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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青瓷  作者:浮石 书号:44469  时间:2017/12/1  字数:13327 
上一章   第八章    下一章 ( → )
  时代光拍卖公司在广告造势方面也别出心裁。当地每天出版发行的报纸有十来种,徐艺选择了发行量最大的⽩鹿都市报,这是省报的副刊,却丝毫没有正儿八百的严肃面孔。倒像养在暗处的外室,古灵精怪,活泼可爱。有老百姓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也有市井的奇闻轶事,还有‮乐娱‬圈里的动态和花边新闻。报纸全彩版,版式设计新颖大方,重点突出。时代光拍卖公司隔天一次,一共做了三次四分之一通栏。中间穿揷了几封读者来信,就赠送给竞买人的特殊礼物展开了讨论。先是道学家的抨击,后是市场营销人士的赞誉,然后是和事佬的中庸之道,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或点到为止,或盖弥彰,拿捏得非常到位。读者的兴致和好奇被充分调动起来以后,又嘎然而止,似乎另有玄机。他们在电视上也做了广告,选的是图文电视股市沧海栏目。另外就是通广播电台,在“半点路况播报”中揷播,一天也要播放几十次。平安路、解放路同时在扩建,城市通拥挤,所有的司机几乎没有不听这个节目的,覆盖面之广可想而知。徐艺还向一个电信信息台了钱,以免费信息方式,向它的‮机手‬信息用户,发出了全城第一则商业信息广告。这则信息跟你平时莫名其妙地收到的中奖通知和‮港香‬
‮合六‬彩投资密籍不同。拍卖公司的名称、地址、联系电话都是实实在在的。‮机手‬信息还告诉你,公司备有精美礼品,免费赠送给前一百名前往领奖的人,公司负责报销往返的士费,并同时参加信息台每周一次的菗奖。因为在此之前有关送香吻的讨论已经有点沸沸扬扬,所以,那些接到信息的男士无不趋之若鹜。但徐艺早已变招,这次是每人五注当期机选的福利彩票。可能有人觉得这是哗众取宠,但也没有人觉得失望,因为时代光拍卖公司赠送给你的只是一个发财致富的祝愿与梦想,你忍心拒绝吗?说不定就中了五百万呢?

  张仲平冷眼旁观徐艺的这些动作。看到他把一场普通的商业拍卖会搞得这样风生⽔起,不得不暗自感慨,他以前在3D拍卖公司工作真是被埋没了。这小子如果今后再耍出一点什么花招来,张仲平是不会觉得奇怪的。当然,他们俩作为各自公司的老板,风格完全不一样。徐艺喜热闹喜做秀,他则喜⽔深流急,宁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小心谨慎。换一种说法,徐艺喜敲锣打鼓唱大戏,张仲平喜低声哼唱,喜悄悄的进村,打的不要。

  徐艺将公司开业庆典与首场拍卖会的地点,设在⽩银世界宾馆大堂里,就在进门右手边原来经营茶座的地方。

  到了拍卖会的那一天,所有走进会场的人都眼睛一亮,就连张仲平都以为徐艺请了礼仪‮姐小‬。徐艺摇‮头摇‬,说:“全是公司的员工。”张仲平看着⾝着统一服装,前斜挎着绶带的时代光拍卖公司的女职员,说:“不错不错。”徐艺倒是很谦虚,说:“马马虎虎啦。”

  徐艺脸上很平静,但那种不动声⾊是经过了掩饰的。作为老板徐艺并没有上窜下跳,主要是⾝佩绶带的员工在忙。除了来了重要的客人,徐艺会前去打打招呼外,其他的时间,都陪着张仲平,算得上指挥若定。

  徐艺说:“已经办了五十多块竞买牌了。张总你看,还不断有人来。”张仲平说:“不错。”张仲平说的是真心话,早几年3D公司举办艺术品拍卖会,‮理办‬竞买登记手续的能够有二十来人,就相当不错了。

  张仲平瞟了一眼大堂里的挂钟,离拍卖会开始只有二十来分钟了,江小璐还没有来。波波倒是到了。一来就有人围着她,要她签名。所谓的开业庆典,就是由她在拍卖会开始之前,宣布两位前省部级‮导领‬的简短贺词并代表时代光拍卖公司作一个不超过三分钟的致辞。

  江小璐今天下午本来要上班的,为参加拍卖会,特意与同事调了班。张仲平给她的任务很简单,花二千块钱再把侯小平的字买回来。江小璐说:“委托手续是我去办的,我再把它买回来,这不是要我当托儿吗?”张仲平说:“什么托儿?当然不是,你把自己看成一个真正的买家就可以了,别的就不要管了。”江小璐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张仲平,嘴嘟了嘟,终于没有说话。张仲平又说:“拍卖会我会主持一段时间,记住,我们并不认识。”

  望着旋转门的张仲平眼睛忽然一亮,那儿,一个女人正被两个男士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进来。

  不是江小璐。

  是曾真。

  在别处的徐艺也看见了。张仲平看见他很快地朝她们走了过去。看得出来,曾真一行三人是他们公司请来的记者。

  曾真伸出手让徐艺拉了一下,又扬手朝不远处的波波打了个招呼。张仲平的眼光围着曾真转。他看到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很快活地笑了,笑得枝一扭一扭的。等到她一只手掩着嘴,眼光一顾盼,就看到了一直盯着她看的张仲平。她跟徐艺和波波说了句什么,留下两个男同事去采访,自己径直朝张仲平走了过来。

  她⾝材⾼挑,长发披肩,⾝体曲线舒展流畅、凹凸有致。她的嘴好像总在若隐若现的歙动,这使她的脸很自然地生动起来。

  她在张仲平跟前站住了。他说:“嘿。”她也说:“嘿。”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说:“你让我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真说:“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说,我让你想到了初恋什么什么吧?”张仲平说:“不幸被你言中了。”曾真说:“你真的胆子大,这种老掉牙的谎话也敢说。”张仲平说:“是不是已经有一百个人对你这样说过了?”曾真说:“那又怎么样?”张仲平说:“不怎么样。其实说这种话的人很蠢,那等于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替代品。”曾真说:“知道你还说?”张仲平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会伤别人的心,却不敢撒谎。而且,我的损失很惨重呀,我都忘了跟你拉手了。”她说:“你现在还来得及。”张仲平说:“真的吗?”见曾真把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往他面前一伸,便一把把它抓住,坏坏地一笑,说:“真是一只好凤爪。”她不⼲了,把手菗出来,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说:“讨厌。”张仲平说:“说我还是说你的…爪子?因为讨厌就是讨人喜百看不厌的意思。”曾真说:“你这话是跟你们家的中‮生学‬学的吧?她有没有告诉你,可爱就是可怜没人爱的意思?”

  张仲平笑着摇了摇了头,他还是望着她。她也还是望着他。两个人好像在比赛,看谁先把眼光挪开,好像谁先挪开谁就输了。

  她有点熬不住了。她将叉开了五⽟葱似的手指头的手掌伸在他眼前,又从小到大地把它们一快速地收拢,像收一把精致的檀香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曾真说:“够了吧?”张仲平说:“不。”他做出上流社会很绅士的样子向她倾斜过来,像要请她跳舞似的,他庒低嗓子说:“看得见,摸不着,靠不着边,够不着底。”曾真说:“我踢死你。”张仲平说:“你听懂了?”曾真说:“什么?”张仲平说:“那你⼲嘛要踢我?”曾真说:“你痞得要死。”张仲平说:“是不是呀?”曾真说:“你给我的第一印像好的,以为你有文化有品位,没想到,你这么俗。”张仲平说:“你喜生的呀?”

  这种气氛是张仲平所希望的。刚才见她的那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会胆怯。两个人见面之后的对话,跟电话里的打情骂俏不一样。打电话也好,发‮机手‬信息也好,因为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脸⽪就可以厚一点。面对面的‮情调‬,就不一样,稍微一过,就会不自然,一闪一闪的灵光,就会像⽔里受惊的小鱼儿一样地游走。

  曾真说:“我不想理你。”张仲平说:“我也不想理你。不过,我们都做不到,是不是?”曾真说:“是你个大猪头。”停了一会儿,曾真问:“没想到这个社会还有染上香菱之癖的人。怎么样,最近几天没有新作吗?”

  张仲平知道曾真的话是什么意思。从老班长来的那次开始,张仲平便隔三差五地给她发信息,全是他自己写的诗,尽管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张仲平说:“运气不好。我大概碰到了一个年龄有了老那么大的编辑,这个编辑欣赏⽔平有限,不理我这个文学中年,连一封铅印的退稿信都没有给我回过,弄得我好有挫折感的。”

  曾真嘻嘻笑了,说:“你肯定是个一稿多投的主,连老都不放过。”

  张仲平说:“天地良心。不过,我对那些年轻美丽的女编辑倒是很能理解。你想呀,你总不能指望她们马上就跟你回信,说来稿。”

  曾真说:“呸!”

  张仲平说:“‮共公‬场合,请勿随地大小那个。你难道没发现吗?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用过的都说好。”

  曾真嘟着嘴,皱起眉头瞪了张仲平一眼。张仲平摇‮头摇‬,说:“不好看,你的眼睛本来是椭圆形,现在正逐步向三角形方向发展,简称三角眼。”曾真说:“懒得理你。”

  并没有真的不理他,曾真说:“有几首差不多快到发表的⽔平了。比如说那首《遇见》,还有《幸福的‮弹子‬》,还有《某月某⽇的花园》。”张仲平说:“知音啦。⼲嘛还不给作者回信?”曾真说:“编辑的心思比较大,可能准备帮你出一本诗集,让你继续努力哩。”张仲平说:“动人心的好消息呀,继续努力就是继续来稿的另一种说法,是不是?”

  曾真不答话了。她的眼波在盯了他一下之后,跳开了。张仲平不让它跳开,紧紧地追踪着,像手里攥了一绳子似的,让它在外面溜了一圈,然后又把它牵了回来。

  张仲平说:“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曾真说:“你省省吧。”张仲平说:“真的。你瞧。”张仲平伸出两手指头,在他和曾真之间优雅地划了一个来回。曾真朝张仲平和自己看看,首先笑了。

  是的,他俩都是一⾝唐装。而且,都是绿的。

  张仲平的唐装是亚⿇的,是沉着的墨绿⾊。‮国中‬书画是一种国粹,拍卖师穿唐装比穿西装得体。唐装风行过一阵子,现在除了饮食‮乐娱‬行业的少爷,已经很少有人穿了。张仲平的这一⾝,还是以前主持艺术品拍卖会时穿的。好在张仲平⾝材保养得还可以,几年前的⾐服穿在⾝上,还算合⾝。曾真的唐装是丝绸的,是明快的淡绿⾊。那上面有三朵工笔绘制的牡丹花,红的。多情玫瑰,富贵牡丹。牡丹其实是一种很俗的花。红配绿,看不够。这种旧社会农村大嫂的审美趣味,在现代美学观念中却是一种⾊彩搭配上的低级错误。可是,正好应验了大俗大雅那句话,这样一⾝⾐服穿在曾真⾝上,却是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简直玲珑剔透,美仑美奂。

  “你再看。”张仲平又用自己的那两手指在拍卖会场上划了大半个圈,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曾真说:“这里有将近一百号人,除了你和我,还有另外一个穿唐装的吗?没有。面对此情此景,我不噤要从心灵深处大声呼喊,哇噻,真他妈的绝配呀。”

  曾真把小拳头扬起来,却没有落到张仲平⾝上。她把它松开,然后垂下了:“你这个人,很讨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暴力倾向。”张仲平说:“你⼲脆说想亲我不就得了?”曾真说:“切。”张仲平说:“不是吗?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想打我,约等于想亲我。”曾真说:“我晕!”张仲平说:“别,还没怎么着哩。”

  徐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仲平朝曾真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朝主席台走去。他看到了江小璐,这会儿正在登记处办手续。场子里不少人朝她那边看。江小璐一⾝洁⽩。她也是很会穿⾐打扮的。要想俏,一⾝孝,她又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淡红⾊的丝巾,这使她上了淡妆的俏脸上好像凭添了一抹似有似无的鲜活的红云。其实,那一抹丝巾如果是淡蓝⾊的,可能更养眼。但那会显得有点冷,会缺乏现在这种虽不示张扬却尽显活泼的动感与张力。

  波波在致辞,她的训练有素的嗓音很好听。底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在电视里已经很悉了的那张脸。又好像在研究她的眼睛鼻子嘴哪一部分是原装的,哪一部分是人工的。致辞完了,会场上响起了很礼节的掌声。

  轮到张仲平上场了。他的眼光在原来他们呆过的地方找到了曾真。曾真没有动,越过人头,正远远地望着他。张仲平迈上拍卖台的脚步,因此有了不为人察觉的一弹一跳的意思。

  “我是一颗幸福的‮弹子‬

  向你瞄准已经一万零一年…”

  张仲平临场发挥得不错。优秀的拍卖师讲究与竞买人的流与沟通。你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分辨出哪些人是某一件拍品真正有诚意的买家,然后你要能够挑起他潜伏于內心深处的那种争強好胜的占有望,因为拍卖成价是在竞买人之间的竞争中产生的,所以,所谓的拍卖技巧,就是不露痕迹的挑起群众斗群众,那是一场由拍卖师占主导地位的智力互动游戏。当然,这一切的基础是人气,是竞买人的多少。那些第一次参加拍卖会的竞买人,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点发懵,很容易变成一只好斗的公,谁也不愿意轻意认输俯首称臣。

  前面的作品拍得很顺利。买家很多,举起牌来此起彼伏的,很少流标。成价格有⾼有低,有成千上万的,也有四五百、八九百的。拍波波的作品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xdx嘲,那幅红梅拍了四千八。

  很快,轮到侯小平的作品了,张仲平不由得朝江小璐看了一眼。

  张仲平对近现当代书画艺术家的情况非常悉,会场冷场的时候,还能穿揷一些艺术家的奇闻轶事和对其艺术风格的评价。拍到侯小平的作品时就有些为难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学字学画的少年儿童一抓一大把,他们就像没成材的树木,也许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可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所以,他现在的作品应该是没有多少商业价值的,因为投资艺术品看中的主要是它的保值增值功能。小孩子学字学画还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落款时喜标明作品产生时的年龄。这大概是跟齐⽩石学的,齐⽩石活到老画到老,每幅作品的题款都注明了年龄。侯小平的字只能算是习作,落款处某年某月多少岁标注得清清楚楚。偏偏徐艺又给他编排了一个‮国中‬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头街。否则,张仲平还能说一点,比如说,可以谈小书法家的发展前途,大器早成,后生可畏,买他的字真的就像投资原始股。但这虽然勉強算得上一个理由,价格却不可能走得太⾼,因为这种原始股是还没有上市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上市。当然也可以拿孩子的爱心说事,说拍卖成款将捐给⾰命老区同龄的失学儿童。刚才拍波波的作品时就是这样做的,波波亲自上台宣布自己习作的成款将捐给‮察警‬杨建国的遗孀和他们不満二岁的儿子。杨建国是当地那会儿的英雄人物,为了追捕一个盗窃犯被捅了十三刀,报纸电视已经炒过一阵子了。不知是徐艺还是波波的主意,波波的做秀是拍卖会、商业演出活动和爱心奉献的嫁接,具有一定的观赏。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拍卖公司和拍卖师来说,只要不涉及到拍品质量方面的担保,为了调节气氛的临场发挥是没有人较真的。可是,该怎么说侯小平呢?张仲平只能就字说字。侯小平的第一幅作品写的是“大展鸿图”几个字。张仲平说大展鸿图好。做生意的朋友大展鸿图,是事业越做越大,左右逢源,⽇进斗金。政界的朋友大展鸿图,意味着组织的信任,年年有进步,有了更好地为‮民人‬服务的机会。做老公的大展鸿图就更好了,说明⾝体经得起考验,不用吃药,就能在广阔的天空自由地翱翔,真是收放自如。后面的话题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否则也太不严肃了。张仲平在叫价之前继续鼓吹,说侯小平的字已得颜体精髓。颜体,颜真卿,书法界的泰斗、大腕儿,与王羲之齐名的,受过杨国忠的‮害迫‬。杨国忠是谁?杨国忠是杨⽟环的兄弟。杨⽟环是谁总该知道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无颜⾊。倒了唐朝两代君王。还是个胖姑娘,因为唐朝以丰腴为美。那个年代的女同志幸福着呢,不用吃减肥药来‮磨折‬自己。张仲平故意偷换了一个概念,他拍卖侯小平的作品,谈的却是颜真卿和杨⽟环,真的不知道哪儿跟哪儿。叫价一开始,买家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上了张仲平自由发挥的当,竟刷刷刷地就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张仲平的嘴很利索,二百、三百、四百的报价,价位一下子就到了六百元。张仲平说:“18号‮姐小‬出价六百元…,刚才那位先生怎么样?好,26号出价七百元。”

  经过几轮竞价,竞买人只剩下持18号牌的江小璐和一个剃光头、穿休闲服的中年男子,26号。他长得很胖,脖子上有一条耝耝的链子金光闪闪。

  “八百。”张仲平报出价位。是江小璐举的,张仲平对着她说了声谢谢,然后马上将视线投向了26号,好像在说,看你的了。26号抬头看了张仲平一眼,但是,他没有动。张仲平说:“看来26号有点犹豫了。我们应该允许先生有点犹豫。这是一个节奏掌握的技巧问题。有的先生喜快,有的先生喜慢。当然也不能太慢了,太慢了,女同志不⾼兴。”场下嘻嘻直乐。26号显然经不起这种煽动,他一边‮头摇‬一边笑,刷地将号牌举过了头顶。张仲平说:“很好。26号出价900元,他经过短暂的犹豫,觉得应该再咬紧牙关举那么一下。”

  张仲平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江小璐⾝上。场上很多没有举牌的人,也顺着张仲平的眼光一齐望着她。她的脸有些微微地红了。她真漂亮。江小璐脸红可能是因为紧张和‮奋兴‬,她已经进⼊角⾊。至少,她看起来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买家了。张仲平看着她,轻轻地笑了。她也望着他,好像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她那好看的胳膊再次轻轻地扬了起来。

  张仲平说:“好,一千元。18号‮姐小‬出价一千元。”这时场上响起了掌声,并不烈。张仲平顺着掌声望去,发现带头鼓掌的是徐艺。他站在场外,微笑着望着江小璐,很像那么回事似的拍着巴掌。

  张仲平给江小璐的价位已经到了。张仲平说:“有出价一千二百的吗?加二百元,相当于打⿇将点了一个小炮。场上有喜放炮的先生吗?”

  “我喜自摸。”说话的是26号。他嘻⽪笑脸地回应张仲平,边说边举起了手里的号牌,然后扭头看了江小璐一眼。

  张仲平说:“26号出价一千二百元。非常感谢,大家给炮手一点掌声好吗?”

  掌声响起来。江小璐右手在额头上捺了一下。张仲平注意到了,他说:“好,一千四,18号‮姐小‬出价一千四百元。”但江小璐连忙向他摇手。张仲平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又笑了笑,说:“什么,你刚才不是举牌?噢,对不起,18号‮姐小‬不是举牌,她只是提醒我们,她有一头多么美丽的秀发。”场上有很轻的笑声附和着张仲平。气氛愉快。张仲平说:“为了公平起见,我要提醒大家注意,我们的26号也是重量级的实力派。瞧,好男一⾝膘。”大家又笑了。张仲平赶紧向26号点头致意,说:“对不起,开个玩笑。”26号笑一笑,说:“没有关系,你只要不把最后一个字念成错别字就可以了。”张仲平说:“你尽管放心,不会错的,本人小学五年级都读了三年。知道膘的偏旁是月,月是什么?月是⾁的意思,对不对?”张仲平不想继续玩了,后面还有一百多幅作品哩。他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好,现在的价位是一千二百元,属于26号先生。还有加价的吗?一千二百元第一次,一千二百元第二次…,噢,21号,18号‮姐小‬旁边的21号,出价一千四百元,噢,不,二千元,21号喜广播体中的跳跃运动,出价二千元,非常感谢。还有加价的吗?18号?26号?好,二千元第一次,二千元第二次,二千元第三次,成!”张仲平抬着掌心向上的左手指向21号,右手敲响了手里的拍卖槌。

  张仲平没有想到,侯小平的另外一幅作品也卖了二千元。买受人也是21号。他们是两个人。一个年轻,二十来岁。一个年老,五十多岁。两个人都西装⾰履的。年纪大一点的那一位,正襟危坐,头发发亮,好像打了啫喱⽔。这是一个很容易辨认的人,因为他长得像王志文。很瘦、很精神,鼻子尖上还有一粒⻩⾖大的黑痣。对于侯小平的第二幅作品,张仲平刚刚报出拍品的编号和名称“王志文”嘴一歙,持21号牌的年轻人就举起了手里的号牌,同时报出了二千元的出价,把江小璐举牌的过程一下子给省略了。

  张仲平只拍了五十幅作品,剩下的一百多幅,让拍卖师许达山拍。名义上,许达山才是时代光拍卖有限公司的拍卖师。在张仲平下场之前,江小璐弓着⾝子,也悄悄地退场了,她要在七点钟以前赶到收费站去上班。

  曾真的两个同事也走了,这种采访也就走走过场,拍卖波波作品的场景已经拍摄了,已经够做一个一、两分钟的报导了。他们俩个要赶到台里去制做节目,争取今天晚上在电视里播出来。

  张仲平下场以后跟曾真呆在一块儿。张仲平说:“怎么样?”曾真说:“什么怎么样?”张仲平说:“本人的风采呀?”曾真说:“还行吧。”

  与曾真的这两句对话有点⼲巴巴的。这引起了张仲平的注意,拍卖会前两个人的话语环境没有得到延续,张仲平觉得曾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为什么没有跟她的同事一起走?张仲平觉得要搞清楚她为什么留下来,其实很简单,就是看她是否还有别的事。张仲平说:“让我开始还债好不好?”曾真说:“你除了欠揍还欠什么?”张仲平说:“我还欠你一辈子的冰凌。”曾真说:“不是跟你说冰凌是垃圾食品吗?我看你⼲脆把它换算成‮民人‬币得了。”张仲平哈哈一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喜什么偏偏说讨厌什么,比方说,一边胡吃海吃零食,一边嚷着减肥。”曾真说:“你蛮了解女孩子的嘛。”张仲平说:“怎么样?你喜哪一种?油、巧克力还是葡萄?”曾真说:“我喜草莓的不行吗?”

  在接下来的几次见面里,江小璐却一直在跟张仲平谈那次拍卖会,显得很‮奋兴‬。江小璐对他说:“没想到拍卖还有意思。”张仲平说:“是呀,男人要是早出生几千年更有意思,那时新娘都能拍到。”江小璐说:“是吗?有拍老公的没有?”张仲平说:“有拍卖皇冠的,没有拍老公的。”江小璐说:“我估计也没有。”她要将上次张仲平给她的二千块钱还给他,被他拦住了。张仲平要她留着用,说:“你在拍卖会上的表现很出⾊,这是奖金。”江小璐知道张仲平是在巧立名目找借口帮她,也就不再推辞。她说:“那两幅字,还有波波的那幅画,真的值那么多钱吗?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工资哩。”张仲平说:“艺术品的价格是很难说的。有人喜,愿意花钱,就值钱。没有人喜,就不值钱。像其他商品一样,价格取决于供求关系。”

  那个时候,后来发生的另外一件与那场拍卖会有关的事情,让张仲平和江小璐都没有想到:江小璐到时代光拍卖公司去结账的时候,侯小平的那两幅书法作品又回到了她手上。徐艺对江小璐说:“我受一位朋友之托,将这件礼物转给你。”江小璐说:“怎么回事?”徐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那位朋友见你喜,就替你买了下来。”江小璐想到了那个人是谁。江小璐说:“礼物太贵重了,我恐怕接受不了。”徐艺说:“不。至少我不这样看。我那位朋友也不这么看。”

  张仲平已经是侯昌平家的常客了。

  张仲平将三千六百元拍卖成到侯昌平手里的时候,侯昌平有点生气,说:“你开什么玩笑?”张仲平说:“不是开玩笑,这是小平作品目前的市场价格。”侯昌平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运作的?”张仲平笑笑说:“拍卖会又不是3D公司做的,我怎么运作?”侯昌平还要说什么,张仲平笑着打断了他。张仲平拿出了拍卖成确认书的底单和财务结算单。本来张仲平还带了一本时代光拍卖公司的拍卖目录,但没有拿出来,担心侯昌平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简介又会提出什么问题,他难得再解释。

  张仲平说:“我不会害侯哥的。我连百分之十的拍卖佣金都替小平扣了。这完全是侯小平同学的合法所得,经得起查。”

  侯昌平再说什么就见外了。等张仲平把那个信封放到电视柜里面,跟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之后,侯昌平拍了拍张仲平的手,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两个人⼲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张仲平准备起⾝走了,侯昌平伸手在他膝盖上庒了庒,说:“张总你要没有什么急事,就再坐一会儿。”

  后来,侯昌平就跟张仲平谈起了胜利大厦拍卖的事。

  侯昌平说:“公告送达的⽇期快満了。”张仲平说:“是吗?”张仲平既不想表明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表明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为侯小平所做的一切,好像就具有了明显的功利目的,就会显得很俗气。但要是表明一点也不知道,侯昌平心里也会看轻他,认为他太虚假,所以,张仲平暗自觉得还是说是吗之类的搪塞话比较好。

  侯昌平却把这个问题绕开了,这已经有点心照不宣的境界了。侯昌平说:“可能下个月就要确定拍卖公司了吧,你跟院里司法技术室的关系怎么样?”

  这也是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说不好,侯昌平的庒力会比较大,他如果要想帮你,还要考虑怎样处理与司法技术室的关系。说好,侯昌平又可能会有顾虑,怕你只把他当一个摆设,显不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重要与份量。张仲平虽然并没有打算这一次就谈胜利大厦拍卖的事,但对于怎样跟侯昌平谈,也还是打过几次腹稿的,基本的原则是不能把话说死,先看侯昌平怎么说,再想办法应对。

  张仲平说:“拍卖委托的事归司法技术室管,拍卖公司是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跟他们接触。彭主任是从办公室新调来的,倒是见过几次面,就是不知道他跟别的拍卖公司关系怎么样。”张仲平讲的也是真话,没有故意耍滑的意思。只是更多的细节没有说,这段时间他跟彭主任的接触很频繁,唱过几次歌,吃过几餐饭,互相之间感觉还不错。侯昌平与彭主任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如果张仲平把与彭主任具体往的情况告诉侯昌平,侯昌平也就会怀疑,张仲平是不是一转背就会把与他的往情况也告诉彭主任或者别的人,那样的话,谁还跟你打道?再说,他跟彭主任的那些往对于拍卖公司来说很稀松平常,尚停留在自我感觉阶段,这也是算不得数的。

  侯昌平点了点头,对张仲平的回答可能还満意,说:“彭主任我还是的。他早几年从区法院调上来的时候,我还在政治部工作,是我去考察的。”

  张仲平说:“是吗?这样就好了。老同志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侯昌平笑笑,摇了摇手说:“那也不见得,此一时,彼一时呀。”

  张仲平知道侯昌平这是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上。毕竟这种事情太敏感了。侯昌平如果太明显地帮着张仲平,彭主任就会怀疑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效果反而不好。

  司法技术室已经从全市几十家拍卖公司中挑选了十来家,规定中院今后的拍卖工作就由这十来家做,并组织⼊围的拍卖公司开过了一次会,讲了今后拍卖委托的作原则。主要是听取双方当事人的意见,由他们选择拍卖公司,能够协商一致的,就定下来。出现分歧,就菗签解决。表面上看起来,案件当事人都有话语权,其实不见得。里面有很大的作空间,执行局的法官仍然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侯昌平说:“院里发了一些文件,鲁局让大家传阅了一下。具体怎么搞,还没有布置。不过,张总我也跟你讲句老实话,别的执行法官会怎么做我不清楚,在我这里,可能也不会替哪家拍卖公司做工作,你明⽩我的意思吧?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这个底。”

  张仲平说:“那是那是。”侯昌平的话好像是在回绝他,但他不这么看。否则,侯昌平也就用不着主动跟他扯这件事。他认为,侯昌平的话也可以从另外两方面去听。一方面,到目前为止,他对拍卖公司仍是一视同仁,没有或者不会亲哪一家疏一家,不会对案件当事人去施加什么影响。这是他的态度,这个态度与院里相关文件是一致的,作为承办法官他只能这样做。第二,生意是你在做,既然案件当事人有权利选择拍卖公司,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点醒你一下,就是在帮你了。

  果然,侯昌平接下来问了张仲平另外一个问题:“张总知道胜利大厦的申请执行人是谁吗?”张仲平说:“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吧?”侯昌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张仲平说:“外面听说的。”侯昌平说:“不是我跟你说的吧?”张仲平说:“不是。”侯昌平笑了笑,又伸手在张仲平的膝盖上拍了拍。

  张仲平说:“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颜若⽔,不知道侯哥?”侯昌平说:“你认识他?”张仲平说:“嗯。”侯昌平说:“他跟一个姓鲍的律师请过我。你知道,我是不喜到外面吃饭的。我也不太喜跟律师打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吧,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具体经办这个案子的人姓马,叫马亮。他倒不像那个鲍律师那么滑头。”张仲平说:“哪天去钓鱼吧。你,我,颜总,就咱们三个人,最多把马亮也叫上。不要什么名目,也不谈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在乡下呼昅呼昅新鲜空气,放松放松,侯哥你看呢?”侯昌平想了想,说:“张总你又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事,由你安排就行了。”见张仲平笑着点了点头,侯昌平又说:“我看到时候能不能再把鲁局叫上。”张仲平说:“听侯哥你的。”侯昌平说:“看看,你弄错了吧,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挠着头说:“对对对。”

  侯昌平说:“有个叫龚大鹏的人,张总你也知道吧?”

  张仲平知道这个人,那是一个建筑包工头,曾经请丛林和他吃过一餐饭。张仲平本来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知道,可他不知道侯昌平对这个人的态度,也怕侯昌平追问,反而把丛林牵了出来。回答说不认识也不好,侯昌平问到他,肯定知道他或者认识他,说不定龚大鹏还跟他说过与张仲平、丛林往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张仲平就等于向侯昌平说了假话。张仲平想到这一层,只好装着不经意地反问侯昌平:“怎么啦?”

  侯昌平没有让张仲平为难:“他是胜利大厦的建筑商。最近到处找人,闹得比较厉害。”张仲平说:“闹什么呢?”侯昌平说:“他有个官司就是告胜利大厦的开发商的,官司打赢了,却执行不了。因为那幢楼是在‮国中‬
‮行银‬作了抵押的,而且早就被查封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是唯一合法的申请执行人。”张仲平说:“按照《合同法》,建筑工程款可以优先受偿,这对龚大鹏还是有利的。”侯昌平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进⼊到具体的执行程序,情况会复杂很多,不过,这件事并不影响拍卖,最多也就是拍卖成款的分配问题,跟拍卖公司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现在,你们公司还没有拿到拍卖委托,如果到时候拿到了,心里知道有这件事就可以了。”张仲平说:“谢谢侯哥。”侯昌平说:“谢什么?还是那句话,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赶紧笑一笑,说:“对对对,今天晚上我也没来侯哥家,看张艺谋的电影去了,《十面埋伏》。”

  侯昌平没有跟张仲平讨论怎样在司法技术室那边做工作的事。不用待,张仲平自己会抓紧。张仲平有个基本的想法,如果将司法技术室的工作做到了位,就可以把政策用⾜。被执行人不是已经找不到了吗?通知照发,该履行的程序照样履行。如果被执行人不来,就算他自动弃权。这样一来,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意见就很重要了。他们又听谁的呢?可以通过丛林找找鲍律师,让鲍律师去影响他们。当然还有侯昌平。只要侯昌平肯帮你,敲敲边鼓,颜若⽔那么精明的人,还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张仲平问侯昌平:“小平最近的字写得怎么样了。”侯昌平说:“一直练着。自从跟了梁主席之后,进步很快。他妈妈说过好几次,要好好感谢你。”张仲平摆摆手,表示感谢不感谢的问题本不用提,说:“现在的小孩子学字学画的不少,大部分就是坚持不下来,再就是找不到一个好老师,多走了不少弯路。”侯昌平说:“是呀,梁主席⽔平⾼呀。听说他给人题牌匾一幅就是几万?”张仲平说:“对,一个字一万。”侯昌平说:“请他花了不少钱吧,我代表小平谢谢你呀。”张仲平说:“侯哥这样说就见外了,我跟梁主席很,他也是看小平有出息,是棵好苗子。”

  侯昌平指了指电视机柜里的信封:“小老弟,信封你还是拿回去吧,否则,我反而不好帮你。”张仲平说:“侯哥千万别这样说,这事说到哪里去都过得了硬,帮小平卖了两幅字而已。”侯昌平望着张仲平,摇了‮头摇‬,沉昑了一会儿,说:“好,这种事情下不为例。传出去不好,对小平的健康成长,也不好。”张仲平说:“行,我听侯哥的。”侯昌平说:“你不要这么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张仲平说:“不管怎么说,小平的事,我会负责到底的。”侯昌平又笑笑,摇了‮头摇‬。

  张仲平出门坐在自己车上以后,把跟侯昌平谈过的话回味了一遍,觉得这次没有⽩来。侯昌平第一次叫了他仲平,再一次地叫了他小老弟。张仲平还认为临出门之前自己的那个表态也还不错,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承诺,一种许愿,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算。什么叫负责到底?将老师一直请下去,叫负责到底,将小平读中学的费用上大学的费用,都包下来,也叫负责到底。其中的伸缩很大,可以说太笼统了。但也正因为如此,彼此才能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因为事情的变数还很大,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出现什么别的状况,话就不能说得太満、太死。否则,你对侯昌平拍脯,侯昌平有可能会认为你俗,好像就是冲着你的许诺才办事似的,反而会弄得大家很尴尬和没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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