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会是由谭恩美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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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喜福会 作者:谭恩美 | 书号:44842 时间:2017/12/12 字数:85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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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娘娘 ——映映·圣克莱尔的故事 一 多年来,我一直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如此,从不会让一丁点我个人的想法和见解从中怈漏出来,所谓打死不开口,仙人难下手嘛。因为多年的寡言,而今,连我女儿,都难得听到我开口。她惯于待在她喜爱的游泳池边,只听她的索尼随声听,听无线电话,听她的大个头丈夫的诘问:为什么他们只有炭而没有引火油。 这些年来,我一直将真正的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住,竭力将自己蹬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影,所以,谁也抓不住我。我悄然无声地度⽇,以至女儿对我也竟是视而不见。 她见到的是自己的购物单,支票的超兑,桌上没有放稳妥的烟灰缸。 我真想对她说:我们彼此失散了,她和我。我们互相间见不到,听不到,互不了解。 我的自我失落,似已有好久好久了。这些年来,我一直用泪⽔洗脸,也渐渐洗去了我的痛苦,犹如雨⽔洗刷石头。于是,一切都淡化了,消隐了。 然而至今我还记得,有这么个月夜,我奋兴不已,一心希望向月亮娘娘倾诉心中的秘密,我的向往…我已记不住当年倾诉的是什么,但多年来,我都忘不了那个月夜。 二 那天从早到晚发生的一切,于我依旧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就好比现在眼睛看见的女儿从小到大所⼲的种种蠢事一样清晰深刻。 1918年,我正好四岁,在无锡。中秋节应是天⾼气慡,然而那年的中秋,却热得奇特,正应着“火烧八月半”之说。早上一觉醒来,就觉得上的草席都是黏的。房里热烘烘地散发着阵阵懊热的暑气。 早在初夏时分,佣人已在房內各窗棂前挂上竹帘,上铺上草席。现在秋天来了,但早晚还是毫无凉意,帘子挡着滞留了夜一的暑热,空气是浑浊的,混杂着便壶里刺鼻的尿臭。汗⽔透了我枕席,头颈上汗淋淋的,一觉睡醒后,只觉得头涨国肿,心里十分烦躁。 屋外弥漫着一股带焦甘的香味;似在烧焚着什么。“什么味?”我问照看我的女佣阿妈,每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的刹那,她总会出现在我边。她睡在隔壁房的帆布上。 “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她说着把我抱到膝上,开始给我穿⾐服。 “我们在熏‘五毒’吧?”我睡眼惺忪地咕噜了一句,从她膝头爬下来,又攀上窗边往院于里张望着;我看见一盘绿⾊的东西,那样子活像一条盘踞着的蛇,那腾起的⻩烟就像它翘起的尾巴。几天前我就看见阿妈把它从一只彩盒里拿出来,盒子上画着五种毒虫:蛇、蝎、蜈蚣、蜘蛛和衡妈“这五种毒虫的任何一种,都⾜可咬死一个孩子。”阿妈曾这么对我说过。因此每每想到我们已逮住了“五毒”并正在烧焚它们,我就会大大松一口气。我不知道,其实这不过是一种绿⾊的驱蚊蝇的线香。 这天,阿妈给我拿出一套硬扎的⻩底黑条的绸⾐。 “今天你可没时间玩了,”阿妈边给我套上⾐服边叮嘱我“你妈已替你做好一套新的虎纹装,那是特地过节穿的。如今你已是个大姑娘了,你可以去参加那个仪式了。” “什么叫仪式?”我由着阿妈播弄着。 “反正,你要文静听话,这样,才不会受到神明惩罚。”阿妈扣着我的盘花纽扣说。 “怎么惩罚?”我又问。 “你问得太多了。”阿妈对我喝了一声“你不必问,反正到时候跟着你妈,点香、对月亮娘娘祈祷、叩头。听到吗,映映?可不能丢我的脸呀!” 我撅着嘴点了点头。这时,我发现袖口的黑镶边上,绣着朵朵金牡丹,那是我妈绣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人声:“…这个怪天气,骨头都要给悟烂了…”他们抱怨着这不合时宜的暑气。家里来了好多亲戚,他们从北方赶来这儿过节,起码得住上一个星期。 阿妈替我梳好头,让我原地转了一圈,经她端详一番后,终于満意地说:“真漂亮。” 我却是嘟着嘴摆出満脸的不⾼兴,只觉得那一⾝的⻩底黑条的⾐服,颇像大牢里的囚⾐。 “今天有些什么人?”我又问。 “全家。”她颇有兴致地说“我们将去游太湖,已经租好一条船了,还带上一位厨师,我们将吃船宴,拜月亮娘娘。” “月亮娘娘,月亮娘娘!”我⾼兴得又蹦又跳,盯着阿妈问“月亮娘娘是谁?” “媳娥呀!她住在月亮里,今天是一年中唯一能见到她的⽇子,你可以向她许个愿。” “什么叫许愿?” “就是你心里想的,却是不能说出来,别人也不能问。” “为什么不能问?” “因为…一问了,就会不灵了。你不该问这,一个女孩子永远应该多听少问。” “那么月亮娘娘怎会知道我的心愿呢?” “哎晴,烦死啦。因为她是个神仙嘛。” “好吧,”我终于懂了“那我就要跟她说,我不要穿这⾝⾐服。” “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阿妈说。 早餐时,似没人提到游湖的事。早饭后,大家也只是闲聊着。我变得不耐烦了。 “秋月恰人,荷塘鹤影…”⽗亲开始昑诗了,并且向众人作着解释。 “这句的意思,就是大浪淘沙,淘尽历代英雄,一代代,都是这样船过⽔无痕地过去了!” “呵,亏得有你这位史学家还能记得他们,解释他们呀。”众人附和着他。 妈也在和老太太们闲聊,向她们介绍一种自制的膏药:“喏,只要贴在这个⽳位上,觉得你的⽪肤在发烫,就行了。” “哦,这种膏药能消肿吗?我的腿又酸又疼,碰都不能碰。”一位老太太说。 “这天热得,”另一位老姑婆揷嘴道“都要给熬出油了。” 我只觉得无聊之极,阿妈终于发现了我的不耐烦,递给我一只兔子形的月饼,将我与同⽗异⺟的二老老三,一起打发去院子里。 我手里捏着月饼,很快就把游湖的事搁在一边。我们三人穿过內院的月洞门,争先恐后地尖叫着向一张石条凳奔去。我最大,所以我得以占据那个避的最佳部分。石条凳避的那头,凉沁沁的,她们只好坐在太底下。我分给她们每人一只兔子耳朵,耳朵里面没有馅子,光是面粉,但她们还太小,并不懂得吃亏了。 “姐姐喜我。”二老对老三说。 “不,姐姐喜我。”老三对二老说。 “别吵啦!”我说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兔子的⾝子,里面是蛋⻩和⾖沙。 吃完了,我们拍尽⾝上的碎屑,一下子似又无事可⼲。忽地,一只红蜻蜓在低处盘旋,我马上跳起来去追逐它,我的两个妹妹也跟着我追捕它。 “映映!”我听见阿妈在后边喝止我。二老老三一溜烟逃走了。这时,我妈陪着其他太太们正穿过月洞门出来。阿妈弯⾝替我把⾐服拂了拂,怒冲冲地责备着:“看你这⾝新⾐服,才上⾝,就给弄得一塌糊涂…” 妈则笑昑昑地替我把头发抹抹平,说:“女孩子可不能像男孩子那般捉蜻蜓啰、追跑啰。小姑娘应该文静,如果你站着不动,蜻蜓不就不会来你了。”说毕,她便随着那群老太太走了。 我伫立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投下的影子,它有着短得可笑的腿和长长的手臂,头上盘着一个发辫。我摇头摇,它也摇头摇,我转⾝,它也转⾝。我掀起晾在砖墙上的竹席,看着它能否割断我的影子,但它却钻到竹席底下去了。我为自己影子的聪明而惊讶。我奔到树下,影子就不见了。我爱自己的影子,它像是我自⾝的另一面,与我一样有着不肯安分的脾气。 “映映,你还准备游太湖吗?大家都走了。”阿妈又在叫我了。 我们全家老小,都已穿扮停当等在大门口,叽叽喳喳地谈着天。爸爸穿着件棕⾊的纺绸长衫,妈妈的⾐裙颜⾊正好与我们相反,是黑底⻩镶边。两个同⽗异⺟妹妹穿着玫瑰⾊的小衫,她们的⺟亲是我⽗亲的两个姨太太。哥哥则穿着一⾝团寿花图案的长衫。连老太太们,都打扮得山清⽔秀的,接这个不同一般的节⽇。 佣人们把吃食都装上⻩包车,一大篮粽子,烧茶的小风炉,杯盘碗盏,此外,还有大袋的苹果、石榴和生梨。漉漉的甏內,盛着腌菜和咸⾁,还有一大摞红盒子,每盒装着四只月饼,连午睡用的席子也带上了。 我们各自跳上⻩包车,年幼的孩子与自己的阿妈一辆,但我却突然从妈那辆车上挣脫下来,跳上妈妈的车。这一着令我阿妈很温恼。这不但表示了我的专横,而且很伤了她的体面。她向来宠爱我。自从她丈夫死后,她将自己的儿子弃在一边,到我家做女佣。在我,她犹如夏天的扇子和冬天的火炉,只有一旦需要时找不到它们,我才感到不便和不快。 我们来到太湖边,这里也没一丝凉风,我们的车夫们,都已大汗淋漓,热得直气。大家依次上了船。这种船叫舫,就像一座⽔上茶楼,船上有个露台,比我家院子里的台还要大。 不及阿妈搀扶,我早已和二老老三一起蹦上去。我穿过大人们各⾊凉飕飕的绸⾐服,像鳝鱼一样在人群中窜跑,我们在比赛,谁可以第一个奔到船头。 我喜在摇不定的船上行走。我推开花厅的门,第一间房颇像家里的客厅,我的妹妹们跟在我后边。我们挨次穿过一间一间的房间,最后,我们走进厨房,一个汉子对着我们扬了扬菜刀,我们哄笑着跑开了。 船渐渐离开码头了,妈妈和其他女眷早已围坐在船头的露台上,打着扇子聊天赶小虫子。爸爸和叔伯们则倚在栏杆边严肃地谈论什么。佣人们忙着烧茶、炒杏仁,开始为午餐摆桌面了。 尽管太湖算得上国中最大的湖泊之一,但那天似乎湖面显得很拥挤,小舢板、脚划船、帆船和渔船,还有我们这样的舫船,这儿那儿的,満目都是。 我奋兴起来。露台上,家人们正围坐桌边开始享受节⽇的乐趣。他们用筷子夹起还在活蹦鲜跳的虾,在香醇的酱油里浸了浸,就这么生呑下去了。 不过,我马上觉得很失望。只觉得这个船上过的下午,与往⽇家中的下午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午后,阿妈即打发我午睡去了。 待阿妈睡后,我便轻轻起⾝踅到船尾。那里,一个耝壮的男孩,正在玩弄一种长颈鸟,它的颈脖上套着一只金属环,另一个孩子在它的金属环上扣上一耝⿇绳。随后,这只鸟拍打着翅膀,站立在船沿上,直盯着波光粼粼的⽔面。我轻轻移步跟上去,它斜眼警惕地睃了我一下,就扑通一声跃⼊⽔中。 另一个男孩把一只芦苇编成的排筏划过来,不几秒钟,那只长颈鸟从⽔里浮现出来,嘴里挣扎着一条大鱼。它栖息在排筏上正想享受一顿美餐,但头颈上那家伙卡住它的咽喉,排筏上的孩子把那条鱼从它口中夺下来扔给船上的男孩。 整整一个小时,我就在看他们捕鱼。只见船尾木桶里的鱼越来越多,随后一个男孩叫了一声:“够啦。”我边上的男孩便嗖一下潜进⽔里,然后爬上排筏,带着那只长颈鸟远去了。我对他们挥挥手,很是羡慕他们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 他们远去的排筏后面,拉开两条珠⺟般的⻩棕⾊的波纹。我呆呆地伫立着,好像置⾝在梦境之中。猛一回⾝,方才发现有个脸⾊沉的女人,正跨坐在鱼桶前,默默地将鱼剖膛,挖出红⾊的內脏往⾝后随手一扔,扔进湖里,动作⿇利而不间断。 刮起的鱼鳞,随风扬起,在半空中飞飞扬扬的,颇像碎玻璃片。接着,她又宰了两只,一只甲鱼,一大堆河鳗,然后,她便悄然无声地提着这一大堆东西进厨房,再也不出来了。 我这才发现,天⾊晚了。低头看看自己⾝上——糟了,一⾝⾎迹斑斑,还沾満鱼鳞片及⽑。这时,我听到有人过来了,惊慌之中,我生出个古怪的念头:我飞快地将手伸进一碗甲鱼⾎里蘸了蘸,把它们涂満我的袖口,袄和前襟,我以为,这样一来,我可掩盖掉那些⾎迹,人家会以为我的⾐服生来是红⾊的。 我听到的正是阿妈的脚步声。看见浑⾝⾎迹的我,她惊叫了一声。待察看下来我没有缺胳膊少腿,连手指也没缺一时,她便开始对我大声吼叫,声音里惧怕多于恼怒。“你还指望你妈会来帮你洗手?”她恼恨地说“她会把我们赶到昆明去的。”那番话倒真把我吓懵了。我印象中,昆明是那样遥远,那边是猴子的世界。 阿妈把我一个人扔在船尾,让我光穿着內⾐和老虎鞋呆在那里哭。 我盼着妈妈来,我想就算她看见我弄成这模样,至多只是轻柔地责怪我几句。 可她没来。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但那只是二老和老三。她们瞪大双眼看着我那副狼狈样,然后笑着走了。 湖⽔镀上一层金⻩⾊,渐渐又泛起绿红,紫红,最后,是沉沉的黑⾊。天黑了,整个湖面上,亮起一片红灯笼,不时传来人们的嬉笑声,它们或是来自花厅,或是来自邻船。只听得厨房的门乒乒乓乓的,开启得很频繁,空气中弥散着菜肴的香味。 我觉得饿了。 虽然⼊夜了,但四周还是一片光亮。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我的腿,我的手,我的头…我明⽩了,为什么四周这么亮,⽔中我看到一个満月,一个温暖明亮的大月亮。我俯⾝向着她,希望向她倾诉一番。其他人一定也见到这个月亮娘娘了,只听四下爆竹声起,我连“扑通”一声都没听见,就发现自己跌⼊⽔中。 ⽔凉沁沁的,很舒服。所以一开始,我一点不惊慌。这有点像坠⼊软绵绵的梦境那种感觉,飘飘仙,我希望阿妈把我拉上去。但我马上觉得透不过气。我绝望了,在⽔中划蹬着,湍急的⽔灌进我鼻子和喉咙,我觉得窒息了。“阿妈!”我想哭,她不该抛下我不管呀!一个黑影在我⾝边擦过,那是五毒之———⽔蛇! 它紧紧地住我,把我像海绵一样挤着,然后将我往半空中一甩——我一头栽⼊一张渔网里。我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并且哭喊着。 四个人影凑向我:“太小了,把她扔回去吧。这能卖钱吗?”他们说笑着。我不再害怕了,我停止了哭叫,我知道这些人是谁。当阿妈领着我走过街市时,常见到这样的人,这时阿妈会用手遮掩住我的眼睛和耳朵。 “行了,”一个女人责骂着他们“你们把她吓坏了,她会以为我们是坏人的。”说着,她和气地转向我:“你家在哪,小妹妹?” 那几个男人俯⾝看看我,哄笑着:“呵,是个小姑娘,不是鱼,不是鱼。” 我又害怕了,四处是一片触鼻的鱼腥味。 “别睬他们,”那女人说“你是从哪条船过来的?” 我茫然了。湖面上到处可见一片片的船帆:脚踏船、帆船,也有像我们家租的那种船舫。 “那艘!”我指了指一艘张灯结彩、笑语纷纷的船舫。“就是那艘,那艘!”我又开始哭了,惊恐过去后我睁大双眼视着缓缓驶近的船舫,恨不得立时回到亲人⾝边。船上飘来阵阵人的酒菜香。 “喂,你们有没有丢失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掉到⽔里啦!”那女人对着船上吆喝着。 船舱花厅里一阵嗡嗡的动声,我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寻觅着阿妈,爸爸,妈妈…船上的人都拥到栏杆边,我眼前晃过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给酒气熏得红扑扑的脸庞。这时,一个小女孩从人堆中挤了出来:“我在这儿!”船上的人哄的一笑,虚惊一场,又回船舱了。 那艘船开走了。我默默地伫立着,全⾝战栗起来。我觉得一片空虚,一种遭弃的恐慌。湖面上一片辉煌的灯火,爆竹声此起彼落,人们喝酒划拳,自得其乐,陶醉在节⽇的愉中,却没有人关心我。 我只觉得世界一下空旷了,我永远与家人失散了。 女人又一次打量着我,此时的我,发辫散了,內⾐沾満泥⽔,鞋子也丢了,⾚着双脚。 “我们拿她怎么办?”一个男人说“没人要她。” “或许她是个叫化子,看她那模样。”另一个男人说“就像那些筏子上的叫化子。” 我満心恐惧,或许我真的成了个叫化子了。我再没有家了。 “晴,你们都没长眼睛吗?”女人说“看她的⽪肤,多么⽩,还有她的脚底,看,多嫰。” “那我们就把她送到岸上吧。如果她真有家,他们会找到她的。” 另一个男人叹了口气:“这样的晚上,最容易出事了:有人喝醉酒跌下去,也有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就坠⼊⽔里,亏得她没有沉下去。” 船靠岸了,那男人用他那双満着鱼腥味的手,把我抱下船。 月亮在我⾝后⾼⾼挂起,我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次它是矮矮的,蜷缩着的,带几分耝鲁。我们一起沿着灌木丛奔跑。远处,传来锣鼓声。 那边空地上,搭起个戏台,月光下,人们在看⽪影戏。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对观众们说:“现在,月亮娘娘出来了。” 月亮娘娘!这几个字令我忘记了眼前的困境。一阵密集的锣鼓声后,一个娉娉婷婷的女人⾝影,在布幔上出现了。 她拨响琵琶唱起来:“妾居月中君住⽇,⽇月相对遥相思,⽇⽇思君不见君,唯有中秋得相聚。” 她披散着头发,悲痛绝。她已命定将永远栖⾝在月亮上与丈夫终生分离,无望地寻找着她的未来。 “女人是,”她痛苦地唱道“她注定只能冷却自己的热情,就像影一样,没有光彩。男人是,夺目耀眼,女人只有借着男人,才有光彩。” 听到唱的最后几句,我哭了,绝望又悲恸。尽管我还看不懂整出戏,但我已能理解她的隐痛。“我们都失却了自己的世界,再也无法把它唤回。” 锣声当一响,月亮娘娘向观众鞠了个躬,从布慢后消失了。人们热烈地喝着彩,这时,一个年轻男人向大家说:“听着,每个人,可以向月亮娘娘许个愿…”他的声音被下面的嘈杂淹没了。“…只要花几个铜板…”观众开始散场了。“一年才这么一次呢!”年轻人几乎在恳求了,依旧没人理会他,只有我和我的影子,匆匆地挤向前边,但那个年轻人眼⽪子都没向我翻一下。我⾚着双脚继续奋力往前挤,我要对月亮娘娘许个愿,我知道我要什么。我像晰蜴一样,钻到布慢后面。 我看见她了。她远远站在那里,就着一盏闪烁的油灯,她的⾝影显得那样漂亮,动人。 “我有一个心愿…”我低声向她诉说着,她也没能听见。我慢慢向她走近。 我能看清她了:起皱的双颊,一只油光光的酒糟鼻,満口大板牙和布満⾎丝的双目。 “她”显得十分疲乏。只见她披着一头浓黑的头发,就着幽暗的油灯款款下了台,然后一把扯下头发、脫下长裙,当我准备拉住她,恳求她听听我的许诺时,我发现,月亮娘娘成了个男人。 三 好多年过去了,我已不记得,当年我究竟要向月亮娘娘祈求什么?以及最后我的家人是如何找到我的?这两件事对我至今仍是一个谜。我的心愿得到了应诺,却没有兑现。——尽管我最后还是被找回了,我的家人沿着⽔路到处寻找我——但我至今不信,找到的那个女孩就是我。 后来我长大了,什么月亮娘娘的悲惨故事,船舫,会捕鱼的长颈鸟…渐渐都在我记忆中淡薄了。 现在我老了,离坟墓越来越近了,这似又使我有了一种归属感,我好像又回到童年,我生命的黎明,我又清晰地记起那年中秋,重番体会到那份天真,诚坦,不安,好奇,恐怖和孤独,就那样,把自己给丢了。 今晚又是中秋,我又记起那个遥远的中秋,我甚至记起了我对月亮娘娘的企求:我希望我能被找回。 二十六扇凶门 “别沿着墙角骑自行车。”⺟亲告诫她七岁的女儿。 “不嘛!”女孩不从“为什么呀?” “因为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如果你摔哭了,我也听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会摔下来?”女孩不服。 “命书上有的。《二十六扇凶门》,里面将预言一切,你会遭到厄难。” “我不信。让我看。” “这是用中文写的,你又不识中文。所以,你得听我的话。” “那么,那二十六扇凶门是什么?告诉我。” ⺟亲只顾手中的编结。 “说呀!” ⺟亲还是不答理她。 “我知道,你不开口,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女孩说着,赌气走了,跳上自个的自行车,沿着墙骑着,不及拐到墙角,就连人带车地摔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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