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是由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写的经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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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福地  作者: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 书号:44618  时间:2017/12/6  字数:8953 
上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下一章 ( → )
  过了中午,安卡一如既往地在这个钟点坐在阿达姆先生⾝旁守着。阿达姆先生今天比平时更加烦躁,更加不安。他三番五次地问起卡罗尔,一再抱怨这里使他感到憋闷,心脏痛得厉害。

  这一天霾満天,飞过几次雪花,傍晚时候雪停了,可是风却刮得紧了起来,把雪打在窗户上,拼命摇晃着花园里的树木,又呼啸着掠过病人休养室窗户对面的露台。

  暮⾊降临的时候风已经完全息了,外面变得寂静异常,只听得工厂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卡罗尔什么时候来?”阿达姆又用微弱的声音问。

  “不知道。”安卡在屋里踱着回答,同时眺望着窗外。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疲倦,又加上了某种无法表述的百无聊赖,和与笼罩着罗兹的这灰暗、肮脏的夜晚同时俱来的悲哀。

  几个星期她都没出屋子,一直守着阿达姆先生,焦躁地、越来越感痛苦地期待着某种解脫。

  这时候,她在弥漫着种种药味的这间半昏暗的屋子里迈着步子,突然觉得,她是命该如此;这种期待的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了。

  她甚至对这种劫数不再反抗,对于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灰心意懒,陷⼊了最深沉的痛苦,听天由命的痛苦之中。

  阿达姆先生开始轻声作晚祷。今天她没怎么跟他说话,因为她已经完全⿇木,听而不闻,只是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盖満⽩雪的花园和工厂的石围墙。

  有一个人从工厂栅栏里跑出来,用尽全力急忙奔到了露台上,在⾼声喊着什么。

  安卡马上跑着了出去。

  “着火啦!”索哈吼叫道。

  “在哪儿?”

  她赶紧关上通往前屋的门,怕⽗亲听见。

  “工厂里。三楼烘⼲室着火啦!…”

  她没多问,受着本能的驱使,跑到了工厂,在栅栏外面马上就望见了从三层楼窗口里噴出来的红⾊火⾆。

  厂院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混,人们象精神失常了似的呼叫着,从车间里窜逃出来,窗玻璃劈里啪啦地连续碎裂,夹着火⾆的黑烟着窗框,窜上了楼顶。

  “爸爸!”她突然想起⽗亲,吓得惊叫一声,回到家里。

  可是,现在,在露台上也能听见呼喊声,火苗已经从楼顶上冒出来,正对着她家窗户。

  “那边儿怎么了,安卡?”老人惶恐不安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大概特拉文斯基那儿出了什么事。”她急忙回答。她亲自点起了灯,双手哆哆嗦嗦地拉下窗帘。

  “‮姐小‬…上帝哟…不得了啦…”女仆嚷着跑了进来。

  “轻点…”她断然喝了一声“点上灯,这儿太黑了…”

  “不得了啦!着火了…”

  “知道…好了…去吧…有事我叫你…”火灾引起的嗡嗡声和人们的呼叫杂沓声越来越大、越猛,已经透过门、窗开始钻进屋里来了。

  “上帝啊!上帝!…”她束手无策地低声自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庒低这喧嚣声,别让阿达姆先生听见。

  “安卡,请马克斯先生来喝茶。”

  “好吧。我就给他写信。”

  她跑到书桌前,推开椅子,乒乒乓乓地拉菗屉,把一个花瓶碰到地上,又把一夹子纸掉在地上,捡纸的时候带翻了几把椅子,又找墨⽔,咚咚咚地‮劲使‬跳来蹦去,啪啪啪地直摔门。

  “你今天要⼲什么?”老人咕哝一声。他心神不宁地注意倾听着,虽然有点聋,却捕捉到了越来越往屋里灌的含糊而奇怪的呼叫声。

  “我太笨手笨脚…太笨了…连卡罗尔也看出来了!

  …”她辩解说,无缘无故地笑了半晌。

  她跑进了另一个房间,好从窗口远望工厂。

  一声惊叫从她口里迸发出来,不知不觉,因为她瞧见了波涛般的大火,在工厂上方越烧越⾼、越广、越可怕。

  “出了什么事?”病人问,他听见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门上碰了一下…”她一面小声说,一面抱住头,好掩饰惊恐的神情,稍微镇静一下。

  她象害了热病一样,浑⾝颤抖起来,五脏翻滚,站也站不住了。

  传来了沙哑的号声,救火队风驰电掣地穿过街道。

  “安卡,这是什么?”

  “几辆马车,走得太快…”她胡回答。

  “我听着好象是什么音乐?”

  “雪橇的铃响呢!…铃响!…我给您念点书听听吧,好吗?”

  阿达姆先生点了点头。

  她庒住了心头的強烈不安,以超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念起来。

  她念得声音很大。

  “我听见啦…听得见…”阿达姆先生不耐烦地咕哝说。

  她不断地唠叨,继续念了下去。她不知道念的是什么,一个字也不懂,一个字⺟也看不见,烧得‮辣火‬辣的大脑不过是在编造故事。她的全部心思、全部意识都在从大火熊熊的工厂里冒出来的呼叫、‮炸爆‬声及其回声的波涛上起伏不停。

  屋里虽然点着灯,火灾的⾎红⾊光亮依然映红了窗帘。

  但是她继续念了下去。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无以形容的恐慌撕碎了她的脑子;因为竭力忍耐,汗珠盖満了她那好象从唬人面具中拓出的僵凝住的苍⽩的脸;紧锁的眉⽑掩蔽着发红的眼睛;她的嗓音时时中断、变调。一种尖厉的、可怕的痛苦咬啮着她的心,着她,窒息着她,她几乎就要发疯了。

  但他还保持着镇静。

  呼叫喧嚣声已经十分清晰地飞到屋里,墙壁‮塌倒‬和屋顶整片坠落的沉闷轰隆声时时刻刻震撼着整座住宅。

  “轻点吧…轻点吧…轻点吧…耶稣啊!饶了我吧!…”她祈祷着,跪在耶稣面前,竭尽全力地乞求赦免。阿达姆先生常常打断她的朗读,越听越六神无主了。

  “有人嚷呢!好象是在卡罗尔的工厂里…瞧瞧去,安卡。”

  她早就瞧见了。

  她从隔壁房间里望见,整座工厂都着起大火,大火象狂风暴雨一样在所有的车间上面肆,把层层火浪抛向天空。

  “没什么…没什么…爸…刮大风呢…风太大了…”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叫道。

  她接不上气来…绝望了…束手无策…又惊又怕…她清晰地预感到,这场火灾要断送⽗亲…

  “怎么办?…怎么不见卡罗尔?…要是这所房子也着起火来呢?…”

  这些念头象灼人的闪电一样一掠而过,无边无际的惶恐使她头脑发⿇,⾝上的力量顿时消失殆尽。

  不行了,她再也念不下去了。

  她在屋里转,跌跌撞撞,叽哩呱啦地搬动茶几准备喝茶。

  “刮大风呐…爸您不记得库鲁夫那场大风吗?…那场暴风把咱家林荫道上的⽩杨树连拔起、都吹断了?…上帝啊!…当时我多害怕…还有…今天…现在…我又听见了叫人胆寒的风声…嘎嘎的断裂声…树⼲折了,哼哼呢…风嚎叫得太怕人…上帝啊…上帝啊…真吓死人…”

  她说不出话了,嗓音哑了。片刻之间,她呆若木,耳朵里全是大火的呼呼声,惊吓得僵住了。

  “那边出事了。”病人说,挣扎着要起来。

  她醒过来后,告诉他本没事,就跑进小客厅,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劲儿,竟把钢琴推到了敞开的门前,开始弹奏一首狂暴的、野十⾜的嘉洛舞曲。

  琴声充満狂热和乐,灌満了住宅,滚出了強劲的节奏,一阵⾼过一阵,叮叮咚咚连成一片,变成一阵阵狂暴的旋风,的确淹没了大火的呼啦呼啦声,恢复了阿达姆先生脸上的平静,甚至给他带来某种快慰。

  安卡越弹越用劲,不一会儿,一声刺耳的嘎巴声,琴弦断了一,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泪⽔夺眶而出,纵横満脸。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解,她如痴如狂地弹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拯救⽗亲。

  突然整座房子颤动了,画都从墙上飞下来,爆发出轰隆隆的一声,好象半个世界都坍塌了。

  阿达姆先生竟然扑到窗前,一把拉下窗帘,大火的亮光象一道鲜⾎的流一样冲到他的脸上,灌満整个房间。

  “工厂!卡罗尔!卡罗尔!…”他嗫嚅一声,随即摔倒在地上,两只手捂着喉咙,‮挛痉‬地抖动着,蹬着‮腿双‬,僵硬了的手指撕着毯子,象憋住了气似的呼哧着。

  安卡向他扑去,呼唤用人,拉铃,可是没有人来。她努力‮醒唤‬他,挽救他,但一切都归于徒劳:他连一点气也没有了,她发疯地跑到门外,开口呼救。

  顷刻之间,许多人伴随着维索茨基马上来了。维索茨基正在忙着救助烧伤的工人。可是为时已晚:阿达姆先生已经停止呼昅,而安卡,则倒在他⾝边,晕过去了。

  工厂在继续烧着。

  大火冲阿达姆先生发出,并把他震死的那声巨响,是锅炉的‮炸爆‬响声。锅炉飞上了天,同时带上去了半个车间;它象一个燃烧着的彗星一样,划出一条大抛物线,然后掉在老巴乌姆的工厂前列车间上,打穿了屋顶,碰裂了天花板,砸碎了第二和第三层地板,一直钻到一层大厅,哗啦啦地抛下的房子的碎块也着起火来。

  燃炸之后博罗维耶茨基工厂的大火蔓延得越来越猛。

  透过炸烂的墙壁,好象透过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样,火焰和浓烟一忽儿呼呼地奔流,一忽儿狂野地、发了疯似地呼啸着,用它的⾎红⾊臂膀包拢了一切。

  救火队虽然奋力抢救,车间还是一批又一批地烧起火来;大火象活动的魔鬼一样,在墙壁上爬,在屋顶上攀,象道道⾎流一样在院子上空躜动,最后汇合为一,又象卷着巨浪的狂风,‮滥泛‬在整个工厂里。

  黑夜的‮烈猛‬大风更令人胆战心惊,大风助长火势,把它象蓬松的头发一样抛向四面八方。

  屋顶连连坍塌,⾎红⾊的灰尘和令人目眩的火雨又向上迸发,飞上左邻右舍,飞上城市,飞⼊黑夜。

  呛人的滚滚浓烟充満了厂院,象黑雾一般盖住了院墙。透过这片黑雾,火蛇嘶嘶地叫着‮动扭‬着,一群群⾎红的妖怪互相追逐,伸出摇晃着的脑袋。

  层层楼板塌了下来,烧焦的內部设施震耳聋地坠落在火海之中,墙壁断裂,顿时变成一堆瓦砾。

  大火所向无敌,人已经退避,因为他们必须去保护隔壁特拉文斯基的工厂,扑灭巴乌姆工厂里的火。

  莫雷茨声音沙哑,汗流満面,焦急万分,还在继续奔跑着、呼喊着,可是在一片七八糟的叫嚷声中,谁也听不见他的话。这个时候,撒満了前不久盖房子剩下的砖瓦垃圾的院子里酷热难当,火焰从四面冒出,象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咆哮着,蜷缩片刻之后,重又抬起了可怕的头,摇晃着,同时兴⾼采烈地嗥叫。这个时候,被火烧着的纱团,各种烧烂了的材料又从內部飞窜出来,象凶狠的火鸟一样,呼啦呼啦地飞向空中。

  大火的威力就是这样。众人已经沉默,⿇木地站着,毫无办法,呆得发傻,心头的惶恐无法言表,只好后退。从所有的人心里不时发出惊骇的呼号声;但是这声音在喧嚣和破裂断折声中,在大车间‮塌倒‬时坠落的机器的苦难呻昑中,在墙壁坍塌的呼噜哗啦声中,在大火的野的、‮狂疯‬的嘶嘶的乐调中,已全然听不到了。

  大火气势汹汹地唱出胜利凯歌,在昏黑的夜幕中吹拂着红⾊的大布单,在房顶上‮狂疯‬地翻滚、呼号、嘶鸣、嚎叫,用⾎红的獠牙咬着墙壁,撕碎机器,着钢铁,还把残碴烧毁、拉走、踩在脚下。

  到了清晨,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大火的力气耗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工厂石墙,没有屋顶,没有梯板,没有窗户;只剩下了⾚裸裸的骨架,熏黑的、还在坍倒的墙壁,只剩下了酷似満是窟窿、洞洞冒烟的大箱子一样的框架,在箱子底上,烧剩下的余火还在动,象⽔螅虫那样,用⾎红的⾆头昅着工厂尸骸中残存的一点力量。

  在灰暗、沉、雪越下越大的清晨,博罗维耶茨基赶到了现场。

  从马车上跳下来后,他径直奔赴厂院。

  他在瓦砾堆和浇了⽔仍然冒汽的木梁中间站住了,眼睛缓慢环顾着那破损得象烧毁的破⾐服样的房架,他的辛劳和理想的名副其实的葬⾝之地,一堆一堆‮烧焚‬后的灰烬。他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瞅着这些地方。

  他连一神经也不为痛楚牵动。惊惶、恐惧和惴惴不安,在火车上曾叫他发疯,由于他亲眼目睹了现实,忧烦反而化为乌有。他越看越冷静,脸上盖上一层严峻肃穆的表情,而心里则涌现出愤怒、痛恨和反抗的情感。

  莫雷茨带着一大群各种各样的人来见他,他跟他们见面很冷淡,很平静,听了他们七嘴八⾆讲述火灾的始末。

  他什么也没问,径直到办公室去了。办公室和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几间成品仓房倒是幸免了火葬。

  这些低矮平房只是屋顶受到了一点损坏。

  老亚斯库尔斯基被火烫了,正在办事室呻昑。维索茨基在照料他。

  博罗维耶茨基透过破烂的窗口又望了望还在冒烟的瓦砾堆,然后用虽然低沉,却很坚強的声音对莫雷茨说:

  “有什么办法!又得从头作起啊。”

  “是的,是的!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呢!我都病了,为自己担心…真是不幸,不幸…我进城了,唉,看守来了,来得倒好,还不如慢点来呢。忽然有人说,博罗维耶茨基厂里着火了…我赶了回来的时候,整个纺纱车间都是大火!当时我多心痛、多心痛啊!”他又悲悲切切诉苦,装出绝望和痛不生的样子,却又急急忙忙闪了闪眼珠子,暗地里对着卡罗尔察颜观⾊。

  博罗维耶茨基听了半天,最后,实在听腻了他的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便轻轻俯下⾝子,冲他耳边轻轻地说:

  “别东拉西扯了,这是你⼲的!”

  莫雷茨猛地退了一步,开始吼叫:

  “你是疯子!你胡涂了,你!…”

  “我说的是正经话。”

  他又转向马泰乌什;马泰乌什満面泪痕,浑⾝泥垢,‮吻亲‬他的双手,还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几句。

  卡罗尔明⽩:有人死了。

  “谁死了,说清楚!”他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老太爷!唉,上帝,我们都跑去了,可是老太爷已经没气儿了,‮姐小‬晕在地上…”

  “你听着,糊涂虫,别胡说八道,留神我把你脑袋在门框上撞碎!”卡罗尔嚷着向他近一步。

  “阿达姆先生是得了心脏动脉瘤死的。大概是因为猛的受了惊吓,当时我不在场…你快去瞧瞧安卡‮姐小‬吧,她晕过去了。”维索茨基告诉他。

  博罗维耶茨基非常爱⽗亲,这条消息吓得他魂不附体。他好象不相信医生的话,跑回了家。

  在门口,他遇到几个人,他们正把安卡抬到特拉文斯基家去。

  “卡罗尔先生!卡罗尔先生!”姑娘喃喃低语,拉住了他的手,泪⽔顺着她憔悴的脸上流下来。

  “安静点!别哭…我要把工厂再盖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亲…⽗亲…”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菗菗噎噎地哭泣。

  “下午我去看你!”他赶忙说了一句,冲工人点了一下头,让他们把她抬走;一提起⽗亲,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样。

  他到了⽗亲⾝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人善良的、⾼雅的面孔。这张脸因为人死变得太厉害,僵了,似乎有句要说的话没吐出来,忍受了扭曲着他的面容的痛苦。博罗维耶茨基吓得浑⾝发抖了。

  在⽗亲遗体旁边,他经受了平生最为痛苦的时刻。

  他极为专心地‮坐静‬了几个小时,‮开解‬了生活中的全部难结,自己解剖着自己,观察着自己⾚裸裸的灵魂。这样,他完全清醒了下来,可是心里却泛起一股奇特的悲哀,这悲哀是早在他心里扎下了的。

  他去‮觉睡‬,睡了很长时间。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十分清醒了,他下定决心要和命运搏斗,要起来奋斗。可是他马上就碰到了第一个障碍。

  莫雷茨一面天花坠地侈谈友谊,一面又宣告要收回投资和资本,还说,他已经跟‮险保‬公司谈妥。

  “你的脾气,我摸透了。为了把我搞垮,你安排得多险。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成功,而我呢,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现在心烦。你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话,你怀疑我的那些话,太冤枉我了。我退股,因为我不能把钱放在一个受损伤的工厂里。没有我,你照样有办法。我得活下去,跟我岳⽗办厂,马上就需要现金!”

  他开始口若悬河地说他的买卖事;由于要作买卖,他不得不退股;他竭力为自己辩解,最后甚至搂住了博罗维耶茨基的脖子。

  “卡罗尔,你别这么瞧着我,我爱你,把你当成亲兄弟。一想到你的损失,我这心里就别提多难受了;因为难受,我想帮你点忙,也多帮不了什么,是不是可以把工厂地⽪和剩下的东西卖给我。你知道,我对朋友是一片真心。我可以付给你现金,可以借你钱,马上付给你。你重整旗鼓,总得有点本钱嘛。”

  这个提议把卡罗尔气得火冒三丈,他拉开了屋门:

  “等我回答你!买卖事到办公室谈…”

  “什么!什么!回答我?…我这分友谊,这分真心!”莫雷茨嚷道。

  “滚出去,不走我就叫人拉你出去!”博罗维耶茨基厉声喊道,按铃叫马泰乌什。

  莫雷茨走后,他坐下来算帐,算了很久。

  算完帐后,他站了起来,脸⾊苍⽩,精神恍惚,因为‮险保‬费只够偿还大笔的债务,还有一大堆小笔债务得清,这样就得把地⽪也拿去还债,结果他就得倾家产了。

  他又得去为别人效劳,又得对别人俯首贴耳,又得变成某一个大机体中的一架机器,又得埋头苦⼲许多年,忍受没有资金的痛苦,作⽩⽇梦般地盼望自由;又要被捆在铁链子上仰人鼻息,透过笼子格,从下面眼巴巴地瞧着人家盖工厂,作大买卖,一百万一百万地赚大钱,过一呼百应、豪华阔绰、畅痛快的生活!

  “不行…不行…不行…”他咬牙切齿地说,又蔑视又愤恨地驱散了这些暗的前景。

  迄今的生活他已过腻,图的是什么!再不能过那种⽇子了。

  他开始急促想着跳出这个陷坑的办法,一秒钟也没有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第二天,马克斯来了,脸⾊苍⽩,双眼已经哭肿,连站也站不稳,可是他却直截了当地宣布他也要退股,要把钱去投⼊‮险保‬。

  这下子,博罗维耶茨基实在忍无可忍了。

  “连你也把我一脚踢开,马克斯?”他痛苦地低声说道。眼泪,平生第一次的眼泪,涌上了他的眼眶,又在他的心里充満了极浓重的苦涩味。

  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开始冲马克斯展示新的建厂宏图。他的精神渐渐振作起来,他已经克服了困难,觉得没有什么障碍了。只不过是,为了同命运进行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他需要的不是马克斯的资本,而是需要他本人,需要他的真挚情谊和能力。他赌咒发誓地请求他留下来。

  “我办不到。你也别生我的气,别抱怨我,我实在是办不到。你瞧,我把整个心思都使在这个工厂上了;我喜爱它,就跟爱我的孩子一样,我就靠它活着。可是,一场大火,灰飞烟灭。我差不多已经没有力量、没有信心再一次⼲这样的工作了。请你理解我的处境,请你原谅我。保重吧,卡罗尔,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以后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指望我;可是,买卖,我还是得自己作,以后⼲什么,我自己也没主意呢。保重,卡罗尔。”

  “再见,马克斯。”

  分手时候,他们互相真挚地‮吻亲‬。

  博罗维耶茨基对他毫无怨言,因为体察到了他的处境。何况,工人们已经告诉他,在工厂毫无办法抢救的时候,马克斯一个人关在事务所里,对着工厂废墟象小孩一样痛哭流涕。

  “我算输得精光了!好啊,好!”他好象对整个世界发出了挑战。

  他吩咐料理⽗亲后事,自己到工厂去了,因为‮险保‬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那儿工作。

  可是马泰乌什马上来通报说老米勒正在等候见他。

  他刚一进门,老厂主就抱住他,急不可捺地说:

  “我到索斯诺维茨去了,他们今天才把电报给我,所以来迟了。我心里难过。真可惜啊,我亲眼见过你是怎么苦⼲过来的。可是,以后怎么办呢?”

  “还不知道呢。”

  “全完了?”他马上问道。

  “全完了。”他说了实话。

  “你说胡话呢。我帮助你,按普通办法给我分成儿就行,你要盖一个更大的工厂;我喜你,非常喜。怎么样?”

  卡罗尔奇怪地坚持陈述着资本可能没有着落,又用特别灰冷的⾊调描述了一番自己的物质状况。可是老厂主听到他的论点后,哈哈地笑了。

  “没有①说的!你有聪明才智,这就是最大的资本,今天你赔了,过两年就全部能赚回来。我过去是纺纱厂师傅,没什么文化,可是我现在有一个工厂,有几百万。你娶我女儿玛达吧,要什么有什么;这话,我早就想着要跟你说了。这姑娘満不错呢!就是你不娶她,我也要把钱借给你。我儿子威尔不愿意当厂长,我得给他在乡下买个庄子,他満脑子想当老爷。我呢,我就想要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婿。哎,怎么样呀?”他说话快,用袖子擦了擦直出汗的油光光的脸,又放心不下地注视着卡罗尔。“你快说话嘛,我得走啦…”——

  ①原文是德文。

  “好吧!”卡罗尔冷淡地回答。他当初就料到了必有今天这个收场。

  米勒⾼兴得拥抱了他一番,直拍他的后背,接着就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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