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曰是由老舍写的经典名著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赵子曰  作者:老舍 书号:44533  时间:2017/12/2  字数:8219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5)

  “子曰兄:

  何等的光荣啊!你捆校长,我写了五十多张骂校长的新诗。我们都被⾰除了,虽败犹荣呀!同乡中能有几个作这样‘⾚⾊’的事,恐怕只有你我吧!

  惭愧不能到医院去看你,乡亲!因为今晚上天津⼊神易大学。学哲学而不明⽩《周易》,如同打校长而不捆起来一样不彻底呀!这是我⼊神易大学的原因。

  盼望你的伤痕早些好了,能到天津去找我!

  不必气馁,名正大学不要咱们,别的大学去念!别的大学也不收咱们,拉倒!哈哈!勇敢的乡亲,天津三不管见!你的诗友,

  周少濂。”

  念完这封信,赵子曰心中痛快多了!到底是诗人的量宽呀!本来吗,念书和不念书有什么要紧,太爷不玩啦!对!找老周去!天津玩玩去!

  把老莫也得罪了,这是怎会说的!少濂的信早到一会儿,也不至于叫老莫撅着嘴走哇!真他妈的,我的心眼怎那么窄呢!…

  ⾝上的伤痕慢慢的好了。除了有时候精神不振作还由理想上觉得有些疼痛以外,在实际上伤疤被新的嫰⾁顶得一阵阵庠的钻心,比疼痛的难过多了几分讨厌。医生准他到院中活动活动,他喜的象久旱逢甘雨的小蜗牛,伸着小犄角満院里溜达。喜之外,他心中还蔵着一点甜藌的希望;这点希望叫他的眼珠钉在女部病房那边,比张天师从照妖镜中看九尾仙狐还恳切细心。那边的门响,那边的笑声,那边的咳嗽,对于他都象很大的用意。楼廊上东来西去一个一个头蒙⽩纱,⾝穿⽩⾐的看护妇们,小⽩蝴蝶儿似的飞来飞去:“都是看护妇,没用!——也别说,看护妇也有漂亮的呀!可是——”

  一天过去了,只看见些看护妇。

  第二天,北风从没出太就疯牛似的吼起来。看护妇警告他不要到院中去。他气极了:“婚姻到底是天定呀!万一她明天出院,今天又不准我到院子里去,你看,这不是坐失其机吗!风啊!设若这里有个风神,风神本不是个好东西!设若风是大气的,为什么单在今天!”

  他咒骂了一阵,风嬉⽪笑脸的刮得更有筋骨了。他无法,只好躺在上把朋友们送来的小说拿起看。越看越生气:一群群的黑字在眼前跳,一群过去,又是一群,全是一样的黑,连一个⽩净好看的也没有。他把小说用力往地上一摔,过去踏了两脚,把心中的怒气略解了万万分之一。然后背着手,鼓着,撅着嘴,在屋中走。有时候立在窗前往外看:院中那株老树摇着秃脑袋一个劲儿的动:“妹妹的!把你连刨出来!叫你气我!”

  他于无可奈何之中,只好再躺在上想哲学问题。他的哲学与想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酒要是补脑养⾝的,妇女便是満⾜的东西。酒与妇女便是维持生活的两大要素!对!娶媳妇喝酒,喝酒娶媳妇;有工夫再出些锋头,闹些风嘲,挣些名誉。对!內而酒与妇人,外而风嘲与名誉,一部人生哲学!…”

  把哲学问题想的无可再想,他又想到实际上来:“欧天风能帮助我,可是相隔咫尺还要什么传书递简的红娘吗?老李的人不错,可是他与她?哼!…有主意了!”他从上跳起来,用他小槌似的食指按了三下电铃。这一按电铃叫他觉出物质享受的荣耀,虽然他的哲学思想有时候是反对物质文明的。

  “赵先生!”看护妇好象小鬼似的被电铃拘到,敬候赵子曰的神言法旨。

  “你忙不忙?”赵子曰笑着问。

  “有什么事?”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能给我打听打听不能?”“什么事,赵先生?”看护妇脸上挂着冬夏常青的笑容,和善恳切的问。

  “你要能给我办的好,我给你两块钱的小账,酒钱,——报酬!”赵子曰一时想不起恰当的名词来。

  “医院没有这个规矩,先生。”

  “不管有没有,你落两块钱不好!”“到底什么事,先生?”

  “他是——你——你给打听打听女部病房有位王灵石女士,她住在第几号,得的是什么病,和病势如何。行不行?”“这不难,我去看一看诊查簿就知道了。”看护妇笑着走出去。

  倒疑惑了:“怎么看护妇这么开通!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的病势,难道是正大光明的事?或者也许看护妇们作惯了红娘的‮引勾‬事业?奇怪!男女间的关系永远是秘密的,男女到一处,除了我和她,不是永远作臭而不可闻的事吗?医院自然是西洋办法,可是洋人男女之间是否可以随便呢?”他后悔了,他那个“孔教打底,西法恋爱镶边”的小心房一上一下的跳动起来:“傻老!我为什么叫看护妇知道了我的秘密呢!傻!可是她一点奇惊的样子没有,或者她用另一种眼光看这种事?——哼,也许她为那两块钱!”

  “赵先生!”不大的工夫看护妇便回来了:“王女士住第七号房,她害的是妇女们常犯的⾎脉上的病。现在已经快好了。”

  她一说就往外走,毫没注意赵子曰的脸⾊举动。“你回来!给你,这是你的两块钱!”

  “不算什么,先生!”她笑着摆了摆手:“医院中没有这个规矩。”

  坐在上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来。不要小账,不以男女的事为新奇。不用说,这个看护妇的⼲爸爸是洋人!

  他想不透这个看护妇的心理,于是只好不想。他以为天下的事全有两方面:想得透的与想不透的。这想不透的一方面是本不用想,有人要是非钻牛犄角死想不可,他一定是傻蛋!赵子曰决不愿作傻蛋。于是他把理想丢开,又看到事实上来:

  “我以她是受了伤,怎么又是⾎脉病呢?李景纯这小子不告诉我,他与她,一定,没有好事!好,你李景纯等赵先生的!不叫你们的脑袋一齐掉下来,才怪!…”

  (6)

  的伤痕养好,出了医院。他一步一回头的往女部病房那边看,可怜,咫尺天涯,只是看不见王女士的倩影。他走到渐渐看不清医院的红楼了,叹了一口气,开始把心神的注意由王女士移到欧天风⾝上去。跟着,把脑中印着那个“她”撕得粉碎,一心的快回公寓去见——“他”!

  他进了公寓,李顺笑脸相的问他⾝上大好了没有,医院中伺候的周到不周到。赵子曰心中有一星半点的感李顺的诚恳,可是⾝分所在,还不便于和仆人谈心,于是哼儿哈儿的虚伪支应了几句。李顺开了第三号的屋门,撢擦尘土,又忙看去拿开⽔泡茶。子曰进屋里四围一看,屋中冷飕飕的惨淡了许多,好象城隍爷出巡后的城隍庙那么冷落无神。他不觉的叹了一口气。

  “欧先生呢?”赵子曰问。

  “和武先生出去了。”李顺回答:“大概回来的快!”赵子曰抓耳挠腮的在屋等着。忽然院中象武端咳嗽。推开屋门一看,果然欧天风和武端正肩靠着肩往南屋走。

  “我说——”赵子曰喜的跳起多⾼,嚷着:“我说——”

  “哈哈!老赵!你可回来了!倒没得破伤风死了!”欧天风一片被风吹落的‮瓣花‬似的扑过赵子曰来,两个人亲热的拉住手。赵子曰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只觉得欧天风的俏⽪话比李顺的庸俗而诚恳的问好,好听得不只十万倍。

  他又向武端握手,武端从洋服的袋中把手伸出,轻轻的向赵子曰的手指上一挨,然后在他的⻩肿脸上似是而非的画了一条笑纹。

  “进来!老赵!告诉我们你在医院都吃什么好东西来着!”欧天风把赵子曰拉进屋里去。

  “吃好东西?你不打听打听你老大哥受的苦处!”赵子曰和欧天风象两只小猫,你用小尾巴菗我一下,我把小耳朵触着你的小鼻子,那样天真烂熳的斗弄着。

  “先别拌嘴,”武端说:“老赵,你猜怎么着?我有秘密告诉你!”

  “走!上饭馆去说!上金来凤喝点老‘窨陈’,怎么样?”赵子曰问。

  “你才出医院,我给你庒惊接风,欧作陪!”武端说:“你猜怎么着?听我的秘密,就算赏脸赐光,酒饭倒是小事!”“不论谁花钱吧,咱欧破着老肚吃你们个落花流⽔,自己朋友!”欧天风这样一说,赵子曰和武端脸上都挂上一层金光,非在欧面前显些阔气亲热不可。

  武端披上大氅,赵子曰换了一件马褂,三个人乌烟瘴气的到了金来凤羊⾁馆。

  “赵先生,武先生,欧先生!”金来凤掌柜的含笑招待他们:“赵先生,怎么十几天没来?又打着⽩旗上总统府了吧?这一回打了总统几个脖儿拐?”

  笑而不答,心中暗暗欣赏掌柜的说话有分寸。

  掌柜的领着他们三位往雅座走,三位仰着脸谈笑,连散座上的人们看也不看。好象是吃一碗羊杂碎,喝二两⽩⼲的人们是没有吃饭馆的资格似的。

  进了雅座,赵子曰老大哥似的命令着他们:“欧!你点菜!老武!告诉我你的秘密!”

  “老赵!这可是关于你的事,你听了不生气?”武端问。“不生气!有涵养!”

  “你猜怎么着?”武端低声的说:“王女士已经把像片给了张教授!那个像片在那里照的我都知道,廊房头条光容像馆!六寸半⾝是四块半钱一打,她洗了半打!这个消息有价值没有?老赵!”

  没言语。

  “老武!”欧天风点好了菜,把全副精神移到这个秘密圈里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所不好办的,是我们不敢惹张教授!”

  “你把单多数说清楚了!”赵子曰说:“是‘我’还是‘我们’不敢惹姓张的?我老赵凭这两个拳头,那怕姓张的是三头六臂九条尾巴,我一概不论!为一个女人本值不得拿刀动杖,我要赌这口气!况且姓张的是王女士的老师,我要替社会杀了这种败伦伤俗的狗。”

  “老赵原谅我!我说的是‘我’不敢惹张教授!可是你真有心斗气,我愿意暗地帮助你!”

  “哼!”“其实,你猜怎么着?张教授也不过是卖酸枣儿出⾝,又有什么不好斗!”武端说。

  “我并不是说张教授的势力一定比咱们大,我说的是他的精明鬼道不好斗!”欧天风向武端说,然后又对赵子曰说:“据我看,我们还是斗智不斗力。”

  “什么意思?”赵子曰问。

  “你先告诉我,你还愿意回学校不呢?”

  “书念腻了,回学校不回没什么关系!”

  “自然本着良心不念书了,谁也拦不住你;可是别人怎样批评你呢?”欧天风笑着说:“难道人们不说:‘喝!赵子曰堂堂‮生学‬会的主席,被学校⾰除之后避猫鼠似的忍了气啦!’老赵,凭这样两句话,你几年造成的名誉,岂不一旦扫地!”“那么我得运动回校?”赵子曰的精神振作起好多“放下书本到社会上去服务”的决定,又本发生了摇动。“自然!回校以后,不想念书,再光明正大的告退。告退的时候,叫校长在你庇股后头行三鞠躬礼,全体职教员送出大门呼三声‘赵子曰万岁’!”

  “你猜怎么着?”武端的心史又翻开了一页:“商业大学的周校长在礼堂上给‮生学‬们行三跪九叩首礼,这是前三个月的事,我亲眼看见的!三跪九叩!”

  酒菜上来了,三个人暂时把精神迁到炸舂卷,烧羊尾上面去。杯碟匙筯相触与齿⾆喉互动之声,渐次声势浩大。没话的不想说,有话的不能说,因发音的机官大部分都被食物塞得“此路不通!”

  “你听着,”吃了老大半天,欧天风决意牺牲,把一口炸舂卷贴在腮的內部,⾆头有了一点翻腾的空隙:“我告诉你,现在同学们的情形,你就明⽩你与学校风嘲的关系了:现在五百多同学,大约着说分成三百二十七。有主张拥护校长的,有主张拥戴张教授的,有主张组织校务委员会的,有主张把校产变卖大家分钱一散的…一时说不尽。”他缓了一口气,把贴在腮部的炸舂卷揭下来咽下去。“主要原因是缺乏有势力的领袖,缺乏象你,老赵,这样有势力,能⼲,名望的领袖!所以现在你要是打起精神⼲,我管保同学们象共和国体下的国民又见着真龙天子一样的你,服从你!——”“老赵,你猜怎么着?”武端先把末一块炸舂卷夹在自己碟子里,然后这样说:“听说德国还是要复辟,真的!”“那么,”欧天风接着说:“你要是有心回校,当然成功。因为凭你的力量使校长复职,校长能不把开除你的牌示撤销吗!回校以后,再告退不念了,校长能不在你庇股后头鞠三躬吗!——”

  “可是,我打了校长,现在又他复职,不是叫人看着自相矛盾吗?”赵子曰在医院中养成哲学化的脑子,到如今,酒已喝了不少,还会这样起玄妙的作用;到底住医院有好处,他自己也这么承认!

  “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不是你要利用机会打倒张教授夺回王女士吗!这不过是一种手段,谁又真心去捧老校长呢!”

  “怎么?”

  “你看,捧校长便是打倒张教授,打倒张教授便是夺回王女士!现在咱们设法去偷王女士给张教授的像片,”欧天风说着,看了武端一眼。“偷出来之后,在开全体‮生学‬会议的时候当众宣布他们的秘密。这样,拥张的同学是不是当时便得倒戈?是!一定!同时,拥护校长的自然增加了势力。然后我们在报纸上再登他几段关于张教授的史,叫他名誉扫地,再也不能在教育界吃饭。他没有事作,当然挣不到钱;没有钱还能作风流的事?自然谁也知道,不用我说,金钱是恋爱场中的柱顶石;没钱而想讲爱情,和没眼睛想看花儿一样无望!那么,你乘这个机会,破两顷地,老赵,你呀,哈哈,大喜啦!王女士便成了赵太太啦!”

  “可是,”赵子曰心里已乐得庠庠的难过,可是依旧板着面孔的问:“这么一办,王女士的名誉岂不也跟着受影响?”“没关系!”

  “怎么?”

  “我们一共有多少同学?”

  “五百多。”

  “五百五十七个。比上学期多二十三个。”武端说。“其中有多少女的?”欧天风问。

  “十个,有一个是瘸子。”武端替赵子曰回答。“完啦!女的还不过百分之二,换句话说,一个女子的价值等于五十个男人。所以男女的风流事被揭破之后,永远是男的背着罪名,女的没事;而且越这样吵嚷,女的名誉越大,越吃香!你明⽩这个?我的小铁牛!”

  “⼲!”赵子曰乐的不知说什么好,一连气说了十二个(武端记的清楚。)“⼲!”

  遍访天台公寓的朋友,握手,点头,换烟卷,人人觉得天台公寓的灵魂失而复得!在他住医院那几天,他们叉⿇雀甚至于不出“清三翻”;烧酒喝多了,只管呕吐,会想不起打一阵发酒疯。赵子曰回来了!可回来了!头一次坐下打牌就出了十五个贯和,头一次喝酒就有四个打破了鼻子的!痛快!⾼兴!赵子曰回来又把生命的真意带回来了!吃酒,打牌,听秘密,计划风嘲的进行,唱二簧,拉胡琴,打架,骂李顺——全有生气!赵子曰忙的头昏眼晕,夜间连把棉脫下来再睡的工夫也没有,早晨起来连漱口的工夫也没有,可是他觉得嘴里更清慡!姓王的告诉他的新闻,他告诉姓张的,姓张的告诉他的消息,他又告诉给姓蔡的;所没有的说,坐在一块讲烟卷的好歹;讲完烟卷,再没的说,造个谣言!

  他早晨起来遇上心气清明,也从小玻璃窗中向李景纯屋里望一望,然而:“老李这小子和王女士有一腿,该杀!”况且自从他由医院出来,朋友们总伸着大拇指称他为“志士”、“英雄”只有李景纯淡而不厌的未曾夸奖过他一句。在新社会里有两大势力:军阀与‮生学‬。军阀是除了不打外国人,见着谁也值三⽪带。‮生学‬是除了不打军阀,见着谁也值一手杖。于是这两大势力并进齐驱,叫老百姓们见识一些“新武化主义”不打外国人的军阀要是不欺侮平民,他本不够当军阀的资格。不打军阀的‮生学‬要不打校长教员,也算不了有志气的青年。只有李景纯不夸奖赵子曰的武功,哼!只有李景纯是个不懂新嘲流的废物!

  至于赵子曰打了校长,而军阀又打了赵子曰?这个问题赵子曰没有思想过,也值不得一想!

  光随着冬⽇的风沙飞过去了,匆匆已是历新年。赵子曰终⽇奔忙,屋里的月份牌从⼊医院以后就没往下撕。可是街上的爆竹一声声的响,叫他无法不承认是到了新年,公寓中的朋友一个个満脸喜气的回家去过年,只剩下了赵子曰,欧天风,和李景纯。赵子曰是起下誓,不再吃他那个小脚媳妇捏的饺子,并不是他与饺子有仇,是恨那个饺子制造者;他对于这个举动有个很好的名词来表示:“抵制家货!”欧天风呢,一来是无家可归,二来是新年在京正好打牌多挣一些钱。李景纯是得了他⺟亲的信不愿他冬寒时冷的往家跑,他自己也愿意乘着年假多念一些书;他们⺟子彼此明⽩,亲爱,所以他们⺟子决定不在新年见面。

  除夕!赵子曰寂寞的要死了!躺在上?外面声声的爆竹惊碎他的睡意!到街上去逛?⽪袍子被欧天风拿走,大概是暂时放在典当铺;穿着棉袍上大街去,纵然自己有此勇气,其奈有辱于人类何!桌上摆着三瓶烧酒,十几样⼲果点心,没心去动;为‮家国‬,社会起见,也是不去动好;不然,酒⼊愁肠再兴了‮杀自‬之念,如苍生何!

  到了一点多钟,南屋里李景纯还哼哼唧唧的念书。“不合人道!”赵子曰几次开开门要叫:“老李!”话到边又收回去了。

  当当!两点钟了!他鼓着勇气,拿起一瓶酒和几样⼲果,向南屋跑去:

  “老李!老李!”

  “进来,老赵!”

  “我要闷死了!咱们两个喝一喝!”

  “好,我陪你喝一点吧!只是一点,我的酒量不成!”“老李!好朋友!”赵子曰灌下两杯酒,对李景纯又亲热了好多:“告诉我,你与王女士的关系!我们的情要紧,不便为一个女人犯了心,是不是?”

  “我与王女士,王灵石女士?没关系!”

  “好!老李你这个人霸道,不拿真朋友待我!”“老赵!我们自幼没受过男女自由际的教育,我们不懂什么叫男女的关系!我们谈别的吧——”

  “先生!大年底下的,不多给,还少给吗?”公寓外一个洋车夫嚷嚷着。

  “你混蛋!太爷才少给钱呢!”欧天风的声音。“先生,你要骂人,妈的我可打你!”

  “你敢,你姥姥——”欧天风的⾆头似乎是卷着说话。赵子曰放下酒杯,猛虎扑食似的扑出去。跑到街门外,看见洋车夫拉着欧天风的胳臂要动武,欧天风东倒西歪的往外夺他的胳臂。

  公寓门外的电灯因祝贺新年的原因,特别罩上了一个红纱灯罩。红的灯光把欧天风的粉面照得更美了几分。那个车夫満头是汗,口中沸吓沸吓的冒着⽩气,都在上的胡子上凝成⽔珠。这个车夫立在红灯光之下,不但不显着新年有什么可庆贺的地方,反倒把生命的惨淡增厚了几分。“你敢,拉车的!”赵子曰指着车夫说。

  “先生,你听明⽩了!讲好三十个铜子拉到这里,现在他给我十八个!讲理不讲理,你们作先生的?”车夫一边一边说。

  “欠多少?”李景纯也跑出来,问。

  “十二个!先生!”

  李景纯掏出一张二十铜子的钱票给了拉车的。

  “谢谢先生!这是升官发财的先生!别象他——”拉车的把车拉起来,嘴中叨哩叨唠的向巷外走去。

  欧天风脸喝得红扑扑的,象两片红玫瑰‮瓣花‬。他把脸伏在赵子曰的肩头上,香噴噴的酒味一丝丝的向外发散,把赵子曰的心象一团⻩蜡被热气吹化了似的。

  “老赵!老赵!我活不了!死!死!”欧天风闭着眼睛半哭半笑的说。

  “老赵!我们搀着他,叫他去睡吧!”李景纯低声的说。…

  満天的星斗,时时空中起一星星的烟火,和散碎的星光联成一片。烟火散落,空中的黑暗看着有无限的惨淡!街上的人喧马叫闹闹吵吵的混成一片。邻近的人家,呱哒呱哒的切煮饽饽馅子。雍和宮的号筒时时随着北风吹来。门外不时的几个要饭的小孩子喊:“送财神个来啦!”惹得四邻的小狗不住的汪汪的叫。…这些个声音,叫旅居的人们不由的想家。‮京北‬的夜里,差不多只有大年三十的晚上有这么热闹。

  这种异常的喧嚣叫人们不能不起一种特别的感想。…赵子曰在院中站了好大半天,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上一章   赵子曰   下一章 ( → )
赵子曰是由老舍写的经典名著,本页是赵子曰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赵子曰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赵子曰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赵子曰》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