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小官人是由罗青梅写的架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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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明朝小官人 作者:罗青梅 | 书号:45674 时间:2018/2/8 字数:14057 |
上一章 第98章 九十八 下一章 ( → ) | |
多⽇不见,体己话说了一大堆,都是些居家过⽇子的琐碎事情,孟舂芳并没提起前天为什么要邀请李绮节去看戏。 李绮节以为她要避开人才肯谈,没有追问。 直到华灯初上,孟舂芳仍然没说要找李绮节商量什么事。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下棋,李绮节借故支走丫头“孟姐姐,你帖子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舂芳神⾊微微一滞,想开口,又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忽然有人敲响门扉,丫头走进来道:“少,小⻩鹂闯进正院去了!” 孟舂芳眉尖微挑,脸上不见意外神⾊“人呢?” “婆子把她送回房了。” 孟舂芳点点头“看好大郞。” 这一打岔,李绮节不好接着问,起⾝回房。 宝珠打⽔服侍李绮节梳洗,一边叽叽喳喳把前院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杨福生⽩天养在孟舂芳跟前,夜里跟着⾼大姐安歇。这两⽇⾼大姐才不在家,小⻩鹂见孟舂芳忙着招待客人,顾不上杨福生,便蠢蠢动起来——她没死心,想把杨福生抱回自己跟前养。趁着杨表叔和⾼大姐都不在,偷偷摸到正院抱孩子。好在孟舂芳留有后招,早和照顾杨福生的丫头们打过招呼,才没让她得逞。 李绮节摇头摇,叹息一声,孟舂芳看起来子绵软,満团和气,真使出心机,也能把人磨折得痛不生。她从不正面和小⻩鹂争锋,只需要把杨福生捏在手心里,小⻩鹂就输得彻彻底底。 周氏这些⽇子耳提面命,教授她许多內宅手段,还告诉她,不管是帝王家的三千后宮,还是老百姓的小小院落,都少不了勾心斗角。 她以后也要和孟舂芳一样,一边持內务,努力维持贤惠名声,一边两面三刀,和內宅侍妾斗法吗?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孙天佑敢辜负她的信任,她一定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小⻩鹂没能抱走杨福生,但小娃娃还是受了点惊吓,哭闹一整夜,第二天早起时,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可怜极了。 婆子把杨福生抱到孟舂芳房里。 孟舂芳神⾊冷淡,但还是把菗噎的杨福生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他。 杨福生委屈的不得了,让孟舂芳哄了一阵,很快喜笑颜开,蹬着小胖腿,努力去够孟舂芳鬓边戴的堆纱花。 素清怕杨福生饿着,亲自去厨房领早饭。到了灶间,却见李绮节⾝旁的大丫头宝珠正倚在了丝瓜腾的篱笆上,手中端着一碟子桂花糕,一边分与小丫头们吃,一边和灶间婆子说笑。 几个⾝穿蓝布⾐衫、围着裹肚的婆子一脸笑容,脸上的皱纹差点挤出一朵花来:金氏和⾼大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在灶房当差没有油⽔,难得来一个出手阔绰的小娘子,她们自然⾼兴得很。 素清暗暗道:三娘手脚真快,人才刚住下,已经先打点好厨房了。难怪她和杨家关系微妙,却从没人说她一句不好。一面又唏嘘:小娘子们不管出⾝如何,只要自家有钱钞使唤,便不怕别人欺侮,将来嫁了人,在夫家也有脸面。七娘的陪嫁不算少,但和三娘一比,略显简薄。⾼大姐届时肯定又要发酸。 哼,想讨个听话的媳妇,又眼馋三娘的嫁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李绮节吃过早饭,闲庭信步,穿花拂柳,走到孟舂芳的院子前,想进去找她说话。 到院前时,不巧孟舂芳送杨福生回正院,要一刻钟后才回来。 素清笑道:“大郞和我们姐小最亲,姐小不在跟前,他不肯闭眼困觉。” 宝珠暗暗纳罕,背着人和李绮节嘀咕:“七娘真把大郞当自己的孩子养?” 李绮节不置可否,忽然明⽩孟舂芳出嫁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人各有志,孟舂芳不愿意向杨天保敞开心扉,只求能和他相敬如宾。婚姻于她而言,更像一种责任和任务,她的目标是做一个孝顺的媳妇,一个贤良的主妇,一个完美的杨太太,和杨天保不相⼲。 她对杨天保没有一丝情意,所以能够贤良大度、从容对待小⻩鹂和杨福生,不管小⻩鹂怎么上蹿下跳,不管杨天保和谁谱写风流,她都不在乎。 在试探杨天保的真心之前,她直接斩断自己的所有奢望。 从孟舂芳红润的脸庞和开朗的笑容看来,她显然对自己的生活很満意。 丫鬟在院子里的榆树两边系了彩⾊丝绦,秋千起来的时候,丝绦随风飘扬,极是好看。 李绮节在枣树下找了块⼲净的石凳坐下,一边看丫鬟们打秋千,一边想心事。 孟舂芳既然不爱杨天保,那烦扰她的事肯定和小⻩鹂无关,她到底有什么事要亲口和她说呢?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忽然听得头顶上一阵嬉笑,抬头去看,只听“哗啦哗啦”一阵窸窣响动,树枝烈猛晃动个不停,枣叶、枣子落雨似的,洋洋洒洒砸下来,兜头兜脑,撒了她一头、一脸、一⾐襟,就连脖子里,都滚了不少枣子进去。 宝珠和素清听到笑闹声,连忙走过来,帮李绮节把沾了细枝碎叶的⾐裳掸⼲净。 枣子落进⾐服里,又凉又庠,李绮节心里生恼,抬头看一眼树枝间的两道黑影,以为是两个顽⽪的小童,用方言问素清道:“哪里来的两个苕崽?” 她的声音庒得很低,但还是让树上的人听见了。 树枝里的小郞君听见李绮节说的是瑶江话,一把脆生生的好嗓子,话里却分明瞧不起人,冷笑一声,在茂密的枝叶间嘟嚷道:“诶,哪家的臭丫头,怎么胡骂人?” 声音里微带寒意,竟是个少年郞。 李绮节听出对方年纪和自己相当,有些意外,眉头轻蹙,没答话。 十几岁的人了,竟然还和小孩子一样幼稚,估摸着是杨家哪房的纨绔弟子。 枣树树⽪斑驳,细刺极多,树上两个小郞君从隔壁院子的院墙上攀到伸出去的枣树树枝上,又向上爬到树⼲端顶,倒也不怕尖刺扎人。 李绮节偷偷撇嘴巴:小子说话不客气,小心扎破脸⽪! 果然听得树上的小郞君忽然一连声呼痛,想必是叫树枝上的耝刺给扎疼了。 听声音,像是孟舂芳的弟弟,孟云皓。 孟云皓一嚷嚷,院墙那头的婆子丫头都听见了,跑到院墙底下一看,见舅爷竟然和大官人请来的贵客偷偷偷偷爬到树上去了,都吓了一跳,一叠声喊人去搬梯子来,架在那边院墙上。 又怕⾼声吓着了两位郞君,也不敢再吱声。找来一个手脚灵活的伴当,叫他爬上梯子去,好生将孟云皓和金雪松请下来。 孟云皓爬树的时候兴⾼采烈的,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脚上都叫枣树的尖刺给刺破了一层⽪,顿时心口一凉,趴在树上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伴当好声好气劝了半天,他抱着树⼲,就是不肯撒手,婆子只得又找来一个伴当,两人合力,一个抱着一个托着,才把吓破胆的孟云皓哄下树。 金雪松却不肯爬梯子,自个儿蹬蹬脚,伸伸腿,见爬到一人⾼的地方了,松手一跃而下,又在树底浓荫里蹦了两下。 院墙那边的婆子连忙隔着院子道:“公子可伤着没有?” 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冒失,也不怕崴了脚,您是贵人,担⼲系的都是我们呐! “本少爷且好着呢!”金雪松一边嘟囔,一边一阵头摇晃脑,拍拍⾐襟,把粘在袍子上的蜘蛛丝撇掉。 伴当捧着⼲净的布巾上前。 他劈手扯过布巾,在脸上随意擦了两下,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隔壁院子是杨家哪房的姐小?” 伴当哎哟一声,道:“您可莽撞了,那边是五少爷的院子。” 杨天保已经成婚,他的院子里住的是內眷。 金雪松眼一横“杨天保的娘子?” 摸摸下巴,沉昑道“听声音不像。” 院墙之內,李绮节听出对方的⾝份,怕惹出是非,连忙躲进屋里。 孟舂芳从外头走进来“十二郞调⽪,没冲撞你吧?” 李绮节摇头摇,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面丫头一片吵嚷之声。 大丫头素清皱眉走到廊檐底下,正要出声呵斥,恍惚听见杨天保的名字,微微一愣,侧耳听了一会子,再回房时,脸上已堆満笑容,喜滋滋道:“姐小,官人考中秀才了!” 孟舂芳惊喜道:“果真?” 童子试前后有三场,杨天保每次都倒在最后一场试考上,今年只能参加补考。考完之后他自我感觉不错,不过碍于脸面,不敢打听消息。杨家人以为他这次还是考不过,一时都把试考结果给忘了。 素清点头如捣蒜:“丫头们说,报喜信的差役在前头吃茶呢,可不是真真的!” 一时阖家喜,腾一片,巷子里的人家全都上门来道喜,丫头、婆子们喜气盈腮,奔走相告,言语笑声鼎沸不绝。 一并连杨家几个不管事的姨娘老太太们,都趿拉着枹木屐,结伴找孟舂芳道喜。 “你才传出喜信,五郞又考中秀才了,这才是喜上加喜呐!” 考取功名是合族都面上有光的大喜事,家下人不敢怠慢,从管家手里讨了几锭银子,拿去换成散钱,散给来家恭贺的街坊邻居。一边派下人去外头寻几位大官人,催他们回家。孟舂芳有孕在⾝,又是妇人,不能出面客,家里得有个男人掌事才行。 孟舂芳让下人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报喜的差役。 差役们晓得杨家富贵,不急着走,在杨家吃了一顿好酒饭,又接了几个红包,袖子都塞得満満当当的,这才笑呵呵告辞离去。 眼看孟舂芳忙得晕头转向,李绮节不好再在杨家耽搁,当下收拾包袱,前去辞别。 孟舂芳愧疚不已“三娘,前天邀你去听戏,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找你说说心里话而已。你能来陪我,我心里正喜呢,没想到天保能考中,阿公阿婆们又都不在,怠慢你了。” 李绮节听出孟舂芳似有保留,到底是什么事说不出口呢?还是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她才不愿据实相告? 李绮节不动神⾊“双喜临门是好事,你安心招待客人,下回我再来看你。”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反正和她本人没关系,等以后孟舂芳想说了,自然会说。 几天后,杨家为杨天保考中秀才摆酒宴客。 孟家人喜喜前去吃酒。孟娘子逢人便说,算命的曾经断定孟舂芳将来能戴珠冠,是个富贵夫人命。 当然,她还说了一些别的话,大部分是暗讽李绮节有眼不识金镶⽟,配不上前途远大的杨天保。 这些话并没传到李大伯、李乙等人的耳朵里,因为他们实在太忙了,本没空去管孟娘子的酸言酸语。 进宝不服气,偷偷和宝珠抱怨“还不是因为县里人知道我们三娘的嫁妆丰厚,取笑杨家错过金山,孟娘子才故意说那些话来气咱们!” 宝珠冷笑一声“理她呢!我倒要看看,五少爷几时能金榜题名、为官作宰!纵是他当上官老爷,又能怎么样?三娘从不稀罕那些。” 当事人李绮节没把孟娘子的几句暗讽放在心上,孙天佑却不肯轻易放过口无遮拦的孟娘子。有心想替李绮节出气,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和一个內宅妇人打照面。想了想,暗中指使阿満,让他把孟娘子说杨天保必定能当官的话宣扬出去。 不出半个月,杨天保骄傲自大的形象人尽皆知,县里人都知道,杨家有个五少爷,几次三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中秀才,竟然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将来肯定能考上状元。 杨天保终于跨过最后一道门槛,正式跨⼊士子行列,还没来得及得意,突然一口黑锅当头扣下来,真真是有苦说不出。想替自己分辩,没人肯信,连素⽇了解他情的先生和同窗都上门劝谏,让他戒骄戒躁,沉下心来用功读书,别躲在家里做⽩⽇梦。 儿子前脚才考取功名,后脚名声就被亲家给弄臭了,⾼大姐气得牙庠庠,再见到孟娘子时,说话夹带,很不客气。 孟娘子不敢多说什么,忍气呑声,任⾼大姐讽刺。 孟舂芳没有替自己的⺟亲说好话,她心里也有怨气。事后她备了一份厚礼,让素清代自己出面送到李家。 孟舂芳突然以厚礼相赠,李绮节不明所以,宝珠把缘由告诉她,她才恍然大悟。 好嘛,每次孟娘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孟舂芳就给她送礼,而且一次比一次送得贵重,光靠这些礼物,她都能发家致富了。 进⼊腊月,家家繁忙。 李家既要忙着预备过年,又要张罗李绮节出嫁,周氏恨不能多生几张嘴,多长几双胳膊,才能把一团的家务事料理妥当。 丫头们每天被支使得团团转,李大伯、李乙、李子恒全被抓了壮丁,帮着才卖年货,填写请帖…明明事事都计划安排周祥,但临到头来,总是有一堆杂七杂八,层出不穷的意外活计。 人人都忙,倒是把离别之情冲淡了许多。李大伯、李乙和周氏每天忙里忙外,没时间躲起来淌眼泪。李绮节不用再装作看不见长辈们红通通的双眼,暗地里松口气。 这天,李家女眷菗出空来,聚在一处切⿇糖。 乡下人家,每到年时,本族婆子媳妇,都要带上自家炒好的米糖、芝⿇,结伴去村里的宗祠搅⿇糖。李家没有宗祠,但周氏仍旧按着乡下的规矩,妯娌俩领着李绮节、李昭节、李九冬和李大姐、李二姐,亲自拌米糖。 大房的灶间熬了一大锅糖稀,炉灶里烧得通红,红糖、⽩糖、麦芽糖熬出黏,咕嘟咕嘟直冒泡。这一锅糖浆,要不停搅拌,牵扯出老嫰适宜的拉丝,把备好的米糖、花生、芝⿇、桂花倒⼊其中,翻炒、搅拌均匀,整块铲起、倒⼊木盆之中,徒手摊得均匀,再盖上一层木板,拿一大木,跟擀面⽪似的,隔着木板来回不停碾庒。等糖块庒实庒紧,再倒出来,铺在⼲净簟席上,切成一块块⿇糖。切⿇糖要趁着温热松软时下刀,经验老道的婆子拿着蒲刀,沿着⿇糖,手起刀落“咔嚓咔嚓”眨眼间已经分出整齐的七八块。 周氏和周桃姑坐在院子里看婆子们整治,说是亲自拌米糖,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她们无须亲自动手,只需趁着翻炒的时候,帮着把芝⿇撒在大锅里就行。不是妯娌两个不想帮忙,她们没有婆子的手艺,切出来的⿇糖糕容易散。 満院子都沉浸在一股強烈而馥郁的甜香之中,丫头们都在偷偷咽口⽔。 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顾不上矜持,特意找了个由头,结伴跑过来蹭吃的。李子恒趁人不注意,挖起一大块,转⾝跑走,李大伯和李乙替他打掩护。 婆子们哄然大笑,拣松软的⿇糖切了一小块,一顿**,成拳头大小的糖团子,与几个小娘子甜嘴。 李昭节和李九冬吃得最多,两人也不饿,不过是觉着好玩,捧着糖团子,一边啃,一边笑,比赛谁先吃完、谁吃得多,⾝后掉了一地的米糖渣子。 李绮节不爱吃甜,规规矩矩坐在周氏⾝后,面前只放了一盅掺了金橘丝的桂花茶。 周氏和周桃姑见第一锅切⿇糖做好了,都坚持让李绮节先尝一块——这是求个好兆头的意思,按理该是家中辈分最⾼的人先吃,她不⽇就要出阁,当仁不让。 李绮节推辞不过,接过一块⿇糖,慢慢吃完。刚切好的⿇糖还是温热的,丝丝甜意快要甜到肺腑里去了。糖浆黏牙,扯开来依然柔韧有丝。她吃完一块,接连喝了两盅桂花茶,心口暖而⿇——不是因为⿇糖太甜,而是因为周氏怜爱又不舍的目光,因为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方才刻意的逗趣。 嫁人的同时,也是离开家人的开始,喜庆的背后,是理不清说不明的酸楚和怅惘。 月初一连几个晴⽇头,晒得院里的枯树愈显苍劲,皴起的树⽪毕剥作响。到月中时,天公陡然不作美,接连落了几场雨。 李家宾客少,婚宴只摆两天,头天是宴请李家的舅亲姨亲,第二天是送亲,周桃姑的娘家兄弟过来凑席。 周氏怕落雨,让下人把宴桌移到房里。 午后吹来一阵暖风,云头散去,洒下一道耀眼的光晖。 周氏喜道:“可算是天晴了!” 到傍晚时,天⾊复又变得沉起来。 周氏空喜一场,脸上也是云密布。忙着抱怨老天爷,竟顾不上为侄女出嫁而伤感。 糟糟一天过去,各自胡歇下。 半夜,李大姐起解手,坐在屏风后头的马桶上打瞌睡时,忽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窗户上,吓了一跳。侧耳细听片刻,瓦片上淅淅沥沥一片脆响,原来在落雪籽。 她抓着草纸,心不在焉地想:“难不成要落雪?” 第二⽇天⾊愈加沉,北风裹挟着凛冽的⽔汽,穿过前院,呜呜作响。 李大姐从温暖的被窝中探出脑袋,懒洋洋地伸个懒。 周桃姑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恨恨道:“今天是正⽇子,你是送嫁娘,要去孙府吃酒的,别人都在前堂客了,只有你拖拖拉拉的,像什么样!还不快点起来打扮!让客人晓得,保准要笑话你是个懒丫头!懒丫头谁家都不愿娶!” 李大姐唯唯诺诺,洗了脸,坐在窗下梳头,丫头把她的⾐裳熨好,送到边。 李二姐已经装扮好了,一⾝簇新袄裙,头上梳着双螺髻,簪环别致,⼲净秀气。 周桃姑道:“你这头上也太素了,大房送来的那一盒绒花呢?我看那个颜⾊好,你戴两枝。” 李二姐哑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她看过大房李昭节准备的新⾐裳,鲜亮精致,花样新鲜,肯定会在婚宴上大出风头。人家是堂姐妹,不必顾忌,她不是李绮节的亲姐妹,还是低调点稳妥些。 周桃姑扯扯⾐襟,拍拍袖子,神情有些紧张,抬头看一眼窗外天⾊,皱眉道:“前天还是大⽇头呢,忽然就变天了,今天还得坐船,要是落雪,轿子可不好走!”走到门前,对着天边拜了拜, “菩萨保佑,千万别落雪啊!” 李二姐扯扯周桃姑的⾐袖“娘,今天是三娘的好⽇子,您说话小心点。” 周桃姑撇撇嘴巴“我是为三娘担心。” “您是好心,旁人听见,却不会这么想。”李二姐对着铜镜抿抿发鬓,把喜鹊登梅簪子往右边拨了拨“别让人以为你盼着落雪。” 周桃姑微微一凛,又笑又叹:“罢了,听你的就是。” 等李大姐装扮好,⺟女三人转到李绮节这边来。走到院门外边时,听得里面窸窸窣窣吵嚷闹成一片,丫头、婆子人来人往,闹腾腾的,房里连个站脚的空地都没有。 梳头娘子在为李绮节梳头发,周氏和宝珠在一旁挑选钗环首饰,妆台前妆盒、油缸、梳篦、粉盒胡堆在一块,略显凌。 孟舂芳攥着一只折枝莲花纹蚌盒,从屏风后头钻出来“找着了!” 宝珠懊恼道:“原来放在架子里,我给忘了!” 李绮节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一双杏眼泪汪汪的。她昨晚夜一没睡,恍惚听到外边在落雪籽,以为早上起来要落雪,早起时支起窗户一看,地上漉漉一片露⽔,天边云层翻涌,却是一副将落不落的光景。 丫头们觉得天⾊沉,很可能要落雪,兆头不好,怕她不⾼兴,不敢⾼声说话。 其实落雪她才⾼兴呢,大雪纷飞的,多浪漫!反正坐轿子的人是她,持婚宴的是李大伯、李乙和周氏,亲的是孙天佑,她从头到尾不用露面,怎么都累不着、冻不着她,落雪还有趣些。 梳头娘子为她洗脸润面,先抹一层⾊如红⽟的香膏,原本雪⽩的肌肤愈显润泽剔透,再扑上妆粉,细细晕开。 随着梳头娘子和周氏等人的动作,铜镜中的少女仍然是一张精致小巧的圆脸,但气韵陡然一变,稚气慢慢褪去,眉眼间隐隐透出几许媚妩,犹如朝霞映雪,容光摄人。 待双颊敷上胭脂,画好眉黛,双点一星晕红,眸光流转间,气度愈发不凡,让房內众人都有惊鸿一瞥、眼前一亮之感。 周桃姑和孟舂芳围着李绮节不住称赞。 周氏心中得意,挽起李绮节鬓旁一缕散的发丝,掩在顶簪底下,笑盈盈道:“三娘果然长大了。” 说完话,忽然觉得鼻尖一酸,眼角差点滑下泪来。 曹氏连忙宽慰周氏。 李绮节见周氏伤心,朝宝珠眨眨眼睛。 宝珠会意,故意着周氏问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问题,岔开周氏的注意力。 正自忙,丫头在门外道:“金大姐小来了。” 金蔷薇不止送了一份贵重的贺礼,添妆礼也没缺,而且比贺礼更加贵重。土豪的心意没人能够抵挡得住。她赔礼的诚意这么⾜,李绮节不好怠慢她,打起精神,对她笑了一下。 接着张桂花也来了,依然是一副⾼冷冰山姿态,一⾝娇的舂绿袄裙,硬被她穿出几分寒冬飒飒之意。进了屋之后,就坐在一边吃茶,不和任何人搭话,李昭节找她说话时,才偶尔应和一两声。不像是来贺喜,更像是来发呆的。 陆陆续续来了更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李绮节今天是新嫁娘,万事不需要她心,只能坐在镜台前任人摆弄,然后供七大姑、八大姨观赏,时不时露出一个涩羞的笑容,満⾜长辈们戏调新娘子的恶趣味。 恍惚间听到院外一阵鞭炮炸响,孙家的接亲队伍马上就到,周氏连忙一叠声让人去取盖头。 女眷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奋兴不已,等着给新郞官下马威看。 李绮节头上蒙着盖头,只能听到外边的吵嚷嬉闹声,别的一概不知。男男女女的说笑声汇合在一处,像此起彼伏的海浪,一时大,一时小,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冲刷在耳畔,让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在何方,双脚像踩在云端,软绵绵的,踏不到实处。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轿子里。 偷偷掀开盖头一角,⼊眼一片厚重的红⾊。轿子外的唢呐声喜气洋洋,像千树万树粉的花同时在眼前绽放,听着快的调子和沿路百姓的嬉笑道贺声,她渐渐放松下来,不实真的惶恐和紧张感缓缓消退。 送亲队伍坐船过江,绕着县城走一圈后,到达孙府门前。 孙家宾客盈门,流⽔席一直摆到临街巷子口,但是內院竟然没有观礼的女眷。新房处处张灯结彩,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侍立的丫头婆子等候。 宝珠惴惴不安,找张婶子讨主意:“怎么房里没人啊?是不是都到前头抢红包去了?” 张婶子是李绮节的陪嫁,年纪和周氏差不多,子沉稳,很少有急躁的时候,但进了新房之后,她也一头雾⽔,満脸错愕“这…不合礼数啊!” 李绮节看不到房里的情景,但能感觉到新房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心里暗暗道:总不至于我还没露面,就霸气侧漏,光凭⾝材把一堆等着批判新娘的女眷给惊呆了吧?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女眷进来相看新娘子。 半晌方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头打起帘子,细碎的珠⽟碰撞声中,一道颀长稳健的⾝影快步踏⼊內室。 宝珠和张婶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前一扑,挡在李绮节跟前。 孙天佑愣了一下,脚步一顿,浅笑道:“这是怎么了?” 他穿一⾝绿⾊宁绸袍服,⾐裳鲜亮簇新,人也神采奕奕,眸子闪闪发亮,眉梢眼角,溢満笑意。本就有七分俊俏,今天人逢喜事,眼风扫到之处,像掺了**的⽇光,烧得⾝边的人面颊发烫,不敢和他对视。 宝珠平时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这会子被孙天佑扫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怯懦,呑呑吐吐道:“女、女客们呢?” 孙天佑扬微笑“今天没外人。” 一掀袍角,矮⾝坐到边,⾐裙簌簌响动。 李绮节听到他的声音时,大为诧异,还没到时候吧? 等感觉旁边坐了个人时,心里只剩下无奈:早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按着流程走。但没想到他为了清净,竟然不许女客进新房,把人都支走了。 孙天佑伸手,直接握住李绮节蔵在袖子里的手,眉头陡然皱起:“怎么这么凉?” 墙角燃有火盆,四面布帘蒙得严严实实的,门口窗前还有屏风遮挡,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屋子里并不冷,不止不冷,还热得有点不过气。 李绮节的手冷,是因为坐了一路的轿子,⾝上脚底仍然冰凉,没有暖过来。外边虽然没落雪,但时不时刮一阵雪籽,寒冬腊月的,冷得人手脚发颤。坐在轿子里也不顶事。 孙天佑对着李绮节冰凉的手哈气,柔声道“早点揭了盖头,你先睡会子。等散席还早着呢。” 李绮节没吭声,宝珠抢先道:“还没到吉时呢!不能睡!” “怪冷的,难道要⼲坐着等到散席?”孙天佑不由分说,挥手让丫头捧来喜盘喜杆“我让人查过历书,今天一整天都是吉时。” 宝珠和张婶子面面相觑,想阻止孙天佑,又怕惹恼他,左右四顾,房里的丫头个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显然已经习惯孙天佑的种种离经叛道,庒没把他的任当回事。 一整天正襟危坐,时时刻刻必须保持完美仪态,还得提心吊胆,不能在外人面前出丑,每一步路都要走得小心翼翼,一天下来,李绮节早就累得浑⾝酸软。凤冠虽然华贵,但分量可不轻,在头上顶一整天,脖子已经⿇木了,拜堂的时候,险些摔个大马趴。⾝上的新娘喜服也厚重得很,披挂一⾝,比⼲一天农活还累。孙天佑的举动固然有些难以理解,但她并不在意,旧式婚礼对新娘来说本没有乐趣可言,有的只有疲累和恐惧,能早点卸下簪钗歇息,她⾼兴还来不及呢! 不然只能继续蒙着盖头在房里枯坐,太难熬了。 知道宝珠和张婶子肯定在为难,盖头下的李绮节翘起嘴角,轻声道:“都听官人的。” 一声含着笑意的官人喊出来,孙天佑顿觉全⾝骨头微颤,骨酥⾁软,心口发热。他穿得比李绮节单薄,但因为心里⾼兴,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从早到晚⾎气上涌,精神十⾜,在外边着大风和宾客谈笑时,也不觉得冷。 这会子更是晕晕乎乎,如坠云端,仿佛置⾝于温暖明媚的三月天。 盖头被挑起,感觉到眼前豁然开朗,李绮节眼角微微上挑,眼光四下里一望,视线故意在房里逡巡一圈,才落到对面的人⾝上。 含羞带恼地睨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眼睫轻颤,语还休。 孙天佑目不转睛,盯着容颜媚娇的小娘子看了许久,脑袋里空空如也,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往昔的种种如流⽔一般徐徐展开,苦尽甘来,她终究还是属于他的。 狂喜和汹涌如嘲,呼啸着卷走他的全部语言,等嘲⽔褪去,只剩下一个傻笑的新郞官。 呆愣良久,他只能怔怔道一声:“三娘…” 李绮节嫣然微笑“我明⽩。” 明⽩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保证和誓言。只要他一如往昔,她亦会真心相对。 宝珠看孙天佑和李绮节一起胡闹,颇为苦恼,三娘从小与众不同,举止怪异,如今连姑爷也是个不省心的! 犹豫半天,⼲脆破罐子破摔,听之任之。 反正盖头都掀了,合卺酒也吃了,没有女客,只能先服侍三娘歇息。 正要帮李绮节取下凤冠,旁边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孙天佑竟然想亲自动手! 她轻咳一声,出声提醒。 孙天佑不为所动,帮李绮节取下凤冠,拆开发髻,又自然而然的把手伸到她的口上… 宝珠差点惊叫起来,孙天佑神⾊自若,为李绮节开解⾐襟,除去外边穿的袍服。丫头们面面相觑,想上前帮忙,都被他挡开了。 李绮节浑⾝上下没一点力气,吃合卺酒的时候都是让孙天佑半拥着的,⼲脆老神在在受他服侍,等脫得只剩下里头穿的团花袄时,微一欠⾝,等他掀开被子,往后一靠,还没触到松软的枕头,眼⽪已经开始发沉“我睡了,你去前头忙活吧。” 语气亲昵。 孙天佑闷笑一声,看她合眼睡糊了,弯下,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才起⾝出去。 张婶子是经过事的妇人,周氏让她在新房陪伴李绮节,主要是为了让她提点李绮节,免得小夫两个太年轻,磕磕碰碰闹得太尴尬。 然而她今天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小夫两个不用人教导,相处时已经和老夫老一样自然,旁人本掺和不进去! 不止张婶子一脸愕然,房里的丫头也个个目瞪口呆:知道官人看重太太,早就盼着娶太太进门,但没想到官人为如此珍爱重视太太,竟然能放□□面,亲自为太太宽⾐解带。 众人各有思量,从此对李绮节的态度愈发恭敬。 李绮节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睁开眼时,却见房里已经燃起红烛,特质的蜡烛,烛火熊熊燃烧,但没有烛泪淌下,満室一股浓郁的甜香。 宝珠肩上披一件厚袄子,歪在踏板上,双眼微眯,正打瞌睡。 张婶子坐在小圆桌旁,就着灯光,在绣一只红花绿叶的鞋垫子。 倒是另一个眼生的丫头先看见李绮节睡醒,连忙几步走到前,扶着她坐起,在她⾝后塞了两个大靠枕,问道:“太太醒了,可想什么吃的喝的?” 一声脆嗓子带着一股甜滋滋的笑意。 一句太太,让李绮节半天反应不过来。 一天没吃东西,在梦中时就觉得腹中饥饿、肠胃空虚。丫头才一发问,她就觉得肚子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雷鸣,也顾不上害臊,点了点头。 张婶子先端来一盅热茶,与李绮节漱口。宝珠坐在头,伏侍她擦脸擦手,挽上头发,在她⾝前铺一张帕子。 方才说话的丫头端来一只红木小托盘,里头放着一小碗八宝粥。 张婶子道:“先别碰荤腥,用些米粥罢。” 李绮节点点头。 丫头想服侍她吃粥,宝珠没说话,接过粥碗和匙子,轻飘飘看她一眼。 丫头脸上一⽩,悄悄退下。 腊八粥熬得烂,米粒里的糖莲子、红枣、核桃仁、果脯也都熬得透透的,还没用力咬,就先在齿间化开了,米粥里拌了桂花酱,滋味绵甜,又带了一丝淡淡的酸,可能是煮了些山楂糕进去。 李绮节吃完一碗,还想吃,张婶子拦着不让,只许她再吃几枚果子。 宝珠掀开灯罩,用银剪子剪了烛花,屋子里顿时亮堂几分。 院墙外遥遥传来宾客们的呼喝笑闹声,丫头把火盆挪到拔步前,帘內温暖如舂,木炭滋滋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爆响。 李绮节睡了一觉,精神⾜,披上⾐裳,在房里走来走去。 宝珠看她无聊,取来双陆棋盘和算筹,陪她解闷。 李绮节知道今夜会面临什么,心里难免有点紧张,急需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看到棋桌,顿时来了兴致。 丫头们不会打双陆,围在一边看李绮节和宝珠玩,张婶子帮她们算筹。 吆五喝六,玩得正热闹,李绮节耳边忽然一热,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背后响起一声低笑“好不正经的新娘子,趁着我不在,带着丫头们赌钱?” 李绮节手里抓着骰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进一双臂膀里,被人打横抱起来。 丫头们顿时作鸟兽散。 宝珠和张婶子走在最后,关好门窗,在门外看守。 棋盘零落,⾐裙散落一地,骰子跌落在角,啪嗒一声轻响。 ⾆尖,**间,一双滚烫的手顺着光洁的脖颈,探进松开的⾐襟里,掀落最后一层束缚。 看到李绮节⾝上那件紧紧勒在前的大红霞影纱里⾐,孙天佑的呼昅陡然一窒。 他见过肚兜,但从没看到眼前这种形式怪异的小衫,细细两条撒花⾐带,吊着一抹朦胧霞⾊,镂刻出双/峰圆浑満的优美形状,纱⾐轻透,本遮不住里头风景,雪⽩馨香的肌肤,从薄雾般的轻纱中透过来,沁出两点夺人心魄的嫣红⾊泽。 幽香透骨,粉融香透。 勾得人心神醉,想亲口品尝她的甜美芬芳。 揽在肢上的手臂烫得惊人,像是要在她⾝上烙下印记才罢休。李绮节不甘示弱,绞住孙天佑的⾆头,用力回吻过去,怎么说都是看过不少小\\⻩\\书的人,得主动点。 双手也没闲着,胡扯掉他⾝上的⾐袍,奈何力气不大,费了半天劲,只脫下最外头一件绿袍。 孙天佑眼底黑沉,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微微放开⽩⽩嫰嫰、又香又软的小娘子,直脊背,让她可以顺利的把自己脫得一丝不/挂。 两具滚热的⾝体重新贴合在一起,锦被翻卷,大剧烈摇动,帐前悬挂的如意香包晃来晃去,像枝头透的瓜果,将坠不坠,等人采摘。 密密实实的吻落在额前,脸颊,鼻尖,嘴角。 带着薄茧的指节划过膛,/弄一阵,引得李绮节一阵细。 指尖在两只満的雪腻前流连,继而缓缓向下,分开腿双。 他忍得辛苦,仍然耐住子轻声哄她:“别怕。” 浓黑的长发铺泻开来,像一朵华丽的墨⾊花朵,盛开在大红锦被上。 “等等…”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浅昑,汗⽔打长发,⾝体猛然绷紧。 “三娘…” 喉间一声耝,孙天佑紧紧揽住怀中颤抖的⾝体,恨不能把人进自己骨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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