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教师是由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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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钢琴教师 作者: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 | 书号:44372 时间:2017/11/24 字数:119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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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荒野中的动物和现在马戏场上的动物爱它们的驯兽师吗?也许可能,但不是必须。一个迫切需要另一个。一个需要另一个,是为了借助它在聚光灯下的技巧表演中自吹自擂,就像一只牛蛙;另外一个需要这个,是为了在头昏目眩的普遍混中占据固定的位置。动物必须知道,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否则就会突然黑⽩颠倒。没有教练员,动物也会被迫孤立无援地掉进陷阱或到处漂流,而且不管对象,把在路上出现的一切都撕碎、抓烂、吃光。但是总有一个人在那儿,告诉它,其中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享用。有时食物事先嚼过,或弄成碎块放到动物面前,这样动物就用不着费脑筋寻找食物了。寻找食物是在丛林中的冒险。在那里豹子还知道,只要是好东西,就吃掉,不管是羚羊,还是不小心的、脸⾊苍⽩的猎人。现在动物⽩天过着悠闲的生活,想着它晚上表演过的技巧。钻火圈,登上矮凳,喀嚓喀嚓地咬住脖子周围的颌骨,不把它弄碎,和其他动物按同一节奏迈舞步,或单独表演,和在野外愿意往的动物一道表演,或者如果有可能的话,在它们面前仓皇逃遁。动物头上或背上穿着矫造作的服装。人们在一些骑马人⾝上已经看到过了,这些人骑着的马配有⽪⾰护罩!主人、驯兽者菗着响鞭!他夸奖或惩罚,按照不同的情况,据动物应该得到的。但是,狡猾的驯兽人还是没有想到,可以用提琴盒把一头豹子或一只⺟狮送到路上。狗熊骑自行车已经是人可以想出来的最极端的节目了。 ⽩天的最后一刻时光如同剩余下的糕点一样,被不灵巧的手指捏成了碎屑。夜晚降临了,生学的链条的转动变得越来越缓慢。这期间休息越来越多。休息时,女教师总是悄悄躲进厕所里,嚼着用纸小心包好的三明治。晚间成年人来她这里学习钢琴,他们⽩天必须辛苦工作,仅为了现在也能从事音乐工作。那些人想成为职业音乐工作者,他们大多想成为音乐教师,在这个行当里他们现在还是生学。他们⽩天来学习音乐,因为他们除了音乐之外别无所有。他们想尽快全面、完美地学好音乐,以便参加家国 试考。他们也大都习惯于旁听自己同学的演奏并且同女教授科胡特一起,对同学的演奏说三道四。他们毫无拘束地批评别人的错误,而这些错误自己也正在犯着。尽管经常听音乐,但是他们既没有乐感,又不会模仿。在上完最后一个生学的课之后,为了从九点钟起重新同精力充沛的候选者一起向前推进,链条退回到夜间。齿轮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活塞在击打着,手指又在按着键盘。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自从三个韩国人来上课以来,克雷默尔先生就已经坐在他的圈手椅上了,并且小心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接近自己的女教员。她应该觉察不到,但是他突然会紧贴在她⾝边。在这之前,他还在她⾝后保持着距离。韩国人只懂些最必需的德语,因此就用英语来表达他们的判断、成见和责难。克雷默尔先生以心中的际国语言向科胡特姐小倾诉。这些远东来客为此弹着钢琴伴奏,他们以特有的冷静方式伴奏,对温和的女教师和这个要求绝对化的生学之间的心电波差频毫无感觉。 埃里卡用外语讲述反对舒伯特精神的错误——韩国人应该感受到,不要迟钝地模仿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1931—),20世纪奥、德裔著名钢琴家。的唱片,因为按照这种方式,布伦德尔总会演奏得更加好些!用不着别人要求,克雷默尔就在大谈一部音乐作品中难于驱赶的魂灵。尽管如此,有些人就办到了。如果他们无法感受到,就应该待在家里。韩国人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不到魂灵,克雷默尔这位特殊生学讥讽地说。他慢慢平静下来,并且以尼采的话说事儿,他意识到自己与尼采一致,认为全部的浪漫音乐(包括贝多芬在內,他也把贝多芬包括在內)还不够快乐和健康。克雷默尔对自己的女教师发誓说,她应该从他的美妙演奏中解读出他的不愉快和疾病。音乐十分必要,有了音乐人们会忘却痛苦。动物的生活!人们应该感到自己像神仙般受到尊敬。人们想跳舞,感到极大的喜悦。为小事而发火的哲学家要求恰如其分的轻快和乐的节奏,以及美好、温柔的谐和,瓦尔特·克雷默尔也同意这种要求。埃里卡,除工作外,您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生学询问道。晚上应为生活留有⾜够的空闲时间,人们善于打发时间。时间的一半属于瓦尔特·克雷默尔,另外一半归她支配。但是她必须时时同自己的⺟亲待在一起。两个女人在一起却又相互⾼声怒骂。克雷默尔谈论起生活如同说金⻩⾊麝香葡萄酒,家庭主妇时常把这种酒盛在客人的碗里,让客人也能眼福。客人犹豫地吃着一个个浆果,最后剩下光秃秃的浆果秆和一小堆浆果核。 人们称赞这个女人的灵魂和艺术,而偶然的触摸也威胁着她。这些触摸的部位也许在头上,也许在穿着宽松式编织⽑⾐的肩膀上。女教师的圈手椅稍稍向前移动了一下,螺丝刀深深地向里浸⼊并且取下了维也纳歌王的最后一点剩余物,这位歌王的作品今⽇仅仅被作为钢琴作品来演奏。韩国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还是在韩国买的曲谱本。而他对这许多黑点点完全陌生,将来他还靠这些黑点点出风头呢。克雷默尔竖起了⾁的旗帜,他甚至在音乐里已经找到了⾁!女教师劝告要好好学习技巧,这个乏味枯燥的女人。韩国人左手还无法同右手相比。为了训练左手,专门有一些手指训练。她叫他把左手重新靠近右手,训练他左手的立独弹奏能力。如同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克雷默尔总是同其他人发生矛盾冲突一样,他的一只手总是同另外一只手动作不协调。韩国人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了。 埃里卡·科胡特感到有人在摸抚自己的后背,这使她⽑骨悚然。他只是不该站得离她这么近来摸抚她。他先是在她⾝后摸抚,然后向后退去。他这一后退倒证明自己并无特别目的。当他向侧后方退去的举动映⼊她的眼帘时,埃里卡的內心感到酸涩和卑微。此时,他气呼呼地晃着头,像鸽子似的咕咕叫着,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年轻的脸上透出险狡诈的神气。外壳围绕着它的被庒缩的地核毫无重力缓慢地摇动着。她的⾝体不再是⾁体,有个像是圆筒形的金属管正向她体內戳⼊。这是个构造异常简单的器械,使用它是为了戳⼊体內。克雷默尔的这个物体的图像正热乎乎地照在埃里卡⾝体的洞⽳里,被投在她的內壁上。图像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头脑里,此刻,她觉得他变成了用手可以触摸到的⾁体,他同时又是全然菗象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的⾁体。因为两人相互都变成了⾁体,此刻,他们双方互相都断绝了一切人际关系。再也没有必要委派传递信息、信件和信号的谈判者了。不仅一个⾁体理解另一个⾁体,而且一个信号成为另一个信号的手段,成为另一种存在的特点,人们希望痛苦地进⼊这种存在。人们进⼊得越深,⾁体组织腐烂得就越厉害。一旦⾁体组织变轻,就会飞离这两个陌生和敌对的大洲。他们先是互相击撞,后来一起跌倒,只听见盖有一些平纹亚⿇布的支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些亚⿇布人们稍微一碰就脫落下来并且化为灰尘。 克雷默尔的面孔像镜子般光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埃里卡的脸上已经开始勾画着腐烂。她脸上的⽪肤已有皱褶,眼睑像一张薄纸在热浪中微微拱起,眼睛下面的细嫰组织泛着蓝⾊的光。在她的鼻头边有两道永远熨不平的折痕。面孔表面上变大了,这个过程还要持续数年之久,直至⽪肤下的肌⾁萎缩、消失,⽪肤紧紧贴着冷冰冰的骷髅头。她头发里已有缕缕⽩发,尽管使用过各种染发剂,⽩发仍在不断增多,直至有一天会长成难看的一窝灰⽩发,它不会孵化出什么来,它也不会抚爱地拥抱任何东西,埃里卡也从来都没有温柔地拥抱过什么,她连自己的⾝体都没有拥抱过,但是她愿意让人拥抱自己。他应该顺从她,他应该追求她,他应该跪在她的脚边,他应该不停地时时想着她,不应该有别的出路。在公众场合人们很少看见埃里卡。她⺟亲一生也都保持这样,很少露面。她们⺟女待在自己的家里不愿受到来访者的惊扰。那时,她们不会遭到损坏。当然,在她们少得可怜的公开露面时,没有人给这两位科胡特女士提供特别多的东西。 埃里卡的崩溃随着那些迅速跳动的手指一起来临。不太明显的⾝体疾病、腿上的静脉炎、风病、关节炎正在她的全⾝蔓延(孩子很少知道这些疾病,埃里卡不久前也不了解这些疾病)。克雷默尔,这个健康的年轻人简直就像个划船运动的活广告。他打量着自己的女教师,仿佛要立即把她打包拿走,或者也许就在商店里站着就把她活呑了似的。也许这是最后需要我的人,埃里卡愤怒地想着,我快死了,我还只有三十五岁,埃里卡愤怒地想着,快速跳上火车,因为一旦死了,那我就什么再也听不见,闻不着,尝不到了! 她的手指胡弹着键盘,双脚不知所措地刨动着,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什么地方,一会儿又扯扯自己的什么地方,这个男人搅得她心烦意,抢走了作为她精神支柱的音乐。现在,⺟亲已经等在家里。她抬头望着厨房里的钟,这个无情的钟摆滴答滴答响着,女儿最早也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然而平素无需担心的⺟亲,现在宁愿提前等着。也许有一天,因为少来了个上课的生学,埃里卡会出人意料地早些回到家里,那时⺟亲就不必等待了。 埃里卡被钉在了琴凳上,但同时她的心已奔向了门旁。家中仅由电视机伴音织而成的平静,产生着強烈的望渴,这个绝对懒散和静谧的时刻现在正在变成她⾝体內部的疼痛。克雷默尔最后该走开了!这会儿,家里正在烧⽔,直到厨房的屋顶被熏得发了霉,他还在这儿说什么,说个没完。 在埃里卡內心奔向自己家园的时刻,克雷默尔正用鞋尖烦躁地踢镶木地板,并且像吐烟圈似的把培植钢琴弹奏艺术那微小而十分重要的不动产从自己心中吹奏出来。他询问,音⾊由什么构成?并且自问自答说,由弹奏艺术构成。接着,那些关于音⾊、⾊彩和光线的模糊难解的问题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嘴里发怈出来。不,您这里所指的并不是我所了解的音乐,埃里卡唧唧喳喳地说着,这个小窝在她心中终于要成为温暖的家了。但是这个小窝,只是这个小家,突然从这个年轻的男子口中说了出来。我难以领会、难以测定的是艺术标准,克雷默尔说着并反驳女教师。埃里卡盖上琴盖,收拾着东西。刚才这个男人在自己內心的一个角落里偶然触及到了舒伯特的精神并且立即利用起来。舒伯特的精神在烟、气、颜⾊、思想中化解得越多,价值就越大。价值变得非常⾼,以至于无人能够理解。假象肯定胜于真相,克雷默尔说。是的,实真也许是最糟的错误之一。照这么说,谎言胜于真理,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话中推断出了这个结论。不实真胜于实真,这时艺术才有质量。 今天并非有意推迟家庭晚餐所带来的喜悦,这种喜悦对于埃里卡的星宿来说是一个黑洞。她知道,⺟亲的这个拥抱将把她吃光和消化⼲净,她会受到⺟亲魔力般的昅引。胭脂红染红了她的颧骨,向四周洇开。克雷默尔应该停止同她往,立即离开她。埃里卡希望自己不是通过她鞋子上的微尘回忆起他来。这个卓越的女人,她望渴着长久的最真挚的拥抱,然后为了尽兴把他从⾝边推开而完成拥抱。克雷默尔从未远离过这个女人,但他必须告诉她,只有贝多芬作品第101号以后的奏鸣曲他才喜爱。因为如他瞎扯的那样,只有那些作品才是真正柔和、相互融合,个别乐章后来变得平庸,退⾊,这些作品没有坚持突出自己的特点,克雷默尔这样凭空捏造。他把这些想法和杜撰的最后剩余部分从自己的头脑中挤出来并且把结尾紧紧夹住,好像是使香肠內的填充物不致流出来。 为了改变话题,女教授,我现在还要通知您,我马上将要较为详细地阐述,当人们脫离现实并且奔赴王国时,他们才能达到自己的最大价值,这点同样适用于您。同样适用于贝多芬、舒伯特,这些我亲爱的大师们,我对他们心怀感之情。为何心存感,我并不很清楚,但我感到,我们蔑视现实,我们都把艺术如同一样变成唯一的现实,这点也适用于我自己。对贝多芬和舒伯特来讲,这已经过去了,而我克雷默尔却刚刚来临。他指责埃里卡·科胡特还缺少这种精神。她紧紧抓住表面现象不放,而这位男士把事物菗象化,并把本质和不必要的分开。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一个生学的无礼的回答。他敢这么做。 在埃里卡的头脑里有个唯一的光源,它把一切都照得如同⽩昼一样,尤其把那块牌子照得特别清楚,牌子上写着:此处为出口。舒适的电视椅伸展着手臂,在图像播出时,传来轻轻的伴音,新闻播音员在轻轻拉正自己的领带。桌子上摆着一些各种颜⾊的碗,碗里面盛満了各种甜食,女士们替或同时吃着碗里的甜食。当甜食吃空了,便会立即续満,就像在安乐国里一样,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 埃里卡把房间一头的东西收拾到房间的另一头,这些收拾好的东西立即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劲使望着钟,从她⾼昂的头上发出一个看不见的信号。它表明,为了満⾜⽗⺟的虚荣心,在艰苦耍弄艺术工作一天后她是多么劳累。 克雷默尔站在那里,看着她。 埃里卡不想让沉默的局面出现,于是讲着一件琐事。对埃里卡来讲,艺术是家常便饭,因为她自己就是让艺术养大的。女人说,表现自⾝的感情或情对艺术家而言是更加容易的事情。克雷默尔,您这样评价戏剧的转变,这意味着,艺术家采用虚假的手段,冷落真正的手段。她说着,为了不使沉默出现。作为教师我主张非戏剧的艺术,例如舒曼,戏剧总是更容易些!感情和情始终只是个代用品,是修养的替代品。女教师望渴地震,望渴咆哮的风暴向她袭来。由于愤怒,野蛮的克雷默尔几乎把自己的头钻进隔壁学习单簧管的破教室里。最近他作为学习第二种器乐的生学每周两次光顾那里,假如克雷默尔愤怒的头突然出现在挂在墙上的贝多芬临终面膜的旁边时,这肯定令人惊奇。这个埃里卡感觉不到,事实上他只在谈论她,自然也在谈论自己!他把自己和埃里卡同互相联系起来,并以此来排斥精神,排斥这个⾁体的原始敌人,排斥这个的敌人。她觉得,如同他谈话时总是习惯讲自己一样,他在谈论舒伯特时,所指的仍是自己。 突然,他向埃里卡套近乎。她劝他,您要保持冷静。她⾼兴得合不拢嘴,嘴巴已变得像个有皱褶的饰物,她已经不再控制自己的嘴巴。尽管她控制着这张嘴巴所讲的內容,但是嘴巴已经在背叛她。她浑⾝起了一层⽪疙瘩。 克雷默尔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惬意地酣睡在自己思想和言辞的温暖的浴盆里。他躬⾝到钢琴旁,卖弄起来。他以过快的速度演奏着自己偶然背的一首较长的乐曲。他想借演奏乐曲来显示点儿什么。埃里卡·科胡特为此感到⾼兴,为了在⾼速行驶之前阻止特快列车,她来到生学的对面。克雷默尔先生,您弹奏得太快也太响,以此您只能证明,精神的缺乏会导致在阐释中留下空⽩。 他向后跌坐到一把圈手椅里。他像一匹已经取得许多胜利正跃跃试的赛马一样。为了胜利和预防失败,他要求认真和仔细地对待和照料自己,至少要像对待一套十二件的银餐具那样。 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她出了个好主意:您在维也纳到处转转,您深呼昅。您接着再演奏舒伯特,这回就正确了! 我现在也走,瓦尔特·克雷默尔抓起自己结实的曲谱包,并且像约瑟夫·凯恩兹约瑟夫·凯恩兹(1858—1910),奥地利演员。一样做了一个离开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并没有那么多观众在注视着他而已。他同时也扮演着观众,集明星和观众于一⾝。雷鸣般的掌声,再加奏一曲。 他走进男厕所,把自己金⻩⾊的头发向脑后梳理了一下,先是直接对着⽔龙头灌了半公升⽔,接着用从上施瓦本地区流过来的温泉⽔的⽔柱冲着自己的脸,⽔在克雷默尔的脸上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我经常诽谤所有漂亮的东西,他心里想着。维也纳的⽔以洁净著名,但有时也会受到污染。现在⽔正在被他挥霍。克雷默尔把自己在别处没法使的劲都用来清洗自己。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捐赠者捐赠的绿⾊的冷杉针叶香波。他一边淋着⽔,一边漱着口。他不断重温着洗浴过程。他胡地挥舞着双臂,把自己的头发淋。他的嘴巴发出一阵毫无具体意义的音阶声,因为他失恋了。他用手指打着榧子,关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他用鞋尖待假窗下面的墙体,但仍无法发怈自己內心的苦恼。他眼里流出几滴眼泪,剩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地消失了,因为他无法驶向自己的目的地——女的港口。是的,毫无疑问,瓦尔特·克雷默尔恋爱了。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将不会再获得爱。他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这使他恶心,他擤鼻涕和向洗脸⽔池中吐青痰便是证明。而这正是克雷默尔的爱情胎盘。他把⽔龙头拧得很紧。他是个弹钢琴的人,因此有着有力的关节和手指,除了他之外,后来用⽔龙头的人肯定拧不开它。因为再没有用⽔冲洗过⽔池,克雷默尔的咳出物和鼻涕的残留物还挂在排⽔口上,谁要是仔细看一下,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就在这一刻,一个学钢琴或类似乐器的同事脸⾊苍⽩地从自己的跨专业试考考场跑出来,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里,对着马桶呕吐不止。犹如遭遇一种自然灾害,他浑⾝像地震在肆;许多东西,包括对近在眼前的毕业试考的期望统统崩溃了。这名考生最终因为校长先生陪同试考,而不得不这样长时间地抑制着自己的动。考生的黑键练习曲弹坏了,他以双倍的速度开始演奏,无人能忍受这点,连肖邦也无法忍受。在克雷默尔鄙视地关上了的厕所门背后,自己的乐友现在正在同腹泻作斗争。一位在⾝体方面处于如此状况的钢琴家,在演奏时已无力添加重要的內容。他肯定仅把音乐视为一门手艺,一旦他的十个手工艺工具中有一个失灵,他便无法此行当。克雷默尔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他只是更多地关注一首作品內在的实真內涵。例如对他而言,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中已没有更多要点需要讨论了,因为人们必须领会乐曲的实真內涵,从心灵上给听众更多的影响,这影响远远超过演奏本⾝。克雷默尔也许还会一连数小时地向人们讲授一首乐曲的思想价值,尽管这种价值常常也能为人们接受,但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理解它。这取决于作品的思想內容和感觉,而不仅仅取决于作品的结构。他⾼⾼举起自己的曲谱袋,并且为了強调这个论点,让它好几次用力撞落到瓷盆上,以便在坠落时从袋中挤出最后尚存的一点能量。但是克雷默尔的內心如自己所觉察到的那样,已经空了。克雷默尔用一部著名小说中的话说,这个女人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在这个女人⾝上尽力而为了。克雷默尔说,我现在必须当心。他已经把自己的最好的部分全部提供给她了。他甚至多次阐明自己的观点!现在他只希望一点:为了了解新的情况,周末好好划次船。埃里卡·科胡特可能已经太老了,无法理解他了,她只理解他的一部分,而没有理解他伟大的全部。 弹奏黑键练习曲的失败者脚步沉重地从厕所的小隔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面前,受到自己闪闪发光的镜像的安慰,为了弥补自己手指的过失,正用手给自己的头发进行着最后的艺术润⾊。瓦尔特·克雷默尔慰自地想着,连自己的女教师也难免失败,然后他便把嘴中的最后一口唾沫响亮地吐到地板上。那个一同练琴的人以责备的目光注视着吐出的唾沫,因为他自孩童时便已习惯于整洁了。艺术和整洁,这是一对冤家。克雷默尔冲动地从纸巾架上一连撕下数十张纸巾,把它们团成一个大纸球并扔到便桶边上,扔到试考失败者的⾝旁。这位学友已经是第二次受到惊吓,这一次是由于浪费属于维也纳城市的物品。他出⾝于一个小商贩家庭,如果下次试考考不好,他将只好重新回到那个家庭去。那时,⽗⺟不再为他支付生活费用。他将不得不放弃艺术职业而改为从商,这一切肯定在他刊登的结婚广告里有所反映。子和孩子们将不得不为此付出大巨代价。只要手指的主人一想到这些,那些在商业活动中不得不出马帮忙并且冻得通红的像香肠的手指,便蜷曲成了猛禽的爪子。 瓦尔特·克雷默尔理智地把自己的心脏放进自己的头脑,仔细地思考着那些自己已经占有过并且过后以廉价脫手的女人们。他为此已向她们作了详尽的解释。为此不遗余力,不管这有多么痛苦,女人们应该学会看清这点。男人过后若有情绪,他也会选择一言不发地走开。女人的天线像触角似的在空中神经质地晃动着,女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生物。在女人⾝上并非理智占据统治地位,这一点也反映在女人的钢琴演奏上。女人经常在暗示一种能力时有所保留,对此女人表示満意。与此相反,克雷默尔却是个对一件事情想要寻究底的人。 瓦尔特·克雷默尔无法隐瞒想占有自己的女教师的念头。他始终不渝地想服征她。克雷默尔觉得这个爱情总是应该不付报酬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寻常地践踏着两块瓷砖地。他将立即像阿尔贝格特别快车从同名的隧道中呼啸而出一样,从盥洗室跑进一个理智占据统治地位的冰冻寒冷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以寒冷,也是因为埃里卡·科胡特没有在那里点燃蜡烛。克雷默尔劝这个女人再三认真考虑自己的微小机会。一个年轻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他们的思想基础偶尔会一致,但是后来她突然被拉走,克雷默尔一个人单独坐在自己的⽪筏里。 在音乐学院沉寂的走廊上传出了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履极富弹,如同一只橡⽪球从一级级台阶沿阶而下。他慢慢重新恢复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心情。从科胡特琴房的门后已无琴声传出。钢琴课结束后,她因为自己家里的钢琴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再弹一会儿钢琴。他已经查明了这一点。为了在手中抓住点什么东西,他摸索寻找着女教师天天都要摸的门把手,但是门仍旧保持冷淡和沉默,没有做一丝一毫的让步,因为它是紧锁着的。课结束了。现在她已经走到回自己老朽的⺟亲那里的半路上了。她同自己的⺟亲蹲在家里,这两位女人几乎总是不断地发生冲撞和争吵。尽管这样,她们仍旧分不开,即使在度假时,也没有分开过一次;即使在度假时,她们在施蒂里亚夏⽇清新的空气里,也仍旧相互臭骂不止。而这居然已经几十年了!这对于一个经过仔细全面衡量,看来仍未老迈,还很敏感的女人来讲,是一种病态。他住在自己⽗⺟那里,在动⾝回家时,克雷默尔便这样从积极方面思念着自己的情侣。在⽗⺟那里,他要求给自己做一份特别滋补的晚餐,一方面是因为要重新补⾜自己在科胡特那里浪费了的能量,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明天一大早,他还想去参加体育活动。参加什么体育活动,这倒无所谓,但很可能还是去⽪划艇俱乐部。他有一种強烈的个人望,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劳累不堪,同时呼昅些非常清新的空气。不是那种其他成千上万的人在他之前已经昅⼊又呼出的空气,也不是那种他置⾝于其中,不管他愿意与否,都不得不昅⼊的散发着发动机废气和普通人的便宜食品气味的空气。他想吃点新鲜的⾼山树上的叶绿素制品。他将乘车去施蒂里亚州,那里空气清新,树木碧绿,人烟稀少。他将在那里,在一座旧堤坝的近旁把自己的船放下⽔。从很远处人们就能看见一块晃眼的橘红⾊斑点,这是救生⾐和头盔,他将在两座森林之间急速划行,一下在这边,一会儿又到了那边,但始终只有一个方向:沿着山涧向前。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石块和岩石。别翻船!同时还要保持速度!一个一起来划船的同伴会紧随其后,在这个体育项目上,这个伙伴肯定不会超过他,冲到他的前面去。在体育比赛中,凡在他人比自己更快并造成威胁时,伙伴关系便告终结。伙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在这个伙伴的劣势方面显示自己的力量并扩大自己的优势。为了这个目的,克雷默尔很早之前就仔细挑选那些不练的划⽪艇的人。他是个在游戏和体育中不愿意输的人,所以同科胡特事情的不顺利也使他颇为恼火。如果他在口头讨论中吃了亏,他愤怒地扔到谈对象面前的将不是手绢,最终将是一堆残食、一包骨头、无法消化的头发、石头和杂草,他望着,眼神中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所能提出的一切和可惜还没有讲出的一切都在他的头脑中翻腾着,他愤怒地离开这一回合。 现在在大街上,他正从自己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对科胡特姐小的爱情。因为他偶然孤独一人,⾝边没有可以战胜的体育伙伴,所以他正在爱情这个看不见的绳梯上,向着⾁体方面同时又是精神方面的顶点攀登。他快速穿过约翰內斯街,来到凯伦特勒大街,沿着这条街上了环线。有轨电车南来北往,像蜥蜴般爬行,它们在歌剧院门前活像个无法逾越的自然障碍,挡住了克雷默尔的去路,一向勇敢的他如今也必须乘自动扶梯下到歌剧院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里去。 埃里卡·科胡特的⾝影早已离开了一家大门。她看见这个年轻人从⾝边经过,就像一头⺟狮似的跟随着猎物的⾜迹。由于没有被人看见和听见,她的捕猎行径便也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她无法得知,他会在厕所里待那么长久的时间,但她一直等着,等着。他今天肯定要到她这里来一下。只有他去了另外的方向,他才不会来她这里。埃里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耐心地等待。她会在人们猜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观察。她会把在自己⾝边发生的炸爆新闻或平静事件的缕缕痕迹剪下来,带回家去,在家里独自或同⺟亲一起琢磨一番,看看是否还能从隙中找出碎屑、尘垢或撕裂的部分来进行分析。尽可能在其他人的生活被送进洗⾐房清洗之前,找出他们的生活垃圾或死亡垃圾。此时,可能会有许多发现可供研究。这些细微的东西对埃里卡而言,正是重要的东西。K女士们辛勤地独自或成双地躬⾝向着自己家中的手术灯,举着烛光凑近织物的残片,以便检验出究竟是纯植物纤维、纯动物纤维、混纺纤维,还是纯粹的艺术品。从烧焦物的气味和坚固上肯定可以分辨出这一点来,并且可以震惊地发现,为什么人们需要这种剪下来的缕缕碎片。 ⺟亲和孩子把头叉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似的,陌生感离开自己原来的锚地,确定无疑地出现在⺟女面前。仔细观察的话,陌生感里充満着他人的恶行,触及、威胁到了⺟女。不能去掉这种感觉,生学们在他们的女钢琴教师的职权面前大多也不能去掉陌生感。他们的女教师如果不停留在练习曲的行云流⽔中,便会随处追上自己的生学。 克雷默尔飞快地走在埃里卡前面。他不走任何弯路,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埃里卡摆脫所有的事情,避开每一个人,但是,如果有人灵巧地避开了她,那么她就会像追随救世主一样立刻追在他的后面,像受到一块大巨磁铁的昅引似的,尾随着他。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瓦尔特·克雷默尔的⾝后,急急忙忙地穿过街道。无法満⾜的愤怒和违背心愿的气恼正在克雷默尔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没有料到,恋人跟在自己的⾝后,非但没有落下,甚至如同他一样飞奔不止。埃里卡不大信任年轻姑娘,她揣摩着她们的⾝⾼和服装,努力把这些作为谈话的笑料。她同⺟亲一起兴⾼采烈地嘲笑年轻姑娘,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心情舒畅!姑娘们纷纷与和善的克雷默尔在路上擦肩而过,这能像花言巧语一样浸⼊他的肺腑,他甚至神魂颠倒地跟在人家⾝后。她注意克雷默尔看女人的眼神,过后并把它⼲净彻底地除掉。一个弹钢琴的男士可以提出⾼要求,但没有一个女人能満⾜他的要求。尽管许多女人会挑选他,但他不应挑选这些女人。 这一对恋人就这样行⾊匆匆,奔波在冤枉路和失的路上,急急忙忙地穿过约瑟夫城。其中一个人是为了最终能凉快凉快,而另一个人则是为了嫉妒而快步走开。 埃里卡⾝上的⾁,这道无法渗透的外壳,紧紧裹着她,它忍受不了摸抚,被关了起来。但她被紧紧落在自己生学的⾝后,就像彗星尾巴紧紧跟在彗星星体后面似的。今天,她无暇为自己的⾐柜增添⾐服,却想着下次课时为自己的服装道具作些投⼊,因为舂天即将来临,现在她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亲在家里不想更久地等待。她烧好的香肠也不喜等待。煎好的香肠已经变老,已无法享用。埃里卡终究要回来,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亲会采用家庭主妇的窍门,让法兰克福熏红肠绽开,她会恶作剧地把⽔渗进红肠里,让红肠毫无味道。作为警告这⾜够了。埃里卡对此毫无所知。 她快步跟在克雷默尔⾝后,克雷默尔大步流星地走在她前面。他们一前一后,一步赶着一步。在匆忙行走中,埃里卡自然无暇专心欣赏橱窗。她用眼角瞟着盛放廉价饰物的橱窗。这里是一个专卖服装的地区,虽然自己一直在寻找新的华丽的⾐服,但她还从未光顾过这里。她也许急需一件在音乐会上穿着的连⾐裙,不过她在这里没看见有这样的⾐服,连⾐裙最好还是在內城购买。这里有件闪闪发光的⾐服,全深⾊,非常洋气,适合在晚间穿。快的狂节的彩带和五彩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刚刚上市的舂季时装上和冬季大甩卖的最后物品上。橱窗里陈列着两只装饰精美的盛香槟酒的⾼脚杯,里面盛満了彩⾊体,杯子上随便扔着一条鸵鸟羽⽑披肩。一双带⾼跟的真正的意大利凉鞋,微微闪着光。在它面前是一位全神贯注的中年女士,那双脚也许从未适合穿四十一码的驼绒⽑的拖鞋,那双脚由于终生站着处理自己无趣的琐事而变得如此⼲瘪。埃里卡瞟了一眼领口和袖口带褶的红的雪纺绸连⾐裙。打听胜于学习,她对这边的这件⾐服更中意,那边的那件她不大喜,因为她确实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头也不回一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后。他走进上流社会所在的一座民居的大门。他的⽗⺟住在一层,一家人还等着他。埃里卡·科胡特并没有随他一起走进家里去。她自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在同一个区。她从生学那里得知,克雷默尔就住在自己附近,这是他们內心心心相印的象征。也许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为另一个人而出生的,另一个人必须在斗争和争执之后,认识到这一点。 香肠不必等很长时间了,埃里卡已经走在回家去吃香肠的路上。现在,她知道瓦尔特·克雷默尔没有在别的地方耽搁,已经急匆匆地回了家,因此自己可以放弃今天的监视工作了。不过,在埃里卡自己⾝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她把事情的结果一起带回家去,把它封存在家里的一个箱子里,使⺟亲无法找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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