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是由杨绛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们仨  作者:杨绛 书号:44840  时间:2017/12/12  字数:5082 
上一章   第十三节    下一章 ( → )
  一九六二年的八月十四⽇,我们迁居⼲面胡同新建的宿舍,有四个房间,还有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包括厕所和澡房),还有一个台。我们添买了家具,住得宽舒了。

  “三年困难”期间,钟书因为和洋人一同为英译⽑选定稿,常和洋人同吃⾼级饭。他和我又各有一份特殊供应。我们还经常吃馆子。我们生活很优裕。而阿瑗辈的“年轻人”呢,住处远比我们原先小;他们的工资和我们的工资差距很大。我们几百,他们只几十。“年轻人”是新‮国中‬的知识分子。“旧社会过来的老先生”和“年轻人”生活悬殊“老先生”未免令人侧目。我们自己尝过穷困的滋味,看到绝大多数“年轻人”生活穷困,而我们的生活这么优裕心上很不安,很抱歉,也很惭愧。每逢运动“老先生”总成为“年轻人”批判的对象。这是理所当然,也是势所必然。

  我们的工资,冻结了十几年没有改变。所谓“年轻人”大部分已不复年轻。“老先生”和“年轻人”是不同待遇的两种人。

  一九‮四六‬年,所內同事下乡四清,我也报了名。但我这“老先生”没批准参加,留所为一小班“年轻人”修改文章。我偶尔听到讥诮声,觉得惴惴不安。

  一九六三年钟书结束了英译⽑选四卷本的定稿工作,一九‮四六‬年又成为“⽑主席诗词翻译五人小组”的成员。阿瑗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到大兴县礼贤公社四清,没回家过年,到一九‮四六‬年四月回校。一九六五年九月又到山西武乡城关公社四清,一九六六年五月回校;成绩斐然,随即由工作队员蒋亨俊(校方)及马六孩(公社)介绍“火线⼊

  什么叫“火线⼊”她也说不清,我也不明⽩。反正从此以后,每逢“运动”她就是“拉⼊內的⽩尖子”她工作认真尽力是不用说的;至于四清工作的繁重,生活的艰苦,她直到十多年后才讲故事般讲给我听。当时我支援她的需求,为她买过许多年画和许多花种寄去。她带回一⾝虱子,我帮她把全部⾐服清了一清。

  阿瑗由山西回京不久“文化大⾰命”就开始了。山西武乡城关公社的学校里一群⾰命小将来京串联,找到钱瑗老师,讨论如何揪斗校长。阿瑗给他们讲道理、摆事实,说明校长是好人,不该揪斗。他们对钱老师很信服,就没向校长“闹⾰命”十年之后,这位校长特来‮京北‬,向钱瑗道谢,谢她解救了他这场灾祸。

  八月间,我和钟书先后被⾰命群众“揪出来”成了“牛鬼蛇神”阿瑗急要回家看望我们,而她属“⾰命群众”她要回家,得走过众目睽睽下的大院。她先写好一张大字报,和“牛鬼蛇神”的⽗⺟划清界线,贴在楼下墙上,然后走到家里,告诉我们她刚贴出大字报和我们“划清界线”———她着重说“思想上划清界线”!然后一言不发,偎着我贴坐⾝边,从书包里取出未完的针线活,一针一针地。她买了一块人造棉,自己裁,自己,为妈妈做一套睡⾐;因为要比一比⾐袖长短是否合适,还留下几针没有完工。她完末后几针,把⾐叠好,放在我⾝上,又从书包里取出一大包爸爸爱吃的夹心糖。她找出一个玻璃瓶子,把糖一颗颗剥去包糖的纸,装在瓶里,一面把一张张包糖的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蔵⼊书包,免得⾰命群众从垃圾里发现糖纸。她说,现在她领工资了,每月除去饭钱,可省下来贴补家用。我们夫双双都是“牛鬼蛇神”每月只发生活费若⼲元,而存款都已冻结,我们两人的生活费实在很紧。阿瑗強忍住眼泪,我看得出她是眼泪往肚里咽。看了阿瑗,我们直心疼。

  阿瑗在⾰命阵营里是“拉⼊內的⽩尖子”任何⾰命团体都不要她;而她也不能做“逍遥派”不能做“游鱼”‮国全‬大串联,她就到了⾰命圣地延安。她画了一幅延安的塔寄给妈妈。“文化大⾰命”结束后,她告诉我说,她一人单⼲,自称“大海航行靠舵手”哪派有理就赞助哪派,还相当受重视。很难为她,一个人,在这十年“文化大⾰命”中没犯错误。

  我们几个月后就照发工资,一年之后,两人相继“下楼”———即走出“牛棚”但我们仍是最可欺负的人。我们不能与強邻相处,阿瑗建议“逃走”;我们觉得不仅是上策,也是惟一的出路。我们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九⽇逃到北师大,大约是下午四时左右。

  我们雇了一辆三轮汽车(现在这种汽车早已淘汰了),颠颠簸簸到达北师大。阿瑗带我们走⼊她‮生学‬时期的宿舍,那是她住了多年的房间,在三楼,朝北。她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出来招呼钱瑗。我们还没走进她那间寒脏的房间,楼道里许多人都出来看钱瑗的爸爸妈妈了。他们得知我们的情况都伸出援助之手。被子、褥子、枕头,从各家送来;锅碗瓢盆、菜刀、铲刀、油盐酱醋以至味精、煤炉子、煤饼子陆续从四面八方送来,不限本楼了。阿瑗的朋友真多也真好,我们心上舒坦又温暖,放下东西,准备舀⽔擦拭尘土。

  我忽然流起鼻⾎来,手绢全染红了。我问知盥洗室在四楼,推说要洗手,急奔四楼。钟书“拙手笨脚”地忙拿了个小脸盆在楼道一个⽔龙头下接了半盆⽔给我洗手。我推说手太脏,半盆⽔不够,急奔四楼。只听得阿瑗的朋友都夸“钱伯伯劳动态度好”我心里很感他,但是我不要他和阿瑗为我着急。我在四楼盥洗室內用冷⽔冰鼻梁,冰脑门子,乘间洗净了⾎污的手绢。鼻⾎不流了,我慢慢下楼,回到阿瑗的房间里。

  阿瑗见我进屋,两手放到背后,说声:“啊呀!不好了!大暴露了!”她的屋里那么脏又那么,做梦也没想到妈妈会到这间屋里来收拾。

  我爱整洁;阿瑗常和爸爸结成一帮,暗暗反对妈妈的整洁。例如我搭⽑巾,边对边,角对角,齐齐整整。他们两个认为费事,随便一搭更方便。不过我们都很妥协,他们把⽑巾随手一搭,我就重新搭搭整齐。我不严格要求,他们也不公然反抗。

  阿瑗这间宿舍,有三只上下铺的双层。同屋的老同学都已分散。她毕业后和两个同事饭后在这里歇午,谁也顾不到收拾。目前天气寒冷,这间房只阿瑗一人歇宿。书架上全是灰尘,底下全是七八糟的东西。阿瑗是美工组成员,擅长调颜⾊。她屋里的一切碗、碟、杯、盘,全用来调过颜⾊,都没有洗。我看了“大暴露”乐得直笑,鼻⾎都安然停止了。

  我们收拾了房间,洗净了碗碟。走廊是各室的厨房,我们也生上煤炉。晚饭前,阿瑗到食堂去买了饭和菜,我加工烹调。屋里在沿墙,中间是拼放的两对桌子。我们对坐吃晚饭,其乐也融融,因为我们有这么多友人的同情和关怀,说不尽的感,心上轻松而愉快。三人同住一房,阿瑗不用担心爸爸妈妈受欺负,我们也不用心疼女儿每天挤车往返了。屋子虽然寒冷,我们感到的是温暖。

  将近冬至,北窗里的风愈加冷了。学校宿舍里常停电。电停了,暖气也随着停。我们只有随⾝⾐服,得回家取冬⾐。我不敢一人回去,怕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不清。我所內的老侯是转业军人,政治上过硬,而且⾝⾼力大。我央他做保镖陪我回家去取了两大包⾐物。他帮我雇了汽车,我带着寒⾐回师大。

  阿瑗有同事正要搬⼊小红楼。他的华侨朋友出国了,刚从小红楼搬走,把房子让了给他。小红楼是教职员宿舍,比‮生学‬宿舍好。那位同事知道我们住一间朝北宿舍,就把小红楼的两间房让给我们,自己留住原处。

  那两间房一朝南、一朝东,光很好。我们就搬往小红楼去住,那边还有些学校的家具,如和桌子椅子等。原有一个大立柜搬走了,还留着柜底下一层厚厚的积土。我们由阿瑗朋友处借用的被褥以及一切⽇用品都得搬过去。搬家忙,可怜的钟书真是“劳动态度好”他别处揷不下手,就“拙手笨脚”地去扫那堆陈年积土。我看见了急忙阻止,他已吃下大量灰尘。连⽇天寒,他已着凉感冒,这一来就引发了近年来困扰他的哮

  他每次发病就不能躺下‮觉睡‬,得用许多枕头被子支起半⾝,有时甚至不能卧,只能満地走。我们的医疗关系,已从“鸣放”前的头等医院逐渐降级,降到了街道上的小医院。医生给点药吃,并不管事。他哮病发,呼昅如呼啸。我不知轻重,戏称他为“呼啸山庄”

  师大的校医院和小红楼很近。阿瑗带我们到校医院去看病打针。可是他病的相当重,虽吃药打针,晚上还是呼啸。小红楼也一样停电停暖气。我回⼲面胡同取来的冬⾐不够用。有‮夜一‬,他穿了又重又不暖和的厚呢大⾐在屋里満地走。我已连着几夜和⾐而卧,陪着他不睡。忽然,我听不见他呼啸,只见他趴在桌上,声息全无。我吓得立即跳起来。我摸着他的手,他随即捏捏我的手,原来他是乏极了,打了个盹儿,他立刻继续呼啸。我深悔闹醒了他,但听到呼啸,就知道他还在呼昅。

  一九七四年的一月十八⽇下午,我刚煮好一锅粥,等阿瑗回来同吃晚饭。校內“批林批孔”运动正值⾼xdx嘲。我听到钟书的呼啸和平时不同,急促得快连续不上了。多亏两家邻居,叫我快把“爷爷”送医院抢救。阿瑗恰好下班回来,急忙到医院去找大夫,又找到了校內的司机。一个司机说,他正要送某教师到北医三院去,答应带我们去抢救病人。因为按学校的规则,校內汽车不为家属服务。

  我给钟书穿好⾐裳、棉鞋,戴上帽子围巾,又把一锅粥严严地裹在厚被里,等汽车来带我们。左等右等,汽车老也不来。我着急说:“汽车会不会在医院门口等我们过去呀?”一位好邻居冒着寒风,跑到医院前面去找。汽车果然停在那呆等呢。邻居招呼司机把车开往小红楼。几位邻居架着扶着钟书,把他推上汽车。我和阿瑗坐在他两旁,另一位病人坐在前座。汽车开往北医三院的一路上,我听着钟书急促的呼啸随时都会停止似的,急得我左眼球的微⾎管都渗出⾎来了——这是回校后发现的。

  到了医院,司机帮着把钟书扶上轮椅,送⼊急诊室。大夫给他打针又输氧。将近四小时之后,钟书的呼昅才缓过来。他的医疗关系不属北医三院,抢救得命,医院就不管了。钟书只好在暖气片的木盖上躺着休息。

  送我们的司机也真好。他对钱瑗说:他得送那位看病的教师回校,钱老师什么时候叫他,他随叫随到。钟书躺在宽仅容⾝的暖气片盖上休息,正是‮夜午‬十二点。阿瑗打电话请司机来接。司机没有义务大冬天半夜三更,从上起来开车接我们。他如果不来接,我们真不知怎么回小红楼。医院又没处可歇,我们三人都饿着肚子呢。

  裹在被窝里的一锅粥还热,我们三人一同吃了晚饭,钟书这回不呼啸了。

  校医室也真肯照顾,护士到我们家来为钟书打针。经校医室诊治,钟书渐渐好起来,能起卧在躺椅里,能由我扶着自己到医院去请护士打针。

  我们和另两家合住这一组房子,同用一个厨房,一间卫生间。一家姓熊,一家姓孟。平⽇大家都上班或上学。经常在家的,就剩我们夫妇、孟家一个五岁多的男孙、熊家和她的小孙子。三餐做饭的是老熊和孟家主妇(我称她小常宝),还有我。我们三个谈家常或流烹调经验,也互通有无,都很要好。孟家小弟成天在我们屋里玩。熊家小弟当初只会在上蹦,渐渐地能扶墙行走,走⼊我们屋里来。

  那时的钟书头发长了不能出去理发,満面病容,是真正的“囚首垢面”但是熊家小弟却特别垂青,进门就对“爷爷”笑。钟书上厕所,得经过他们家门口。小弟见了他,就伸出小手要爷爷抱。钟书受宠若惊。熊家常安慰我说:“瞧!他尽对爷爷笑!爷爷的病一定好得快。”

  可是熊家警觉地观察到钟书上厕所走过他家时,东倒西歪。房子小,过道窄,东倒西歪也摔不倒。熊家叫我注意着点儿。钟书已经抢救过来,哮明显地好了。但是我陪他到医院去,他须我扶,把全⾝都靠在我⾝上,我渐渐地扶不动他了。他躺在椅里看书,也写笔记,却手不应心,字都歪歪斜斜地飞出格子。渐渐地,他⾆头也大了,话也说不清。我怕是他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校医院的大夫说,当检查。

  我托亲友走后门,在‮京北‬两个大医院里都挂上了号。事先还费了好大心思,求附近的理发店格外照顾;钟书由常来看顾他的所內年轻人扶着去理了发。

  钟书到两个医院去看了病,做了脑电图。诊断相同:他因哮,大脑⽪层缺氧硬化,无法医治,只能看休息一年后能否恢复。但大脑没有损伤,也没有什么瘤子。

  我放下半个心,悬着半个心。钟书得休养一个时期。那时候,各单位的房子都很紧张。我在小红楼已经住过寒冬,天气已经回暖,我不能老占着人家的房子不还。我到学部向文学所的小战士求得一间办公室,又请老侯为我保驾,回家取了东西,把那间办公室布置停当。一九七四年的五月二十二⽇,我们告别了师大的老年、中年、幼年的很多朋友,迁⼊学部七号楼西尽头的办公室。
上一章   我们仨   下一章 ( → )
我们仨是由杨绛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我们仨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我们仨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我们仨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我们仨》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