁⽪鼓声。这个孩子就是殖民地农副产品经销商的儿子。这个孩子的鼓声并非百分之百正确。这首简直是没完没了的歌曲的副歌唱的是“荣誉,胜利”和“再来,再来,再来一次,好哇”跟着一起唱,慢慢地变成了义务。环顾四周,只听见有人说:“为什么这段副歌还没完?”从旁边偷眼一瞧,只见:罗平斯基先生和太太也在唱。就连年迈的萨瓦茨基这个地地道道的社会主民人也在唱。现在就开始吧,只要有勇气就行!尽管楚雷克先生和邮局秘书布朗斯基在黑费利乌斯广场工作,但他们俩也在跟着唱。“再来,再来,再来一次,嘣!嘣!”参议教师先生怎么啦?难道他就不能把总含在嘴里的麦芽止咳糖块挪一挪,装出一副唱歌的样子吗?“荣誉,胜利!”那辆有四个⾼轮子的童车空地呆在一旁。他的⽪肤黝黑,已经皲裂。“再来,再来,再来一次,好哇!”布鲁尼斯爸爸想把燕妮抱到手上,减轻她那双穿着有鞋襻漆⽪鞋的脂肪脚的负担。可是他的生学们——“荣誉,胜利!”——尤其是瓦尔特-马特恩这个中生学劝他别这样做。埃迪-阿姆泽尔跟着唱:“再来,再来,再来一次,好哇!”因为他是一个胖男孩,所以能唱一种天鹅绒一般柔和的⾼音童声,这种童声在副歌的某些地方,譬如在“好哇哇哇”这种地方,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人们把这称作⾼音部。许多人环顾四周,想看一看,这条清澈的小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①少年队为纳粹德国时期希特勒青年团的下属组织,由十岁到十四岁男孩组成。 ②杜尔和图勒尔是科施內夫伊人对⽔神图拉的不同书写方法。 因为出乎意料,这首哥伦布之歌已唱到了最后一段,现在,他们唱一首《收获歌》:“我把我的车装得満満。”尽管这种歌傍晚时唱更好一些,但现在他们都在唱:“在这时,没有比这更美的家国。”埃迪-阿姆泽尔让自己浑厚的⾼音童声纵情⾼歌。看来布鲁尼斯嘴里含着糖果,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马特恩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沉着脸。童车投下一道孤独的影…图拉在哪里? 她的表兄跟着唱了六段《哥伦布之歌》。在唱第七段时,他溜走了。只剩下海风不再有骨胶味,因为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同太太以及又聋又哑的康拉德站在海滨木板小桥端顶的西边,而风却是从东北方向突然转到东部方向。波克里弗克一家转过⾝来,让背对着海。他们在唱歌。就连康拉德也在适当的地方张开嘴巴,无声地撅起嘴巴,在企图侥幸地唱出卡农曲“雅各布师傅、雅各布师傅”时不错过一次进⼊合唱的机会。图拉在哪里? 她的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偷偷溜走了。她的表兄哈里看见这两个人在防波堤上。他们敢于在那里头朝下跳⽔。西格斯蒙德在练习翻筋斗,练习倒立跳⽔。两兄弟的⾐服用鞋庒着,放在海滨木板小桥突出来的、有风的木板上。图拉不在那儿。从格勒特考海滨木板小桥方向——人们甚至还可以从远处认出措波特海滨木板小桥——慢慢驶来一艘按计划开行的旅游船。这艘轮船为⽩⾊,就像在儿童画册上见到的轮船那样,后面拖着一道大巨的滚滚黑烟。那些想要乘船从布勒森到新航道去的人,都挤在海滨木板小桥端顶的左侧。图拉在哪儿呢?少年队还在唱歌,不过再也没有人去听了,因为轮船越来越近。就连埃迪-阿姆泽尔也收回了他的⾼音部童声。儿童鼓放弃了歌曲的节奏,沉溺于机械的节拍之中。这是“梭子鱼号”轮船,不过,这条船看起来真像一只“天鹅”只有“保罗-贝內克号”蒸汽机轮船是另一副样子。首先,它有一些桨轮;其次,它更大,要大得多;第三,它往返于但泽长桥与措波特、格丁和赫拉半岛之间,本就不到格勒特考和布勒森来。图拉在哪儿呢?首先“梭子鱼号”轮船看样子本就不想在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停靠;其次,它在减速,横着船⾝减速,减得比人们想像的还要快。它不只是在船头、船尾起浪花,它立刻就在原地停滞不前,动搅着海面。缆绳扔了下来,码头上的系缆柱在嚓嚓作响。轮船右舷上的烟褐⾊防碰垫在停靠时减轻碰撞。因为“梭子鱼号”轮船的汽笛立即发出了呜呜声,所有的孩子和一些女人都感到害怕。孩子们捂住耳朵,张着嘴巴,事先就已经在浑⾝发抖了。这时,它用低沉的、最后变得沙哑的声音呜呜地再叫着,被牢牢地系在码头上。孩子们又开始冰冻华夫饼⼲,但是轮船上和木板小桥上的一些孩子却哭了。他们还在捂住耳朵,盯着烟囱,因为他们知道“梭子鱼号”轮船在启航之前还要呜呜地再叫一次,还要排出有臭蛋气味的⽩⾊蒸汽。图拉在哪里? 要是⽩⾊轮船没有锈斑,那是很漂亮的。“梭子鱼号”轮船没有任何锈斑,只有船尾的共和国国旗和“维斯瓦河”轮船公司的三角旗退了颜⾊,破成一缕缕的布片。有人在下船,有人在上船。图拉呢?她的表兄看看⾝后,在海滨木板小桥右边,只有而且永远是那辆有四个⾼轮子的童车。它抛下一道走样的十一点钟的影子,这道影子同海滨木板小桥栏杆的影子天⾐无地连在一起。一道细小的、没有分岔的影子慢慢接近这团糟糟的影子——图拉从下面走来。她先前在飘舞着的海藻须那里,在着了的钓鱼者那里,在经过训练的刺鱼那里。她⾝穿短⾐,瘦骨嶙峋地爬上楼梯。她的膝盖碰着⾐服上钩织的贴边。她想从楼梯口直接走向童车。最后一批乘客登上了“梭子鱼号”轮船。有几个小孩还在哭,或者说又哭起来了。图拉把双手放在背后。虽说她在冬天⽪肤呈蓝⽩⾊,但很快她的⽪肤就变成了棕⾊。一种单调的⻩褐⾊,一种木工胶的褐⾊,使她的种痘斑显露出来。在左臂,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岛状痘斑,樱桃般大小,呈灰⽩⾊,明显可见。每一艘轮船都带来一批海鸥,也带走一批海鸥。轮船的右舷同海滨木板小桥端顶的左侧在进行谈:“什么时候再来吧。把胶卷拿去冲洗,我们都在等着哩。向所有的人问好,你听见了吗?”图拉站在空的童车旁边。轮船的汽笛发出很⾼的呜呜声和低沉的鸣鸣声,然后声音突然变得耝哑。图拉没有捂住耳朵。她的表兄想把耳朵捂住,但又并没有这样做。又聋又哑的康拉德在埃娜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之间,目送着轮船船尾的⽔波,捂住双耳。纸袋在它那褐⾊包装纸的底部起了皱纹。图拉一颗糖也不拿。在防波堤上,两个男孩在同一个男孩打斗。两个人掉进海里,然后又露出⽔面,三个人都在哈哈大笑。现在,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到底把燕妮抱在手上了。燕妮不知道她是否该哭,因为轮船的汽笛发出呜呜声。参议教师和他的生学们劝她别哭。埃迪-阿姆泽尔在他的手巾上打了四个结,把这种方式做成的软帽罩在红头发上面。因为他平时就显得可笑,所以罩上这块有尖角的手巾也不会显得更可笑。瓦尔特-马特恩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这艘战抖着离开海滨木板小桥的⽩⾊轮船。男人们、女人们、孩子们和少年队的队员们拿着黑⾊三角旗站在甲板上挥舞着,大笑着,叫喊着。海鸥在盘旋,在俯冲,在腾飞,在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图拉-波克里弗克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童车的右后轮,几乎没有使车子的影子动弹一下。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慢慢离开海滨木板小桥端顶的左侧。“梭子鱼号”轮船冒着黑烟,发出隆隆的响声,在顶着风浪慢行,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小,驶上了通往新航道海港⼊口的航线。它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浪花四溅但很快也就销声匿迹的⽔痕。并非所有的海鸥都跟着“梭子鱼号”轮船跑。图拉在采取行动。她把有辫子的头往后一甩,让它猛然往前一伸,吐出一口唾沫。她的表兄直到今⽇、直到明⽇都感到脸红。他环顾四周,看看在图拉往童车里吐唾沫时是否还有别人看到。在左面的海滨木板小桥栏杆旁,伫立着一个⾝穿⽔手服的三岁男孩。一条写着金灿灿名号的丝带作为镶边镶在他的⽔手帽上,上面写着:“赛德利茨帝国舰队”带子末端在东北风中懒洋洋地飘动。他⾝上挂着一只儿童铁⽪鼓。从他的拳头中露出一对带流苏的木质鼓槌。他并不敲鼓。他有一对蓝眼睛,他在观看图拉第二次往空的童车里吐唾沫。不少脚穿夏季轻便鞋、帆布鞋和凉鞋的人,不少手拄散步手杖、拿着伞的人,都从海滨木板小桥端顶跑到这里来,因为图拉第三次瞄准了目标。 我不知道,在我表妹接着三次往燕妮那辆空的童车里吐唾沫,然后又拉着长脸气冲冲地慢慢往疗养大楼方向走去时,除了我和殖民地农副产品推销商的儿子之外,是否还有谁会成为见证人。 亲爱的表妹: 我还不能让你跑到布勒森海滨小桥发亮的木板上去。在第二年的一个星期天,但也是在同一个月份,也就是在闷热的、海蜇丰产的月份——八月。那时,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携带游泳包和橡⽪动物玩具,再一次离开尘土飞扬的朗富尔郊区,坐车来到布勒森。大多数人要在露天浴场和共公游泳池露宿,有少部分人要在海滨木板小桥上散步。他们是在这一天来到的,这时,八面波罗的海沿岸城市的旗帜和四面千字旗在十二旗杆上软弱无力地下垂着;这时,一阵海洋雷雨正在奥克斯赫夫特上空肆;这时,火⽔⺟要螫人,不螫人的淡蓝⾊⽔⺟在温热的海⽔里大量繁殖。也就是在八月份的一天,燕妮了路。 参议教师布鲁尼斯是点了头的。瓦尔特-马特恩把燕妮从童车里抱出来。当燕妮在⾝着节⽇盛装的人群中路时,埃迪-阿姆泽尔没有注意到。奥克斯赫夫特上空雷雨大作。瓦尔特-马特恩没有找到燕妮。埃迪-阿姆泽尔也没有找到。我找到她,因为我在寻找我的图拉表妹。我老在找你,而主要的是找到了燕妮-布鲁尼斯。 当时,雷雨正从西边蔓延过来,我找到了她们俩。图拉牵着我们哈拉斯的颈圈,我得到了我⽗亲的许可,可以带着哈拉斯。 在我们海滨木板小桥下面纵横错的一个步行桥上,也就是说在一个死胡同里,我找到了她们俩。燕妮-布鲁尼斯⾝穿⽩⾊小⾐服,被角撑和支梁遮住,蹲在绿⾊的闪光之中,蹲在半影之中——在她上面,是夏季轻便薄⾐鞋把地擦得沙沙作响;在她上面,有人在东西,在啜饮,在咕嘟咕嘟地倒着饮料,在叹息——她胖乎乎地、不知所措地蹲在那儿,眼睛哭得通红,因为图拉在吓唬她。图拉叫我们的哈拉斯去燕妮的脸。而哈拉斯也听图拉的话。 “说屎。”图拉说,燕妮也跟着说。 “说:我爸爸老放响庇。”图拉说。燕妮承认,参议教师有时候放响庇。 “说:我哥哥到处偷东西。”图拉说。 可是燕妮却说:“我本没有哥哥,真的没有。” 这时,图拉在步行桥下面用长长的手臂抓鱼。她抓起一个颤抖着、不螫人的⽔⺟。她得用两只手抓住这个⽩⾊、透明的布丁,在这个布丁丰満的中心,布満了青紫⾊的⾎管和结节。 “你现在把它吃光,一点儿也不许剩。”图拉命令道“这玩意儿吃起来没有味儿,赶快!”燕妮发愣,图拉给她示范,怎样吃⽔⺟。她把満満两汤匙⽔⺟咂咂地喝了进去,在牙齿之间搅拌这国⾁汁一样的东西,从她上面的两颗门牙之间的空隙,噴出一道⾁糊,紧贴着燕妮,从左边飞奔而去。在海滨木板小桥上空,太已经受到雷雨的前锋侵袭。 “你看到了怎么个吃法。现在你自己吃吧。” 燕妮哭丧着脸。图拉威胁道:“要我叫狗来吗?”还在图拉唆使我们的哈拉斯扑向燕妮之前——它肯定不会使她吃任何亏——我吹口哨让哈拉斯下趴⾝来。它没有立即就听从召唤,但却把戴着颈圈的头伸到我这边来。我牵着它。可是在上面,尽管还有一段距离,却雷声隆隆。图拉紧靠在我⾝边,用力一拍手,把⽔⺟渣都拍到了我的衬⾐上。她不耐烦地催促着,然后便扬长而去。哈拉斯想跟她走。我不得不叫了两次:“站住!”我左手牵着狗,右手牵着燕妮,把她带到雷雨即将来临的海滨木板小桥上。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和他的两个生学正在惊慌失措的浴场疗养者之间寻找燕妮。他们喊着:“燕妮!”他们担心出现最糟糕的事情。 还在第一阵风到来之前,疗养地管理处就把八面不同的旗帜和四面同样的旗帜降了下来。布鲁尼斯爸爸抓住童车的把手,车子在抖动。第一阵雨滴已经从天而降。瓦尔特-马特恩把燕妮抱到童车里,车子的抖动并未减少。甚至当我们⾝上穿着⼲⾐服,参议教师布鲁尼斯用颤抖的手指给我三块麦芽止咳糖块时,童车还在一个劲儿地抖动。雷雨是一个巡回剧场,它极其铺张地迅速蔓延开去。 我的图拉表妹—— 她不得不在这同一座海滨木板小桥上大声叫喊。这时,我们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了。燕妮再也不坐在童车里被人推着走,而是像我们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路去裴斯泰洛齐①学校。假期随着生学车票、游泳天气和不断翻新的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准时到来。现在,如果有风的话,在木板小桥的十二旗杆上,飘动着六面共和国的旗帜和六面囗字旗。这些旗帜不再属于疗养地管理处,而是属于布勒森社团地方小组。在假期结束之前,在上午,十一点刚过,康拉德-波克里弗克淹死了—— ①裴斯泰洛齐(1746~1827),瑞士教育家。他主办的一个学校全欧洲闻名,其宗旨是培养生学自给、自立、自助和助人的能力。 你弟弟,那个鬈发的小家伙淹死了。那个无声的笑者、合唱者和无所不知的人!图拉和康拉德再也不能用手讲话,再也不能用手肘、额头、下眼⽪和手指十字叉放在右耳旁,不能两手指讲话,也不能脸挨脸了。现在,一个小指头被挤掉了,因为在防波堤下面… 冬天是罪魁祸首。它凭借冰雪、融雪天气、浮冰和二月份的风暴使木板小桥严重受损。尽管疗养地管理处让人对木板小桥又做了一些修复,小桥被刷成了⽩⾊,配备了新的旗杆,在假期中引人注目。有一部分旧排桩在⽔下很深的地方已经被冰块和汹涌的波涛折断,可是这一部分潜伏着危险的旧排桩依然耸立着,酿成了图拉小弟弟的灾难。 尽管那年噤止在防波堤游泳,但还是有一些男孩,他们从露天浴场过来,把防波堤作为目标,把它当做跳⽔塔。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没有把他们的弟弟带来。他用狗爬式在他们后面游着,尽管不规范,但他手、脚并用,又蹬又踢,居然能够游起来。三个人一齐从防波堤上往下跳了可能有五十次,五十次都又露出了⽔面。然后他们又一齐跳了十七次,可是只有十六次是三个人一齐露出⽔面。如果不是我们的哈拉斯发疯似的动作,也许没有人会这么快就注意到,康拉德再也没有浮出⽔面。从海滨木板小桥那里出发时,把它也算在里面了。现在它沿着防波堤跑来跑去,心神不定地四处叫,最后终于站定,仰天哀鸣。 这时,正好“天鹅号”海滨浴场轮船停靠。但是,所有的人都挤在海滨木板桥右侧。只有卖冰儿的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仍在继续扯着嗓子报出他的冰儿品种:“香草、柠檬、香车叶草、草荣、香草、柠檬…” 只有瓦尔特-马特恩脫掉鞋子,头朝前,从海滨木板小桥栏杆处跳了下去。他正好潜到我们的哈里斯最初哀鸣着、然后又用两条前腿刨着作出记号的那个地点的位置。埃迪-阿姆泽尔提着他朋友的鞋子。马特恩重新浮出⽔面,又潜⼊⽔中。幸好燕妮不用观看这一切。参议教师同她一道,坐在疗养地园围的树下。只是在西格斯蒙德-波克里弗克和一个并非救生员的男子轮流帮助下,他才得以将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救上来。原来,康拉德的头卡在两紧靠海底的、折断的木桩之间了。 他们刚把他放到步行桥的木板上,救护队就带着供氧设备来了。“天鹅号”轮船第二次鸣汽笛,驶进了它的海滨浴场航线。没有人要卖冰儿的停止叫卖。他仍然在叫:“香草、柠檬、香车叶草…”康拉德的头已经发紫。他像所有溺⽔者一样手脚发⻩。他的右耳耳垂在木桩之间已被撕坏。淡红⾊的⾎从耳垂上流下来,滴到木板上。他的双眼无法合上。那头鬈发在⽔底仍然拳曲着。在他这个看起来不像已经淹死、仍像活着的人四周,淌了一摊⽔。他们按照规定给他使用供氧设备。在做各种使他复活的尝试时,我捂住图拉的嘴。当人们把供氧设备又从他⾝上取走时,她咬住我的手,然后以庒过冰小贩的声音久久地冲着天空大叫,因为她再也不能同康拉德蔵在木棚里面,瑟缩着蔵在海滨木板小桥下面,偷偷地钻到城堡围墙的壕沟里,或者完全公开但仍然是秘密地在热闹的埃尔森大街上,用手指,让脸挨着脸,用额头上的标记和爱的暗号进行好几个钟头没有声音的谈话了。 亲爱的图拉: 你的叫喊一定会坚持得更久。就是在今天,它还萦绕在我的耳际,始终保持着一种冲破云霄的⾼音。 我们的哈拉斯在第二年和第三年都不能去防波堤。它呆在图拉⾝边,图拉同样也不去海滨木板小桥。他们俩的这种一致还有一番来历。 在那一年夏天,也就是在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波克里弗克游泳淹死前不久,要让哈拉斯去配种。察警局了解这条狗的谱系,每年总有一至两次,寄一封由一位名叫米尔肖的少尉官警签署的函件来。对于这些差不多是以命令式的口气书写的函件,我⽗亲从来不说一个“不”字。首先,他不想生察警的气,尤其是作为木工师傅不想生察警的气;其次,如果像哈拉斯这样一条公狗配种的话,每配一次都会带来一笔小小的收⼊;第三,我⽗亲对他这只牧羊⽝感到的自豪也是有目共睹的。当他们俩动⾝去进行收费配时,谁都会以为,察警不是让哈拉斯,而是让我⽗亲去配种。 我第一次被允许同行,虽然对此并不十分清楚,但也并非全然不知。尽管天热,我⽗亲仍然穿上了一套他本来只是在木匠同业公会开大会时才穿的西服。深灰⾊的背心牢牢地绷在他的肚子上。在毡帽下面,他含着一支浅褐⾊雪茄,这种雪茄十五个芬尼一支。哈拉斯刚从茅屋出发,刚给它戴上口套——因为这是去察警局——它就跑到前面,又犯了它的老⽑病,尽情地跑。按照那支外层已经退⾊的雪茄还剩下相当可观的一大截烟来衡量,我们到达霍赫施特里斯的时间比估计的要快。 霍赫施特里斯是一条由朗富尔最繁华的大街通往南面的街道。左边是一排两家合住的小房子,官警们及其家属就住在里面;右边是森森的砖结构营房,原本是为马肯森轻骑兵修建的,现在成了察警局的营房。在这条几乎没有人走的佩隆克尔路的⼊口没有岗亭,只有横木和警卫室。在那里,我⽗亲没有脫帽,就出示了米尔肖少尉官警的公函。尽管我⽗亲悉这条路,一个官警仍然陪着我们走过铺上了砾石的营房院子。⾝穿浅灰⾊斜纹布制服的察警正在这些院子里练,或者围着一个上司站成半圆形。所有的新兵都按规定把手随随便便地背在后面,他们给人一种是在听一个报告的印象。陆地刮向海洋的风从察警局汽车库与察警局健⾝房之间的窟窿里吹出来,使四角尖尖、布満灰尘、不断移动的纸袋打转转。新察警沿着骑警那不见尽头的马厩在进行障碍赛跑。他们急急忙忙地越过攀登墙和⽔沟,越过平衡木和铁丝网。所有的营房院子四周都按照一定的规则,围上了大约有孩子胳臂般耝细的、用杆子支撑着的小椴树。接下来,有必要简单地谈一谈我们的哈拉斯了。在小小的正方形中——左右两边是没有窗户的仓库,背后是低矮的楼房——猎狗,可能是九条猎狗,必须匍匐前进,立定,叼来猎物,发出叫声,像新兵一样越过攀登墙,最后,在以灵敏的嗅觉完成沿兽迹跟踪的科目后,还必须袭击一个装扮成小偷、套上软垫、企图逃跑的察警。都是些表现不错的牲畜,可是没有一只狗像哈拉斯。所有的狗都是铁灰⾊,有⽩⾊标记的死灰⾊,有黑⾊鼻梁的浅⻩⾊,或者浅褐⾊绒⽑上的乌黑⾊。广场上回着发令声和狗接受命令的汪汪声。 我们必须在察警局狗舍科的文书室里等候。米尔肖少尉笔直的头路分向左边。哈拉斯被牵走了。当他们短时间坐在一间房子里时,就像一个木工师傅同一个少尉官警寒暄几句那样,米尔肖少尉同我⽗亲寒暄了几句。然后,米尔肖的头埋了下去。他又埋头在工作中了——也许是在审阅报告吧。这间屋子有两个窗户,分别在门的左右两边。如果直到上面那三分之一的窗户没有涂上东西的话,人们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些正在训练的警⽝。在房屋对面,在刷上石灰的墙上,挂着两打镶有狭长黑边的照片。所有照片的寸尺大小完全一样,分成两组,按金字塔形排列——最下面是六张照片,然后是四张,最上面是两张照片——挂在一张更大的横幅照片两侧。这张照片尽管要宽一些,但也同样镶上了黑边。二十四张排成梯形的照片表现的全都是牧羊⽝,这些狗由察警牵着,伏在地上。那张郑重其事地挂在中间的大照片显现出一个戴着尖顶头盔的老人的面貌。他在沉重的眼⽪下露出一副倦容。我大声提问,打听这位老人的名字。米尔尚少尉头也不抬就回答说,这是帝国总统,这位老先生在下面用墨⽔亲自签了名。在狗照片和察警照片下面还布満了墨⽔痕迹。也许这是狗的名字,是对它们谱系的提示,是那些察警的名字和职级,既然看来涉及到警⽝,所以,也许还是这些警⽝和牵着警⽝的察警在服役期间的事迹,也许是盗窃犯、走私犯和谋财害命犯的名字,那些家伙在这只或那只警⽝的协助下终于被抓获归案。 在写字台和米尔肖少尉背后,两边同样排成梯形、对称地挂着六份从我的位置无法看清的、装上玻璃并镶上了边的件证。从字体的类型以及不同字体的大小看,很可能是印上花体活字和金⾊条纹的、盖上图章和打上凸出的钢印的件证。可能是这些在察警局服役的狗,这些在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察警局狗舍里一起接受训练的狗,在跨地区的警⽝比赛中——或者说比赛警⽝中——夺得了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奖状。在办公桌上,在埋着头、追随着工作过程慢慢移动的头路右边,放着一只带着企盼神情的青铜猎獾警⽝。很可能这条狗只是用石膏做成的。它后腿有⽑病,臋部过于下垂,落到了尾巴上。这一点,了解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按照所有养狗学的说法,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察警局狗舍中散发的不是狗的气味,而是石灰的气味,因为文书室刚刷过石灰。在六七棵遮住外窗台的椴树后面,发出浓烈、酸涩的气味。我⽗亲不得不多次大声打噴嚏,这使我感到尴尬。 过了⾜⾜半个小时,哈拉斯被牵回来了。从它的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亲得到了二十五古尔登配种费和浅蓝⾊的配种证。配种证全文注明了配的详细情况,比如雄狗立即就乐于配种和两本种畜登记簿登记人册的号码。米尔肖少尉往一个放在他办公桌左后腿旁边、上了⽩釉的痰盂里吐痰,好让我迄今为止都把他牢记在心。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说,人们会通知配种是否成功。如果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他会按照通常的做法,把剩下的配种费寄来。 哈拉斯又戴上了它的口套。我⽗亲把配种证和五个五古尔登的银币放好。我们已经向门口走去,这时,米尔肖少尉再一次从他的报告堆中抬起头来:“您必须对这只牲畜严加管束。牵狗的⽪带很糟糕。它的谱系说得够清楚的了。这只牲畜退回去三代,是从立陶宛来的。忽然,它在夜一之间就可能发生突变。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此外,听说育种人马特恩不得不让人来监督和证实,诺伊泰希地区联合会蒂格家的配种公狗普鲁托同路易丝磨坊的⺟狗森塔配了种。”他用手指指着我说“别老把这个牲畜给孩子们。这个牲畜表现出了开始变野的先兆。我们倒不在乎这种事,不过您以后就有⿇烦了。” 不是指你—— 少尉的手指指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有份,你就是那个把哈拉斯训练错了的人。 图拉瘦骨嶙峋。她可以钻过任何篱笆隙。在楼梯下面有一个线团;一个线团顺着楼梯栏杆滚下来了。 在图拉脸上,两个过于肥大、在多数情况下结成⼲硬表⽪的鼻孔——她通过鼻子讲话——在重要方面超过了一切,甚至超过了那双挨得很近的眼睛。 图拉的膝盖碰破了,正在结痂,正在治疗,又重新碰破。 图拉有骨胶味,有木工胶玩具娃娃和用刨花做的假发,这些刨花是一个伙计专门给她从长木头上刨下来的。 图拉可以同我们的哈拉斯一道做她愿意做的事情。她同哈拉斯一起做她突然想到的事情。长期以来,我们的狗和她那又聋又哑的弟弟都是她真正的随从,而我这个热切希望成为随从的人,往往只是跟在他们三个的庇股后面,而且当我在施特里斯巴赫、在股票池、在弗勒贝尔草地、在阿马达人造油工厂的椰子仓库或者在城堡围墙的壕沟里赶上她时,也只能在旁边呼昅图拉的骨胶味罢了。要是我表妹一个劲儿地对我⽗亲说恭维话——图拉会这一套——她就可以把哈拉斯带走。图拉牵着我们的哈拉斯走进奥利瓦森林中,走向萨斯佩,走过市郊有落差的田地,横穿新城后面的木屋,或者走到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上,一直走到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游泳淹死的地方。 图拉叫喊了五个小时之久—— 然后便假装又聋又哑。直到康拉德在兴登堡林大道旁的联合公墓人土为止,在两天当中,她直地躺在上、旁边和下。她想⼲脆偷偷地溜走,也就是在康拉德死后第四天,她搬进了紧靠木材和胶合板仓库正面墙壁的那间狗舍,这间狗舍本来只是为哈拉斯准备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俩在狗舍里都找到了位置。他们并排躺着。或者说,图拉独自一人躺在狗舍里,而哈拉斯则横躺在狗舍⼊口处。没隔多久,他们俩又并排躺在狗舍里了。为了对带来门上铰链或者圆锯锯条的供货人狂吠一阵,发出猜猜声,哈拉斯离开了狗舍。当哈拉斯抬起一只后腿,想拉出它的屎狗时,当它想走到喂食盆或者喂⽔盆前时,哈拉斯会短时间离开图拉,然后便匆匆忙忙倒退着——因为它在狭窄的狗舍里现在很难转⾝——拼命钻进这温暖的洞⽳里。它让它那叠起的爪子而她则让她那细细的、用细绳扎起来的辫子吊在狗舍的门坎上。不是太照到狗舍屋顶的油⽑毡上,就是他们听见雨点打在油⽑毡的屋顶上,或者说当雨⽔在外面下得劈劈啪啪,在木工作坊院子里总是形成一些⽔洼时,他们听到的不是雨,听到的也许是凿榫机,是整流器,是隆隆作响的电动刨和动的、接着又镇静下来、然后再重新动而且更加动的圆锯,这种圆锯也会有远大的前程。 他们躺在锯末上面。第一天,我⽗亲和工长德雷森来了。下班后,我⽗亲同他彼此都用“你”来称呼。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穿着木鞋走来。埃娜-波克里弗克穿着拖鞋走来。我⺟亲没有来。大家都说:“现在出来吧,站起来吧,别这样!”然而图拉就是不出来,就是不站起来,就是要这样!谁要想跨进狗合王国,谁跨出第一步时就会气馁,因为哈拉斯并不收回叠在一起的爪子,它从狗舍里发出一阵猜猜声,这种猜猜声是一种兆头。土生士长的科施內夫伊人,本乡本土的朗富尔人,两间半住房的租赁人,在逐层楼逐层楼地换着看法:“要是她厌烦了,要是她认识到,通过这种办法并不能使康拉德死而复生,她肯定会出来的。” 可是图拉并未认识到—— 她不出来,而且呆在狗舍的第一天晚上,她也没有感到厌烦。他们俩睡在锯末上面。锯末每天都要更换。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这样做。哈拉斯很注重更换锯末。这样,在所有关心照顾图拉的人当中,波克里弗克⽗亲就成了唯一能抱着一筐耝颗粒锯末接近狗舍的人。此外,他还在腋下夹着铲子和扫帚。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拿着东西一走近这里,哈拉斯便会主动离开狗舍,先是轻轻地然后是劲使地拉着图拉的⾐服,一直到连她也拖着脚步走到光下,在狗舍旁蹲下为止。她蹲着,但是什么东西也不看,她的⽩眼翻得很厉害,只见眼⽩在闪烁,也就是说,她在“翻⽩眼”流眼泪。她不是抗拒,而是在无动于衷地等待着,等待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更换锯末,情不自噤地说出他⾝为⽗亲不能不突然想到的那番话:“现在站起来吧。尽管现在还是假期,但很快就得上学了。只有你才这样想吗?你以为我就不喜这个男孩吗?现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他们要来带你走,把你送进一家疯人院,在那里,从早上开始就要挨揍。他们会认为你在胡说。现在站起来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妈妈在做蛋煎饼。来吧,要不然,他们会带你走。” 图拉在狗舍里的第一天是这样结束的: 她果在狗舍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取下哈拉斯颈子上的链条。他用各种不同的钥匙锁上木材仓库、胶合板仓库、机器间和账房间。在账房间里存放着木工用的贴面板和建筑小五金,存放着锯条、木牌和骨胶。然后,他离开木工作坊大院,再把通向大院的门锁上。他刚锁上门,天就变得越来越黑。天已变得这么黑,我在我们厨房窗户的窗帘之间,再也无法将狗舍的油⽑毡同木材仓库通常颜⾊都比较淡的正面墙壁区分开来。 在狗舍里的第二天—— 那是个星期二,当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想更换锯末时,哈拉斯再也用不着硬拉着图拉了。图拉开始吃东西。也就是说,在哈拉斯把一小块没有骨头的低档⾁铺的⾁给她拖进狗舍之后,在用冷冰冰的、推着这一小块⾁的嘴吊起了她的胃口之后,她就开始同哈拉斯一道吃一个盆里的东西。 现在,这种低档⾁铺的⾁确实不是很糟糕的⾁。它大多是软绵绵的⺟牛⾁,在我们厨房的炉灶上老是用同一口锅——这口锅上的是铁锈⾊的釉——一次煮上好多。图拉和她的哥哥们,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用油光光的手,也不用就着面包,吃过这种⾁。冷吃,味浓,味道最好。我们用小折刀把它切成小方块。一个星期煮两次,汤很稠,呈灰褐⾊,浅蓝⾊的微⾎管、筋腱和冒着油珠的条纹纵横错。不准带甜味,不准像肥皂那样滑腻。在呑下有大理石条纹的小方块⾁之后好久——我们在玩的时候总是装上満満两包——我们的腭部仍然是⿇木的、油腻腻的。我们吃过小方块⾁之后,就连说话都不一样。我们讲话时都从后腭发音,变成了四条腿的东西。我们相互之间汪汪叫着。比起端到家庭餐桌上的许多菜来,我们更喜这一道菜。我们把这种⾁称作“狗⾁”如果这不是⺟牛⾁的话,那就可能是马⾁,或者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宰杀的骗羊的⾁。我⺟亲将一把耝颗粒的食盐扔进上了釉的锅里,三十厘米长的⾁块堆放在沸腾的盐⽔中,让这道菜再煮开一会儿,放进茉乔栾那,因为据说茉乔栾那很适于狗的嗅觉。她把煤气灶的火拧小,给锅盖上盖子,有一个小时没有动它,因为这种⺟牛或马或骗羊⾁要变成那种“狗⾁”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哈拉斯和我们都吃这种⾁,这种⾁由于放进了茉乔栾那一起煮,会帮助哈拉斯和我们,帮助我们大家获得一个⾼雅的嗅觉器官。这是一种科施內夫伊烹调法。在奥斯特尔维克与施朗廷之间,人们说:茉乔栾那使人变得漂亮。茉乔栾那使钱变得经用。把茉乔栾那撒到门坎上可以抵挡鬼神和地狱。低矮、长⽑的科施內夫伊牧羊⽝以其茉乔栾那灵敏的嗅觉遐迩闻名。 如果低档⾁铺里没有⾁——这种情况很少——锅里就装満了內脏,有结节状的、发的牛心,有因为没有撒尿所以里面还带有尿的猪子,还有小骗羊子,我⺟亲不把这些羊子从一件衬着嚓嚓作响的羊⽪、像拇指一般厚的油脂层上扯下来。子放到狗盆里。骗羊子上的油在生铁平底锅里熬。它还可以用来炒家常菜,因为骗羊子上的油可以预防危险的肺病。锅里偶尔也煮一个颜⾊很深、由紫⾊变成紫罗兰⾊的脾,或者一堆多筋的牛肝。只是因为煮肺的时间更长,要用更大的锅煮,终究没能大量提供,所以差不多等于没有把它放进上了釉的锅里。如果要放,那也只是在夏季有几个月缺⾁的时候。那时候,不管是在卡舒布人那里,还是在科施奈德赖,都流行牛瘟。我们从不吃煮好的內脏。只有图拉偷偷地但却是在我们这些看着她喉咙都感到难受的人面前,津津有味地大喝上一口褐灰⾊的汤汁,子里凝结成块的排怈物像下小冰雹似的在汤里翻腾,同带黑⾊的茉乔栾那相遇,形成各式的岛屿。 在狗舍里的第四天—— 因为学校尚未开学,据邻居们和那个在发生工伤事故时光顾我们木工作坊的医生的建议,人们不去打扰图拉。在起前——就连总是第一个到木工作坊来的工长都还没来——我给她端来一钵装満心子、子、脾和肝儿的汤。一层由牛油和羊油混合而成的油,像一层冰那样封在汤的表面。只是在边缘才溢出混浊的体,形成一个个小球,滚到油层上。我穿着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我没有把其他钥匙碰得当啷作响,就从大巨的钥匙板上取下了院子的钥匙。在很早和很晚的时候,所有的楼梯都会嘎吱嘎吱地响。⿇雀开始在平坦的木材仓库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狗舍里没有一点动静。可是,浴沐在斜中的油⽑毡上布満了各式各样的苍蝇。我只敢冒险走到一个弄得七八糟的半圆边上,这个半圆用土堤和齐脚深的壕沟标出了套狗链的有效范围。狗舍里安静、昏暗,没有各式各样的苍蝇。后来,在昏暗中他们苏醒了。图拉的头发上沾着锯末。哈拉斯把头放在爪子上,上的下垂部分灰心丧气地低垂着。它的双耳装出几乎一动不动的样子,但实际上仍然在动。我叫了好多次,不过声音都不大,因为我仍然睡眼朦胧。我咽了一口气,叫得更大声一点:“图拉!”还报了我的名字“我是哈里,带了东西来。”我用钵里的汤引她,试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喝汤声,轻声吹着口哨,发出咝咝声,好像我不是在哄图拉,而是在引哈拉斯走到半圆的边上来似的。 当只有苍蝇、一抹斜和⿇雀叽叽喳喳的鸟语声表现出动静来,或者充其量让人预感到狗耳朵时——哈拉斯持续不断地打了一阵哈欠,但却仍旧让眼睛闭着——我把钵放到半圆边上,说得更准确些,我把钵放在狗的前爪刨出来的那个沟里,便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去。⿇雀、各式各样的苍蝇、冉冉升起的太和狗舍都落到了我的背后。 这时,工长正好推着他的自行车穿过走廊。他问我,我避而不答。在我们的住房里,大家都还在蒙头大睡。我⽗亲的睡眠很平静,他相信闹钟。我把一个凳子挪到厨房的窗户边,拿了一块⼲面包头,取下盛有李子酱的盆,把窗帘推向左右两边,把面包头泡到李子酱里。我已经啃起面包,掰起面包来了。这时,图拉从狗舍里爬出来。图拉爬过狗舍的门坎之后,还是四肢着地,拖着瘦长的⾝子笨拙地抖动了一下,把锯末抖掉,再慢慢腾腾地、摇摇晃晃地冲着由狗链条的长短决定其大小的半圆爬去,快到胶合板仓库门前的地方,遇到壕沟和土堤,便动扭臋部,减低速度,再抖一次锯末——她那⾝蓝⽩相间、可以洗涤的女外⾐,变成了有蓝⽩正方形图案的⾐服——然后她对着院子打哈欠。在那里,工长挨着他的自行车,站在背处,只有他的帽子遇上斜。他在给自己卷一支香烟,目光对着狗舍的方向。这时,我手里拿着面包头和李子酱,正从上往下观察图拉。我避开狗舍,只瞄准她,瞄准她和她的背。图拉以非常缓慢、萎靡不振的动作沿着半圆爬着,让头和绞在一起的头发向前垂着,仅仅同上了褐⾊釉的陶钵——但仍然是在低垂的头后面——保持同样的⾼度,这个陶钵里的东西覆盖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冻油。 我在上面忘了啃面包这段时间,工长的帽子逐渐伸到光下,工长需要用双手把那卷成纸袋状的香烟点燃——打火机打了三次,都没有燃着——这段时间,图拉把脸呆呆地对着沙土,后来才慢慢地再一次动扭臋部,也不抬一下満是头发和锯末的头,减低速度。当她的脸伸到陶钵上面,在钵里照出影子来时,这层油脂就成了一面圆圆的小镜子。她惊呆了。就连我这个从上往下观察的人,到现在也仍然没有啃面包。图拉的脸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从两只撑着的胳膊挪到了撑着的左臂上,一直挪到左边平放着的手掌——从厨房的窗户看——在她⾝体下面消失为止。当我把我的面包头浸在李子糊里时,我还没有看见那只空着的胳臂,而她却已经把右手伸进钵里了。 工长平心静气地昅着烟,当他把烟雾吐出去,吐到它遇到依然低矮的太时,他就把香烟叼在下上。图拉用过劲的左肩肿骨,把可以洗涤的蓝⽩⾊方格条纹女外⾐绷得紧紧的。哈拉斯的头放在爪子上,它慢慢悠悠地抬起眼⽪,望着图拉。她伸开右手的小拇指。它慢慢地先后垂下两只眼的眼⽪。现在,因为太照到了狗耳朵,在狗舍里,苍蝇时隐时现。 当太冉冉上升,邻居家的一只公啼叫时——那里有公——图拉把右手伸直的小拇指垂直放到冻油层上钻一个洞。我把面包头放到一边。工长换了一下支持⾝体重心的重力腿,让脸部躲开太。我想看个究竟,看图拉的小拇指会怎样钻过冻油层,穿进汤里去,然后再多次撬开油层。可是,我没有看到图拉的小拇指穿进汤里,冰油层也没有碎裂,更没有碎成小块,而是完好无损地被图拉的小拇指从汤钵里钩起来。她把这个啤酒杯垫大小的圆盘举到肩膀、头发和锯末上面,举向清晨七点钟的天空,另外,还加上她那副板着的面孔,然后,顺手将这个圆盘对着院子、对着工长扔过去。圆盘在沙地上面永远地破碎了。它破成碎片,在沙地里滚着,一些变成了油脂沙球的油脂碎片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一直滚到昅着烟的工长面前,滚到他那辆有新铃的自行车面前。 当我的目光从甩碎的冻油圆盘回到图拉⾝上时,她正瘦骨嶙峋地、直地跪在太下,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她有五次向侧面叉开刚才用力过猛的左手手指,然后通过三个关节把它们合拢,然后再通过同样的关节把它们叉开。她用右手——手背朝地——端着钵底,慢慢地把她的嘴放到钵边上。她并不是小口小口地喝,也不是咂咂地喝,并不洒出汤来。图拉以迅速均匀的速度不停地喝着那没有油的脾、心子、子、肝儿的汤及其所有像小冰雹似的细小东西和令人惊奇的东西,以及底部沉渣里的小软骨,还有科施內夫伊的茉乔栾那和凝结成块的尿素。图拉把钵里所有的东西都一扫而光。她的下巴顶着钵,钵把端着钵底的手顶到斜下。脖子空了,越伸越长。満是头发和锯末的后脑勺垂到脖梗儿上,她睡着了。挨得很近的两只眼睛紧闭着。这时,图拉瘦削多筋、苍⽩软弱的小孩脖子仍在工作,一直工作到汤钵扣在她脸上,她能够把手从体边举起来,能够在钵底和滑下来的太之间菗出手来为止。这个被翻过来的汤钵盖住了她那双眯着的眼睛,以及那对结上硬⽪的鼻孔和那张吃了的嘴。 我认为,我穿着睡⾐钻在我们厨房的窗户后面是很幸福的。李子糊使我的牙齿变钝了。在⽗⺟的卧室里,闹钟结束了我⽗亲的睡眠。在下面,工长不得不给自己重新点火。哈拉斯抬起眼⽪。图拉让汤钵从脸上掉下去。汤体掉进沙里,没有打碎。图拉慢慢躺下,躺到两个手掌上。有少量可能是凿榫机凿下来的木屑被她弄碎了。她动扭臋部,转了差不多九十度的弯,非常缓慢地、心満意⾜地、懒洋洋地先是爬到斜下,然后带着背上的太爬向狗舍⼊口处。她在洞前立即转过⾝来,倒退着往里挤,拖着低垂的头和头发,背负着使头发和锯末发亮的太,越过门坎,进⼊狗舍。 这时,哈拉斯又闭上了眼睛。各式各样的苍蝇又飞了回来。我又感到了自己那些不锋利的牙齿,看到它那长在颈圈上面、没有光线能够照亮的黑⾊颈⽑,听见我⽗亲起时发出的声响。⿇雀围在空汤钵四周。有一件蹩脚的⾐服是蓝⽩⾊方格条纹的。人们可以看见一绺绺头发、闪光、木屑、爪子、苍蝇、耳朵、睡眠和早上的太。油⽑毡上已经变软,散发出某种气味。 工长德雷森把他的自行车推向机器间的一道锁着的、有一半装上了玻璃的门。他在走路时慢慢地把头从左往右摇,又从右往左摇。在机器间有圆锯、带锯、凿榫机、整流器和仍然冰凉但又是张着嘴的电动刨。我⽗亲在卫生问郑重其事地咳嗽着。我从厨房的凳子旁悄悄溜走了。 在狗舍里的第五天傍晚时分—— 那是个星期五,木工师傅试图劝说图拉。他那十五芬尼一支的、外层颜⾊欠佳的雪茄,在他那张体面的脸上形成一个直角,使他的肚子——他侧着⾝子——显得有点突出。这个⾝材魁梧的人说得合情合理。他把亲切当做饵。然后,他说得更加迫切,让烟灰提前从摆动着的雪茄上碎掉。这样一来,肚子就显得更加突出了。他表示要作出惩罚。当他越过由套狗的链条作为活动半径画出的半圆,露出那张开的木工师傅的手时,哈拉斯伴随着锯未从狗舍里跑出来,把链条绷得紧紧的,用它的两个黑⾊前爪往木工师傅膛扑来。我⽗亲跌跌撞撞地跑了,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与这个脑袋连在一起的很可能仍然是外层颜⾊欠佳的雪茄烟。他抓起靠在锯木架上的一椽子,不过,并没有朝没有汪汪大叫而只是在呆呆地考验着链条的哈拉斯打去。更确切地说,他放下了这只拿着椽子的木工师傅的手。只是在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手空拳地接了学徒霍滕-舍尔温斯基,因为按照工长的说法,霍滕-舍尔温斯基没有清洁凿榫机,给机器上油。另外,据说,这个学徒还偷了门上的小五金和一公斤一寸长的钉子。 图拉在狗舍里的第六天—— 这第六天是一个星期六。穿着木鞋的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把锯木架排在一起,捡起哈拉斯的屎狗,把院子打扫⼲净和耙平。在耙平土地时,把一些有规则的、一点儿也不难看的、可以说是耝扩和幼稚的图案刻在沙土上。他绝望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接近危险的半圆之处平整院子。在这里,沙地也变得更加昏暗,更加嘲。图拉没有露面。当图拉必须撒尿时——图拉每小时都撒一次尿——她就撒到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傍晚必须更换的锯末上。可是在她呆在狗舍里的第六天,他却不敢重新垫上锯末铺位。他穿着耝笨的木鞋,拿着铲子和灌木扫帚,拿着装有从凿榫机和整流器上扫下来的木屑的筐子,迈着冒险的步子,带着每天傍晚的打算,越过糟糟的壕沟,嘴里嘟哝着:“乖乖乖,听话。”狗舍里这时就会发出一种几乎不是恶意而是预先警告的猜猜声。 在星期六的狗舍里没有换锯末,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也没有开解看家⽝哈拉斯的链条。在月⾊惨淡的夜晚,把好斗的看家⽝拴住,木工作坊便处于没有看守的状态。不过,并没有发生破门而⼊的事情。 星期天—— 图拉呆在狗舍的第七天,埃娜-波克里弗克来了。刚过中午她就来了,⾝后拖来一把椅子,椅子的四条腿在她丈夫平整院子地面时刻出的那些图案上,横着划出一道反差強烈的痕迹。她右手端着盛満块状牛子和一半骗羊心子的狗食钵。所有的心室及其⾎管、韧带、肌腱和光滑薄膜的內壁都已明显裂开。她在靠近胶合板仓库门时放下了装有內脏的汤钵。她在离令人望而生畏的半圆中心一步远的地方,在狗舍⼊口的斜对面移正椅子,终于坐了下来。她有一双老鼠眼,留着一头更像是用嘴啃出而不是用剪刀剪成的有前刘海儿的短发,穿着她那⾝黑⾊盛装,显得形容枯槁,狼狈不堪。她从前面开解纽扣的塔夫绸⾐服里取出编织物,对着狗舍、对着哈拉斯和女儿图拉的方向编织起来。 我们,也就是木工师傅、我⺟亲、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及其儿子亚历山大和西格斯蒙德,整个下午都站在厨房的窗户旁,不是拥挤着就是挨个儿地注视着院子。就连其他出租住宅临院子的窗户旁也有邻居及其孩子在站着和坐着,或者说一个像多布斯拉夫姐小那样的独⾝姐小坐在她那底层住房的窗户旁注视着院子。 我不让人替换,我坚持不懈地站着。没有任何“别生气游戏”也没有任何星期天吃的发面糕点能把我引开。这是一个还有点热的八月天,第二天学校就要开学。按照埃娜-波克里弗克的愿望,我们不得不离开下面的双层窗。上面的正方形窗户同双层窗一样,都有一道很宽的隙,让空气、苍蝇和公的啼叫声从附近跑进我们住宅的厨房里来。所有嘈杂声,就连某一个人吹出来的喇叭声——此人每个星期天都在拉贝斯路旁一幢房屋的阁楼上练习吹喇叭——都在轮班替换。一种飞快的嘁嘁喳喳声、叽里咕噜声、七嘴八⾆声、嗡嗡声和带鼻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越来越重的鼻音,科施內夫伊的桤木在飞沙走石的风中,许许多多的树梢,一串挂有十字架的念珠,一张弄皱的纸使自己变得平滑,老鼠猖獗,麦秆自己把自己捆好。波克里弗克妈妈不仅对着狗合编结东西,还对着同一方向低声耳语,窃窃私语,嗒嗒作响,咂⾆有声,发出啾啾声,吹着人的口哨。我看到她的侧面像,看到她颤动着、咀嚼着、跳动着、退却着和往前跃进着的下巴,看见她的十七手指和四飞舞着的针。在这些针下面,在她那⾝穿塔夫绸⾐服的怀里,有一个浅蓝⾊的东西在逐渐增大,这件东西是为图拉准备的,而后来,图拉也穿上了它。 狗舍及其居住者没有任何表示。编织开始,悲叹就没完没了。这时,哈拉斯便懒洋洋地、视无睹地离开了狗舍。在用強行张开的嘴打完哈欠,做了几次延伸练习之后,它就找到了⾁钵。由于不自然的蜷伏,它在半路上拉出⼲结的屎狗,而且还把腿抬了起来。它把⾁钵往狗舍拖去,在狗舍门口,用舞动着的后腿猛地一撞,便狼呑虎咽地呑食起牛子和所有心室都裂开的骗羊心子来。不过,它遮住了狗舍⼊口,所以无法断定图拉是否也像它一样在吃子,吃心子。 傍晚时分,埃娜-波克里弗克拿着差不多已经完工的编织上⾐回到房里。她一言不发。我们也不敢问。“别生气游戏”只好靠边站。还剩下了发面糕点。晚饭后,我⽗亲伸直⾝子,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幅有珍奇驼鹿的油画说,现在得采取行动了。 星期一早晨—— 木工师傅准备停当,要去察警局。埃娜-波克里弗克叉开腿两,在我们的厨房里⾼声大叫地骂,骂他是一个満⾝是屎、全⾝结痂的家伙。我作为唯一的一个已经背上书包的人,看守着厨房的窗户。这时,摇摇晃晃、瘦骨嶙峋的图拉由垂头丧气的哈拉斯跟随着,离开了狗舍。最初,她用四肢爬,然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迈着碎步,跨过半圆,而这时哈拉斯也不阻拦。她站着,⾝上被涂得很脏,⾐服成了灰⾊,有些地方被长长的狗⾆头得发亮。她找到了院子的门。 哈拉斯只在她⾝后叫了一声,不过,它的叫声大大庒过了圆锯的呜呜声。 当图拉和我—— 当燕妮和其他所有学童的学校开学时,哈拉斯又开始了它那看家⽝的生涯。这种生涯是一种混合物,任何东西都不会使它中断。还没过三个星期,就有消息传来,说配种公狗哈拉斯为我⽗亲——木工师傅利贝瑙又挣了二十五古尔登。就是这种事情也不会中断它那看家⽝的生涯。尽管在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察警局营房狗舍科呆的时间很短,但那次访问却起了作用。在经过了适当的时间之后,在一张比较大的、专门为察警局狗舍科的信件来往预先印好的卡片上写着:许德尔考的⺟牧羊⽝特克拉——育种人:阿尔布雷希特-勒布,地点:四三五六号房间——产下了五只幼⽝。后来,在几个月之后,在圣灵降临节期间的几个星期天之后,在圣诞节之后,在新年之后,下雪之后,融雪天气之后,又下雪之后,下了很久的雪之后,在正在开始的舂季之后,在分配了复活节标志之后——所有的人都派上了用场——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一段时间之后——除非我提到机器间的那场事故:学徒霍滕-舍尔温斯基在圆锯上失去了左手的中指和食指——那封挂号信来了。那封信下面有纳粹省部头头福斯特尔的签名。它通知我们:在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察警局狗合科,从与法尔科、卡斯托尔、博多和米拉一胎产下的幼⽝中,收购了小牧羊⽝亲王——亲王由许德尔考的特克拉育种,育种人为但泽-奥拉的勒布,以及路易丝磨坊的哈拉斯,育种人和主人为但泽-朗富尔的木工师傅弗里德里希-利贝瑙——以德国城市但泽市部和德国居民的名义决定,值此元首四十六周岁诞辰之际,通过一个代表团,将牧羊⽝亲王呈献给元首和帝国总理。元首和帝国总理对此表示赞许,决定接受但泽地区这一礼物,除了他的其他⽝之外,再养上牧羊⽝亲王。 挂号信里附有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元首照片,照片上有他的亲笔签名。在照片上,他穿着一件上巴伐利亚村民的⾐服,只不过这民族服的上⾐裁剪得更适合于社场合。在他脚边,有一条灰黑⾊的牧羊⽝在急促息,这条狗的前和眉心有一些发亮的、可能是⻩⾊的标志。背景上峰峦叠嶂。元首在对着照片上看不见的某个人微笑。 信件和元首照片——两者立即被放在玻璃下面,在自家的木工作坊中加上了框——在附近转悠了好久。它们产生的效果是:首先是我⽗亲,然后是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再以后是一些邻居⼊了;木工伙计古斯塔夫-米拉夫斯基——十五年来一直呆在我们企业,是一个心平气和的社会主民人——宣布辞职,在两个月之后,经过木工师傅方面长时间的劝说后,才重新上我们的木工刨台。 图拉从我⽗亲那里得到一个新书包。我得到一套少年队制服。哈拉斯得到一个新的颈圈,但是,不可能把它养得更好,因为它已经被养得很好了。 亲爱的图拉: 我们的看家⽝哈拉斯突然之间飞⻩腾达,会不会对我们产生某些影响呢?哈拉斯给我带来了生学的荣誉。我必须到黑板前面去讲话。当然,我不能讲配种、配,不能讲配种证和配种费,不能讲在种畜登记簿上注明了我们的哈拉斯乐于配种和⺟狗特克拉的动。我必须而且只能用诙谐滑稽、天真无琊的方式,喋喋不休地讲述⽗亲哈拉斯和⺟亲特克拉,讲述狗崽子法尔科、卡斯托尔、博多、米拉和亲王。施波伦豪威尔姐小什么都想知道:“为什么省部首脑先生把小狗亲王送给我们的元首呢?” “因为元首过生⽇,而且,他早就想从我们市得到一只小狗。” “为什么小狗亲王在上萨尔茨贝格的情况那么好?本就不想它的狗妈妈?” “因为我们的元首爱狗,对狗总是很好的。” “为什么我们应该为小狗亲王在元首⾝边而感到⾼兴?” “因为哈里-利贝瑙是我们的同学。” “因为牧羊⽝哈拉斯是他⽗亲的。” “因为哈拉斯是小狗亲王的⽗亲。” “因为这对于我们班级、我们学校和我们美丽的城市是一个极大的荣誉。” 图拉: 当施波伦豪威尔姐小同我和我们班访问我们的木工作坊院子时,你在场吗?你在学校里,并不在场。 全班同学站成半圆形,围着哈拉斯在它那王国周围画出的半圆。我不得不重复一遍我的报告。然后,施波伦豪威尔姐小请求我⽗亲从他那方面给孩子们讲点什么。木工师傅假定,这个班已经了解了这条狗的政治经历,于是就讲述一些有关我们哈拉斯的谱系方面的事情来助兴。他讲到⺟狗森塔和公狗普鲁托。两条狗都像哈拉斯以及现在这条小亲王一样黑,它们是哈拉斯的⽗⺟。⺟狗森塔属于维斯瓦河口尼克尔斯瓦尔德的一位磨坊主。“孩子们,你们是否到过尼克尔斯瓦尔德?好多年前,我乘轻便铁路的火车到过那里。那里的磨坊在历史上很重要,因为普鲁土的路易丝女王曾经在里面过夜,当时她不得不躲避法国人。”可是在四翼风车的四脚支架下面——木工师傅这样说——它却产下了六只幼⽝。“人们就是这样提到那些小狗崽的。”他从磨坊主马特恩那里买了一只小狗。“这就是我们的哈拉斯,这条狗总是给我们带来许多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在近一段时间。”图拉,你在哪里? 当允许我在工长的监督下,把我们班的同学带进机器间时,你在哪里?在我给我的同学们和施波伦豪威尔姐小列举所有的机器时,你在学校里,你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我给他们列举道:这是凿榫机、整流器、带锯、电动刨和国锯。 紧接着,德雷森师傅给孩子们解释木材的种类。他把木材区分为横断木料和长村原木。他敲打着榆木、松木、梨木、栎木、槭木、山⽑榉木和软软的椴木,闲聊着细木良村和树⼲的年轮。 然后,我们必须在木工作坊的院子里唱一支哈拉斯不愿意听的歌。 图拉在哪里? 当大队长格普费尔特同青年队队长以及一些低级指挥员参观我们的木工作坊院子时,你在哪里?当作出决定,按照我们哈拉斯的名字给新打出的少年队队旗命名时,我们俩都在学校里,而不在现场。 图拉和哈里都缺席—— 当人们在勒姆①政变之后以及这位老先生在上萨尔茨贝格的诺伊德克去世之后,在仿建的低矮农舍中,在农民用的彩⾊薄印花平布窗帘后面约会时,他们都缺席。不过,劳巴尔太太、鲁道夫-里斯、汉夫斯滕格尔先生、但泽冲锋队队长林斯迈尔、劳施宁、普鲁士的奥古斯特-威廉——简称“奥威”——瘦⾼个儿布吕克纳和帝国农民协会导领人达雷在倾听元首讲话。另外,亲王也在场,这是我们的亲王。亲王是我们哈拉斯传的种,而哈拉斯又是森塔产的,佩尔昆又产下森塔—— ①勒姆(1887~1934),德军国官,希特勒冲锋队的主要组织者,后来希特勒借口勒姆和冲锋队发动政变,将其毙。 他们吃着劳巴尔太太做的苹果蛋糕,什么都谈,他们谈论施特拉塞尔、施莱希尔和勒姆,什么都谈。然后,他们谈到施彭勒、戈比內奥和《犹太人贤士议定书①》。然后,赫尔曼-劳施宁把小牧羊⽝亲王错误地说成是一只“漂亮的黑牧羊⽝”后来,每一个历史学家都鹦鹉学⾆地仿效他。在这里,所有的⽝学家都会赞同我的意见:只有爱尔兰牧羊⽝同德国牧羊⽝有很大的差别。这种牧羊⽝的头又长又细,近似变种的灵提。它直到背部隆起的部分,⾝⾼八十二厘米,也就是说,比我们的哈拉斯还要⾼十八厘米。爱尔兰牧羊⽝⽑很长,有褶皱的小耳朵不是立着,而是趴着。这是一条典型的上等⽝,这种⽝在元首的狗舍里还从来没养过。这一点已经永远证明,劳施宁弄错了。没有爱尔兰牧羊⽝在参加聚会的人腿边神经质地蹭来蹭去。亲王,我们的亲王,在倾听谈话,它像一条狗那样忠实,为它的主人担心,因为元首在为自己的命担忧。种种老奷巨猾的袭击都可以烘烤在每一个蛋糕里面。他担惊受怕地喝着汽⽔,莫名其妙地老是呕吐—— ①《犹太人贤士议定书》是用作排犹主义借口和理论据的伪造文件。 图拉可是在场—— 当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来到时,她在场。不仅仅是《前哨》和《最新消息》派了人来。一些先生和⾝穿运动服的女士从埃尔宾、柯尼斯堡、施奈德米尔、什切青甚至帝国首都前来采访。只有很快就被噤止出版的《民人之声报》的编辑布罗斯特拒绝前来采访。更确切地说,他发表了一篇题为《狗名远扬》的文章,来评注新闻界的大肆鼓噪。一些宗教报刊和专业杂志的同仁也为此事前来采访。德国牧羊⽝联合会的小报派了一位⽝学家前来,我的木工师傅⽗亲不得不引他离开院子,因为每一位⽝类专家一开始都会对我们哈拉斯的谱系吹⽑求疵,说什么命名马虎潦草,同品种毫不相⼲,找不到产下森塔那只⺟狗的材料,这只牲畜本⾝倒不糟糕,但是人们不得不挑剔这种饲养狗的方式,正因为这关系到一条具有历史意义的狗,所以才迫切需要责任感。 一句话,不管是进行论战还是不加批评的赞美,哈拉斯都被大肆描述,登上报刊,拍成照片。就连木工作坊及其工长、伙计、辅助工和学徒,也都有机会发言。我⽗亲的名言,譬如像这样一句话:“我们是一些普通的、从事我们这行职业的手工业者,尽管如此,我们感到⾼兴的是,我们的哈拉斯…”都是木工师傅的一些朴实无华的自⽩,却经常作为图片标题被人们逐字逐句地引用。 我估计,我们的哈拉斯有八幅单独的照片登上了报纸。报上大概有三次登了它同我⽗亲在一起的照片,有一次作为与木工作坊全体职工的合影登了出来,但却没同我合过一次影。不过,图拉同我们的哈拉斯登上德文报纸和国外报纸的次数正好是十二次。她⾝材苗条,拄着纤细的散步手杖,一动不动地呆在我们的哈拉斯旁边。 亲爱的表妹: 他搬进来时,你帮了他的忙。你成堆地搬过他的乐谱,搬过那个瓷器舞女来。因为当十四家房客同时住在我们的出租房里时,老姑娘多布斯拉夫正把左边那套窗户能朝院子打开的底层住房腾出来。她要同她的布头和编上号的相册一起,同她那些纷纷扬扬地落着木粉的家具一起,搬到舍恩瓦尔林她妹妹那儿去。没有换起居室墙壁上已经退⾊的裱糊纸,也没有换卧室里用大花朵图案装饰的裱糊纸。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就同他的钢琴和那些发⻩的、堆积如山的乐谱,同他的金鱼和他的沙钟,同他那不计其数的、昔⽇著名艺术家的照片,同他那尊⾝穿芭蕾舞女裙短的瓷制小塑像——这个小塑像脚穿尖尖的瓷鞋,保持着一种十⾜的阿拉贝斯克舞姿①——搬进了这套腾空的住宅。过去属于多布斯拉夫的这些房间,本来就暗,因为离两个房间窗户还不到七步远的地方,就耸立着木工作坊大楼及其通往各个楼层的室外楼梯的纵侧面,遮住了光线。更何况在出租房屋和木工作坊之间还有两棵丁香树,这两棵树每年舂天都枝繁叶茂。征得我⽗亲同意,多布斯拉夫姐小让人用一道篱笆把两棵丁香树围了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哈拉斯把它的“芳香物质”排怈到姐小的园子里。但是,这位姐小之所以要搬走,并不是因为有屎狗,也不是因为屋子暗,而是因为她想在她的老家舍恩瓦尔林死去—— ①芭蕾舞中的一种舞姿,其特点为:两手张开,一腿直立,另一腿与之成直角向后伸。 上午或下午,每当学钢琴的生学来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里时,他都不得不让人打开一盏用绿⾊玻璃珠灯罩罩着的电灯,而这时,外面真可以说是光灿烂,光明普照。他让人在住房⼊口处的左面钉上一块搪瓷牌子,上面写着: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和经过家国 试考的钢琴教师费利克斯-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个四肢发抖的人在我们的出租房屋里还没有住到两个星期,这时,第一批生学就来了。他们带来了上课的学费和达姆钢琴练习曲谱,不得不就着左右两边的灯光,用两只手在钢琴上再一次弹音阶和练习曲,一直弹到放在钢琴上的大巨沙钟上层的钟壳里再也没剩一粒沙,以中世纪的方式证明钢琴课业已结束时为止。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不戴天鹅绒四角帽。不过,他那雪⽩而又拳曲的、随风飘垂的头发却落到衬⾐领上。在男女生学登门拜访的间隙,他便梳理自己那艺术家的蓬长发。即使是在没有树木的新市场上,一阵风吹动了他那蓬的长发,他也会从宽大的上⾐口袋里拿出刷子,在大庭广众之中修饰他那令人惊异的头发。于是,立即就引来一些旁观者,引来家庭主妇、学童和我们。在他梳理头发时,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极其傲慢的表情。这种浅蓝⾊的、没有睫⽑的目光飞越各个音乐厅,在这些音乐厅里,想像中的观众永无休止地祝贺他,祝贺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位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在玻璃珠灯罩下面,淡绿⾊的光亮落到他的头顶上。一个奥伯龙①,一个善于演奏同名歌剧的钢琴改编谱的奥伯龙,坐在结实的转凳上,使男女生学都陶醉于男女⽔妖的故事之中—— ①《奥伯龙》是韦伯所作的三幕歌剧,讲述妖王出伯龙和王后塔蒂尼亚从不睦到重归于好的故事。 在这里,很可能都是一些听觉灵敏的生学,而这位钢琴教师就有这样一些生学坐在打开的钢琴练习琴谱面前练琴。因为只有特殊的耳朵才能从圆锯和凿榫机⽩天无所不在的咏叹调中,从整流器和电动创富有变化的音区中,从带锯质朴的哼唱中,细心地采撷到各种音的音阶,而这些音阶必须在费尔斯讷-伊姆布斯那没有睫⽑的目光下弹到钢琴上去。因为这种机器音乐会本⾝就把钢琴生学的手弹出的一种很強的经过句深深地埋在这个木工作坊院子里了,所以,绿⾊丁香树丛后面的绿⾊沙龙就像一个观赏用的玻璃容器,里面没有声音,却有各种动作。用钢琴教师放在油漆小托架上玻璃缸里的金鱼来证实这种印象,就显得多余,它成了一种累赘的道具。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尤其重视合乎规定的指法。错误的音有几次恰好能够湮没在圆锯那令人厌烦但却能呑噬一切的⾼音区里。可是有一个生学在弹练习曲时,在练习音阶的⾼低时,把鱼际放到了整个黑⾊钢琴的黑木头上,再也无法把手背放到所希望的⽔平位置上,这时,就没有一种木工作坊的响声能够掩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合规定的指法了。另外,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还接受了这样一种教学方法:他在生学必须完成音阶练习定额的每只手上横着放上一支铅笔。每一个滑向木头、想休息一下的鱼际,都通不过这种检验,都会使作为证据的铅笔一下子掉下去。 就连斜对面参议教师收养的女儿燕妮-布鲁尼斯,也不得不在练习音阶时在右边和左边的小手上放着这种检验铅笔散步,因为在钢琴教师搬来之后一个月,她就成了学钢琴的生学。 你和我—— 我们从丁香树小园圃里观察燕妮。我们把我们的脸在海藻绿玻璃容器那样的窗玻璃上庒得平平的,看见她坐在旋转凳上,胖乎乎的,娇滴滴的,穿着可以洗涤的褐⾊丝绒⾐服。在她那直接往下滑的、剪得半长的、差不多是浅褐⾊的头发上,有一只⻩蝴蝶——扎着一个像机飞螺旋桨那样的大巨的蝴蝶结,而实际上这个蝴蝶结是⽩⾊的。当别的生学手背上经常被事先就已落下的铅笔猛然敲打一下时,尽管燕妮的铅笔偶尔也会落到琴凳下面的北极熊⽑⽪上,但她却绝对用不着害怕受到惩罚的敲打,充其量她只会遇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担心的目光。 也许燕妮有很⾼的音乐天赋。图拉和我,我们曾经在窗玻璃的那一边倾听,背后就是圆锯和凿榫机,我们很少能听见一点声音。再说,我们天生就不是这块料,能把凭着音乐天赋攀登的音阶同艰难攀登的音阶区分开来。不管怎样,斜对面那个胖乎乎的丫头双手按在琴键上的动作,比起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别的生学来显得更练。就连铅笔掉下去的情况都很少很少,最后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掉下去,不管是横放还是坚放,也不管这是铅笔还是达摩克利斯剑①。人们怀着良好的愿望,已经可以通过每天每⽇锯着的、凿着的和用假声唱着的木工作坊歌剧的叫喊声和尖叫声,更多的是猜出而不是听出达姆钢琴练习琴谱上微弱的曲调来:再见吧,冬天——一个库尔普法尔茨的猎人——很快我就要在內卡河边割草,很快我就要在莱茵河边割草…—— ①据古希腊民间传说:达摩克利斯坐在用一马鬃悬挂的剑下,以示位⾼多危,比喻幸福中隐伏着危险。 图拉和我—— 我们想起燕妮受到优待这件事。当其他所有生学的课往往都在“把箭搭在弓上”这一句当中结束时——因为放在钢琴上的那个中世纪沙钟的最后一粒沙子已经表示同意下课——如果燕妮要让人给她那个坐在小旋转凳上的玩具⾝子授课的话,那么,不管对教师还是对这位女生学来说,沙钟的一个小时就会没完没了。当胖乎乎的埃迪-阿姆泽尔陪着胖乎乎的燕妮-布鲁厄斯去上钢琴课已经成为习惯时——阿姆泽尔确实是参议教师最喜的生学,他经常在斜对面进进出出——就会出现这种事:下一个生学只好在音乐教室朦朦胧胧的背后,坐在鼓鼓的沙发上,等上一刻钟,然后才能轮到他。因为这个在实科中学免费寄宿学校也可能听过钢琴课的埃迪-阿姆泽尔,却喜呆在绿⾊长发的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边,两个人轻快地⾼声弹奏《普鲁士的荣耀》,弹奏《芬兰骑兵进行曲》和《老战友》。 除此之外,阿姆泽尔还唱歌。他的⾼音部不仅在中学合唱队里,而且在令人敬畏的圣⺟教堂中也技⾼一筹。这个教堂的中堂每个月都有一次热闹非凡的巴赫的康塔塔和莫扎特弥撒曲的演唱会。阿姆泽尔也在圣玛利亚教堂唱诗班里唱诗。上演莫扎特的早期作品小弥撒曲时,人们发现了埃迪-阿姆泽尔的⾼音部。现在,要在所有的学校合唱队中寻找一个⾼音部童声。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低音部童声。圣玛利亚教堂唱诗班受人尊重的队长走到阿姆泽尔面前,带着几分崇拜之情说:“我的孩子,事实上你将在唱《撒利亚颂》时胜过著名的阀人歌者安东尼奥-采萨勒利。当他在弥撒曲初次演出时曾引起轰动。我听见你呼,你的声音使全世界都会想到,圣玛利亚教堂对于这种声音来说实在是太狭窄了。” 尽管当时莱斯特先生还在这个共和国內代表着际国联盟,所有的种族法律在这个小国的边界上都得就此止步,但是埃迪-阿姆泽尔却不能不考虑到:“可是教授先生,人家说我是半个犹太人。” 教授回答道:“这可能吗?你是⾼音区童声,你要给我演唱《上帝保佑》①!”业已证实,这种“就这样办”的回答确实有生命力。据说,在若⼲年后,它在保守的抵抗组织內部仍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①天主教弥撒曲中唱的祈祷歌。 不管怎样,这个被挑选出来的⾼音区童声,在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的绿⾊音乐室內练习小弥撒曲的难点。图拉和我,我们俩,在有一次圆锯和凿榫机不得不口气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仿佛在开采银矿。磨得薄如蝉翼的小刀把空气等分成四个部分。钉子熔化了。⿇雀羞得无地自容。出租房变得虔诚,因为一个胖乎乎的天使在不断地唱《尊贵的女主人》。 亲爱的图拉表妹: 只是因为埃迪-阿姆泽尔来到我们的出租房,碰巧才有这个音阶长长的引子。开始时,他只同燕妮一道来,后来,他把自己耝壮结实的朋友也带来了。人们也许会把瓦尔特-马特恩当成我们的亲戚,因为他⽗亲的⺟牧羊⽝森塔产下了我们的哈拉斯。我⽗亲一看到这个年轻人,就向他打听磨坊主的境况,打听大河中小岛上的经济状况。在多数情况下,是由在经济领域知识丰富的埃迪-阿姆泽尔——嗦嗦地回答他,阿姆泽尔还列举了一些让人感到市部和市府政的劳动就业计划并不现实的事实。他建议依靠英镑区,要不然,会引起敏感的古尔登贬值。埃迪-阿姆泽尔甚至举出了数字,人们将不得不使其贬值四十二个百分点。波兰进口货物估计可能会上涨七十个百分点。现在,人们就可以在这一年五月份的头几天之间找到贬值的⽇子。所有这些⽇期和数字,都是他从马特恩的⽗亲那儿听到的。那个磨坊主往往事先就知道一切事情。现在还去讲磨坊主的预言在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得到证实一事,已属多余。 阿姆泽尔和他的朋友当时读毕业班,他们把自己的精力有节制地投⼊到毕业试考中去。他们俩穿着有长的正规西服,在体育馆或者城堡围墙⾼处喝股份啤酒公司酿造的啤酒。有人说,听菗雷加塔和阿尔图斯牌香烟的瓦尔特-马特恩讲,阿姆泽尔去年在奥利瓦森林里奷了一个七年级的女中生学。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肥胖的埃迪-阿姆泽尔竟然是这样一种被爱情俘虏的人。因为他那老在⾼音区的声音的缘故,同班同学和偶尔受到邀请的姑娘都认为,他是他们敢于称之为“阉人”的那种人。其他人表达得更谨慎一些,说埃迪还非常幼稚,是一个中人。就我道听途说所知,瓦尔特-马特恩对于这些流言蜚语长时间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才当着好些生学、当着一半是姑娘的面,发表了一通比较长的、使他的朋友能获得好印象的讲话。也就是说,阿姆泽尔在涉及到姑娘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方面,比所有的男孩子都要強得多。他相当频繁地去找阿德勒啤酒厂对面木工巷里的女。不过,他在那儿并不搞那种比比皆是的五分钟长吻,而是那儿的贵客,这是因为那些姑娘都把他视为艺术家。阿姆泽尔用⽔彩、⽑笔和钢笔,开始时用铅笔,绘制一沓肖像画和裸体像,这些画一点也不下流,相反,它们都可以见人。埃迪-阿姆泽尔带着一夹子这样的画,突然登门拜访当时在技术大学给建筑师上绘画课的著名教授和擅长画马的画家普富勒,出示了这些画。以难以接近著称的普富勒立刻就看出了阿姆泽尔的才能,当即答应帮助他。 经过这次我只能重述其大意的谈话之后,据说阿姆泽尔再也没有遭人嘲笑了。人们对他甚至还有了几分敬意。同班同学多次来找他,希望他带他们去木工巷。他在马特恩的支持下友好地拒绝了这些无理要求。可是有一天,埃迪-阿姆泽尔——这件事就是这样私下告诉我的——请求他的朋友陪他去木工巷,但他却不能不看到,瓦尔特-马特恩表示拒绝。他不想让可怜的姑娘们失望,便以一种早男子的自信进行解释。这种职业使他反感。他在那里找不到一个“恪守妇道的人”这只会使他变得忍残。而这样做,最终对于两者来说都是很尴尬的。现在需要的是爱,或者说至少也是情。 阿姆泽尔很可能注意地听完了他的朋友摇着头说出的那通烈的言词,然后便带着他的图画夹子和一个包装十分精巧的小礼物——⾼级什锦夹心糖,独自一个人到阿德勒啤酒厂对面的姑娘们那里去了。尽管如此——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有出⼊的话——他要在糟糕的十二月的某一天,说服他的朋友同他一道去和姑娘们度降临节期间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星期⽇。马特恩在第四个星期⽇才敢去。事实证明,姑娘们的这行职业使他“反感到”受了昅引的地步,以至于他不顾自己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恪守妇道的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备受生学赞赏地把一个少言寡语的名叫伊丽莎⽩的姑娘视为“恪守妇道的人”可是,这种宠爱并不妨碍他在回家途中沿着旧城壕沟往上走,再沿着胡椒城往下走,气冲冲地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陷⼊对于这个女不可捉摸的沉思冥想之中。 亲爱的表妹: 埃迪-阿姆泽尔由瓦尔特-马特恩陪同,带着同样的、上面有虎纹的赭⾊和蛋⻩⾊绘画夹子——这个夹子使他对声名藉狼的木工巷的访问变成了合法的、艺术家的参观游览——走进了我们的出租房屋。我们俩在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的音乐室里,看见他按照瓷器芭蕾舞女演员的模型往纸上画速写。在五月份的一个舂暖花开的⽇子,我看见他面对我的木工师傅⽗亲,指着有虎纹的夹子,想立即打开夹子让他的画来讲话。可我⽗亲只允许他画我们的看家⽝哈拉斯。我⽗亲建议他,带着他那画具站在那个半圆之外,这个半圆用土堤和壕沟标明了狗链条的有效范围。“这条狗很凶,对艺术家肯定也不会客气。”我的木工师傅⽗亲说。 从第一天起,我们的哈拉斯就听从埃迪-阿姆泽尔轻声的呼叫。阿姆泽尔把哈拉斯变成了一只狗模特儿。在哈拉斯应该坐下时,阿姆泽尔决不像图拉说“哈拉斯,坐下”时那样说:“坐下,哈拉斯!”从第一天起,阿姆泽尔就拒绝哈拉斯这个狗名。每当他要求狗换一种新的势姿时,他就对我们的看家⽝说:“啊,普鲁托,请您先用四肢站着,然后抬起右前腿,稍微弯曲,但是请放松点,再放松一点。现在劳驾您,把⾼贵的牧羊⽝的头往左边转一半,对,对,普鲁托,请您就这样,别动。” 哈拉斯的名字叫普鲁托,就好像它仍然是冥府的一只看门狗似的。笨拙的阿姆泽尔几乎将他那⾝裁剪成运动服样式的灰⾊方格条纹西服挣破了。他头上戴一顶⽩⾊亚⿇布帽,这顶帽子使他活像个英国记者。不过,这套制服并不新,埃迪-阿姆泽尔⾝上穿的、戴的全都像二手货,而且也的确是二手货。据说,尽管他拥有一笔难以置信的零花钱,但是他只从当铺里,或者从塔格內特尔巷的旧货商人手中买穿过的东西。他的鞋子过去很可能是一个邮差的。他那肥大的庇股坐在一张可笑的但又很可能非常牢实的折叠椅上。当他把夹好绘画纸的硬纸板撑到他那圆滚滚的左腿上,用右手顺手提起一支总是蘸満黑墨⽔的⽑笔作画时——这支笔在绘画纸上从左上方往右下方,画上了看家⽝哈拉斯,或者说是冥府看门狗普鲁托那一掠而过的、开始时并不成功但紧接着就是既杰出又清新的速写——便一天天地——埃迪-阿姆泽尔在我们院子里画了差不多六个下午——越来越多地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对立情绪。 这时,瓦尔特-马特恩居于次要地位。他穿着不修边幅的、轻便舒适的休闲服。这是一个化了装的产无者,他在一个时代批判戏剧中背出一些谴责社会的台词,在第三幕中变成为首聚众闹事者,但在这里却成了我们圆锯的一个牺牲者。我们的哈拉斯嗅到特殊气味时,一再用从低垂的头发出的时而⾼、时而低的狂吠,伴随着圆锯的歌声,但从来不伴随凿榫机的歌声。同我们的哈拉斯相似,我们的锯子也直接同这个来自尼克尔斯瓦尔德的忧郁的年轻人攀谈。虽然如此,他却并没有低垂着头,没有一个劲儿地号叫,没有结结巴巴地发表无府政主义的宣言,而是用早就知的方式,用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枯燥乏味的声音,来为工作时发出的噪音伴奏。 这种格格作响的声音对哈拉斯起了作用。它的嘴伸到了嚼于上面。上的下垂部分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鼻孔在鼻尖两边张得大大的。一直长到眉心的鼻梁皱了起来。那对有名的、竖着的、稍微向前倾斜的牧羊⽝耳朵变得缺乏自信,耷拉了下来。哈拉斯夹起了尾巴,使背部从前面隆起的部分直至背脊变得圆圆的,成为胆小怕事的驼背,显出一副奴十⾜的样子。埃迪-阿姆泽尔用灵巧的、蘸満黑墨⽔的⽑笔,用划得嚓嚓作响的、好似扇形⾜的笔尖,用一支流着⽔的、天才的羽⽑笔,几次三番地、非常贴切地描绘出这些卑劣的姿态。我们的圆锯、瓦尔特-马特恩咬得格格作响的牙齿和我们的哈拉斯——圆锯和格格作响的咬牙声把哈拉斯变成了杂种——在绘画时帮了艺术家埃迪-阿姆泽尔的忙。圆锯、马特恩、这条狗和阿姆泽尔共同组成一个与布劳克塞尔的写作班子类似的、富有成果的工作班子。布劳克塞尔、我以及还有一个人,同时动笔写,在关于那些星星的胡说于二月四⽇开始时应当完成写作。 可是我的图拉表妹—— 她站在旁边,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她再也不袖手旁观了。阿姆泽尔对于冥府看门狗普鲁托的影响,使她在我们的哈拉斯面前已经变得软弱无力。这倒不是说这条狗再也不听她的话——图拉说“哈拉斯,坐下”时,它依旧坐下——它只不过是心不在焉地、机械地完成她用越来越严厉的口气提出的要求罢了。因此,不管是图拉本人还是我,都不能对图拉隐瞒这样的事实:这个阿姆泽尔使我们的狗变坏了。 图拉—— 她火冒三丈,开始时是扔卵石,而且也多次击中阿姆泽尔回滚滚的背和油腻腻的后脑勺。不过,这个人却轻轻地耸耸肩,懒洋洋地转过头,暗示他虽然已经发觉被打中,却又不愿意感觉到被击中了。 图拉—— 她小脸苍⽩,把油质颜料瓶给打翻了。一摊发出金属光泽的黑⾊体流到院子里的沙地上,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渗⼊沙地中。阿姆泽尔从上⾐口袋里又拿出一小瓶油质颜料,而且好像是顺便表示,他还准备着第三瓶哩。 当图拉—— 当她从背后冲上来,捧起一把就像回锯传动⽪带罩里堆着的那种锯末撒到一幅接近完成、油迹未⼲、仍然闪闪发亮的图画上时,埃迪-阿姆泽尔笑了,在短时间的惊异之后,他既生气又好心地像长辈那样,用食指威胁站在一旁观察她的行动效果的图拉,然后开始对这种新技术越来越感趣兴。这种新技术就是:对黏在图画上的锯末进行加工,赋予这幅画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今天就称为结构。他展示了这种虽然有趣但却短命的、能够从中得到好处的风格,把手伸进圆锯传动⽪带罩,在他的手巾里装上锯末,然后再装上凿榫机小冰雹似的锯末,装上电动刨的短刨花,装上带锯的颗粒很细的锯末。紧接着,不用图拉从背后冲上来,他便亲手使他的⽑笔画上出现了一个小脓疮似的浮雕。只是表面上染成黑⾊的木屑一旦有一部分脫离,像岛屿似的,神秘莫测地显现出绘画纸的⽩⾊底子时,这种浮雕的魅力就更大。有一次,可能是他对自己有意撒的锯末和锯末打的底⾊不満意,就请图拉从背后冲向一幅刚画好的画,就像是偶然为之那样,把锯末、木屑甚至沙子撒到上面去。他对图拉的合作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图拉却拒绝这样做,而且还“翻⽩眼” 我的图拉表妹—— 无法对付艺术家和狗的服征者埃迪-阿姆泽尔。只有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才能对阿姆泽尔搞小动作。他扛着锯木架,多次站在这位绘画者旁边,用黏上胶的、嚓嚓作响的手指说出一些批评的和赞扬的话,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画家的故事。他说,那时候,这个画家每个夏天都到科施奈德赖和奥斯特尔维克湖来,把施朗廷的教堂和一些科施內夫伊的怪人,譬如来自安纳费尔德的约瑟夫-布特、来自达梅劳的施奈德-穆索尔夫和寡妇万达-燕塔克都画进油画。就连他也在开采泥炭时画画,后来被安置在霍伊尼采当一位泥炭挖煤工。埃迪-阿姆泽尔对他的同行感到趣兴,但是并不放弃灵巧的速写。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的话题离开科施奈德赖,开始谈到我们的看家⽝在政治上的飞⻩腾达。他十分冗长地说明,元首在萨尔茨贝格是如何走向牧羊⽝亲王的。他讲到那张有签名的照片,这张照片就挂在我们最好的屋子里,挂在満师时用梨木做成的试件上面。他在计算给他女儿图拉拍了多少次照,让她同谈论哈拉斯的文章一起,或者在谈论它的大块文章之间,上了多少次报。阿姆泽尔同他一道,为图拉早期的成就感到⾼兴,并且开始画一张坐着的哈拉斯或者普鲁托。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认为:元首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人们可以信赖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知道的东西超过其他所有的人知道的总和,更何况他还会画画。此外,元首还不是一个只想当阔佬的人。“元首每次坐汽车,总坐在司机旁边,而不是像一个大人物那样,坐在后面。”阿姆泽尔感到元首平易近人的谦虚值得赞扬,于是就让冥府看门狗的耳朵在他的画上竖得过于直了一点。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想知道,阿姆泽尔是否还在少年队內,还是已经成了员,因为他认为,在任何一个地方,他——阿姆泽尔肯定都在这些组织內。 这时,埃迪-阿姆泽尔慢慢放下⽑笔,斜着脑袋,再一次扫了一眼坐着的哈拉斯或者普鲁托这幅画,然后转过他那圆润丰満、引人注目、长満雀斑的脸,面对这个提问者非常乐意地回答说,很可惜,他既不在少年队內,也不是员,而且,对于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他倒是很乐意了解,这位先生是谁,他的老家在何处,他打算今后做些什么。 图拉—— 在第二天下午给了埃迪-阿姆泽尔的无知一个报应。他刚坐在他那张牢实的小折椅上,刚把纸板和绘画纸放在左边圆滚滚的腿大上,哈拉斯作为普鲁托刚摆好它那模特儿的新势姿,伸开两只前腿,着警觉的脖子躺下,阿姆泽尔的⽔彩笔刚在油质颜料瓶里蘸満⽔彩,瓦尔特-马特恩刚找到自己用右耳对着圆锯的位置,这时,从那道朝向木工作坊院子的门里,首先是熬胶师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紧接着是熬胶师的女儿,冲了出来。 他同图拉站在门口。他低声耳语,把包斜的目光投向庒着重负的小独脚折椅,对自己的女儿布置着种种任务。这时,她过来了。开始时她懒洋洋地、晃晃悠悠地绕着弯路,两只瘦小的胳膊叉着,放在民族服装背后,迈着裸露的腿大,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然后,她便在挥笔作画的埃迪-阿姆泽尔周围很快地画着越变越小的半圆,时而在左边、时而在右边说:“您好吗?”然后又在左边说:“喂,您好!”再一次在左边说“您到底要在这儿⼲什么?”在左边讲“您想在这儿⼲什么?说您哩!”接着在右边讲“您本就不应该在这儿!”在左边说“因为您是…”又从右边很近的地方说“您知道,您是什么人吗?”这时,从左边传人耳膜的是“难道要我说出来吗?”现在送人右耳的是“您是一个犹太鬼,一个犹太鬼。是的,犹太鬼!或者说您可能不是犹太鬼,您不是犹太鬼的时候,就在这儿画我们的狗。”阿姆泽尔的笔一动不动。图拉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却在不断地说:“犹太鬼!”这个词被扔到院子里,开始时在阿姆泽尔附近,后来声音大得使马特恩能够让他的耳朵抛开刚开始的圆锯的嘈杂声。他伸手去抓这个叫嚷着“犹太鬼”的家伙。阿姆泽尔伫立着。马特恩没有抓着图拉,她仍然在叫:“犹太鬼!”纸板连同刚画上的、油迹未⼲的⽔彩以及那幅画一道掉了下去,掉到了沙土上。“犹太鬼!”在上面,在四层、五层然后在二层楼上,窗户都砰的一声打开了。家庭主妇们的面部表情变得冷漠。图拉嘴里喊道:“犹太鬼!”这种声音盖过了圆锯的嘈杂声。马特恩没有抓着图拉。图拉还在叫,她跑得飞快。阿姆泽尔站在小折椅旁。“犹太鬼”这个词仍在満天飞。马特恩拾起纸板和画。图拉在厚木板上步履轻盈地走着,然后躺到锯木架上叫道:“犹太鬼!犹太鬼!”马特恩把油质颜料瓶上的盖子持下来。图拉离开了厚木板。“犹太鬼”的喊叫声在沙地上滚动着。“犹太鬼!”现在所有的窗户旁都站着人,伙计们站在各楼层的窗户后面。这个词,这个词被接二连三地喊叫了三遍。阿姆泽尔绘画时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变得冷漠,但仍有一丝笑容无法消逝。汗⽔现在漉漉地流过他的脂肪和雀斑。马特恩把手放到他的手上。雀斑变得模糊起来。那个词仍在回,同一个词在不断回。马特恩的手很有分量。现在,他们沿着楼梯走上楼层。图拉在烦躁不安地喊着:“犹太鬼!犹太鬼!犹太鬼!”马特恩用右手拉着阿姆泽尔的手。埃迪-阿姆泽尔在发抖。马特恩的左手已经拿起夹子,他迅速抓起折叠椅。这时,已经摆脫束缚的哈拉斯放弃了它那按照命令摆出的势姿。它闻着,领会着。链条已经绷紧。这时既有狗吠的声音,也有图拉的声音。圆锯在啃着一块五米见方的厚木板。整流器仍然沉默。现在它也来凑热闹了。现在是凿榫机发言了。离院子大门有长长的二十七步路。哈拉斯想挪动拴住它的木材仓库。图拉跳跳蹦蹦,得意忘形,老在嚷着那个词。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穿着木鞋,手指嚓嚓作响,站在院子大门附近。就在那里,骨胶的气味同钢琴教师窗前小园圃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在搏斗。丁香花的香味猛然一击,胜利了。这可是五月份啊。那个词听不见了,但仍然停留在空气中。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想吐出他口腔里已经含了好几分钟的东西。可是他并没有吐,因为马特恩正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盯着他。 亲爱的图拉表妹: 我跳过一段,也就是埃迪-阿姆泽尔和瓦尔特-马特恩被赶出我们院子这一段。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阿姆泽尔使哈拉斯变坏了,所以哈拉斯每周要接受两次驯兽训练。你必须像我一样学习阅读、算术和写作。阿姆泽尔和马特恩已经考完口试和笔试。哈拉斯经过训练见到生人就狂吠,拒绝吃陌生人喂的食物。可是,阿姆泽尔已经使它变得太坏了。你感到写作⿇烦,我感到算术⿇烦。我们俩都喜上学读书。阿姆泽尔和他的朋友都通过了中学毕业试考。阿姆泽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试考,马特恩则勉強通过试考。这是一个转折点。生活从此开始,或者说本应从此开始。在古尔登贬值之后,经济状况有所好转。来了一些订单。我⽗亲又可以雇用一个他在古尔登贬值之前四个星期不得不解雇的伙计了。中学毕业试考之后,埃迪-阿姆泽尔和瓦尔特-马特恩开始打拳球。 亲爱的图拉: 拳球比赛①是一种回击比赛,这种比赛是由每队五人的两个队,在两个彼此相连的球场內,打一个差不多同⾜球一般大小但是要轻一些的球。尽管普劳图斯②在公元前三世纪就提到一种“⽪袋”但是同球一样,这却是一种德国式的比赛项目。为了证实拳球比赛地道的德国特——因为在普劳图斯的文章里,肯定涉及到参加拳球比赛的⽇耳曼奴隶——有这样的报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海参崴战俘营中有五十支拳球队。在英国奥韦斯特吕战俘营中有七十多支球队举行了拳球比赛,他们以不流⾎的方式决定比赛输赢—— ①这是一项于十九世纪末由德国体协会和学校倡导的运动项目。两球场之间拉一两米⾼的“绳子”双方都试图将球从“绳子”上击过,使对方无力招架。 ②普劳图斯(约公元前254~前187),古罗马著名喜剧作家。 这种比赛用不着过于烈猛的奔跑,所以,就连六十岁的老翁,甚至连过于肥胖的男人和女人都能参加。阿姆泽尔成了拳球运动员。这一点谁想得到啊!这个又小又软的拳头,这个小拳头简直令人暗自发笑,它连桌子也从来没有打过,他充其量只能用自己的小拳头把信件镇住,防止这些信随风飘走。这本就不是拳头,这是两个小⾁丸,是两个小⾁团子,是两个在过于短小的胳膊上晃悠着的红润的⾁丸。这不是工人的拳头,不是产无者的拳头,不是红⾊阵线的问候,因为就连空气都比他的拳头更硬坚。小拳头猜着谜语:你想骑哪匹马?武力自卫权宣布他有罪。拳击把他变成练习拳击用的吊球,而只有在拳球比赛时,阿姆泽尔的小拳头才获得胜利。因此,在这里应该按照先后顺序来叙述,讲埃迪-阿姆泽尔怎样成为拳球队员,也就是变成一个运动员,这个运动员用握住的拳头——噤止伸开拇指——从下面、从上面、从侧面打拳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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