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泰丰只好松了唐小舟的手,随唐小舟一起进⼊赵记书办公室。赵德良已经转过⾝来,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赵德良的脸很松驰。赵德良说,泰丰厅长,请坐。唐小舟给杨泰丰倒上茶,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也坐。唐小舟心里迫不及待,表面上还要装着很稳沉的样子,拿过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记录。赵德良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得离杨泰丰稍远,问,听说情况不是太好?杨泰丰说,是的,指挥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单,要求各市州按名单抓人。从现在反应的情况来看,名单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绝大多数尤其是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赵德良问,厅里有什么想法?杨泰丰说,我们原规定一星期一上报,看来这个规定有点问题。各市州的上报材料还没有上来,主要是我们自己摸的情况,还不十分准确。今天下午,我们才得到较准确的消息,所以,下午厅里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件事。赵德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只手扶着座持的扶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轻轻地动着,问,有具体的措施没有?杨泰丰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估计严重不⾜。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仅仅只是调动一个安公局长,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现在有几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我们应该考虑同意安公局长从原局调一个刊侦小组过去,增強一点力量。另一种意见认为,省厅应该建立一个追捕小组,对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此外还有一种意见,对其中一部分,进行网上追辑。赵德良问,形成意见了吗?杨泰丰说,还没有,讨论还在继续。我是从会场赶来的。赵德良略想了想,说,第一条意见,我认为可以考虑。不过,有一个前提,市州认为必要的话,可以考虑。如果认为必要不大,不宜太过兴师动众。另外两条意见,我看是不是先缓一缓。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这等于说,三条意见,赵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赵德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见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这种毫不犹豫的否定是他已经有了好的对策,还是准备收了2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吗2收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唐小舟心中还震动了一下,自己想了那么多,竟然全都是怎么进。实际上,除了进,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退。看来,自己应该
好好地想一想退,也应该好好地学一学这个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种,而且很可能是比进更⾼级更玄妙更难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还没有学好怎么充分利用。以后,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这个字。杨泰丰说,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执行。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赵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古代官场,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这类介绍,以为这是官场的一种暗号,后来他理解了,其实不是暗号,而是无话可谈不想说时的一种心态调整。上下级在一起谈话,上级觉得再说下去,全都是废话,不必要再说了,却又不方便说,我们的谈话完了,你走了,最好的过渡,便是找件事来做,让自己放松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这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符号,就像写文章时,一句话写完,必然要打上句号一样。问题是,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完了?他向赵德良提起那件事时,赵德良分明⾼度重视,立即下命叫来杨泰丰。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是想和杨泰丰充分讨论这一严峻局面,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而现在,竟然急转直下,是赵德良并没有拿定主意,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做退的准备?杨泰丰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赵德良并没有挽留,放下茶杯后也站了起来。杨泰丰上前一步,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说,小舟,你送送泰丰厅长。杨泰丰显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省委记书这么急把自己叫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可竟然是这么不疼不庠地聊了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出门后,他便问唐小舟,老板今晚的行动好奇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唐小舟绝对不敢妄测导领的意图,更不敢无事生非,只好说,或许,可能吧,我不知道。送走杨泰丰回来,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却没有。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开了一天车,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唐小舟说,我还是先送你回去。赵德良说,不必了。他已经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转⾝对他说,要不,明天你还是下去转转?唐小舟说,好。尽管赵德良说不必送,唐小舟觉得,不送肯定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侧门应该关上了,赵德良无论是去侧门叫门,还是去前门叫出租车,都不妥。尽管省委记书晚上走路回家,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此事一旦被省委办公厅知道,那
就是一次政治事故了。路上,赵德良很沉默,唐小舟也没有说话。直到分手,赵德良也没有说一句话。独自站在赵德良的门前,唐小舟想,既然要退,赵记书为什么还要他去下面转?难道说,赵德良并不打算退而且准备进?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暗自一阵动。俗话说,不进则退。退是最危险的。军队打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宁愿进攻也不愿撤退,本原因在于进攻的时候,面朝着敌人,对面的敌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可能事前预判并且做出应对。撤退则不同,撤退时你背对着敌人,对于背后来的冷,你防无可防,只能被动挨打。唐小舟认为,赵德良眼前所面临的形势,正是如此,他如果退,背后一定会伸出数支冷,哪一支会击中他,击中的是他的什么部位以及伤势将会如何,无法预料。赵德良被击倒,仕途的脚步,可能由此终结,官场却仍然会给他留下一席之地。唐小舟则不同,没有了赵德良,他就什么都不是,说不定还会被打回原形。所以,他绝对不希望赵德良在这关键时刻撤退。然而,若要前进,该怎么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觉得,前进其实也是死路一条。前进而死,只不过死得壮烈一点汉子气一点而已。同时,他又坚定地相信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认为可以进,那就说明,他一定想到了进的办法。正因为这一判断,唐小舟始终认为,赵德良如果决定退,那将是自己命运的灾难。相反,他如果决定进,就一定有办法冲出重围。转而再想,让自己去下面转,并不等于赵德良已经决定进。就算是要退,也不能是溃退,一定要摆出决死一战的姿态,然后在对手悄然不觉的情况下,顺势并且悄然退下来。可见,仅此一事,并不能完全判断赵德良的实真想法。天威难侧呀。仕途如一条山崖上的狭道,两边峭壁万刃,中间是厚厚的杂草之间突着一串⾼低不平或光滑如卵或棱尖如刀的石头。就算光滑如卵,就一定全安吗?不一定。唐小舟曾随团去过缅北,当地人给他讲过这样一件事。由于当地是原始森林,虫蛇野兽不断出没,当地人出门,常常带一把大砍刀,逢棘开道,遇险防⾝。某⽇,一对少年兄弟在山间行走,哥哥十二岁,弟弟十岁。哥在前,弟在后。这是一条常走的道,这一对兄弟,几乎每天都要走那么几次,对于道中的一切,了然于心。这条道的某个部位,有一块大石头,谁也不知道这块石头躺在那里多少年了,似乎所有的传说,都不曾涉及过这块石头。当⽇
,兄弟俩到了石头前,哥哥的脚一点,从这块石头上跃过。可脚刚刚着地,一只大蟒蛇突然从石头中钻了出来,⾼昂着头,张着⾎盆大口。蟒蛇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子不特别耝,却能呑下直径大自己几倍的动物。也就是说,这对兄弟若处置失当,大蟒蛇完全有可能将十岁的弟弟一口呑下。好在这位小兄弟山居生活经验极其丰畜,应变能力超強,兼且替力过人。就在弟弟感觉情况突变尚没有看清前面是何物时,手中的砍刀已经奋力挥了出去。结果,那条大蟒蛇被他砍断了脑袋。唐小舟想,这个故事,恰好映衬了官场。你千万别以为前面是一块自己悉的石头,便以为平安无事,说不准石头里正睡着一条大蟒蛇。遇到这种情形,惟一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判断、经验、运气和过硬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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